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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叛亂者的聲音

第八章 叛亂者的聲音

「我還是想撒尿。」李說。
她立刻意識到三件事。第一,她赤身裸體,坐在一把椅子之類的東西上,身上蓋著一塊粗糙的毛毯。
李率領她的戰鬥排打開戰鬥服的隱藏功能,在夜間從高空做了一次標準速降。他們降落在行政大樓和媒體中心的屋頂上,叛亂者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就已經沖了進去。一邊倒的戰鬥結束得很快,叛亂者中沒幾個像樣的戰士,比較像樣的那些在警察突襲時頂在最前面。剩下的叛亂者都是招募來的年輕人,容易激動,熱血多過技能。擁有真正技能的戰士與防衛軍交火,很快就被制服或殺死,因為他們的體能和戰術技能都不可能比得上受過訓練的防衛軍士兵,其他人沒怎麼抵抗就投降了。
「收到,女士。」休斯說。
她將注意力轉向自己的處境,她怎麼想都覺得不太樂觀。赤身裸體對她並沒有什麼影響,她對自己的身體從來沒有羞怯感,但失去戰鬥服就很麻煩了。二號說得對,防衛軍戰鬥服能給予著裝者一定的保護和優勢,儘管通常被視為被動防禦手段而非主動進攻武器。戰鬥服無法讓李變得更強壯,只是讓她變得更耐打。失去戰鬥服,她的身體更容易受到傷害——無論二號怎麼保證,她都估計受傷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更不用說霰彈槍的轟擊了。
兩人走出辦公室,爬上樓梯,李把手持終端夾在胳膊底下。樓梯的盡頭是一小段走廊,看樣子像是旅館。兩名士兵小心翼翼穿過走廊,直角轉彎,面前出現了一扇緊閉的門。李朝休斯點點頭,休斯打開門,向外推開。
最後,李開始盤點資產,發現除了大腦之外沒什麼用得上的:她無法使用眼睛和身體力量,無法與其他人交流,能溝通的對象只有二號和六號,二號對她沒什麼善意,對六號她更是一無所知。雖說李認為她有一顆很好用的大腦,但考慮到種種因素,大腦畢竟困在腦袋裡,所以能發揮的作用也非常有限。
李輕輕張開嘴,發出她希望聽起來非常驚恐的哀號。
門外是一條走廊,五米外是另一扇門。李拖著被她打死的第二個人向前走,踹開那扇門,把屍體扔了進去。她等到霰彈槍開了兩槍后衝進去,瞄準還拿著霰彈槍的男人心口開槍。男人倒下。李轉動槍口,把桌上的手持終端打成碎片。她來到椅子旁,看見赤身裸體的休斯被綁在椅子上,焦慮得無以復加。
李終於取下了遮眼物,關閉聽覺成像圖,眨著眼睛望向地上的六號,六號看她的眼神里含有敬畏。李發現她已經變成了一個血人。
李覺得很有意思。「你的聲音怎麼會是這樣的?」她問。
「說到智能血,你想到用智能血制服敵人是個非常不錯的點子。」伊根說,「用聲波勘測環境也是個好點子。我們已經推薦你為這兩個行為得到表彰了。不過很抱歉,不會有晉陞。」
行政大樓外的兩輛反叛者車輛朝建築物開火,圖賓根號從高軌道瞄準,把它們變成了熊熊燃燒的廢鐵堆。人質被關在地下室一層的各個會議室里,渾身塵土,筋疲力盡,但基本上沒有受傷。整個營救行動歷時不到三十分鐘,防衛軍毫無傷亡。
「同意。」李說,「咱們走。」兩人走向門口,休斯打先鋒。兩人順著走廊向回走,經過李逃出來的那個房間后,前方五米處又是一扇門。她們推開門,發現裏面只有一把椅子,但水泥地面上有一攤灰色物質和液體。
