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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青

曼青

「請你就此為止,返回塞外好不好?」
「然而……她也對我說,她一定會阻止你殺天帝,她會用生命來捍衛中原武林的榮耀和聲名!
最後,她被埋在竹林里,埋在自己種的紫竹底下。上面斑駁著的,是她親手刻下的二十年來歲月的痕迹——生命消逝的痕迹。
「哼。」青衣少女似乎被他氣到了,忽然從楓樹的枝頭消失,如同一隻翩然而去的蝴蝶。
「這件事,應該不會麻煩你太久,希望你能答應……」
或許遙遠的將來,在大漠的帳篷里或者長白山的木屋中,酒酣耳熱后的他,也會對兒孫說起青年時一人一劍挑戰中原的豪情,會說起那個唯一不視他為洪水猛獸、如同雪山聖女一樣不食人間煙火的漢族青衣少女。然而,他知道他是無論用什麼言語都無法形容那樣的簫聲……那彷彿來自天際的洞簫曲聲。
「後來,我一個北方的老朋友來了,帶了一朵天山上的雪蓮來,給青兒治病用。那一次青兒特別高興,拿著那一朵晶瑩剔透的雪蓮翻來覆去地看,要我的老朋友講講外面的故事。
而這支簫,其實是那個被她稱為「霍叔叔」的生父,在她周歲時給她的禮物。
「讓我意外的是,青兒居然有那麼高的習武稟賦。
而奇怪的是,從房間內部擺設和屍體的動作來看,天帝居然沒有一絲覺察和反抗的跡象。
雖然如願以償地狙擊並殺死了那個契丹人,各門派派遣出去的二十多位高手,生還的卻只有四位!一年內失去了十大高手中的九位,又經過了那一戰,從此後中原武林徹底為之蕭條,直到十多年後才恢復元氣。
那樣神出鬼沒的蹤跡,讓拓跋鋒不禁想到恐怕之前的三次決鬥,這個青衣少女也是一直在一邊抱膝閑看的吧?以他的身手,居然也覺察不到她是何時何地來到現場。
「蠻子的生命力果然都很強啊……簡直是像老鼠一樣。這麼挨打都死不了?」她喃喃自語,這樣的比喻讓他哭笑不得,然而生澀的漢語又讓他一時無法反駁,只聽她繼續摸著簫自言自語,「雖然師傅說不可以乘人之危……現在他能動了,應該可以殺他了吧?」
「青兒很高興,但是不知道我的意思,只是定定地看我,想讓我同意。
拓跋鋒針鋒相對:「小姐你也是小看我們契丹第一高手了。」
「哈……哈……」青衣少女斷斷續續地輕笑了幾聲,聲音里隱藏著無盡的蒼涼。看著親手撫養自己二十年的師傅,一顆接著一顆地,淚水從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上滑落,終於,她輕輕地說:「師傅……我知道,從來霍叔叔就比我重要得多的。為了他,師傅是什麼都捨得下……就像……就像他為了我,什麼都舍的下一樣……」
開始是矜持端雅的,彷彿隱藏著千百種的熱情,帶著淡淡的惆悵和惘然;漸漸地,簫音由若斷欲續化為糾纏不休,但卻轉柔轉細;簫音再轉,那種極度內斂的熱情,透過明亮的音符緩緩綻放開來,低回宛轉,輕聲傾訴。忽然間,音色轉亮,壓抑的熱情宣洩而出,宛如百花忽然在冰川中綻放,對著風雪笑她的不死香魂……
在她離開后,他四處摸索著,手終於抓到了熟悉的劍柄,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原來那把劍,被她墊在自己腦後用作了枕頭。
中原武林的榮譽,正被他一步一步地踩得粉碎。
古樹下,契丹人振衣而起。
「那一次后,她就漸漸開始透露出病弱的氣息——服用的藥量成倍地往上加著,然而她還是一次次地因為無法呼吸而失去知覺。
水面是靜止的。他站在水中,握著劍,一瞬不瞬地看著岸邊竹林里的動靜。
青色的竹簫輕輕擺動,再一次否定了他的推測,低眉淡淡道——
「我已經不忍心阻止她做任何事——她,今年已經十九了!
「只是為了賭這一口氣?」少女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連聲音也開始散發出寒意,「你已經殺了很多人了。」
「我知道……這是你們故意安排的,是不是?我只是一枚棋子,用來牽制他的棋子,不是嗎?」青衣少女渙散的目光忽然尖銳了起來,指甲用力得刺入了師傅的手腕,帶著哭腔恨恨地說,「你是故意請求他帶我走的,不是嗎?——你……你明白,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拋下我一個人不管的……所以……所以他才會被霍叔叔的人殺了!」
不同於拿著這把劍的英俊白衣人凜冽而強悍的氣質,那三個字卻是笨拙而醜陋的,彷彿是一個三歲無知小孩的信手塗鴉——即使是這場比試的贏家,彷彿也覺得自己的無能,不由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隨著風一起吹進竹舍的,是一隻青色蝶兒。
「哦?哈哈……!」看著對方蒼白的臉上極度認真的表情,拓跋鋒忽然笑了起來,大笑著問,「怎麼,好像你斷定你們那個漢人天帝不是我的對手嗎?你怕他輸給我,丟了你們所有中原武林的臉?」
「師傅,我……我回來了……」如同斷翅般地,青色的蝴蝶無力地跌落在竹舍的青磚地面上。然後,緇衣的老尼連忙上去輕輕地扶起了她——她瘦的嚇人了,輕得如同一張紙,彷彿沒有任何的重量。
「空寂師太她不隨我們走……」他解釋了一句。
「雖然這樣,她卻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因為不潔的空氣對她來說是致命的。她只能在深山老林中,和我這樣的老尼姑做伴……雖然養了金烏,但是她每天也只能和鳥兒說說話而已。
但是一想起自己當時狼狽的樣子,他內心仍然惱怒,凝神細聽,在千迴百轉的幻聲中分辨出了真實的方位,帶著重傷的身形展動,閃電般地向青衣少女藏身的地方追去。
醒來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個吹簫的少女。
「我要做一個契丹人……去看沙漠,看雪山,看……看草原……和他一起。」她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臉上是大片的青紫色,她覺得身體忽然飄浮了起來,離開了師傅的懷抱,「原諒我殺了霍叔叔,好嗎?……師傅,他一輩子都對你不好……現在,至少能永遠在這裏陪你了……」
這三個字是寫在那個地上死人的額頭上的,用沾著血的劍尖。
「師傅,我恨死中原武林那些『大俠』了……來世,我……我再也不要做一個漢人……」
至少,有一個人能夠為了她而放棄到了手邊的至尊榮耀;能夠在她的眼睛閉上之前,帶她去她夢裡的地方……她是幸運的,來去匆匆二十年的人生,居然遇到了別人幾生幾世都碰不上的人。
「隨著期限的臨近,如當年墨神醫所說,她的病越來越嚴重起來……甚至在白天時,都會忽然昏迷過去。而由於肺部功能的喪失,她已經很少再吹簫了。我就想,她想做什麼,就由她吧!
