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菲兒！你不記得……」安菲兒無法再說下去了，她覺悟到，她所認識的羿，已經隨著時空爆炸而消逝，不會再出現了。

「還要睡覺。我都累死了。你真以為咱們是神仙哪？」

伯益有些不好意思，回過頭來吩咐郭支：「都是過去的事了，再說這跟崇伯治水的功績比起來不算什麼，你就別老跟人宣揚了。」

「責無旁貸。你有什麼計劃？」

「前世？」伯益的目中充滿迷惘。

在她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一隻手摸上了她腳邊的崖壁，接著，一個少年攀著野藤爬上了山巔。安菲兒驟見一個人頭憑空冒出來，不由自主地驚叫一聲，連退兩步。

看到這少年的容貌，安菲兒一陣衝動。她想哭，想笑，想衝上前去捶打他，告訴他：「原來你還活著，我都擔心死了！」可她只覺得全身顫抖，怎麼也邁不開腳步。

郭支聽得呆住了。伯益謙虛地說：「會射，但不怎麼高明。」

「由於孟圖的入侵，上古出現了一個扭曲的時間分支。」蕭羽答非所問，「你打破了時間場，那個時空爆炸了。」

手腕上的思維感測器輕振兩下，是蕭羽發來的單向信息：「你若是想完了心事，就出來吧。我們商量一下，怎麼把孟圖緝拿歸案。」

「沒錯，我們都是仙人。」蕭羽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她是西王母的侍女，叫許飛瓊，我們都叫她菲兒。」

三人邊談邊往山下走，才走出不遠，山下氣喘吁吁爬上一個人來。「閼伯，你走得太快了。」他一見到伯益就說。

「我們真的了解規律嗎？」她不由得要這麼想。

安菲兒搖了搖頭。把一切都告訴他又能怎麼樣呢？他只是伯益，而不是羿。

阿龍靜悄悄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安菲兒看看他，問：「你怎麼不去睡？」

「哎呀，」蠹魚慌張地說，「你別哭啊，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只是，我存儲的資料太多了，一下子傳送過去，你的大腦接受不了。我們得慢慢來。你打算從什麼地方開始呢？」

觀光船停靠在險峻的山峰頂端。安菲兒沒有查看具體坐標，她只知道，這裡在上古時期，稱作「荊楚之地」。步出觀光船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夕陽返照在山巔，遠望壯觀的景色，她不禁想起了羿說過的話：「為什麼大家不能放下貪婪紛爭之心，reａd.９9ｃｓｗ.ｃoｍ好好過日子呢？」

可他並沒關閉思維感測器。感測器已設定為與航時機的防衛系統相鏈接，以防有意外情況發生。安菲兒坐在觀摩艙里，感受著蕭羽的夢境：他正在向赫來打報告，申請在巡航用航時機上設置壓縮空間，用以安置衛生間、食品合成器和一張床。

安菲兒擦了擦眼淚：「中國上古神話，我要全部。」

安菲兒心裏浮起強烈的悔恨：「看到救生艇的發動機開著，我就應該想到，孟圖一定把傳送裝置放在另外的地方了，否則救生艇沒法固定在那石窟里。如果我早一步毀掉傳送裝置，孟圖可能早就在繹山被你抓住了。如果不是他回了石窟，羿也不會……」

一道溫暖的白光突如其來地照徹了「鴻蒙」，瞬間，安菲兒覺得自己又成了實體。蕭羽焦急的面容近在眼前，他抓緊她的雙臂，搖得她前仰後合：「菲兒！快想，想想爺爺，安雅……想想我們的時代！」

蕭羽轉頭，向她投以贊同的目光。但他贊同的只是她說的關於孟圖的那些話，他的思維話裡有話地說：「菲兒，你最好記住，伯益原本就應該是你現在看到的樣子。」

「什麼忙？」蠹魚有些困惑。

「算了，這是個探聽情況的好機會。」蕭羽大度地說。他先通過思維叫醒阿龍，交代他和安菲兒的去向，之後向伯益介紹說，他是西王母的使者陸吾，奉命與安菲兒到下界視察民情。伯益聽了很高興，邀請他們去山下的軍營里去做客。經伯益介紹，他們得知，現今已是帝舜執政的時代，崇伯禹受命治水，離成功已只有一步之遙。禹的兒子啟是他治水的得力助手，總是帶領士兵為他考察情況、驅逐野獸，做先期準備工作。民眾深感禹的恩德，又知道帝舜已推舉他做下一任天下共主，於是都將禹看作太陽神，對禹的開路先鋒啟，他們則以「啟明星」呼之，這也是啟之所以叫作「啟」的原因。

「羿！」安菲兒終於叫出聲來。

伯益介紹說，新來的這人叫郭支，是他的族人。「我本想趁今天有空，查看一下此山的風物和出產。」伯益對郭支說，「你知道，治水事急，拖延不得，我們沒有太多的空閑時間。」

安菲兒垂下頭，疲倦萬分：「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ｈｔtｐｓ://ｒead.９9ｃsｗ•cｏm菲兒！」蕭羽嚴肅地警告。