「好的,那麼,李中尉,讓我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吧。」二號說,「你被俘虜了,你是我的囚犯。我要向你提問,你要誠實地回答問題,必須回答得儘可能完整和確切。假如你這麼做,等我問完問題,我就會釋放你。當然了,會是在離此處很遠的某個地方,但畢竟還是會釋放你的。假如你不肯這麼做,或者被我發現你在撒謊,只需要一次,我就殺了你。我不會折磨你或者拷打你或者強|奸你或者侵犯你或者動用其他的類似手段。我只會用霰彈槍抵著你的頭部,在殺死你的同時摧毀你顱骨內的電腦。這麼做很老派,但非常有效。我很不願意告訴你,但你有一名叫作傑斐遜列兵的同伴已經測試過了我的耐心,並且用自己的不幸遭遇證明了我沒有在開玩笑。非常抱歉,這一課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好處。但我希望他的下場能夠成為你的榜樣。」
「目前沒有了。」二號說,「但我還會回來繼續提問的。六號會處理你的各種需要的。謝謝,李中尉,謝謝你的配合。」
「非常抱歉。」二號說,「我說過我們不會折磨你。當時我確實是這麼想的。但很可惜的是,現在我必須改口了。」
「你是什麼數字?」李問。
「真是令人安心。」李說,她在內心裡聳了聳肩膀,開始排泄。結束之後響起了刮擦聲,那是盤子被取走的聲音,然後是椅子底部翻回來的摩擦聲。接下來是腳步聲,然後是開門和關門的聲音。
「頭疼,」李說,九九藏書「肌肉酸痛。渴得要死。想撒尿。被綁得無法動彈。眼睛看不見。你感覺怎麼樣?」
「是,女士。」休斯走向屍體。
她聽見六號在房間里走動。「介意我說話嗎?」李問,「我知道你不能回答。但我不得不承認,待在這兒讓我有點緊張。」她開始說話,主要談她的童年往事,六號喂她吃東西喝水,然後處理其他生理需求。二十分鐘后,六號離開房間,李也閉上了嘴。
「你醒了。」一個聲音說,這個聲音經過了詭異的調製,音質和音色都不停地變化。
「我不喜歡這個說法。」李說。
樓梯口是最後一扇門,兩人撞開門,裏面是一間小辦公室,寫字桌上有一台手持終端,除此之外就沒什麼了。
李再次思考她的處境,這次想得更加深遠,意識到她就坐在一條線索上。她坐在一張拘束椅上,它的設計用意就是要讓人在上面坐相當長度的時間,連屁股底下都安裝了讓排泄物通過的翻板活門。李不覺得她對拘束系統有什麼深入研究,但她畢竟已經九十幾歲了,也見過一件兩件的類似東西。就她的經驗而言,拘束椅一般只出現在三個地方:醫院、監獄和特定取向的妓院。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無論二號問什麼,李都給出最詳細的答案,這些問題包括防衛軍目前的軍力和部署、防衛軍與殖民聯盟有關地球脫離聯盟的來往消息、兩個組織打算如何彌補失去的人力資源、各個殖民點的叛亂狀態——有些來自李的親身經歷,有些是聽其他士兵和殖民聯盟人員說的——還有中國星這次任務的詳細情況。
「很抱歉,李中尉,我有一些很不好的消息。」二號說,「我帶著你給我的情報去見我的同事,他們很欣賞你樂於分享的精神,但他們對此也有所懷疑。他們認為一名防衛軍士兵不可能主動說出你給我的那些情報,甚至不可能說出那麼多情報。他們估計你說的有一部分是真話,但有可能並非全部都是真話。」
李在兩個半小時內不停說話,冒著脖子被拘束帶擦傷的風險儘可能轉動頭部。她說話時,腦伴從她的聲音(還有二號的聲音)里獲取數據,繪製房間的平面圖,標出反射聲音的所有表面,用兩耳之間的延遲確定各個反射面在房間內的位置,匯總所有數據,製作出整個房間、六號和聽覺所及範圍內一切物體的聲學畫像。