「她曾說,她最羡慕你身上那樣張揚的生命氣息和活力,羡慕你來自她夢中的大漠雪山。
「她一生是病弱而無聞的,但是,她卻可以選擇燦爛的死……在她生命的最後歲月里,就讓她隨心所欲地展現吧,讓世間所有人知道她,驚嘆她,惋惜她。
對外說的,那只是大限已到的自然亡故——然而,只有幾個親手操辦喪事的武林元老明白:那個屍體,是沒有頭顱的。
氤氳的檀香氣息在竹舍里裊裊散開,伴隨著風動竹葉聲的,是蒼老而苦澀的話語。
「她很活潑,甚至比一般的女孩子都開朗愛笑,每天因為一件很小的事就會在那裡笑個不停——我經常想,她二十年來笑的時間,恐怕比其他人一生都多……像我,自從出家后,幾乎都沒有笑過了。
彷彿對來人並不覺得意外,白衣人沒有抬頭,劍眉一軒朗聲笑了起來:「你們漢人的字很難寫哪……小丫頭,要麼你來教我如何?」
簫聲在吹到第一句末時,已經遠在數里之外。
歪歪扭扭的,仍然是她一開始就嘲笑不止的狗刨式的字跡。只有簽名是非常漂亮的——
「我沒有點頭……我是要留在中原的,為了某一個人的緣故——還是上面那個老話,我這個人,其實完全沒有出家人的四大皆空啊……到了最後,我還是沒有同意。
「就是從我那些故人那兒,她知道了什麼叫民族大義和胡漢區別,她最喜歡聽木蘭從軍、紅線盜盒之類的故事,大概羡慕故事里女英雄身上那張揚的生命活力——雖然,她只是單薄得猶如一張剪紙的女孩子。
「她自小就有病——很嚴重的病。在她不到一歲的時候,我就發現在襁褓中的她經常憋氣得直哭,小臉常常是青紫色的。
那是在他又一次從鬼門關掙扎著蘇醒的時候,那個一襲青衣、如蝶一般的少女,就坐在枝頭自在地吹著簫。揚起的烏黑髮稍,如同霧一般在暮色中散開,襯托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瓜子臉。
「不必再說了,蠻子,我們來判生死決高低吧!」
「回來就好。」似乎沒有看見徒弟衣服上濺滿的血污,也沒有問她是如何從那樣慘烈的圍剿中生還,蒼老的手只是輕輕撫摩著少女烏黑的長發,無限慈愛地說。
「我給你半個時辰時間——你自己調整好心情再來。」
「她的生命隨著年九_九_藏_書齡的變化開始慢慢延展、變薄,脆弱得如同一張紙……我忽然想起她生命的期限,想起她僅有的夢想。看著她如同夕陽照耀下的樹葉那樣發出燦爛而脆弱的光芒,我開始後悔……我到處打聽那個漂泊無蹤的老朋友的下落,想同意他把青兒帶到關外去。
「他還說,要儘力延長這個孩子的生命,就不能讓她呼吸渾濁的空氣。於是我乾脆從武林里銷聲匿跡了,帶著她隱居到了雁盪山麓里——為的是能讓她自小就呼吸林中新鮮的木葉氣息。
他邂逅了傳奇,然而,他居然連傳奇中女主角的名字都不曾知道……竟然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但是,從另一方面來看,中原武林的榮譽,經過這樣的事,似乎就更顯得不可動搖了。
「我同意了——我甚至想過,如果她沒有成功,如果她死在了你的劍下,那麼,我就會接替她向你挑戰,雖然我退隱那麼多年武功早已大半荒廢;雖然向一個年輕幾十歲的人挑戰是有失身份的——但是,我也會像青兒一樣,用生命來阻止你殺死帝釋天。他是中原武林的靈魂,不能敗在一個異族人的劍下!
她到底是誰?
「青兒一直單薄得讓人擔心……輕得彷彿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一樣。
「可是,拓跋少俠,你讓人很意外……
她話語中的殺氣一句比一句更濃厚起來,說到「殺」字時,全身的青衣無風自動。
但空寂心底明白,她的青兒一定會再次回來——因為,她傳奇的主角,是一個異族人,一個契丹人。那是不能被允許的。就因為這一點,註定了這個傳奇無法成為真實……
不過他的笑容很快凝結了:和把劍墊在自己腦後比起來,揮劍斬下自己人頭恐怕更為容易一點吧?為什麼她不殺自己呢?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啞……啞……」天空中,忽然又傳來了金烏急切的叫聲。
淚水忽然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從她蒼白的臉頰上滑落。
——在這個視武如命的契丹人心中,居然有著比武術榮耀更珍貴的東西存在!
話音方落,只聽撲簌簌一聲輕響,一群蝴蝶從林中隨風飛了出來,散在空氣中翩翩而落——那是碎成片狀的衣物。
幾千年來根深蒂固的民族優越感和武林中虛偽的道德榮譽,使各大門派的長老們不約而同地默許和支持了盟主帝釋天提出來的血腥方案,並秘密派遣了本派中的精英人物參与圍剿。
她的愛徒坐在馬背上,一身青衣,拂曉的風像一群蝴蝶一樣在她的袖中撲扇著,墨一樣的長發在晨風中飛揚。旁邊高大的契丹男子一身白衣如雪,牽著駿馬的韁繩,一邊走一邊朗聲和青衣少女說笑著什麼。
三日之後。陽光垂直地從密林的枝葉間射到了地上,潮濕的青苔間開始蒸騰起淡淡的氤氳。
但是,要取得和那個至高無上的天帝對決的資格,他必須用其他高手的血證明自己的實力——他想:如果殺盡了十大高手中的其他九位,那麼天帝也將不得不現身出來答應他的挑戰吧?
「天帝昔年鋒芒太露,仇家遍布天下,如果武功盡失的消息傳開,他還活得了嗎?!
牽起馬,剛剛轉過馬頭,他耳邊忽然聽到這樣一句不可思議的話來。
視覺慢慢模糊,所有的光線也在她的瞳仁里慢慢消失、變暗。但就在此時,一本她畢生未見的美麗畫冊忽然在眼前一頁頁地翻開:長河落日、大漠孤煙、雪山仙女……
她的聲音凄厲而瘋狂。
空寂師太蒼老的臉上,所有的皺紋都抽搐了起來,身體忽然顫抖得更加厲害。
「原諒我,還是無法離開中原隨行。
「拓跋鋒。」
那一片迎風搖曳的蒼翠中,忽然又感覺不到了那個青衣少女的蹤跡——
原來,空寂大師無法離棄的人,是姓霍的男子。
忽然,她用力抓住了師傅的手,一眨不眨地看著慈愛的師尊,快要哭出來似的,顫聲問:「師傅!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我們兩個的行蹤透露給霍叔叔的?——是你出賣了我們,是不是?!」
四個月來,三場生死決鬥,無數次小械鬥和暗算圍剿,但是無人能攖其鋒芒。
——是那個追求武學和名利幾乎成痴的人,給自己女兒唯一的禮物。
少女蒼白的臉上,黑色的雙眸如海般深不見底,但是眼瞼底下,由於極度缺乏氧氣,卻有觸目驚心的淤青的顏色:「真好。我……我還趕得上回來過二十歲的生辰呢——」
凝聚了十二分的內力,他一劍擊向水面。平靜的潭水忽然如同沸騰一般,化為千百道白氣刺入林中,直教竹林枝殘葉落!在蕭蕭的木葉聲中,忽然又響起了幽然的洞簫聲,彷彿來自天邊,穿越千山萬水來到他耳際,歡躍而自在。
「聽著,拓跋鋒!」青衣少女的手忽然抬起,戴著碧玉環的手握著簫,直指他的眉心,她的語氣,也忽然凜冽的不帶一絲暖意!