然而，孟圖的計劃最終仍是為羿所摧毀。即使身處錯亂的時空，他仍是用盡了力量，使時間線恢復了正常。安菲兒凝視著伯益，從他身上，她彷彿又看到了另外一個羿，那個一心維護她的同伴。「他自幼修習火正，總想要授民以時，現在終於得償所願了。可喜可賀啊。」她微笑著評論。

蠹魚久久凝望著安菲兒，感嘆說：「菲兒，你雖然不是天才，可你是個偉大的女性。」

安菲兒皺眉：「你提前兩天到，只為了偵察情況？」

「我父親名喚皋陶。」少年尷尬地回答。

「蕭羽好不容易才把你從爆炸的時空里拉出來。」蠹魚說，「太了不起了，差一點點你就消失不見了。」

他是被她的情緒波動驚醒，不放心才跑出來的。安菲兒無語地道歉。

「這應該就是孟圖入侵伯益童年時期，使用時間亂流帶走他的原因。」安菲兒用思維告訴蕭羽，「他想破壞的，不僅是天球系統，他想讓地球聯盟在第三次星戰時無法使用航時機。」

其實一直以來，人類都在摸索著，跌跌撞撞地前進，不斷地思考總結著規律。他們對於規律的了解，還遠稱不上完整。這樣的他們，又怎麼能說自己是在遵循著規律做事呢？

他的聲音衝擊著她的腦海，震撼著她的心靈。安菲兒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遙遠的未來，她深切懷念著的家園。隨著回憶浮現，她驟然清醒，發現自己站在航時機內，窗外，「鴻蒙」似已消散，陽光明媚耀眼。

「現在我要把你和航時機聯在一起。」安菲兒說，「我得請你幫我個忙。」

郭支點頭，興奮地告訴兩位「仙人」，他家少主人近年來隨崇伯治水，已去過許多地方，並把沿途所見的山川地理情況和風土物產都記錄了下來，打算以後編輯成冊，取名《山海經》，留存傳世。

這時，她聽到伯益在問：「仙人知道我的心愿？」

有了阿龍的加入，航時機內部擁擠不堪，蕭羽臨時調用了觀光船，把巡航用航時機存入觀光船的救生艇停放處。一到達預定坐標點，他就命令所有人：「現在都去睡覺，睡醒了再來商量怎麼辦。」說完他就躺倒在駕駛艙的地板上，沉沉睡去。那場時空大戰已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https://read.99csw.com

安菲兒點頭：「我一直都知道……」

少年被她的神情嚇住了，後半段話生生停住。他無措地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安菲兒震驚地打量伯益。比起她所認識的羿，他少了幾分英武，卻多了些溫文，她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文雅的少年竟會使用弓箭，更別提射落太陽了。「你家少主人箭法很高明吧？」她疑惑地問。

可極具諷刺意味的是，正是他的無知，修正了被扭曲的歷史，也拯救了她的時代。「那個時間分支本來就不該存在。」蕭羽剛剛這樣告訴她。她明白他的意思，不該存在的事物，必須消滅掉，這是他們要做的事。正確的時間線，真實的歷史，這是他們的衡量標準；他們所遵循的，是規律。

「別爭了！」安菲兒覺得她無法再承受這樣的思維交鋒了。

安菲兒醒來的時候，發現航時機內一片沉寂。蕭羽仍在沉睡，他實在是太累了。安菲兒不忍去叫他。她四處巡視一遍，看到阿龍在客艙里，靠在一顆蛋上睡得正香。這顆蛋可能是他們的水平老師吧。安菲兒猜想。她回到駕駛艙，發現蠹魚因為長時間無人使用，也已進入了休眠狀態。這兩天它也過得不輕鬆啊。她不想再打擾它，決定去艙外透透氣。

安菲兒忽然感到鼻子一酸，熱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失去同伴的時候，她沒有哭，甚至失去整個世界的時候，她都沒有流過一滴淚，可蠹魚的一句稱讚，卻觸動了她心中最柔軟的那一處。

阿龍微笑，點了點頭。

「是我的錯！」蕭羽打斷了她的話，「我早該想到……」

經過連番詢問，安菲兒終於從郭支口中問清，原來上古時候採用「干支紀日法」，即把十個天干與十二地支搭配起來，用以計算和記錄日期。由於九州各自計算出來的日期不統一，造成了干支的混亂，於是一時「十日並出」，嚴重擾亂了農業生產。各州都堅持自己的意見，爭執不下。這時伯益憑藉自己多年來觀測大火星的經驗，綜合了閼伯以前的觀測記錄，整理出一份翔實且合用的曆法，並協助帝堯將其推行全國，平息了九州諸侯多年的紛爭，使農業生產回到了正軌。自從採用了統一的「日」來標記時間，民眾紛紛稱頌伯益，以「射九日」來指代他的功績，並稱其「閼伯」，來表達對他的九_九_藏_書尊敬。