「休斯列兵,」她說,「感覺如何?」
「是,女士。」李說,「好建議。」她舉手行禮,目送伊根離開。她閉上眼睛,聽著飛船在她四周發出的聲音。
「看什麼看?」休斯說,沒有放下手裡的武器,「沒見過裸女嗎?」
第一,二號是一台手持終端(更確切地說,通過手持終端和她交談),放在正前方一米半之外的桌子上。六號喂李吃流質食物和水的瓶瓶罐罐也放在這張桌子上。
「幫他們確定我們的方位,」李說,「告訴他們,只要我命令一聲,他們就會把這個地方夷為平地。」
什麼?李心想,然後有一樣東西碰到了她的嘴唇——一個奶嘴,硬塑料質地,從中流出了液體。李喝了幾口。就她的感覺而言,是水。
李沒有再說什麼。她知道從外部跡象來看,她像是在盡其所能不讓自己哭出來。
說到槍支,她不但失去了戰鬥服,而且還失去了武裝。這是一個問題,但她沒有浪費時間仔細思考。沒有武器就是沒有武器,再怎麼希望槍械從天而降都無濟於事。
「我猜我點著他朋友的時候他就跑掉了。」李說。她拿起手持終端。「看著門口。」她對休斯說。
「你令人驚訝地不肯醒來,」那個聲音說,「你感覺怎麼樣?」
李放聲大笑。「我操,」她說,「還真是妓院!」
「你的同伴說你是希瑟·李中尉,隸屬於殖民防衛軍的圖賓根號飛船。」二號說。
李的猜測:六號過一陣就會回來,二號會懊悔地聲稱他們不得不核實她給出的答案,但這次必須用疼痛的形式增加一些激勵。等二號那幫人核實完她的說法和休斯的說法之間的差異后,就會用霰彈槍結束她的生命。也就是說,李只剩下一段不確定長度但肯定很短的時間,她必須從拘束椅上掙脫,拯救休斯,逃出這個天曉得在哪兒的鬼地方。
「六號擁有一定的醫療從業經驗。」二號說,「我向你保證,你只會體驗到必需的一點疼痛,絕對不可能更多了。六號,你可以開始了。」
首先:她知道她是誰。希瑟·李,來自北卡羅來納州的羅伯遜縣。母親是薩拉·奧克森戴因,父親是約瑟夫·李,妹妹是艾莉,兄弟是小約瑟夫和理查德。她的前半生是一名音樂家,是彈吉他還是拉大提琴取決於參加什麼演出。六年前加入殖民防衛軍,過去兩年半駐紮在圖賓根號上。這些信息都非常重要。假如你對自己是誰都不太清楚,那麼你的知識庫里就肯定還有其他至關重要的漏洞,而你根本不知道它們究竟位read.99csw•com於何處。
伊根站了起來,李跟著起身。「總而言之,中尉,現在你什麼都不需要擔心。你的表彰附帶了兩周休假,時間隨你決定。不過我建議你還是換個地方度假吧。還有就是暫時離啤酒屋遠點兒。」
一段短暫的沉默后,對方答道:「你的兩個同伴先問的可不是這個。他們更關心他們在哪兒和為什麼被綁住了。」
第三,椅子旁邊不到一米處還有一張桌子,上面放著一把霰彈槍和幾件用於切割和撕裂的外科手術工具。這說明二號保證不會折磨她完全是在扯淡,也說明她恐怕不可能活著離開這個房間——休斯大概也一樣。
李在前幾秒鐘內咬破了舌頭,此刻朝著六號吐出一大口智能血,智能血落在她拿手術刀的胳膊和那隻手上。藉著吐血聲音的反射,李看見六號猛地收起下巴,像是要抬起頭,困惑地打量李。
「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訴你了。」李說,在聲音中加上幾分驚恐。
「謝謝,」過了好一會兒,她說,「你為什麼說『六號』?」
「六號,現在你要發出一些難聽的聲音了。」李說,命令她吐出的所有智能血以最猛烈的強度燃燒。