「她說你是好人,甚至比很多漢人都要好——雪山大漠里出來的人,怎麼會是壞人呢?
「我不是為了搶什麼天下第一……」他也從枝頭躍下,負手站在她身側冷冷回答,「我只是想證明一件事:中原的武學,並不是一定就天下無雙的。我只是想給那些幾百年來自誇自大的中原武林一個警告,天下武功並不僅僅源出少林,就是異族人士里,也有比他們都厲害得多的!」
「在下認輸,永不復入中原。」
然後,在那裡化成灰。
「你有本事的話,也可以來跟蹤我啊——」青衣少女歪著頭一笑,「如果你像我那麼閑,倒是可以和我玩一樣的捉迷藏遊戲……」她輕輕一躍,從枝頭跳回了地面,忽然側頭看了看他:「九幽鬼母已經是第九個了……蠻子你的命還真是大呢。」
是這個人救了自己嗎?她是漢人吧?——一個漢人、一個似乎是武林中人的漢人,竟會救自己?她到底是什麼來頭?
無論怎麼說,即使是在世的時候不能相認,作為父女,死了以後總要盡量近一點吧。金烏在凄楚地輕啼,她寂寞地想著,想著自己一生的遭遇和恩怨,拿起了那支碧色的簫。
「還算你有眼光。我自小習的王逸少的字呢……」楓樹上的青衣少女有些自傲地笑了起來,「師傅說,我已經有八分的火候了,都可以出去賣字為生了。」
「青兒的心是很純凈的,所以她驚訝了——她救了你。以後,在你殺到天帝座前之前,她都很快樂地和你相處著……那半年來她真的很快樂,真的——我從來沒有在她臉上看見過那樣燦爛的笑靨。
落日的古堡下,一個異族男子走過來,把正在痴痴看畫的她抱上了黑駿馬,帶著爽朗的笑,對她說:「跟我走!我帶你去看風景,一輩子都看不完的風景——你在哪裡死了,我就把你埋在哪裡,埋在圖畫里。」他牽著馬,帶著她一起走進了那幅美麗的畫里。
她抬手指指,空寂師太看見了她背上的一個黑色匣子——打開匣子,蒼老的身形忽然如秋風落葉一樣地顫抖了起來!
「哎,怎麼還是寫成狗刨一樣啊?」頭頂上方忽然傳來了清泠泠的笑聲,調侃中帶著揶揄。但是,笑聲卻是縹緲無定的,忽近忽遠,如霧一樣纏繞在人耳邊。
然而,從來沒有人提起,當時和那個叫拓跋鋒的契丹人在一起的,還有一個正在昏迷中的病弱漢族少女,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她,那個契丹人完全可以脫身自保,而不用像最後那樣血戰至死。
這幾個月來,在一場接著一場的跋涉和搏殺里,他的漢語和他的劍法一樣也是一日千里。從肌肉里拔出的金屬碎片被扔入了潭水,猩紅色的血在深綠色的水中瀰漫開來,帶著刺鼻的腥味。
——所有人都這樣想著,心底有或深或淺的驕傲。
是有人殺了天帝。
「啪。」手中的簫輕輕掉到了地面上,青衣少女怔怔地俯下身,抬起蒼白纖細的手指觸摸著蒼苔上的字跡,眼睛里忽然有亮亮的波光閃動——她還是估計錯了他:在離巔峰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他依然還能做到如此洒脫從容地抽身而退!
而自己,幾十年來所執著愛著的那個人,卻是和那個契丹人正好相反另一種類型。
帝釋天。一個令所有中原武林人士震懾的稱號——只有被公推為武林第一人時,才享有的稱號。
沒辦法……真的沒辦法了——他不能不殺她!
「放心,我到死都陪著你。」脫口而出地,他居然許下了這麼重的承諾,然後就後悔這樣冒昧的話語是不是會讓她生氣。然而,少女的臉色忽然開朗,看著他,忽然清清脆脆地說:
她身形雖然消失在林里,但是蝶翅惹動的微風卻仍然在林中蕩漾,風裡帶著淡淡的木葉香氣,忽然間,又有一縷若有若無的簫聲傳來——林中忽然萬籟俱寂,連依稀的鳥啼都驀然消失。在微微流動的、帶著木葉香的空氣里,只有那斷斷續續的簫聲在低回盤旋。所有流逝的時光,忽然間,彷彿就在吹簫者的手指間起起落落。
「——那樣,也總算不辜負了她短短二十年裡,無人知曉的驚世才華。
蒼翠的竹子掩映著精舍,簾下那個緇衣https://read•99csw.com的身影更加蒼老了,她站在竹舍內,倚門而望,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火紅的楓葉因為剛才他和蒼南隱叟那一場決鬥的劍氣而被催落了一些,在零落的枝葉間,那個少女如一隻青色的蝶一般,停在顫巍巍的樹枝盡端,纖弱的手指握著一支碧色的簫。隨著她手中竹簫的移動,林間潮濕的腐土彷彿被無形的利劍劃開,只聽輕微的嗤嗤響聲過後,蒼苔上赫然出現了三個飄逸靈秀的字:「拓跋鋒。」
「連天帝都對我說過,青兒資質絕頂,是一個百年難見的武林奇葩。何況,她自小在林中長大,學武更加是心無雜念,進步神速……十五歲的時候,她的武功已經足以躋身天下一流高手的行列了。
忽然間,潭邊竹林里又傳來了那個聲音,幽靈一樣地縹緲不辨何處。
「可是,每次看見她一天比一天漂亮,武功一天比一天出色,我反而心裏彷彿撕裂一樣——那些都有什麼用呢?即使她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天下第一的美人兒,但是,她的生命只能延續到二十歲那年而已……
「因為我也是漢人,因為我有這個能力,因為這關係到華夏的榮辱——
西出陽關無故人。但是,在這個偌大的中原,他又有什麼「故人」可言呢?西出塞外,唯一的,只是再也見不到那個青衣少女而已——那個吹著洞簫的幽靈般蒼白的少女、那宛如天籟的簫聲……一切,只會成為將來在風沙中回味一生的往事。
自從第一次救了自己后,以後那兩場決鬥,她每次都來了。
「你執著于武學之道,卻不肯做違反道義的事情。
少女看著對方錯愕的神色,緩緩搖了搖頭:「帝釋天成名已經數十年,我怎麼會是他呢?」
長久的思索后,他終於下了一個決心。
「好!」男子忍不住脫口讚歎了一聲。
「師傅,霍叔叔……霍叔叔他……他以後再也不能離開你了,你說,好不好?」青衣少女快樂地微笑著,彷彿自己真的做了一件大好事一樣,「青兒幫你把他永遠留下來了……你高興嗎?」
「我只是為了維護中原武林的榮譽。」
陽光靜靜地直射到了她身上,照射得她原本就蒼白的皮膚似乎要閃出水晶般透明的光來。烏黑的長發被絲帶緊緊束起,平日飄逸的衣袖也在袖口處被紮上了——看樣子,她是已經做好所有準備來赴約的。
「是啊……你也看出來了?」用力把斷裂在背肌里的暗器碎片拔|出|來,他一邊從牙縫裡吹著冷氣一邊回答,「昨天晚上碰到了據說武功不在十大高手之下的青萍劍客,一時忍不住就上去挑戰了……嘶……好痛……好傢夥,連鏢上都喂毒……」
空寂忽然發覺了自己和少女的區別:她捨棄了自由,一生一世地留在中原,守望著那個已經成為武林傳奇的戀人;而她的徒弟——那隻江南的蝴蝶卻追隨著那個異族人離開了固守一生的家鄉,飛進了另一個世界,去迎接千變萬劫。
劍從拓跋鋒手上頹然垂下,劍尖指著地面。他也開始走到一棵古樟樹底坐下,開始反覆地思考眼前的情況,和自己的內心開始對話——他必須說服自己的心,讓自己充滿鬥志去決鬥!他是絕對不能死在這裏的……那樣艱難的道路,他已經快要達到夢寐以求的終點了,如何能被任何人擋住?!