想起客艙里那些尚未恢復正常的龍星蛋，想起龍星現在存亡未卜，安菲兒深感慚愧，本來該由她來保護這個孩子的啊，這個目前龍星唯一存留的人。她用力摟了阿龍一下，輕聲說：「把小魚兒借我用用，行嗎？」

然而，她從不知道，規律竟是這般殘酷。

「沒問題。」蕭羽立刻說，「我送你到觀光船上去。」

「那個時間分支本來就不該存在。」蕭羽沉著臉，好像並不開心，「它的爆炸，使歷史發展回到了正軌。我們已經處在正確的時間線上了。」他以目示意，「時空坐標都回來了。」

看來他是不想提這件事，這反而讓安菲兒更為好奇。她先對郭支說明，仙凡兩界有語言差異，然後鍥而不捨地追問「射日」是怎麼回事。

「你說過，知識就是力量，我現在需要那樣的力量，來守護我的朋友、家人，守護我們的時代。所以，我要你以思維傳導的方式，把你知道的知識教給我。」安菲兒認真地說。

「啊，不是。」郭支愈發得意，「只不過自從前幾年少主人射日之後，大家都稱呼他為『閼伯』。」

阿龍抬頭沖她笑笑，依偎著她，沒有說話。

聽了郭支的解釋，安菲兒心中豁然開朗——他們在錯亂的時空里屢次邂逅這奇異的少年，應該是「量子糾纏」的結果。因為他們一直在搜尋時空坐標，是他們的思維，他們的期望，把他們帶到了這少年的面前。伯益統一了曆法，使得紛亂的時間線有了一個明確的測量點，它和天球系統相結合，才造就了後世所使用的時空坐標。

安菲兒輕嘆，改口說：「我認識前世的你。」

想起自從阿龍登上了航時機，他們就一直保持著思維聯繫，安菲兒突然明白了：在時空分支爆炸時，這孩子一定感受到了她的哀痛，想要安慰她呢。可他又怕空洞的言語反而使她反感，所以他什麼都不說，他甚至都沒有使用人機聯網，以思維互通的方式來勸解她。

她很快獲知了全部的中國上古神話傳說，然後在這古老神秘的氛圍籠罩下恬然睡去。

「你果然是仙人。」伯益微笑。

安菲兒關閉了思維感測器，在空蕩蕩的駕駛艙里坐了下來。處在壓縮空間里的觀光航時機，如今是她一個人的世界。她很想大哭一場來悼念羿，卻欲哭無淚。她從未想過要跟他發展感情，https://read.99csw.com可不知不覺中，她已將他視作同伴，在陌生的時空，可以互相幫助、一起戰鬥的同伴。從羿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樣直爽，一樣不拘小節，一樣無畏，也一樣……無知。他一心要幫她摧毀惡神的貫月槎，卻根本不知道，他射出的那一箭會使整個時空消失。

「真是腦袋秀逗了，食品合成器是使用能量直接合成食物的，這東西在其他時代不能用啊！」安菲兒嘆息，覺得她和蕭羽都太過現實，簡直無可救藥了——過去這種事通常都是由她發起的，然後由蕭羽繼續貫徹，直到目的達成。

少年看看四周，小心翼翼地探問：「你……是仙人嗎？」

那就是說，她之前所見過的上古已經不存在了，所有的一切，都隨同時空爆炸而消失，包括辛侯、共工，還有……羿。安菲兒忽然感到痛徹心扉。

「這該打死的還活著呢？」安菲兒看著航時機駕駛台顯示出的錯綜複雜的曲線，問道。

二人一時都怔住了。片刻，少年站起來，抱歉地說：「我不知道這裡有人……」

「我也不知道。」安菲兒惆悵地說，又不死心地追問，「你父親是叫大業嗎？」

這真的不是那個羿！安菲兒輕嘆一聲：「你是伯益。」

安菲兒再次痛心地意識到，這個伯益確實不是她所認識的羿，而是蠹魚所說的那個《山海經》的作者。「『閼伯』是你家少主人的封號嗎？」她心不在焉地問。她記得，傳說中的閼伯，是帝堯的兄弟，負責觀察大火星。

「你……」少年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航時機上的儀器一陣亂響，各種指示燈閃爍不停。蕭羽放開安菲兒，撲過去穩住航時機。

少年也沒想到山頂上有人，後退一步，腳下幾乎踩空，好在他反應機敏，身體急忙向前撲倒，直撲在安菲兒腳下。

安菲兒無視喧囂的航時機，茫然四顧，看到阿龍和蠹魚都在關切地望著她。「其他人呢？」她問，發覺自己聲音嘶啞，整個人也似乎殘破不堪。

「時空信息檢索器給了我時空裂痕產生之處的坐標。」蕭羽指指光屏幕，「我們現在就過去，到那個時間點的兩天之前。」

「唔。」蕭羽打著呵欠回答，「而且他還停留在上古時期。不知他是怎麼逃過爆炸的。可能除了救生艇之外，他還有其他的逃生工具，因此我們必須儘快緝拿他。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