任務完成後,防衛軍士兵請求去舟山休假,上頭很爽快地批准了。他們得到了當地人的熱烈歡迎,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儘管更有可能是因為殖民聯盟願意為殖民防衛軍的休假買單,因此鼓勵了士兵亂花錢和當地商販漫天要價。就算舟山的商業階層人員里有人同情叛亂者,他們也沒有多說話,而是興高采烈地收下了防衛軍的鈔票。
「這不是六號第一次處理這種事情。」二號說,「我們這兒都是職業高手。」
大廳里頓時安靜了下來,妓院的工作人員和潛在的顧客一起望向李和休斯。
「而你不在我這個房間里。」李說。
「你們無法被生物性的物質葯翻。」伊根說,「但葯翻你們的東西是針對智能血設計的。我們以後需要留意這種東西。我們已經通知防衛軍的研發部了。」
「有道理。」二號說,「對休斯列兵來說,是個好消息。」
「你是怎麼做到的?」六號在痛苦的喘息之間咬牙道。
她被綁得結結實實,這一點也很讓她頭疼。她儘可能不為人知地在束縛帶內活動肌肉。束縛帶感覺起來柔軟而順滑,不是無法彎曲的堅硬質地,因此是某種織物,而不是鋼鐵鐐銬。她繃緊左臂,想知道有沒有可能掙脫束縛帶,但束縛帶不為所動。右臂也是一樣。她擁有基因改造給予防衛軍士兵的所有力量,但這個姿勢讓她使不出力氣。假如束縛帶上有哪怕一丁點兒裂口,她都能想辦法加以利用,但折騰了一輪之後,她只能承認束縛帶全都完好無損。
「我不想被霰彈槍轟爛腦袋。」李說。
三者之中,李首先排除了妓院。雖說也有可能是妓院,但妓院是營業性場所,並不怎麼牢靠。妓院里有人居住和工作,從早到晚都有各種各樣的客人進進出出,妓院經營得好就更是這樣了。妓院能保證一定的隱私,但霰彈槍的槍聲恐怕會引來注意,更不用說拖出去一兩具屍體了。
在醫院里,處理屍體不是難題,但槍聲依然是。廢棄的醫院也許能解決這個問題,但醫院通常不會隔絕信號,有太多的醫療信息需要通過電子手段傳遞,因此醫院似乎也不太可能。
六號是吸血鬼就好了,李心想,我會讓她嘗嘗我的厲害。她吐掉嘴裏的智能血,因為使不上力氣,所以那一團智能血落在了右手腕和綁住右手腕的束縛帶上。
第二,她被捆著,手腕、腳腕、脖子和腰都被綁在椅子上。
「真的嗎?」李在這種環境中盡量冷冰冰地說。
「你可真是配合。」談到一半,二號說。
叛亂者成功在包括柳州、喀什和赤峰在內的其他城鎮激起了一系列「地球至上」的抗議活動,赤峰的騷亂尤其瘋狂,暴亂者衝擊了商業中心區域,不分青紅皂白地焚燒店鋪和建築物,導致了嚴重的財產損失。到了這個時候,位於首都新哈爾濱的星球政府終於忍無可忍,請求殖民防衛軍前來鎮壓。
「對不起。」李說,「我不知道有這個規定。」
六號伸手從桌上拿起手術刀,將刀鋒移近李的右手無名指,從指甲邊緣插了進去。
門開了,估計是六號回到了房間里。「假如你不反對,六號現在會喂你吃東西和給你洗澡,然後離開這個房間。接下來幾個小時我有其他事情要處理。在這段時間內,希望你能考慮一下我剛剛說的話。按照我們說的做,你不會吃任何苦頭。否則只有死路一條。一共兩條路,希望你能作出明智的選擇。」
李抓起霰彈槍,檢查彈倉,飛快地到門口擺好姿勢。不到二十秒,門被撞開,一個男人舉著手槍衝進來。李朝著他腹部開了一槍,然後轉身朝著門口的另一個男人胸口開了第二槍。她扔下打光子彈的霰彈槍,撿起手槍,檢查彈夾,然後跑了出去。九_九_藏_書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織物撕破的聲音陡然響起,李的右臂獲得了自由。她沒有浪費時間去解束縛帶或取下遮眼物,而是伸手拿起桌上的剪刀,以最快速度剪短其他的束縛帶:左手腕、脖子、腰、左右腳腕。