「她姓蘇,名叫曼青。」忽然間,竟然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他大驚——自己方才無意的自言自語,竟然被人聽到了?有高手在側,而他竟然毫無察覺!
「今天……我們休戰吧……」忽然,樹上的少女出乎意料有些微弱地說。
青衣少女的眼睛驀然睜開——金烏的聲音?難道是師傅來了?
「哈哈……你終於被嚇到了……」少女笑聲驀然響起在夜風裡,然後她的人忽然消失了,「以後不準說我的簫聲難聽!你這個什麼也不懂的蠻子。」
他驀然抬頭,看見了那個坐在楓樹枝頭的青衣少女。
「我為什麼要騙你?你以為我喜歡和你決鬥嗎?
又是那樣的簫聲。
「可以動了嗎?」很不客氣地,她伸足踢了他一下,有意無意地踢在傷口附近,讓他痛得跳了起來。
但他內心卻缺少了以往對敵時那種一往無前、誓無反顧的豪氣,第一次感到有些不確定起來。
只要再擊敗那個漢人的武林至尊,他就可以功德圓滿地返回塞外,重新去大漠里放馬狩獵。
青衣少女抬頭遙看了一眼另一處的精舍,那裡的竹簾背後,一個蒼老的身影寂寂而立。
「哪裡,我可看不懂你們漢人的狗爬字——我是讚歎小姐好厲害的無形劍氣。」拓跋鋒說的居然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看著地面上的筆跡,輪廓分明的臉上有動容之色:「『彈指悲歡』?想不到中土還有存在於上古傳說的武功流傳!」
但是,這裏什麼都沒有——甚至也沒有此時此刻絕對應該在這裏的另一個人:拓跋鋒。
「我要為他報仇!」青衣少女嘴角噙著倔強的冷笑,但是眼睛里的光卻漸漸渙散下去,「我快要死了……身體越來越不聽使喚了,用了天魔解體大法才殺到了他療傷的密室里。反正我也要死了……我什麼都不怕……我什麼都不怕!」
「別笑了!」他連忙足踏橫枝,穩住了身形,「丫頭,你叫什麼名字?你跟蹤我那麼久,一定知道我所有情況了——但是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這豈不是很不公平?」
只要是武林人士,沒有不知道「拓跋鋒」這個魔星的,也沒有人不盼著他死——但是,這個青衣少女為什麼竟然要救他呢?要知道,在方才他昏迷毫無還手之力的時候,不要說一劍殺他,就是放著他流血不管,他都只有死路一條。那個時候,為中原武林除去心腹之患,正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我想,如果你在決鬥中用了什麼見不得人手段的話,暗中觀戰的青兒是會立即殺了你的——然而你沒有。使出見不得人手段的,竟然卻是中原的武林名宿!
對於這個忽然出現在決鬥現場的神秘少女,他並不感到驚奇——自從黃山一戰以來,幾乎每一次他與人生死相拼以後,都會在現場看到或聽到她。
被一言相激,竹林的某一處,忽然傳來了異常的沙沙聲,那個青衣少女的聲音似乎有些懊惱:「你以為我是怕你嗎?論真的打起來,還不知道誰勝誰負呢!」
他微微一怔:果然是她救了自己,而且她知道自己是異族人……但是,為什麼她會救自己呢?現在,整個中原武林的人士,都是欲殺自己而後快的吧?要知道,從入關到現在,他已經連續殺了中原武林引以為榮的十大高手中的三位了——而且,不是暗殺,是正正式式的挑戰,光明正大的決鬥。
拓跋鋒驚訝地看著她——雖然知道她必定是中原武林的人,但是他沒想到她會忽然間攤牌。
「所以說你們是蠻子嘛……哼——」青衣少女嗔道,忽然恨恨地道,「殺了我們中原武林那麼多好手,拓跋鋒,我非要給你一點顏色看看不可!」
也是灌注了內力,他的朗笑如同嘯吟般地穿梭在林里,到處捕捉著那個霧一樣的聲音,而那個聲音如同絲一般牽連不斷地在林中裊娜飄舞。兩人有意無意地以內力相鬥,於是,整個林里都充滿了奇異的笑聲,遠遠近近地追逐、迴響著,在空山裡回蕩。
綠葉叢中,青衣少女貪婪地大口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蒼白的臉上隱隱有淡淡的淤青。她手指拈著劍訣,但是指尖卻忽然微微發抖,不受她意志控制地開始發抖。
碧色的蒼苔在她纖弱的手指間輕輕拂動,她看著地上的字,輕輕彷彿安心地嘆了一口氣,許久不曾動一下。看著看著,她忽然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喂!蠻子,你今天和他們動手之前,身上就有傷是吧?」
「他是個江湖人,死於江湖是理所當然的歸宿。我不能抱怨什麼或惋惜什麼——何況,他是死於光明正大的挑戰和決鬥中。我只是想到,可能我要親自帶青兒去塞外了……但是,中原卻有我至今無法割捨的東西。
「臭丫頭!」真的是被這個幽靈一般的少女惹動了火氣,他站在水潭中厲聲大喝:「給我滾出來!」
「但是……我已經走不動了。」她憂慮地嘆息著,青色的裙子因為消瘦已經顯得寬大了——她是折斷了翅膀的蝴蝶,甚至已經無法停在枝頭了,也無法再次歌唱。
她聲音淡淡地飄落,然後她整個人也隨之飄起,坐在了樹林的枝頭,靜靜吐納運氣。
「金烏金烏……不哭了……我不是沒事嗎?」
看著契丹武士驚訝的神色,遲疑著,少女終於開口:「其實……早在三年前,由於練功時走火入魔,天帝他已經是一個廢人了。他近年的隱退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但是,如今你終於逼得他不得不站出來!那麼,在你找到他之前,我就得殺了你!」
她話中敵意一現,拓跋鋒的手立刻在水面下握住了劍柄。進入異邦的領土后,面對著每日無窮無盡的殺機和威脅,他即使是洗浴,人劍也是片刻不離。
蒼白的九*九*藏*書臉在蒼翠的青苔間觸目驚心,就像一朵凋零在深夜裡的白玉蘭。
他就要回到原來的生活中去了……既然自願放棄了原來的目標,立誓不再進入中原一步,那麼,他就是要回到漫天黃沙中放馬狩獵了。
但無論如何他是幸運的,終於知道了傳奇中女主角的名字,從此便可畢生珍藏。
「我不會有事的啦……只是,只是很想……很想再睡一會兒罷了……你放心,我會醒來的。」少女的聲音又一次輕了下去,頭輕輕地垂在胸前,彷彿倦了一般地睡過去了。
曼青微弱地笑著,忽然說,「師傅,我有禮物給你……」
「我的故人也很少,偶爾有客來,她就很高興,纏著對方講外面的事情和江湖上的演義。
看著那青色的人影終於消失在竹林深處,空寂師太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眼裡已經全是淚光。
「然而,曼青因為我老朋友的死而恨你……因為你這個蠻夷粉碎了她的夢,而且,殺死了她尊敬的長輩。她想起了她聽過的故事,故事里的女英雄都是為國赴死、不讓鬚眉的豪傑。
「我師傅一直在替天帝治療,想恢復他的武功,我當然知道這個秘密!」
「我那時是不大懂醫術的,於是去問了武林中最出名的墨神醫——他說青兒肺部有天生的缺陷,無法很好地呼吸空氣,而且隨著年紀的長大,最多到二十歲上,她的肺就會慢慢地僵化,失去呼吸的能力。
她怔怔地、不可思議地望著草地上,彷彿那裡忽然開出了奇異奪目的花來。濕濕的土露出黝黑的顏色,青苔在樹底和岩石上鋪出一片濕潤茂密的綠意。然而,空地上那片青苔被劃得零落破碎——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一行字:
頓了頓,她忽然道:「我說,是漢人殺了你爹娘還是燒了你家園?為什麼蠻子你非要和中原武林過不去呢?……搶到天下武功第一的名頭,真的那麼重要?
