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美國歸來話觀感

美國歸來話觀感

短壯的阿來:在月球上的重量為25千克;在火星上的重量為40千克;在木星上就重達406千克了。
在加利福尼亞乾旱少雨的山岡上,在那些挺拔的棕櫚樹間,我彷彿聽到叮叮噹噹搖落美元的聲響。

憑《Science Fiction World》之名

在國際日期變更線上經歷晝與夜的轉換,似乎就在現實與夢想之間、在現在與未來之間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轉換機關。兼通英文與俄文的秦月是非常International的,加上1998年已經在美國「科幻」過一遭了,所以,便服從了晦暗光線的暗示,歪在座椅上淺淺地睡去。我轉換面前顯示屏的頻道,在十部電影的目錄里挑了一部電影來看。很快看到紅色的火星,隨手點擊,電影開演,是一部科幻片。在國內看過很多英語版的故事碟,但都配了中文字幕,美國聯合航空公司的飛機上,卻沒有為不懂英文的中國人準備這種特別服務。秦月要盡語言導盲的責任,覷著惺忪睡眼說,片子叫《火星任務》(MISSION TO MARS),且在本刊上介紹過了。然後,又深一腳淺一腳地睡去了。我繼續盲人瞎馬地跟著幾個穿宇航服的人在火星上、在航天器的角角落落里四處行走。好在,隔著走道的兩個美國老太太,也跟我點看一樣的片子,不斷地隨著故事的進展長吁短嘆,有時輕笑,有時喊天,有時又拿起航空公司的比我們毛巾還大的面巾紙擦拭淚水。因此,我知道自己的理解與影片的敘述並不相差太遠。想想,覺得那兩個美國老太太的天真有些可憐。但上了一趟洗手間,順路看見幾個像我這樣的黑頭髮,看的卻是日本的言情片,復又覺得美國老太太的天真勁兒可愛了。
憑了《Science Fiction World》之名,我們見得最多的,還是這種美國笑容。計劃中最後一站在舊金山。細看機票卻仍然要從聖何塞出發,於是,這兩地間的交通變成了問題。科幻作家、《軌跡》雜誌的編輯,35歲的蘭斯也是一臉大男孩的笑容,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我們面前。早上,他用雜誌社主編布朗先生的汽車把我們運到聖何塞,幫忙找到最方便去機場的酒店,在一家有些變種的中國火鍋店吃了飯,已是下午3點,他趕回幾十千米外的雜誌社上班,不想,他5點鐘又打來電話,說怕我們兩個人沒有汽車不方便出遊,待在酒店也不好玩,下了班要過來陪我們。7點鐘,他帶著女朋友,一位卡通雜誌的編輯諾曼read.99csw.com出現在我們眼前。於是,我們在黃昏中驅車在矽谷的街頭,看著夜色降臨在藍色的海灣,看著燈光中的矽谷沐浴在另一種光明中,就像這裏生產出的那些矽片在這個真實的世界之外構造出一個虛擬的世界一樣。然後,是一個橡木裝飾的寬大餐廳里,一頓義大利式晚餐。我面對羊排胃口大開,而秦月的中國胃面對一盤中間漂著意大利麵條醬一樣濃的湯時一籌莫展。
憑藉著「Science Fiction World」這個日益響亮的名字,我們已經有了越來越多的朋友。
前兩天,與雨果獎得主、著名科幻畫家鮑伯·埃格林頓洽談版權結束走出大廳,又一個美國胖太太氣喘吁吁地追上來,要求與我們合影,因為我們與她丈夫合影時將她落下了,而她是埃格林頓太太。於是,我們一起快樂地笑著合影留念。分開后,有人告訴說,她也是一位有名的科幻畫家,於是,我們又返身追她,讓她給我們她作品的使用授權。
大會開幕的第一天,上大會報到,領取會議資料,在大會工作的志願者服務周到細緻,但對居然有中國人來參加大會表現出了相當的驚奇。《科幻世界》雜誌已經是大會的老客人了,但是,對於芝加哥來說這是第一次。對於這些好心的志願者來說,也是第一次。所以,中國人的參加,便改變了他們關於世界的定義。也許,以後他們就知道,不光是有了英國人、法國人的參加,還因為有了中國和更多國家的人士的參加,這個美國人的科幻會就成了真正的世界科幻大會了。我想,這種現象絕不是獨獨存在於科幻界,而最最重要的是,我們經過自己的努力,經過在中文這個特定領域當中的成功與發展,正在改變美國人關於世界的觀念。當今中國的變化發展,是一個幅面更為寬廣的現象。
雨果獎頒獎晚會就在我們下榻的酒店會議廳里舉行。憑了那幾個縮寫字母,引座員徑直把我們領到了前排就座。這時,能容納四五百人的大廳早已滿滿當當,而我們能落座到那特殊的席位上當然是一種特別的禮遇。
阿西莫夫夫人對我們介紹的中國科幻現狀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並欣然答應出任本雜誌社新創刊的《飛》少年科幻月刊的高級顧問,併當即把她本人與阿西莫夫的一些作品贈送給我們,希望很快看到這些東西,「在遙遠的東方,用奇妙的中文介紹給讀者」。客廳裏面,通常是中國人習慣放家庭影院系統的地方,靠牆而立的兩個書櫥里,全是阿西莫夫先生各種版https://read.99csw•com本的各種作品。而在客廳的另一角,就是阿西莫夫夫人寫出她那些深受少年人喜愛的科幻小說的電腦,電腦兩邊,是小巧的書櫥,裏面是一些隨手可以取用的資料。
20世紀初葉,工業化時代的美國詩人桑德堡曾寫詩說,要美國給他鋼鐵的牙齒,讓他可以咀嚼鋼鐵;要美國給他一副鋼鐵的胃,使他可以消化那個時代所有的鋼鐵。而現在,又一個美國在機翼下展開,我聽見它自動在說:世界,來吧,給你硅,給你硅,給你硅里所有真實的虛幻感。