第二,六號是個女人,身高約165厘米,體重約55公斤。李對著她的臉說話,「看」清楚了她的面容。李估計六號大約四五十歲,應該沒有進過殖民防衛軍。
「我們到底在哪兒?」休斯問。
「二號的房間。」李說。
「我知道。」二號說,「而且我也相信你,中尉,所以你還活著。但我的同事很多疑。我問他們該怎麼打消他們的懷疑。他們建議我再從頭到尾再問一遍,但這次加上一定的……壓力。」
「準備好從這個椅子上他媽的起來了,中尉。」休斯說。
「這個房間里還有一個叫『六號』的人。」那個聲音說,「數字本身沒有意義,只是隨便選擇的。隨著每次任務改變。」
「其實也沒多少可說的,」伊根答道,「現在是殖民聯盟的艱難時刻。我們忙著想把地球拉回聯盟內部,而各個殖民星球也在盡一切可能應對困境。有組織的分離主義運動並不存在,地球也沒有在積極拉攏其他殖民星球。就我們所知,分離主義活動都是孤立團伙的行為。不過中國星的這幫人稍微有組織一些。」
「謝謝,但我關心的不是表彰或晉陞,」李說,「我想更深入地了解殺死傑斐遜的這幫人。他們折磨我的時候,問了很多有關分離主義運動的問題,還有想和地球而非聯盟結盟的殖民星球。我對這些事情都一無所知,但我的一個人因此遇害,所以我想了解更多的情況。」
「女的她。」伊根說。
手持終端里有李、休斯和傑斐遜的錄像文件,還有其他的一些文件,李沒有細看,掃過所有文件,在手持終端的文件系統里尋找一個特定的程序。「找到了。」她說,然後點擊屏幕上的按鈕。

因此,監獄或拘留所應該是最有可能的場所了:有拘束椅,建築物能隔絕信號,屍體很容易處理,因為監獄肯定有自己的停屍房。這還說明扣留她和休斯的人有能力偷偷將人帶進帶出監獄,因此他們在當地警察系統內有人,至少在當地政府內有人。
六號向後跳了起來,發出痛苦的慘叫,變成了一大團最明亮的聲波來源。她轉了一圈,撞在放著手持終端的桌子上。手持終端向前倒下,二號也就無法看見接下來發生什麼了。
李的腦伴突然活了過來,待讀隊列里堆滿了語氣越來越焦急的消息,發信人有她手下的軍士、上頭的隊長和圖賓根號飛船。
希瑟·李先聽見了那一擊的呼嘯聲,然後身體才感覺到它,這一下的用意就是要讓她恢復知覺。吃了那一擊,她猛地深深吸氣,嘗試鎮定下來。
「很抱歉,不是開玩笑。」二號說,「請讓我再說一聲對不起。但你不可能真的以為我會給你鬆綁吧?哪怕赤身裸體和被遮住了眼睛,殖民防衛軍的士兵依然是可怕的對手。你的椅子底下有個接排泄物的盤子,然後六號會處理的。」
李從放著外科手術工具的桌上拿起剪刀,剪短休斯的束縛帶。休斯扯掉頭上的遮眼物,詫異地看著赤身裸體的中尉。
「要是你沒有一巴掌扇醒我,我也許會更相信你的話。」李說。
「很好。」李說,「我還殺了三個人,包括他和一個叫六號的,所以一共死了四個,至少還有兩個活著的。」
「那就好。」李說。
哈啰,她的大腦說。
其次:她知道她大致在哪裡和為什麼會在那裡。她在中國星上。她和圖賓根號上的戰友受命前往舟山省的首府,去平息一場分離主義者的叛亂。叛亂者佔領了行政部門和媒體的總部並扣押人質,廣播聲明稱中國星已從殖民聯盟獨立出來,正在尋求與地球——按照他們的說法:「人類的真正家園」——建立新的同盟關係。本地警方前去剿滅他們,驚訝地發現叛亂者的武裝比警察優良得多。叛亂者殺死了二十幾名警察,將其他警察扣做人質,同樣充當他們的人體盾牌。
休斯顯然也收到了一堆類似的緊急消息,她微笑道:「很高興知道還有人想念我們。」