「話已至此,就沒什麼好說的了……看來,你是非要和天帝分出一個你死我活來,才肯罷休。」青衣少女忽然又低低笑了一聲,很奇怪的笑,就像是洞簫里嗚咽而出的一個模糊的音符,「那麼,我就是不想打架也不行了!」
終於,有一陣微風吹進了室內,輕輕吹起了竹簾。
好精湛的內力!他苦笑了:原來,她不是仙女,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漢人罷了。蠻子……這些自負是萬夷來朝的天朝上國之人,都是這樣鄙夷地看待一切非自己族類的人吧?所以,他這樣一個來自關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挑戰漢人權威的蠻子,被所有中原人士視如蛇蝎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喂喂,拿我的衣服幹什麼!」他這回可真嚇了一跳,「你是小偷嗎?快還給我!」
「阿彌陀佛……果然在這裏。唉,看來還是來晚了……」隨著烏鴉的聲音而來的,是一個緇衣芒鞋的老尼,她疾步上前抱起了委頓在地的青衣少女,查看她的傷勢。然而,她的目光一時間也靜止在空地的青苔上——
她的笑容在最燦爛的時候定格成永恆。是的,在生命的終結時,她做出了驚世駭俗的事情——不是如同古書上那些巾幗英雄一樣地抗擊外寇、保衛家國,卻是親手刺殺了中原武林的盟主,為一個異族的人報仇!
那就是說,任何一方都不用顧及另一方的死活,都要傾盡全力地搏殺!
「契丹人拓跋鋒。」
「走吧……我帶你去看沙漠。」
三個多月來始終言不及於武林的她,言語中驀然流露出了憎恨之意!
「喏,本小姐來教你這個蠻子……」陡然間,他聽到那個飄忽的聲音停頓了下來,停在頭頂右上方,輕輕地笑,「看好了!」
在雁門關外的一家路邊小店裡,白衣人微笑著喝下了最後一杯酒,然後把一錠銀子扔在桌面上,起身解開了隨身的包袱,把裏面一件皮襖獵裝穿了上去,換下了原來的長衫。
「請帶青兒一起走吧——在她的呼吸停止之前。」
「哦,我向你保證,再殺一個人我就立刻離開中土。」鋒銳的笑意從嘴角溢出,他抬手擦了擦因為方才搏鬥而溢出嘴角的血——不錯,如今已經是殺掉了除天帝以外所有的十大高手了,接下來帝釋天沒有任何不出來接受他挑戰的理由。
高手過招,毫釐之差便是陰陽相隔。百尺竿頭,每進一步或退一步,迴轉的餘地都是狹小的。在比試時,如果任何一方單方面地存了顧惜對方性命的想法,不肯狠下殺手,那麼他的血勢必會濺在對方的衣袂上。所以,她一開始就說清楚了比試的底線:判生死。
「沒關係,我背著你去——反正你輕得像一張紙。」他試圖朗笑,但是聲音卻有一些黯然。
她那樣文弱的女孩子和他比武,從體力上說本來就是有些吃虧,何況……看來她身體還有病。
「我和帝釋天,沒有任何關係。」
彷彿發覺自己說的話已經太多,青衣少女立刻收住了嘴。然後,手上的簫再一次揚起——
然而,劍不在身上了……他視如生命的劍,居然不在自己身上!