不同時空的比重

有一些軼聞說,阿西莫夫在世時,每天晚上,都要用望遠鏡瞭望星空。阿西莫夫夫人又把我們帶到她卧室寬大的窗前,幾乎是強制性地把一架望遠鏡塞到了「英語很地道的中國女孩」手中,讓她眺望紐約城那繁華的景色。我們因了主人的熱情而激動,而主人也因了自己的熱情而激動起來。她提出要請「中國同行」吃中午飯,把我們帶進一家裝潢考究的中國餐館吃北京烤鴨。一隻烤鴨配三個配菜,再加一漆盒米飯,加稅是100美元。在心裏再用人民幣換算一下,更覺價格昂貴。即便如此,也不好意思再讓老婦人破費,秦小姐便堅定不移地用萬事達卡付了飯錢,《飛》月刊尚未面世,已經有了一筆外匯支付的招待費了。想不到,阿西莫夫夫人已經自作主張地替我們的下半天做出了安排。拿到票子,又詳細介紹了將看到的宇宙展覽和恐龍化石展,又向大衛·赫爾交代了導遊事宜,這才與我們握手告別。
SFWA這四個縮寫的英文字母真還有著某些特別的魔力。
也是憑了《Science Fiction World》之名,以《天幕墜落》聞名于中國的大衛·赫爾成了我們在紐約期間的小車司機。他有一句非科幻的話很經典:客人是魚,超過三天就發臭了。但是,我們「使喚」了他四天,第五天又一早叫他送我們上機場,他竟然還從中國餐館帶來了熱豆漿和生煎包子,所以,我開玩笑說,看來這兩個中國人還沒有到臭不可聞的地步。他抱以美國大男人像小孩一樣天真的笑容,這是美國人傲慢時可愛的笑容中最常見的那一種,也是最可愛的那一種。