第三,她看不見,有什麼東西緊緊地包著她的頭臉。
檢查完記憶,李開始思考此刻她有可能在什麼地方。腦伴的內部時鐘說她昏迷了近六小時。經過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她、似乎已故的傑斐遜和(很可能也已遭遇不測的)休斯有可能已經來到了這顆星球的另一側。但她不認為事實會是這樣。二號和六號脫|光她的衣服,把她綁在椅子上,準備打算用在她身上的其他手段,這些事情都需要花費時間。二號還提到他(還是她?李決定暫時就用男性的「他」了)盤問過傑斐遜和休斯,傑斐遜拒絕配合,被他殺死,這些事情也都需要時間。基於以上原因,李猜測她依然在舟山的某處https://read•99csw.com
對方吃吃一笑。「我的聲音被調製過,因為我們知道你的腦袋裡有那種電腦。」那個聲音說,「我們還知道就算你現在沒有在錄音,也遲早會開始錄音的,你能用錄音鑒別出我的身份。我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出於相同的原因,我們遮住了你的眼睛,因此你無法記錄有可能泄露我們身份的視頻信號。我們綁住你當然是不想讓你亂動。我們脫掉了你的戰鬥服,因為我們知道戰鬥服能增強你的力量和防護能力,我們不希望你擁有這些優勢。請允許我說一聲對不起。」
兩人從一個大廳的側面走了出來,大廳里到處都是穿普通服裝的臃腫老人和幾乎一|絲|不|掛的美貌年輕人。
「六號。」二號說。李聽見六號窸窸窣窣的動作聲音,硬邦邦的椅子底部忽然打開了一塊。「請吧。」二號說。
她把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消磨在了自己的大腦里,偶爾自顧自地哼個小調。
「狗娘養的去哪兒了?」休斯問。

李大叫一聲,撿起六號剛才扔下的手術刀,她躥起來鑽進霰彈槍的內側,把手術刀捅進六號體內。六號在撕裂的劇痛下驚呼一聲,她扔掉霰彈槍,身體緩緩倒下。
就在她開始剪腳腕束縛帶的時候,六號在痛苦中忽然驚叫一聲。李估計六號終於明白了李要幹什麼,於是跌跌撞撞撲向放霰彈槍的桌子。李剪斷最後一根束縛帶,也撲向那張桌子——可惜遲了一步,六號已經拿到了霰彈槍。
在李看來,這三點都不是什麼好事。
「我以為我們不可能被葯翻的。」李說,「據說那是智能血的優點之一。」
「唉,媽的!」她大聲說,聽著自己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房間足夠大,構成牆壁的物質能夠反射聲波,因此很可能是岩石或混凝土。
「閉嘴,」李說,指著被她扔進房間的屍體說,「看看他身上有沒有槍,然後咱們快走吧。」
「你在開玩笑吧?」李說。
「啊哈。」李說。她能夠分辨別人是不是在騙她,但她也知道不該說話的時候就別說話。
「我在附近。」二號說,「但我不想泄露我的聲音,免得被你分離出來。因此我只是聽和看,六號負責其他的所有事情。」
李不禁微笑,現在她知道了被綁架的另一名士兵確實是休斯,而且休斯還活著——至少現在還活著。「你還有什麼其他想知道的?」她問。
房間的聲學特徵讓李想到了這個點子。李當過幾十年的表演和錄音樂手,工作職責有一部分就是要確保房間——無論是什麼樣的房間——不會影響樂器或樂隊的發揮。她在許多石塊或混凝土牆壁的地下室里演奏過,知道聲音在牆壁間的反射會如何干擾表演,也了解什麼樣的材料會造成什麼樣的聲學現象。她可以閉上眼睛,在房間里彈奏一個音符,然後告訴你這個房間大致有多少平方米、牆壁是什麼材料和室內有哪些物體在反射聲音。不過,她不夠精通這套把戲,無法靠它繪製房間的平面圖。