又,又開始犯病了嗎?……她有些無奈的苦笑著。密林的上空,陡然傳來一聲異樣的鳥啼,急促異常,不停地在上空盤旋不肯離去:「啞……啞!」
大驚之下,他條件反射地伸手拿自己的劍。
拓跋鋒揚了揚手中長劍,甩掉了劍上的血珠,揚眉傲然道:「相信再在死人額頭上籤了四個名以後,我在帝釋天頭上寫字的時候,一定會好看很多哪。」
那是個絕世的高手——在第一眼看見空寂大師的時候,拓跋鋒心中就跳出了這樣一個判斷。但是此刻即使天帝親自來到他面前,也無法激起他比武的慾望。現在,只是他離去的時刻而已。
瀟洒不羈的筆鋒,看起來居然有幾分王逸少的味道在裏面。
那已經是二十多天前的事了,離今天的第九場決鬥已經有一段日子。
「老朋友是個不愛說話的人,但是看到青兒蒼白臉上熱切的神色,也不知不覺遷就她了,於是,就講他當年在大漠塞外的種種奇遇奇景——流沙、古城、雪山、仙女。然後他說起,在那些游牧民族里有一個古老的傳說,在遙遠的雪山上,住著一個美麗的聖女,如果有迷路的牧人無意中看見了她,就會忘記回家,在雪山裡痴痴地發獃,一直到凍死,靈魂也就會被困在雪山上。青兒卻只是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那個仙女一定也是很寂寞,才想讓人來陪她聊聊。
在竹林的精舍里,簌簌的風聲伴隨著斷斷續續的洞簫,坐在窗台上吹簫的少女已經無力吹出連貫的音符,只是如雨打荷葉一般地,一段段零落地吹著,碧玉的鐲子在她伶仃的腕骨上滑動。
「他們向我保證過……絕對不會傷害你的……」她有氣無力地回答,不敢看徒弟含淚的眼睛。
「我是自私的,因為寂寞,我不能讓青兒離開我的身邊。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拓跋鋒忽然想起了武當掌教真人出雲子臨死前看著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這個和少林一起執掌武林牛耳的一代宗師,在看見他強悍凜冽、不同於中土任何一個門派的劍法后,終於感慨地和著血說了一句實話。
——他只是一個武者。他入關,只是為了挑戰中原武林在天下武學的權威。
「放心,我帶你去天山,去長白山,去唐古拉念青——總能找到靈丹異葯來治好你的病。」看著她纖弱的背影,他忽然忍不住開口說,「漢人用他們方法治不好的病,我們族人未必就治不好,總有辦法的,丫頭!我們要去很多地方去看風景,一輩子都看不完的風景。」
他忘不了第一次聽到這樣簫聲的那一天。
「好。」也是出乎少女意外地,對方沒有問為什麼,乾脆至極地同意。
「嗯,所以說,你不要以為現在一路挑戰中原各大高手下來從未有敗績,就小看了中原武林啊……」那個少女笑了起來,但是笑聲卻是有些冷冷的,隱約透出殺氣,「拓跋鋒,這幾個月來你已經連續殺了十大高手中的五個了——但是,剩下的另一半,可是越來越難了呢。」
忽然間一個可怕的想法掠過他腦際,嚇出了他一身冷汗:
然而,令天下人感到扼腕嘆息的是,雖然挫敗了不可一世的異族挑戰者,中原武林的精神支柱、萬眾景仰的天帝帝釋天,忽然在一個雨夜逝去了……
「蘇曼青……」慢慢地念過那三個字,奇異的笑意在他的眼中瀰漫開來,真是很好聽的名字,很適合那個坐在枝頭吹簫的青衣少女——他明白,這段傳奇結束了。以後,大漠江南,萬水千山,永不相逢。
不死不休……難道,非得要有這樣慘烈的結局嗎?
「不見不散……不死不休……?」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最後聽到的一句話,拓跋鋒臉色非常難看地收起了劍,但還是有些出神——為什麼?為什麼兩個本來不認識不相干的人,竟到了這樣的地步?!
「所以,我絕對不會容許你殺掉天帝!」
「嘩……你真是好鬥啊,蠻子!」聽到他的回答,竹林里那個聲音有些意外地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宛如高塔檐角搖曳的風鈴,饒有興九_九_藏_書趣,「明知道今天會有硬點子要解決,居然還主動挑戰別人?真的是打起架來不要命的傢伙、武瘋子!」
如今的他,心中也有和當日武當掌門一樣的感慨。
正在出神的他,沒有注意到天空中方才那一陣的鳥啼,也在少女消失的同時漸漸遠去。
「師傅她……並不是一個適合出家的人呢——」
如果非要殺了不想殺的人,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那麼他還不如轉身離去;如果為了達目的背棄了自己心中的準則,那麼他所追求的東西也將毫無意義。
她就這樣走了,去了沙漠,只留下那隻不會說話的鳥兒陪伴寂寞的老人。
那是對生命的熱愛,對大地的留戀,對人間一切美麗的讚頌。
她驀然轉身,精氣一斂,眼裡有淡淡的神光透出,右手的竹簫橫在當胸,竟然是比試時的起手式。她平日有些病弱的瓜子臉上,也罩著一層殺氣!
出身長白拓跋氏的他,是契丹族的第一勇士,他的武功迥異於中原任何流派。雖然幾十年來遼宋兩國邊界戰爭不斷,導致了兩個民族的仇恨越積越深。但是,他此次一人一劍挑戰中原武林,卻並不是出於任何的民族恩怨,也沒有任何的政治背景。
黑色的大鳥翩然落在地上失去知覺的少女身邊,焦躁地不斷叫著。
「哎呀!」也許因為過去一直是聞聲不見面的交往,青衣少女似乎沒有料到這一次對方會出其不意地追來,正待從枝頭起身飛縱,契丹人已經單足點在了她所在的樹枝上。
甚至今天也是。
「啪」的一聲,匣子從老尼乾枯的手指間落下,血的腥味忽然濃烈地瀰漫在竹舍里——人頭從匣中骨碌碌滾出,睜大著雙眼,死前的神情,似乎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對方會向自己下殺手。
「後來,他成了天帝,再後來又成了殘廢——但是,在我師傅眼裡,無論他身份如何變化,他始終只是她最愛的人而已……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舍他而去。
「好吧……我跟你去。」想了想,她輕輕地笑了,點頭,「我如果走不動了,可不准你拋下我不管。」
「所以,我信任你,請你帶青兒走吧——帶她去看她想看的東西,在她的呼吸停止之前。
「老朋友無可奈何地走了,青兒整整三天沒有笑過。
看著青苔上那一行字,她蒼老的臉上忽然有奇異的神色掠過。
「因為你……你在洗澡啊……人家怎麼能過去?」青衣少女似乎忘了用幻聲掩飾自己的行蹤,惱羞成怒地回答,「而且師傅說了,不能隨便把名字告訴不相干的臭男人!」
然而她竟然放過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愕然:「或者,你是他的親人或弟子,必須維護他?」
回過頭,看見的是店中一個角落裡坐著的一個緇衣老尼,沉靜而蒼老的臉,如同林中那棵千年的古樟,低聲對他道:「貧尼喚她青兒。」
「三天以後正午……在此地……我們再戰。」樹上的聲音又漸漸遠離,斷斷續續地傳來,最後輕的無以復加,「記住了……不見不散,不死不休……」
拓跋鋒不由啞然失笑——這樣一個如明珠仙露一般女孩,開口閉口就是和人打架,即使是見慣了塞外女子豪放爽朗的他也不由為之絕倒。中原怎麼還有這樣的女孩子啊?真是不知道那兩個姓孔和姓孟的老頭子是怎樣調|教他們的後代子孫的。
奇怪的是,曼青只是淡淡笑了笑,並不覺得意外和失落:「我知道。師傅是要留下來照顧霍叔叔的……她不能陪我去關外,如果去了,回來霍叔叔可能已經不在了。」
「多謝大師告知……吾無憾矣!」他大笑起身,握劍出門。門外的楊樹下,他的愛馬正對他揚蹄歡嘶,急不可待想掙脫韁繩的羈絆,早一刻踏上歸鄉的路途。
一直都沒有告訴青兒,她其實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只是由於做父親的特殊身份和母親的出家而一直不能對外公開承認。
沒有人不拍手稱快。特別是在遼國連年侵略大宋邊界的時候,這樣的消息無疑是極大地鼓舞了所有武林人。那樣囂張的傢伙,最終還是沒有天帝厲害!帝釋天果然不愧為天下第一的高手,是中原武林的精神支柱。而中原的武功,的確是可以傲視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難道……你就是那個至尊帝釋天?!」
拓跋鋒長長吐了一口氣,忽然輕鬆了不少——既然她不是天帝,那麼他們之間就沒有必須你死我活的理由。他驀然間發現,不知道從何開始,自己似乎是把這個異族人當作了自己人,怎麼也不願意出手傷她。
「當然……為了讓她的身子健旺一些,我傳了她一些養神靜氣的內功。聽說吹簫可以調節氣息,鍛煉肺部的擴張能力,我就開始悉心地找來曲譜,讓她開始學起來。
他知道,這是她在走之前,傾盡全力吹的最後一曲。以後,青色的蝴蝶不會再在故鄉的土地上停棲,她要不停地飛、飛,一直飛到天涯的盡頭。
「而且,我怎麼知道你不是騙我呢?這樣全天下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你怎麼會知道!何況,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喂——」嘶啞地,他對樹上那個少女打了聲招呼,然後不客氣地說:「吵死了……麻煩你安靜一點好不好?弄得我連睡都睡不著……」簫聲驀然而止。青衣的少女從枝頭翩然而落,帶著一種啼笑皆非的表情,歪頭看了看只剩一口氣的他,嘴角扯了一下,然後哼了一聲:「真是對牛彈琴……一點風雅都沒有的蠻子,知道什麼《廣陵散》?早知道讓你死掉算了!」
「那你怎麼不出來?」他有意激她,「連名字都不肯告訴別人,縮頭縮腦的烏龜。」
她緩緩抬頭看著他,忽然又說了一句:「是我不好……我騙過你呢,蠻子。我和天帝,並不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我認識他,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我想阻止你殺他,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我師傅……因為我知道,霍叔叔其實就是師傅年輕時的戀人。」
為什麼?難道,中原武林的至尊,居然是一個名不副實的傢伙嗎?
