「一個——他幫助那些希望改變自己的精神狀態的人。」

「但是什麼？」

「除了誰？阿迪克？」

瑪麗想起了小時候最喜歡的一部連續劇中的主題歌：

龐特金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你們願意讓罪犯自己選擇它的懲罰方式？」

「噢，」瑪麗說，「在我們的歷史上，也有人講過同樣的話。回首20世紀40年代，阿道夫·希特勒著手要清除掉我們基因庫中的猶太人。」

瑪麗帶了兩個箱子，龐特一手一個，毫不費力地提著走。

「我不會再去了。當時只是——」

「所以我聽說過，」龐特說，「還有，我聽說，這裏面還有種族因素。」他看了一眼瑪麗，「你們不同的種族讓我很著迷。你知道，我們那裡的人都適應北方的氣候，所以不管經度如何，我們大致都住在相同的緯度上，我猜想這也是我們的人都長得很像的原因。你們這裏的人是不是離赤道越近，皮膚越黑？」

瑪麗看了看龐特：「四大基本生命形式？」

「完全正確，」龐特說，「但正是演化使我們成為現在這個樣子，它將四大基本生命形式轉化成如今複雜的多樣種類。」

回想當初，龐特看上去竭力想知道瑪麗被強|奸的細節。在警察局，龐特搶過封過口的證據袋——裏面裝有卡伊瑟·雷姆圖拉強|奸案中的樣本——撕開袋口，嗅裏面的氣味，並確定瑪麗的同事科尼留斯·拉斯金就是強|奸犯。

「嗯？」

瑪麗搖搖頭：「我不贊同。」

「我——這是我們的方式，在我們那裡的人中，伴侶之間是沒有秘密的。但是……」

沿著隧道，繼續往前走，瑪麗的心越來越涼。「你去看了心理醫生？因為我被強|奸？」她以為他會理解的。真可惡！是的，大家都知道，這個地球上的男人，倘若妻子遭到強|奸，他就會以不同的眼光去看待她，甚至去猜想這是不是女人的過錯，或者她是不是也想偷偷地這麼做——

「你說的那些事情——關於使罪犯失去生育能力。我……」

「一個什麼？」瑪麗問。

「我們沒有，」瑪麗說，「我是九九藏書說，加拿大沒有，但美國一些州有。」

瑪麗皺起眉頭：「你想說強|奸。」

「你是說心理專家？」

我也一樣，瑪麗心想。他們繼續在黑暗中前行。

瑪麗皺起眉頭：「我記得你從沒跟我提過這個名字。」

「沒什麼，」龐特說，「很抱歉，我不該提起這個話題。」

「但是在某些案子當中，」龐特說，「只有一種處罰適合。比如說，在……」

「或許，因為我們沒有這樣的區分，我們就不會從主觀意願出發去消滅我們之中的一部分。」

龐特說：「你們也處死一些罪犯。」

到了6800英尺層之後，他們就開始朝著薩德伯里中微子觀測站方向跋涉。瑪麗不擅長運動，而事實上，龐特更不擅長，因為這裏的溫度高達41℃。

瑪麗的心都跳出來：「你什麼意思？」

「那你為什麼去看那個——那個人格塑造師？」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龐特問。

龐特搖搖頭：「不，不，他也不知道。我們那邊有個男人知道這件事，他叫朱拉德·塞爾根。」

「嗯，」瑪麗回應龐特的問題，「你是不錯，但是……」

龐特在聽哈克通過內置耳機對他說話。不用說那個機侶正在把瑪麗剛講的詞從詞根上拆解。很諷刺的是，在尼安德特語言當中，「心理」是最接近「靈魂」的一個詞。最終龐特點點頭：「一個相對而言的專家，是的。」

「是的，我明白。」

「你們已經證明過了嗎？」瑪麗問，「我們一般都認為這個世界上生命只出現過一次，大約是在40億年以前。」

「哪四種？」瑪麗問。她或許可以從中看出龐特的世界觀。會不會是尼安德特亞當、尼安德特夏娃、尼安德特亞當的男伴、尼安德特夏娃的女伴？

他環顧四周，確保沒有別的人。「有些事情我沒有告訴過你——有些事情我對誰都沒講過，除了……」

瑪麗感覺自己的心臟在怦怦跳。哈克把「its」翻譯成「它的」，到底是因為巴拉斯特語言中有這樣一個中性的人稱代詞，而英語中沒有，還是因為龐特沒有把罪犯當人看？「在多數情況下，我們都九_九_藏_書會讓罪犯在一系列適宜的處罰中做選擇，是的！」她說。她想起最近一次懺悔的時候，神父給了她悔過的機會。