在國際日期變更線上穿越白天與黑夜

美國飯後的餘興節目中有兩次作畫。一次,是我小說的美國翻譯問小說中的槐樹是什麼樣子的樹,因為對這種樹一無所知多少妨礙了她對於小說的理解。於是,我試圖在餐桌上畫出那羽狀read•99csw.com對生葉的樣子,不管那樹怎樣歷歷在目,但畫出來卻惹人笑話。於是,秦月小姐又畫圖解說了一回。畫工雖然不錯,對方還是有些不明所以。這一次輪到我問蘭斯與諾曼,橡樹是什麼樣子。諾曼的回答很絕妙,橡樹是長果子給松鼠吃的。見我依然感到很抽象的樣子,秦月便慫恿她畫下來,於是,她拿出名片,在背面認真地畫起來,畫工不錯,與進過少年宮的秦月不相上下,因此,晚餐得以在笑聲中結束。而美國之行,在這陣笑聲中,其實已經宣告結束。剩下來的,只有一晚上的睡眠和漫長的越洋飛行了。
在洛杉磯最後一個節目是參觀一個天文館。館中很多知識的介紹都直觀有趣。比如通過一個從潛艇上拆卸下來的巨大潛望鏡看館外的景象;再一個是用4台磅秤稱出一個人的不同重量,然後,才告訴你,這是模仿了不同星球的重力場的結果。於是,不需要用學術語言啰唆一大通的抽象道理,不著一字,便明明白白了。
奇異的感受在由西向東飛越太平洋時就產生了。
這幾天的芝加哥,所有的眾生相都統轄在了Science Fiction這個名字的下面。而我在失語症的折磨之下,就像在洛杉磯天文館里,用自己的身體感覺了不同星球的重力場,在這熱鬧非凡的科幻大會上,也感覺到了科幻在不同的國度、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社會中的不同比重。
當然,事情總是有例外的。我們的老朋友、著名科幻評論家伊麗莎白·赫爾是著名作家弗雷德里克·波爾的夫人,但她從不高興人叫她作波爾夫人。如果你這樣叫她,她會鄭重其事地告訴你她的名字是什麼什麼。
我們一次次來到這個大會,一次次參与到科幻界目前最國際化的盛會中來,唯一的目的,就是著眼于中國科幻的發展。從今天巨大的差距中,看到我們未來巨大的發展空間。
更大的失衡之感,是看到科幻所面臨的現狀的不同。美國人現在體驗的可能就是古代中國人體驗過的中央之國的偉大感覺。這種感覺在我們看來有些虛幻或狂妄,但這種自大的感覺在他們身上卻是確確實實地存在著。比如打出旗號是世界科幻大會,但是,會上卻只有一種公共的語言,英語。不管是在公共的講壇還是充滿會場各個角落的出版物或者各種各樣的文字材料,如果你是另一種語言的操持者,對不起,你必須自找翻譯。於是,科幻便成了英語的科幻。
憑著《Science Fiction World》之名,一個電話過去,阿西莫夫夫人珍妮特·阿九九藏書西莫夫欣然答應我們見面。
答:是。
然後,飛機順著一個狹長的海灣切進內陸,一座美國城市出現在機翼下方。這座城市叫聖何塞。而在中國,這個城市就是一個在知識經濟時代閃閃發光的神話的名字:矽谷!果然,高速路上的汽車,一座座工廠模樣的平頂房子的窗子都在明亮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或許,那都是蘊含著巨大人工智慧的硅所放射的超現實的光芒。
於是,她說:我的丈夫已經見過你們了。我是蘭蒂斯太太。說起蘭蒂斯太太時,她的自豪之情是溢於言表的。這種情形不是第一次出現。與西爾弗伯格談他的長篇《荊棘》在中國出版的情況時,一個女人也是主動地湊上來,打斷我們的談話,說:我是西爾弗伯格太太。而西爾弗伯格就以一種讚許的神情看著自己那位天真勁兒十足的美國老女人。
現在將結果告知如下:
我想,並不是這些美國婦女有太太病,而確實是她們對科幻有著相當的熱情,所以,才以作為著名科幻作家與畫家的妻子感到特別的自豪。
飛機迎著曙光飛行,所以,白晝的來臨比尋常要快,就像起床后,猛一下拉開窗帘,白晝就這樣唰一下地來到了眼前!