只有她知道那是無法實現的。
那是美得讓人屏息的樂曲——拓跋鋒再一次呆住。
雖然對於殺氣做出了本能的反應,但是冷笑還是不自禁地從男子的唇邊流露——
「你這是幹嗎?」被這個平日嘻嘻哈哈的丫頭反常的慎重嚇了一跳,拓跋鋒雖然在對方殺氣流露的同時,反射性地伸手握劍,卻仍然有些懵懂地獃頭獃腦問了一句,「為什麼我們非戰不可了?」
關內剛有早春的跡象,楊花如雪般在空氣中飛舞;然而,關外的故鄉,一定還是滿目的冰雪晶瑩。
一時間,他臉上也有了震驚和錯愕的表情。
「我和她,都沒有想過你會因為她的緣故,放棄快到終點的道路。我們都以為是非要用流血才能解決的事情,在你看來,進退之間居然是如此從容自如。
原來,自己也不知道,她蘇曼青,其實並不是一個適合做英雄的人呢……
某些東西一旦枯萎,就是無法再次舒展開的——比如愛情……還有生命。
這一生,她還是只能做一隻折翅的蝴蝶,在江南竹林的葉子底下,看外面的陽光而已。
「青兒很聰明也很聽話,每天喝很多的葯,卻從不叫苦,也不問自己得的是什麼樣的病——但是,我知道她心裏清楚著,因為每過一天,她就要去後山,在自己種的紫竹上刻一道痕迹,一年換一棵竹子。
拓跋鋒站在水潭中央,有些無可奈何地看著簫聲遠去的方向——果然是說到做到的人,立馬就「給了他好看」。這樣的高手,居然是如此頑皮天真的少女……看來中原能人異士真的不可小覷了。微微的山風吹來,赤|裸的身上已經不自禁地有些冷了起來,但是沒了衣服,赤|裸著身體,怎樣才能離開這個水潭呢?面對著這個棘手的問題,這個一人一劍橫掃中原武林的契丹族勇士,也不由撓著頭開始發愁起來……
如果要活下去,他只有殺了她!
他的話說完了,奇怪的是,樹上的少女居然許久沒有出聲回答。拓跋鋒也沒有追問或抬頭看她,只是凝神屏氣地看著自己的劍尖。
一剎間,他恍惚地意識到自己可能邂逅了傳奇——在他們族中,那自遠古以來就流傳的、關於雪山上美麗聖女的傳奇。他漸漸回憶起了方才結束的那一戰——那個號稱武林大家的黃山劍客居然使出了那麼陰毒的暗器。在對方宣布服輸后他放下了自己的劍,然而那種暗器就這樣猝不及防地來了……他只來得及剜出傷口附近帶毒的肉,然後眼前就全部黑了。
正午已經到了,那正是不見不散,不死不休的時刻。然而,站在林間空地正中的只有青衣少女一個人——只有她一個。
一邊說著,她一邊走了出門,拓跋鋒上去接過她手中的行囊,放在馬背上,又輕輕扶她上了馬,忽然有些猶豫地問:「你不去和師傅告別嗎?」
馬後桃花馬前雪,出關怎得不回頭?
「哈……拓跋少俠,你不必吃驚,不錯,他就是十大高手中的雪山神劍——也就是你入關后找的第一個對手。
曾經在中原長驅直入,九九藏書殺戮無數武林好手的契丹人拓跋鋒,在離開中原出塞之前,於三月十一日在雁門關外被至尊帝釋天手刃!
在又一場激戰過後,在琴劍雙俠屍體上照常留下了名字,他脫了衣服跳入旁邊的水潭中清洗滿身的鮮血,冰冷的水刺得幾十處的傷口都撕裂一般地痛起來,他忍不住微微呻|吟了一聲。
聲音終究如絲一般地斷在樹林里,然而出乎意料地,這一次沒有洞簫的樂曲相隨。
「他死得好慘——師傅,你知道嗎?他死得很慘!」
「師傅一直不能忘了他——即使那個叫霍英銘的人,幾十年前就為了追求武學至高無上的境界,而捨棄了凡俗世界——包括我師傅和他的父母親人。
三個月後,武林中忽然驚傳一個大快人心的消息——
「我很喜歡你呢,蠻子!」
然而,越是這樣,他越是決心要把中原武林所有的榮譽,在劍下一寸寸粉碎!
他不由自主地喃喃嘆息了一聲,然後抓起了劍。
這一個青衣漢女,恐怕是大有來頭啊……
他蹙眉:「你們漢人就是守著禮教頑固不化,像我們契丹族裡哪來那麼多規矩!」
「青兒,你聽我說……絕不能讓他在中原殺了人後,還來去自如。不然,漢人的臉,都要被丟光了……」老尼掙扎著回答,眼神卻絕望而狼狽,「他是一個非我族類的胡人——殺了那麼多中原人……本來就是該死的……」
空寂師太一邊和對面坐著的契丹劍客緩緩敘述著,一邊把煮沸的水注入青瓷壺中,看著枯綠色的茶葉在灼|熱的水中慢慢舒展,變出滋潤的顏色,滿是皺紋的臉上忽然有些抽搐。
當然,他是要踩著所有中原武林的牌匾離去!
「偷衣服的小賊……」他一開口不由笑了起來,不知道怎的,雖然還是不清楚這個女子的身份,但是自己卻對她毫無對其他漢人的防備之心,「真想揍你一頓——那天害我困在水裡到天黑才敢出來,摸黑去偷農家曬的衣服,還一不小心偷了一件女人的。」
「你這樣會死的!」忽然,對面青衣少女冷冷地說了一句,「連眼光都無法集中地看著我!劍現在成了你的累贅了,而不是你身心的一部分。
「天啊……他是你殺的嗎?!是你殺了他?竟然是你殺了他嗎?青兒!」空寂師太嘶聲力竭地喊著,晃著懷中少女,問。
「哈哈……那為什麼他不出來公告天下?他是留戀著那樣的虛名和榮華吧?
