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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里集 哨兵

梓里集

哨兵

當秉志,極其親昵的把酒多的原因說出時,在壽的眼中,同伴的臉上漾著微笑的痕迹是越來越深刻了。
同伴是顯然正厭煩著這樣談話,壽也瞭然了。
這是因了眼前變化的平常,同時又把一條由傳說從遺忘中找回的原故而起的。在沙壩地方,關於鬼的常識中,就有把鬼捉到后將化為美女或野貓野狗一條。同樣的無稽,但在相信鬼既是有的壽也不能不引此一條來堅實自己膽量了。大概慾望比恐怖總還高明一點,兩者比較,慾望總佔了優勝,這且是沙壩地方以外的人一個普遍的真理。他想到了這一條傳說以前,就知道市上近來山貨的行市;野貓值五六元,野狗則二十元還搶著買,至不值價的黃鼠狼也在三元以上。
「是兩點了吧。」
鬼這東西,據大家說,又像是有,雖說都不曾見過。
「你見過么?」
在小孩子前,能說是怕么?只好用別的方法來留著同伴,「恐怕是查哨的要來吧」,自己覺得只這話出得最得體。
「眼前,就是這長廊下!」說著,便用眼睛去那廊的兩黑暗端小心的搜索。
第二次,是更其清白的知道是在去軍法處那一端的廊盡頭了。同伴似乎也略略注了意。
「算了吧。」
「不要緊吧,四哥你放心!我們酒太多了,我,同那姓周的,同柏子,三個人打了兩斤酒,還有咸鴨子,牛肉疤子,柏子又到自己家裡拿了許多醋蘿蔔來,你不去幫忙,我們就吃不完了!」
慮及這事的他,因此把戰略又復恢復最初來此時的情形,把身子一部分貼到牆上了。更其精細的望著那黑暗的兩極,期待那不可知又似乎已預知的事件發生。
「嗯。」
「是的。」
沙子是不聽到第三次了,心上適間所加上不可知的頗重的負擔,又復于無形中卸去一半。
回頭時聽到「四哥,我想邀你去喝一杯酒!壽他在此那是無妨的!」
「什麼地方?」
「不錯。」
等到他走近這倆弟兄身邊時,秉志就說:「壽哥,我把我四哥扯去喝一杯酒吧!去去就來,你不怕么?」
「會是會,不大愛。」
「我說鬼這東西是有,別人就親眼……」
「貓,難道會打沙子么?」這同伴隨意的簡短的答話,只增加我們小心的壽的惑疑。
是誰?
想著:莫不是鬼么?背上從腰部,就像有兩條蛇爬上肩頭,怪物爬過處就都發起麻來。很懂事的他立時把背靠到那濕的磚牆上去,照此辦法,背後那一面是無妨於事,不必再防驟然由背後襲來的鬼物了。前面那高高身個兒的同伴,正若無其事的大大方方來回走著。
「那不怕么?」
「軍隊中人怕鬼,那不是很可恥的一個笑話么?」然而在沙壩地方卻並不能從這事上,為那滑稽的估定,說軍隊是懦怯來。這也是沙壩人一個頂特別的地方。他們當兵,不怕死,不怕血,不怕慘酷事的一切:誰都能夠如觀劇樣,平心靜氣的站到北門外土阜上看劊子手把匪人開腔破腹,欣賞那臨刑的苦悶,微嘶,長嘆。倘若是運氣壞的話,讓山上大王捉去,「如法炮製」,綁在柱子上取肝取心,刀尖子陷進胸脯時,臉上顏色都不必變,也成了他們的義務。
「必不是老鴰。夜鴰子不會如此。」
這時他就記起另一個極普通的傳說:如真是鬼之類read.99csw•com來臨,則應像上一次書記處所鬧的那次一樣:正明著的燈光,忽而暗默下來,快要熄了,又不熄,焰成了深碧或淺藍,且頗大,不久,這為鬼所戲弄的人就昏了,自己用力打著自己的嘴,白的沫恣意從口裡流出,大聲譫語,說著關於死鬼的事,以後,人醒了,病了,不久是死了,……莫不就是那位為鬼打死的新鬼吧,誰能說不是它為找替身而來?
——你真見么?