「我是中尉。」李說,「我知道的當然比我指揮的士兵多。我說的比休斯列兵多,那是因為我知道得更多,而不是她對你有所隱瞞。」
由於她依然在二號和六號的手上,沒有被同僚救出去,因此她懷疑這個地方能屏蔽腦伴向外發送她所在的位置。她測試過這個功能,她嘗試連接休斯和排內其他士兵的腦伴,卻收不到任何信號。她試過聯繫圖賓根號:同樣沒有信號。要麼是這個房間里有信號屏蔽裝置,要麼她所在的房間除了其他功能外,還有能力屏蔽信號。假如是後者,那就能大大減少可能的地點。
六號對此無話可說,也說不出話了。
李也發出慘叫,因為落在她手腕上的智能血在燒灼她的皮膚。她咬緊牙關,使勁拉拽綁住右手腕的束縛帶,智能血引燃了織物纖維,束縛帶也沒剛才那麼牢靠了。
「這次我是二號。」那個聲音說。
「真的。」那個聲音說,「雖然此刻你沒有任何理由要相信我,但你應該明白,我們毫無虐待你的興趣——無論是生理方面還是性方面。脫掉你的戰鬥服只是一種防護手段,僅此而已。」
「我準備說得你心煩意亂。」李說。
哈啰,她的大腦又說。
房間里只剩下李一個人,她開始思考自己的處境。
「樂意之至。」李說。李估計說完這些,二號就關掉麥克風去做其他事情了——有可能是和同謀商量什麼,李估計她至少有五名同謀。
「一號。」休斯說,「但他沒有開過口。我這會兒才知道他是男人。一個自稱二號的人叫他一號。」她找到手槍,檢查彈夾。
李懊悔地調整了她對當地人感激之情的預期。很顯然,並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喜歡防衛軍的成就。
「你說什麼,女士?」李說。
「我覺得我必須向六號說聲對不起了,」李說,「尤其是我想做的事情似乎不只是撒尿。」
李儘可能用事實回答問題,沒有事實的時候就用推測和估計,迫不得已的時https://read•99csw.com候只能瞎猜。她跟二號說清楚哪個是哪個還有為什麼,以免兩人之間有產生誤會的可能性。
「沒有了,女士。」李說,「我沒有見到他,也沒有聽過他真正的聲音,只聽到了手持終端里那個經過調製的聲音。你有我的所有報告,也有我繳獲的那台手持終端上的所有文件。關於他,我實在說不出更多的事情了。」
「我只是想知道有關這個自稱二號的人,你還能不能補充出其他細節。」伊根說。

房門終於打開,六號(李猜想是六號)走進房間。
但腦伴有這個能力。
就在這時,門開了。李打開房間的視覺成像圖,跟蹤新產生的聲音和聲音的反射路徑。幾秒鐘后,六號進入成像圖,她站在綁住李的椅子與放著霰彈槍和手術工具的桌子之間。李「望著」六號幾乎消失,因為六號停止了運動,發出的聲音只剩下了呼吸聲。手持終端里的二號開始說話,六號的輪廓再次出現。
「李中尉,」二號的聲音說,「準備好開始了嗎?」
「快想。」她對自己說,在頸部拘束帶允許的範圍內使勁用後腦勺砸了一下頭靠。這一下並不重,但已經足夠震動她的下巴,左側門牙咬住了舌頭邊緣——稍微有點痛,傷口漸漸滲出的智能血沒有一絲鐵鏽味的奇怪味道。
「我不得不承認,我的感覺比你好。」那個聲音說,「六號,水。」
李得到的結果是這樣的:
「沒錯。」李說。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到這些。