「扮演上帝，」龐特重複道，好像這個詞非常古怪，「很顯然，我們是不會有這種念頭的。」

龐特停止了，瑪麗看了過去。他歪著頭，聽哈克說話。過了一會，他微微點點頭，是對機侶的，而不是對她的。

「原始植物、動物、菌類，還有——我不知道你們怎麼叫的——包括泥質物和海藻的組合。」

「是的，跟白人相比，黑人更經常被判處死刑。」瑪麗決定不說後半句：尤其是當他們殺死一個白人的時候。

「因為他就是憎惡猶太人，」瑪麗說，「你沒看出來嗎？要是某個人能夠決定別人的生死，就是在扮演上帝。」

他眨眨眼：「當然了。」

瑪麗慢慢地點點頭，與其說是對龐特，不如說是對自己：「網上和報紙上有很多推測，說你們別的種族到底到哪去了。人們猜想是你們將他們全部消滅了，因為你們要清理基因庫。」

瑪麗點點頭。

「是的。內眥贅皮。我猜這應該是幫助眼睛遮擋強光，但是我們那裡的人有眉脊，有同等的功效。所以，這一特徵我們一直都保留著的。」

「因為……因為這樣做不對。個體有其權利。」

「很高興馬上能到家了，」龐特說，「回家我就能呼吸了！」

「很抱歉，龐特，但是我無法容忍。」

「比起死刑或監禁，你更能接受讓真正的犯罪者失去生育能力，而不是他或她的兄弟姐妹們、父母、子女？」

「為什麼不？」

「沒，沒什麼。」

龐特看著她。他頭戴了一頂橘黃色的頭盔，是按照他的頭型特製的：「為什麼不能？」

「只是什麼？」瑪麗問。

龐特輕輕地敲著頭，或許在聽哈克通過內置耳機提醒他誰是猶太人。瑪麗想象那個小電腦會說：「你知道的，就是那些不輕易相信耶穌的人。」

「這麼做，就會滋生腐敗、不公……」

「剷除？」龐特重複道，他皺起眉頭，「啊——農業上的比喻。我明白了。你講得對。通過清除掉不受歡迎的特徵，我們持續改善基因庫。」

龐特沉默很久，看著腳下泥濘的土地。起初瑪麗以為是因為自己很不明智地又提起那個讓人不愉快的話題，但他最後張口說的那句話，更讓她大吃一驚。「實際上，」他說，「我說的不是廣義上的強|奸。」他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看著地面，安全帽頂燈的光柱照射出隧道里凌亂的腳印，「我說的是你的強|奸。」

「當然。否則，基因還會延續下去。」

「我沒有，」龐特說，「他……他是個人格塑造師。」

「是的。每一種都獨立地出現在生命起源以前的元世界里。」

龐特硬生生地停住。「什麼？」瑪麗問。

瑪麗看著龐特，說：「這不是我的錯。」

「那……那太不人道。人類是不該這麼做的。」

「例外？或許不是。但是你要記住，我們的家庭關係，比起你們或是別的動物都更加複雜。我們基於男伴和女伴的家庭鏈永遠不會終結；在我們的體系之下，合歡節的時間很短暫，所以我們無須像你們那樣糾結在父親的身份問題之上。」他停了停，又笑著說，「但言歸正傳，我們會覺得這裏的死刑或是數十年監禁這種做法，比起我們讓罪犯失去生育能力或是司法監視要殘酷得多。」

瑪麗想了想什麼是「司法監視」：就是通過機侶實時監控個人一舉一動的過程。「我不知道，」瑪麗說，「我是說，就像我在車裡講的，我採取節育，這一點是我們的宗教反對的，但不能說，我就反對懷孕。但是……讓一個無辜的人不能繁育下一代，這種做法是不對的。」

頂燈的光束照著前面的路，兩人默不作聲地走著。

龐特看著為防止岩石崩裂而布滿線網的牆面沉默片刻。「我知道，這個地球上的很多人都不相信演化論，」他最終開口，「但那些相信的人都會知道人類的演化——應該怎麼講——告一段落。自從ｈｔｔｐs://ｒeａｄ.99ｃsw.cｏｍ醫療技術基本上能讓每個人都活過生殖繁衍的年齡，就不再……不再……我不太清楚用你們的話怎麼講。」