又看看同伴,還是那麼近於神秘的微笑著。
要斷一種案,對犯人又實在指不出他是應在法律下生或死於他是應得的報酬時,遇到聰明一點的法官,於是主意就有了,牽到神前去,憑了筊,判他的刑罰:擲下地去的是一覆一仰;或雙雙仰卧,則這人為神所赦同時也為法所保護生下來了!若地上竹根是雙覆,那就用不著遲疑,牽去殺了完事!
這也是該因,這樣一個壞地方,今天輪到我們中最膽小的壽了。
在那位吃得略有點踉蹌的同伴回身以前,鬼是終於沒有來。
像連副有意與他為難似的是時間支配下來偏偏是四更。
不偷吧?那是很好的孩子。但你得到天王廟去明明心!
三更,不睡的還多,也還好吧。五更,則天快亮了。只有這四更,據說鬼的出現就最多!無可奈何的只希望得到一個好一點的同伴。當十六個人為一個連副,帶領到甬道中換班,先在甬道中站了兩點鐘的弟兄,見到了換班的人來,欣欣的重新把扛在肩上的放下,連副喊著口令,照例的互相立正舉槍,交代的手續辦清后,於是連副就帶著那一批弟兄們向別處換班去了!留下給我們壽做伴的是一個新從教練營送來的人,這時還是第二次見面,第一次伴著夜程。
在自己堅實起自己膽子,想把這事撇到一件平常的事實上時,嘩的又來了一把。不久,且接著是驟然如跌在地上,又復慢慢蛇樣爬行的沙沙聲音。且同時還有一個奇怪的叫聲,很低卻又很明。這聲音本非常熟習,差不多每夜是都可聽到的,但到這個地方,卻總令人以為是從老鴰以外的什麼東西喉中發出了。
「弟兄,你是教練營才過來的么?」
「不睡么?」同伴像哥哥樣問那小副兵。
平日又愛談鬼,又極怕鬼。什麼大手呵,大眼睛呵,以及一切一切怪模怪樣的大東西呵,……大手多在毛房,乘人于大便卸褲時,拍人的臀,討小便宜;大眼睛則隨處可見,尤其是長廊的牆上,睜得許多大老老實實覷人,且發冷光,使人戰慄。關於鬼之類的描寫,又是沙壩地方人所擅長。單是長廊一處,所顯的靈異,在還沒有于長廊添設崗時,他就早知道許多了。
若另一據說是可信,則鬼多的地方,怕也再沒有比我們道尹衙門為更多的了!在白日,太陽掛在天上還是黃黃的時候,就聽到鬼叫,類乎喊人。這不是鬼么?倘若是有了疑心,許多許多人都願意費了頗大的力量來證明的,他們且敢發誓。這我們可以不必更疑心這類證明人是受了鬼之類若干津貼,這類人為鬼的暗影佔據了全心,是苦夠了。
六月二十日于北京窄而霉小齋
「嗤……!」
或者問:道尹衙門,https://read.99csw.com是以誰處鬼之類為最多?則都會說是那兩個長長的陰暗而且狹隘的走廊。一端是可以達到軍法處;一端是可達到副官處,長廊的意義,就是為這兩處一個接洽的捷徑。廊之下,就是在白日,也是那麼一盞長明燈,搖曳著它的灰焰的。軍法處那一邊設了臨時監獄,關了不少待決的囚人;這一面,副官處,則因了囚人的關係,與軍法處接洽的事極多,因此這甬道成了更其有意義的道路,還可以稱為頗熱鬧的道路,當其囚人們成串押赴副官處時。
「嘩……!」的正如一個人手上捏了把沙子灑在瓦上似的。
「那是不會的,」秉志就接過口來,「我才看副官處大鍾,時候還頗早!」
同伴對著他笑。
「去去吧,快來就是了。」口上說著大方的話語,仍然是用眼睛去勾留。
……今天是死了!
「我說你怕么?聽說是這裡有鬼!且很多呢。」
「是秉志吧?」
「這裡是比教練營舒服自由的多吧?」
「朋友,你聽,是什麼?」
鬼類的期待,于眼前發現,還是如前,不消說,態度是比先前來得肫摯的多了。在先若比作陌生的新婦候她的新郎,則此時簡直是期待極熟習的情人樣的聖虔興奮了!
——難道還是假么?