「我知道,我是囚禁了她的夢想了……
在樂曲終了的時候,她走過來,握住了他的手,看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契丹男子,笑笑,說:「我們走吧——抓緊時間,我要看很多很多的風景呢。」
她是一個聰明人,知道拓跋鋒內心深處對於救命恩人的顧忌,所以主動提出了這一條。她不想占任何的便宜。但拓跋鋒的眼光卻仍然有些游移不定,手指握劍的力道幾次加重,又幾次放鬆了下去。
「青兒……青兒是我撿來的孤兒。
「嘻嘻……」忽然間,他聽到笑聲從近在咫尺的岸邊傳來,大驚之下,他連忙回頭,只看見一襲青衣如綠蝶一般地沒入竹林。她是無聲無息地接近水潭的,然而他竟然分辨不出來——最讓他吃驚的是,自己脫下來放在岩石上的衣物居然不見了蹤影!
「沒辦法啊,像青萍劍客那樣的高手難得碰上一次,當然要和他比畫比畫了。我千里迢迢來到中原,就是為了戰遍天下高手。」掬水沖洗著傷口的血跡,拓跋鋒目光里還是劍一般雪亮的鋒芒,忽然衝著竹林里那個飄忽的聲音朗聲笑道:「丫頭,其實我倒很想和你比試一下呢!但是你老是躲著不出來,難道是知道打不過我,怕了不成?」
說話的時候,她開始收拾東西。但是帶上的卻全部是葯,各式各樣地裝滿了一個行囊。
「而她,一共也只種了二十棵紫竹,甚至每年冒出來的新竹,都被她一一移植到別處。
「不錯。」以為她會激烈地反駁或否認,然而出乎意料地,青衣少女竟一口承認!
「她決定要殺了你。但是她也知道身體的惡化和虛弱,於是,她開始注意起你來,每一次你決鬥,她都偷偷地去觀戰。因為她想了解你的出手和武功路數,以便在挑戰的時候多一些把握。
他的目光澄凈明亮,氣度凜冽而從容——他又恢復了以往的他!他來到草地的正中站定,沒有抬頭看對方,只是看著自己手中的劍淡淡宣布:「可以開始了……」
(曼青 完)
「嘻嘻……」青衣少女也微微地笑了起來,起初還想保持一些矜持,但是越想越有趣,實在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笑的樹枝亂顫,幾乎讓拓跋鋒從枝上一個跟斗栽下去。
他不相信那些「天下武功源出少林」的名言。他想用自己手中的劍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和契丹族的武學高度,他要讓中原第一高手帝釋天的血,染上自己的劍鋒!
她笑了,對著幻覺中那個人笑了。
簫聲忽然出乎意料地響了起來,如水銀一般地流動在薄霧籠罩的竹林里——
那個神秘的武林第一人,雖然三年來已經從未在江湖中出現,但是中原武林每發生一件大事,莫不處在他強大的威望和影響力之下——但是,誰都沒有看過真正天帝的尊容。他,或者她,似乎只是存在於傳說中的人物。
「從這一點上,中原武林沒有任何人能夠及得上你——甚至那個至尊帝釋天也一樣!
枝頭少女的臉色沉了一下,低聲:「好狂妄的蠻子……竟然小看我們中原武林的第一高手?就是你運氣好能殺到他老人家座前,和他動手,你是連怎麼死都不知道呢!」
「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當然,更沒人知道,那一場震驚天下的兩族第一高手交鋒,其實根本不是對等的比武,而完全是帝釋天秘密組織中原武林好手所進行的一次血腥圍剿,為了是在這個踐踏漢族武林榮譽的異族人出關之前,把他殺死在中原的土地上!
「我整日地提心弔膽,在她睡著的時候經常整宿地守在一邊,靜靜聽她均勻的呼吸聲——我就怕有那麼一天,在靜靜睡著的時候,她忽然就不再呼吸。
——他剛剛和十大高手的第九位決鬥過,身心都受到了重創,如果此刻和她動手,他幾乎是必輸無疑的……她卻主動把日期往後推了三天,而不願意佔這麼一個便宜。
青兒的餘生或許再也不是她能想象。在那個契丹人的守護下,她會去一生夢想的地方去看風景,然後,死在那樣的雪山下,成為雪山上美麗的神女。那是很美的夢……儘管是不能實現的。
「朋友很難過地看她,然後對我提出說要帶她去關外,換個環境,再想辦法治療。
她同樣是漢人……他殺的,全都是她的族人,她那一陣營里的人。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地上剛剛死去的一代高手,忽然嘆了一口氣。嘆息聲似乎頗為憂患,和她平日|爛漫天真的聲音迥然不同。
青兒是幸福的。
「然而,我得到的消息是——在兩個月之前,他被一個從關外來的契丹武士所殺。
雖然一方面是由於他在全神貫注地對付敵手,但是從另一個方面看來,這個青衣少女的武功即使比起自己也是不罔多讓——中原武林的十大高手成名已有十年以上,這樣一個小丫頭顯然不是在他將來挑戰名單上的,但是這個丫頭的功夫,即使躋身十大高手之列恐怕也綽綽有餘!
其實,不用問她也知道最後的答案——因為,他們離開中原的時候,唯獨師傅一個人知道。
這一路血戰前行,他幾乎是抹殺了整個中原武林的顏面。
「……很可笑吧?我這樣一個出家幾十年的人,卻始終無法看開塵世間的恩怨糾纏……
空寂師太在竹林的另一邊埋下了那個黑匣子,離那片紫竹非常的近。
聽到身後人的邀請,她驚訝地回頭,笑容忽然如花般地在她雙頰盛開。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嗯……」她回頭,很燦爛地笑了,乖乖地點頭,然後,忽然眨了眨眼睛,說:「治不好也沒關係,如果我在哪裡死掉了,就把我埋在哪裡……你說有多好?幾百年以後,就算我的眼睛都化成了土,我還是活在我的夢裡面!」
笑聲如蝴蝶一般在密林里飄來飄去,然後許久才漸漸遠離。
「真小氣……還就還啊,你以為我稀罕這些臭衣服嗎?」清脆的笑聲從林中四處飄逸出來,「還你!」
那一場曠世血戰的結果是慘烈異常的。
「不要叫啊——我和你一起去見師傅還不行嗎?」撫摩著停在肩上的烏鴉光潔的羽毛,青衣少女不停地輕輕和鳥兒對話,而焦躁不安的鳥兒還是一次次地發出悲啼,用頭輕輕蹭著少女白中泛青的臉頰。
也許他不信任的直言惹起了少女的怒火,激烈的反駁接連而來——
「你想幹什麼?」簫從她嘴邊放了下去,但她卻用比洞簫更好聽的聲音嗔道,「想打架嗎?」
她一直也是不願意和他為敵的吧?要不然,也不會幾次三番地救他……如果她不是心地純良的人,她完全可以不必用「決鬥」那麼危險的方法阻止自己,她本來就有很多機會可以殺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