從她的世界的地表到他的世界的地表，瑪麗和龐特要花好幾個小時。他倆頭戴安全帽，腳穿安全靴，順著克萊頓礦業公司的採礦升降機下來。安全帽有內置礦燈，還有保護聽力的杯體，在必要時會覆蓋住耳朵。

瑪麗跨過一個大水坑：「我大體上可以接受——但是，你們不僅使罪犯失去生育能力，你們還要使他們的親屬失去生育能力。」

「還有——你們怎麼稱呼的？像保羅·桐山眼睛上面的那個？」

但是龐特……

瑪麗知道他說的不是這礦上的難聞空氣，而是，他期待著一個不燒化工燃料的世界。這個地球上他去過的大部分地方，刺鼻的氣味都讓他的大鼻子受不了。他說過，只有在郊區的雷本家的空氣，他能受得了。

「但是四種形式的生命截然不同……」龐特說，然後他聳聳肩，「好吧，你是基因方面的學者，我不是。這次旅行的目的就是和我們的學者碰面商討這些事情，所以到時候你可以問他們。你們之間可以相互學習。」

兩個礦工路過他們，又朝另一個方向走去。雖然在這個地方也很少能看到女人的身影，他們卻一直盯著龐特看。等他們走了過去，瑪麗繼續說：「但是有一點很肯定，就算沒有種族，也會有關係的遠近親疏之分，這就是血緣選擇，存在於整個動物王國當中。我想尼安德特人也不例外。」

「基本就沒有別的種族。儘管我們有些科學家在你們所說的非洲和中美洲，但他們不在那裡長住。」他揚起手，「我們沒有種族，所以肯定沒有種族歧視。但是你們有。在你們這兒，重大罪行的處置結果與種族相關，是不是？」

「原生物質，或者類原生物，」瑪麗說，「那要看你問誰了。」

更重要的事情。瑪麗認為道德上的難題或許比基礎的科學事實更為重要。「我們一直談的是演化論的終端。你說因為你們一直有意識地去剷除壞的基因，所以你們的人種在繼https://read.99csw.com續演化。」

「什麼？」龐特說，「我知道不是你的錯。」

瑪麗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誰是保羅·桐山——在薩德伯里中微子觀測站，和露易絲·貝努瓦一起把龐特從重水池裡救出來的那個研究生。然後她又想了半天龐特所指的名稱：「你是說亞洲人眼瞼上部的皮膚？內眥贅皮。」

一路上，5個礦工跟著他們走到出口，瑪麗總算鬆了口氣。在這部升降機里，她總是很不舒服，這會讓她想起那一次和龐特的尷尬之旅，這也是為什麼當初雖然二人互生好感，她卻無法回應他的深情的原因。

「我也不想那樣。」

離開羅切斯特的前一天，龐特接受一家電台的專訪。不管尼安德特人身在何處，人們都力邀他們來當節目嘉賓。瑪麗饒有興趣地聽了鮑勃·史密斯詢問龐特有關尼安德特人的種種問題，特別是尼安德特人如何使罪犯失去生育能力這個話題，史密斯追問了好久。他們走在泥濘的狹長隧道中時，那次訪問的話題冒了出來。

在兩個聯合國總部之間應該建立新的宇宙通道。目前的這條通道位於地下2000米處，離格里克辛這邊最近的電梯有1200米，離巴拉斯特這邊最近的電梯有3000米。

「嗯？」

「當然他們有，」龐特說，「但是人種也有。我們在保護和改善巴拉斯特人種。」

「或許吧。我不知道。在某些情況下，應該是吧。要是犯罪的人這麼來選擇的話。」

「自然選擇，」瑪麗說，「當然，我相信演化論，基因若不能選擇性地存活，就無從演化。」

龐特應該理解呀！

那部連續劇中女主角麗莎·道格拉斯離開都市，隨夫去農場生活。瑪麗希望能夠自己也能像她一樣，適應龐特的世界。但是，這不僅僅是離開一個有60億靈魂的世界，而去一個僅僅有1.85億……人的世界；不能用「靈魂」這個詞指巴拉斯特人，因為他們不相信有靈魂。

瑪麗試圖不讓自己聳肩，但龐特肯定注意到了：「你不贊同我的看法。」

瑪麗一直很驚訝，在許多基礎概念上，尼安德特人的科學與他們人類的科學分歧如此之大。不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讓她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