「嗯。」望著自己腕上的表答著的同伴,同是靠到牆的一面立著了。但這是因了久久走動的結果。莫名其妙的怯著,在同伴,強毅沉默的表情上觀察,是無從配合得攏去的一件事。在這一類人身上,也許已是脫了沙壩地方人的習慣,找尋不到什麼恐怖,懦怯的名詞吧。
四哥就答:「怕不便咧。」
「合到你,一共不正是一百人么?」
「只要不怕查哨的來,你們就去吧。」無可奈何,是那樣勉強地說了。
因了燈,無端就添上許多氣概來。
四哥像不做聲,在為去就間徘徊。
「也許有貓。」
既然是那麼孤獨一人到這呼救無從的長長甬道里,燈的力,又搜索不到三丈以外的東西,驟然的,也會像書記處前事樣,燈光那麼忽然全給暗下來,則怎麼辦?空中那隻隨時都可以伸出的毛手,一條蛇樣的冰冷,突然而來,抓到肩膊,是可能的吧。那黑的任何一隅,忽然露出一對菜碗樣的大眼,射出亮的綠色冷光,是容易的吧。一個大的栲栳樣頭顱,且是血污淋漓的,從廊任地湧出,也極其平常吧。……
一切聲音是在期待中反而自然的沉靜下來了,身上已輕鬆一點了,他開始想到本月份的節賞,又想到一個與自己像是有過愛的一個婦人,又想到幾個不久才死去的朋友:
「喔。」同伴像是知道是為自己而來的樣子。
「你聽見么,是什麼響?」
「雖然是……但別人卻鬧得凶!適才那個怕不就會是那東西!」
兩人死樣沉寂下來,在廊下,便異常清靜起來。同伴的在廊下兩端應著的單調腳步聲音停止后,長廊也像是更其長了。兩人大約都相互可以聽到出氣,因了恐怖,他的微喘的呼吸到後來自己也察覺了。
想著:又去過細的考察同伴臉上的表情,這使其他更怯了。那種不聲不息,又還是那麼永久扁著嘴漾了微笑在嘴角一個幽靈樣的臉相,在那慘然的黃色燈光下移動著,長廊盡頭又是無邊的黑暗,這小夥https://read•99csw.com子就疑心同伴原就不是一個人。
但是,怎麼能放心?兩點鐘還不得到四分之一!更多的沙子,劈面灑來,是事情辦得到的吧。比沙子更凶的或大的鵝卵石,從廊的那端擲來,也會可能吧。萬一什麼鬼怪之類挨了攏來,用大而毛蛇樣冷的手伸過來,搭在肩頭,或是撈著膀子,在同伴,也許仍然還是那樣從容不迫,一個痴子樣,穩穩重重的立在一旁,看水鴨子打架似的暇裕吧。……
「我這個是蠻溜刷咧,朋友你莫看我小!」
「老鴰。」
一個人肩上扛了那上有明亮短刃刺刀的五子槍,照同伴步法緩步走著的他,看看隨同身子在移動,比身軀高大到二倍的牆上的影子,走近燈下時忽而又縮成很短,去燈遠一點時忽而又狹長如一條大蛇,自己嘲弄著自己先時心中的暗影,不由得微笑了!
也不再讓同伴說什麼,小的秉志,就拖了他四哥橐橐橐橐走去,消失在那長廊的黑暗裡去了。
如所希冀的,又來了一次「嘩……!」的沙子聲音。心上是忽然又重新加上什麼頗重東西,氣是全屏住了。
其實時間是很暫,但算來竟像是過了許多兩點了。從換班以來除了秉志來此把同伴叫去外,還無第二人經過。長廊是依然無邊的黑暗。一切聲音也無聞。燈又像是更其明亮點了,但這很易明白的事是對自己卻無一點幫助,牆上的影子更其清楚,則自己也覺得更其孤獨起來了。
……要說是真有鬼呢,莽大你會來為我解圍!在生時,在書記處就異常恣剌,死後不會就一點不中用吧。還有伯約,還有竹齋,都應得來為我護衛!你們如今是鬼了,倘若是你們特意來弄我,只要不是那類惡臉相,我也願見你們!