從這裏下了飛機,進入美國海關。又走出美國海關,迅速從一輛機場大巴轉移到另一架國內航班,急匆匆地飛往洛杉磯。當在環球電影城的時空飛車上,在電影《未來水世界》片場重溫某些現場表演的片段時,我仍然有一種虛幻的感覺。都說好萊塢是造夢工廠,用當下我們的話叫作文化產業,被造出夢幻之感的世界各地的觀眾,直接來到一個個造夢車間。造夢工廠是如此巨大,花41美元買一張門票,用整整一天時間,都不能窮盡所有車間。於是,觀眾便各選所好。對於科幻愛好者來說,就是在侏羅紀公園幽深的水道中遭遇模擬恐龍的驚叫,在《外星人E.T.》片場中體驗輕盈飛升的感覺。最熱賣的科幻電影秀當然是《未來水世界》片場里某些場景的重現。一場半小時的表演足足有兩千人觀看。這種表演是天天進行的。這樣一個場次一個場次演下去,已經演到了電影創造了巨大票房的多年以後了。好萊塢這些造夢人,為自己造出了一個巨大而光怪陸離的財富之夢。
於是,大衛·赫爾那輛不太高級的汽車載著我們穿過差不多整個紐約城,準時來到曼哈頓中央公園一棟公寓樓下。在這座公寓的37樓,不等我們按響門鈴,阿西莫夫夫人已經打開了大門,熱情地把我們引進了客廳。客廳里陽光充足,通過開向陽台的那扇門,視線里一半是曼哈read.99csw.com頓的摩天樓群,一半是中央公園一碧如洗的如畫景色。
這種在不同時空中比重失衡之感,從我一踏上美國土地便感覺強烈。首先是因為失語。一個操作語言謀生的人,到了另一片大陸,竟連吃飯也要依賴同事的通譯之功了。
這種感覺壓在心頭,也是一種沉甸甸的分量,而身體卻又分明體驗到了有些空虛的失重之感。
起初,舷窗外還是陽光、白雲和深藍的太平洋。座椅前的液晶顯示屏上,則是一根表示著飛行路線與進度的紅線,畫出一個優美的圓弧。當這根彩虹一樣彎曲著的紅線穿過藍色的從北極懸垂而下的國際日期變更線時,窗外的天空居然就是夜了。乘客們慢慢沉入睡眠,在夢境中飛向北美大陸上那另一個世界。
頒獎會後,遇到一位戴眼鏡的美國半老太太,上來熱情招呼,問:你們就是那兩個中國人?
在美國作家的熱心幫助下,本次大會特別給予兩位來自中國《科幻世界》雜誌的編輯以特邀代表的資格。方式就是在我們的出席證上,用不幹膠粘上「SFWA Guest」幾個字。SFWA是世界科幻界最權威機構Science Fiction and Fantasy Writers of America, Inc.的縮寫。我們被告知,憑此可以隨時隨地出現在本次大會的任何場合。原來,這個大會也是分出三六九等的。這個有六千多人參加的盛會,絕大部分參与者都是科幻迷。他們只是在會議中心的下面幾層的展廳與分會場以及餐廳間活動。而在酒店大樓的高層,還有一些科幻作家們的各種各樣的聚會。出席證上有了這4個縮寫的字母,我們也就獲得了自由出入的權力。正是在10樓的一個房間里,我們遇到了幾個正喝著咖啡交流創作經驗的科幻作家,拿到名片一看,都是科幻界的重磅選手。其中一位,是許多中國讀者都知道的科幻作家和美國航空航天局的火星專家蘭蒂斯,早些年,《追趕太陽》在本刊發表,曾有好幾位中國中學生通過編輯部致信於他,就其構思的科學性提出質疑。而蘭蒂斯先生也不擺作家和科學家架子,回信對中國讀者的認真予以表揚和感謝。今天,蘭蒂斯先生還未忘記這段往事,並把這個故事告訴給幾位美國同行。當幾位作家聽說在中國有一份發行量達到40萬份的科幻雜誌時,都紛紛留下聯絡地址甚至是他們版權代理人的地址,希望我們將其作品推薦給中國讀者。
苗條的秦月:在月球上的重量為17千克;在火星上的重量為30千克;而一到木星便沉甸甸地達到了260千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