在此刻這個房間醒來之前,李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情是她、傑斐遜和姬娜·休斯列兵在一家皇家啤酒屋共進晚餐。(中國星,儘管擁有按中國地名命名的傳統,居民卻主要來自中部和南部歐洲,李的父親有中國血統,她覺得這一點頗為好玩。)她記得他們三個人有點喝醉了,回想起來這應該是個警告的信號,因為殖民防衛軍士兵的身體受過基因改造,幾乎不可能真的喝醉。但當時她只覺得醺醺然地很舒服。她記得他們在當地時間的深夜走出啤酒屋,晃晃悠悠地走向預訂好的旅館,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李做了個鬼臉。她一直沒有習慣智能血的味道。殖民防衛軍用這種東西替換了士兵體內的血液,因為它擁有極高的攜氧能力;納米機器能夠捕獲的氧氣分子比紅血球多好幾倍。這意味著防衛軍士兵憋氣而不死的時間比普通人要長得多,也意味著智能血能處於超氧飽和的狀態,防衛軍士兵經常在派對上用智能血表演小戲法,通過腦伴編程式控制制它閃爆燃燒。這麼做能夠非常有效地清除吸血昆蟲:讓它們落在你的皮膚上吸血,看著它們重新起飛,然後點燃昆蟲體內的智能血。
「我們追查到了啤酒屋的酒保。」伊根說,「他說有人給他一個月的工資,讓他把葯下進你們的啤酒。他顯然很需要這筆錢。還好他收下了,因為他已經被解僱了。」
「給我們下藥的是誰,查到了嗎?」李問。
「我的耳朵很好。」李說。
李沒有說話,她想到了傑斐遜,一個總是過於熱情洋溢的傢伙。
「傑斐遜。」李說。休斯很不高興地點點頭,兩人繼續向前走。
就她所見(這個表達方式此刻顯得有點諷刺),舟山有兩個建築物可能是她此刻的關押地點:市立拘留所,位於鬧市區,離他們被綁架的啤酒屋還不到一公里;省監獄,離舟山市中心有十公里。李沒有這兩個建築物的詳細地圖(他們只拿到了行政大樓和廣播中心的平面圖),但無論如何,知道了自己有可能在什麼地方之後,她至少稍微安心了一點。這點信息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我指的是你比你還活著的那位同伴還要配合。」二號說。
「我們要等著見一見他們嗎?」休斯問,「因為我想還是算了吧。」
「整件事情我已經講過三遍了,女士,再講一遍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區別。」李對麗茲·伊根上校說。按照她的理解,伊根是防衛軍駐國務院的聯絡人,對她的綁架事件和逃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這個人管自己叫什麼?」李指著拿霰彈槍的男人說。
「女的她。」伊根說,「我們很確定二號是艾麗西亞·戈漢姆,蓮花的經營者,也就是關押你們的那家妓院。你們找到那台手持終端的房間就是她的辦公室,她有能力禁止其他人進入關押你們的那層地下室。有些客人喜歡更粗暴的娛樂,或者需要容易搭建和拆除的情景房間,關押你們的三個房間就是用來干這些事情的。同時也解釋了為什麼會有信號阻隔系統。租用這些房間的那種人希望能夠確保隱私。因此那一層就成了關押你們的完美地點。」
李在聽取任務簡報時收到了一張舟山的地圖。她在腦伴里調出地圖,電腦激活視覺中樞時她忍不住輕輕皺眉。幾個小時看不見任何東西,就連光的幻覺都會帶來刺痛感。她強迫大腦適應視覺信號,然後開始瀏覽地圖。
「我沒想到一睜開眼睛能看見這個。」休斯對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