「會就好了,我們在什麼時候可以打一場。莫太大,輸贏三五元就很有了。若是高興,我可以邀你。」接著又像是對自己說,「董家沖好,還是周媽那裡?」
「怕不是吧?」
還有一盞很明的燈呵,在這裏作伴。
還有,你到副官處去,——就是說我們駐道台衙門的軍部副官處去,就很容易聽到像下面一類對話:
同伴是用了一聲笑來表示話的無稽,接著又在自己走著他的來回正步了。
蓄了力努力抖著喊了一聲的結果,只略略聽到振動牆壁的迴音。
真若是燈就是那麼如所期待的全綠下來,他是如何的不知顧忌的大喊起來,或是就此昏下,也不再醒;或是……,真不知要成怎樣一種景象了!
「或者又是別的。」
「……」像是不曾聽到壽在說什麼,故無從答覆。
……肩上扛著的是有刺刀的槍,鬼之類,果不很兇,用槍去刺,也不怎樣煩難吧。且聞……,那就不客氣的刺!
一個朋友,像這樣伏在暗處,把手裡所捏著的一握沙子,灑向那膽小的朋友身邊去,且用手扼了喉頭裝成各樣怪聲,到朋友快要大聲喊救時才慢慢現身出來,也是常有的吧。不過,這個時候,有誰能生著興趣來同人鬧玩笑?是秉志吧,是同伴吧,是一匹貓或一條吃飽了麻雀的蛇吧,總是一件東西!
以後,又從一個衛兵改為兩個,那原由就是因為守衛的就時常見神見鬼更其虛心,這也不是無理吧。
橐橐橐橐,清脆皮鞋的聲音響得越是近迫了,去副官處的廊的一端,正跑https://read.99csw.com來了一個人。
為了在一個小孩子前證明自己並不怎麼膽怯,且良心上又不願他人因為自己羈絆竟誤了酒食,所以結果是反而催促他們了。
以後結果是即或是不曾把副官大人荷包里鈔票用過買什麼的副兵,也只好委曲承認了。這因為你再辯下去,則當真就先得到天王爺前去,拿一隻公雞,咬下頭來喝了雞血,且大大的賭一個咒!即如這事不怕賭咒吧,但在神面前發覺了另一件不名譽的事情?這副兵把「一面是去神前冒險;一面是承認后在存餉下扣還兩串,加上一點鐘太陽下立正受曬的罰」,平平的陳列,取了後面的一種,還算是聰明。
……當軍人死都不怕!難道——
又像是鬼之類也知道是有那麼一個橫蠻的人,正想在本身上發一注財樣,以後是連一根小草跌落到地上的聲音也無有了。
於是副官再說一句話,就是「快去買一點紙錢」了。
聲音約叫到十次又稍稍休息,任你用耳朵去搜索,總不能分辨出它是物是人。
意思還是不忍把他一人丟到這陰暗可怕的過道里,那是很明了。然而小的秉志,不願意再放過機會,就拖了四哥的手肘想跑去了。「壽他是不怕的。你又不去久,待一會兒就來!」
「你們到教練營時放哨據說是通夜在山上呢?」
「朋友,你都不怕么?」
……只要莫是怎樣凶,一下刺倒,美女雖非所敢望,就是一切黃鼠狼之類,也就將就過得去吧!
「嗯。」
「讓他去吧!」停了步的話,仍然是一個短勁的回答。
嘿嘿,當軍人難道怕鬼么?正是!
另一件事呢,是關於副兵偷錢的事。
穩住自己的結果是當到同伴面前,首先應把呼吸調理勻稱,顯出至少是縱無同伴也並不怎樣可怕的模樣來。
在這地方竹根的權威是如此之大,也是大家應知道的。
他想把這個壞地方,過去的一切不光榮的傳聞,提出來與同伴討論一下,或者,可以把寂寞同恐怖免去一點吧。然而同伴竟是個准啞子,說話總那麼慳吝,一問一答,且像有意把答語縮得極短,真無辦法的急人!
——是呢,報告副官,那真是鬼!
也起意想走過去看看的,但這又覺得太險了。萬一當你走到那燈光照料不及的地方,卻是那麼一個舌子掛起,眼睛剩了兩個窟窿,鼻子流血的……?
「他是我四哥呢。」
「還不到兩點咧。」秉志又開始對同伴的同伴注起意來,「喔,你們兩個人在此,我道是誰!」
「是!我們兩個兒在此,你來找他么?」
在這裏,外面什麼聲音都無從聽到,清靜極了。他知道這時還才一點多鍾,距天亮還有大半天。這地獄里兩個鐘頭得想方法來消磨,不然靈魂會為寒氣冰癟,鬼物會真要出現了!於是就去撩撥那位正沉默著把槍托在肩上大步走著的同伴。
說是秉志的已到面前了,他認得他是副官處小副兵。
廊是既暗且長外還得上下若干石磴的,從那端到這端,那種無法排除的冷氣,逼人背脊發寒。一到夜裡,則從此過身的,總如同一個頗大的冒險。因此一來,在廊中段,添了一燈同一個崗衛了,崗衛的用意不消說只是幫助一個人想欲過此長廊時一種氣力。
同伴又笑。
嘩……!又是一把。
「燈還亮著呢,」重新穩住自己。
……走動著,閃不知read.99csw.com會有什麼預料以外的東西從身後襲來,那是不會不有吧!
怎麼樣就成了這樣一個民族?那是不可知的。大概在許多年以前,鬼神的種子,就放在沙壩人兒孫們遺傳著的血中了。廟宇的發達同巫師的富有,都能給外路人一個頗大的驚愕。地方通俗教育,就全是鬼話:大人們在孩子還很小的時候,就帶進廟去拜菩薩,喊觀音為乾媽,又回頭為乾爹老和尚磕頭。家中還願,得勒小孩子在大紅法衣的大師傅身後伏著上表,在上表中准其穿家中所有極好的衣裳,增加他對神的虔敬。縣裡遇到天旱,知事大人,就齋戒沐浴,把太太放到一邊,自身率子民到城隍廟大坪內去曬太陽求雨,仰祈鬼神。人民的娛樂,是看打黃教時的「牛頭馬面」,「大小無常」。出兵的應當與否,是趕忙去問天王廟那泥像。普通一般人治病方法,是得賴靈鬼指示,醫生才敢下藥。
忽然有陣風,從廊的一端吹來。那一盞四方玻璃燈,原是在一丈以外的頂上懸著,在風的搖撼后,便不能自已的打起旋來了。屏了息窺覷那轉著的方燈的餘韻,黃的燈光閃閃忽忽,身上不知不覺又累上了一些重物。
這才知道是親弟兄!別人有弟弟來看望,自己顯然是孤單了,於是我們的壽也不願怎樣,大胆離了牆邊,仿著同伴步武緩步起來了。
他們怕鬼,比任何地方都凶。劊子手很自然的把人頭砍下,把賞錢得到,到了夜裡出門,恐怕遇到日間那位在自己手下做成的新鬼尋事,又很自然的勻出賞錢之一部分,買紙錢焚去。而鬼呢,像得了這錢后也慨然放過對它行兇的人,安分的又去陰間遊盪去了。
過了一會,在等待之中過了一會,同伴還沒見歸來。
在頭上,是一條長的繩子,懸了那一盞比佛座前長命燈略明亮一點的方形玻璃燈,搖晃著的淡淡的黃光,把同伴的影子,為顯映到那長廊的牆上,加了一倍的長大,又如一個巨靈,正陪到同伴身軀動移。
秉志又說:「全不要緊!這裏守哨只是防鬼,只要他膽子不怯,你去是不相干的!」
「這裏可以偷到打點小牌,譬如撲克之類,你——會不?」
風的力量竭后,燈光是依然,在這長長的甬道里,他還是一個人,不見同伴歸來,也不見什麼鬼物出現。受罪樣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的他,目擊著擾亂后又復平靜的自然律,到後來,反而是攫到一個誇大的思想。想著想著:
——稟告大人,我並不偷!
但為鬼之類佔據了心的人呢,從老爺到火夫,隨手抓一個都可為這話的證明。
仍然是據說,在黑的不光明的地方,廟宇類毛房類荒涼骯髒少有人去的地方,鬼就很多很多。它們藉此築了營盤。所談的是國家主義,倘若什麼一個外路人來臨,這人火焰又低,樣子萎靡,就想方法去逼迫,恐嚇。或藉此磕索酒食,不同人間兩樣。
有了兩人,自然就有恃無恐了!但甬道內鬼物的傳說,還是一天一天保存下來。甬道里,在一批小膽兵士眼花中,也像煞有介事的顯了一些靈異。
然而不久,去軍法處的那一端,廊盡頭不可知的黑暗,又為把失去的恐怖引回來了。勉強的對影子微笑,影子也似乎是正向了自己在微笑,心是比先前更怯!
……是夜老鴰吧,莫理它!
「我呢。秉志。」一個小孩子的嫩稚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