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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體育運動

第六部 體育運動

但是,我無法忽視本次泛太平洋游泳錦標賽。原因是我之前在本雜誌中提到過,有望獲得獎牌的選手HAGIMOTO,也就是荻原智子,是我的遠親。
不過,HAGITOMO的人氣真的很高。
「小智很溫柔,又很愛哭,不過就是少了一點兒永不認輸的衝勁。」
奧蒂最後獲得悉尼奧運會百米短跑第四名。她只比我小兩歲。真棒!除此之外我沒話好說。
神啊,為什麼?
至於阪神,這支隊伍目前排名最末,成績與其他隊伍有極大的差距,似乎已穩坐這個位置。我想,當這篇文章面世之際,情況應該也不會有所改善。無論廣島再輸幾場,也都有阪神墊底。
(《NUMBER》 二○○○年十一月二日號)
阿真的聲音十分懇切。我感到,作為有望奪牌的選手的親戚,只要懷著這樣那樣的期待就可以了;而作為家人,肯定壓力不小。不光希望得到獎牌,不想辜負周圍人期待的願望一定也很強烈。
有一天,我接到一個電話,居然是「阿真」打來的,真讓我大吃一驚。
具體而言,她是我母親的姐夫的弟弟的孫女。「什麼八杆子打不著的關係呀,搞不懂!」也許有人會這麼說。總之,當成是遠親就對了。不管怎麼說,我以前還曾經和HAGITOMO小姐的母親等人一同泡過海水浴。
這不也很好嘛,我想。坐在電視機前觀看比賽的我,頭腦中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希望這次比賽不要成為她痛苦的回憶。現在看來是我杞人憂天了。
德里克·雷德蒙選手失去了參賽資格,巴塞羅那奧運會四百米半決賽中沒有他的成績。不過,雷德蒙父子共同抵達終點是不爭的事實,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世界各國人民的腦海中。
她小時候曾在海濱浴場溺過水,所以後來才開始學游泳的。流著眼淚,突破眼前重重壁壘不斷成長的,才是HAGITOMO。在雅典奧運會上,她一定能夠獲得全家人苦苦盼望的獎牌。
現在我已經漸漸淡忘支持阪神的理由了。選手依然穿著我熱愛的豎條紋隊服,也打得比較賣力。但是,我對他們不再抱有任何期待。我指的不是輸贏問題,在優勝的可能性近乎為零的情況下,贏巨人一場也意義不大。
荻原一家會不會就坐在那邊呢?如果她獲得獎牌,我要不要過去打招呼呢?聽母親說,荻原家最熱心的粉絲是智子的爺爺,只要她出場,無論規模多小的比賽,爺爺都會趕去助陣。
「是啊,不管什麼獎牌,就希望她能拿一塊。」
要有什麼程度的聯繫才能稱為親戚呢?
我原本以為不會有多少人到場助威,結果情況正相反,會場基本滿席。主持大會進程的青年賣力九-九-藏-書地高聲解說今天的看點,工作人員硬要觀眾舉起手臂做出「人浪」。顯然,組織者想盡一切方法將賽場氣氛炒熱。
後來我們也一直保持電郵聯絡。我很想親眼目睹她游泳時的英姿,正好那時有個絕佳的機會——二○○二年夏天,泛太平洋游泳錦標賽將在橫濱舉辦。
奧運會的精髓便在於我們可以看到各國選手在賽場上展現出超乎想象的力量與技能。與此同時,我們也欣喜地守望著他們如何通過奮鬥實現自己的夢想。不過,既然是夢想,那就不一定能全部實現。絕大多數選手最後都由於實力不濟而夢斷賽場。也有不少選手具有足夠的實力,卻因意外的命運撥弄而落敗。那一刻,他們或她們臉上的表情彷彿凝聚了迄今為止的全部人生,這是最令我動容的。卡爾加里冬奧會速滑比賽中,丹·約翰遜選手在開賽前夕獲知了姐姐的死訊——他本來在五百米與一千米速滑兩個項目中都具有爭奪金牌的實力,但卻在這兩場比賽中都跌得很慘。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好像在控訴:「神啊,為什麼?」
我不再是阪神的粉絲了,其他粉絲也許會罵我是叛徒吧。但是我心裏也不好受,因為人生的一大樂趣就這樣失去了。
她不光參加了好幾個項目,而且每個項目都有望奪牌,所以人氣高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坐的位置正前方就打出一面巨大橫幅,上面寫著「HAGITOMO加油」。
「哦,她女兒要參加奧運會了嗎?好厲害!」
我不清楚奧蒂的出場有無內幕,也許是國際田聯希望有明星運動員參加悉尼奧運會。而牙買加國內也許早已決定,無論選拔賽成績如何,都要讓她參賽。但是對一個不負責任的粉絲來說,能夠再次看到那褐色的健美身軀,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話說回來,有點兒事情想拜託您。是這麼回事,最近來採訪智子的人越來越多,她談話的機會也增加了……所以,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能不能提到作家東野圭吾是自己的親戚呢?我擔心,您會覺得出了名就急著攀親戚,實在有點兒厚臉皮。」
能見到下個世紀嗎?
然而,比賽開始不久,興奮之情便煙消雲散。比賽照例是巨人領先,但這不是影響我心情的原因。當時雙方點數相差不多,只要阪神能抓住機會,就有反敗為勝的可能。
「您現在是有名的大作家了。我家也經常說起東野先生真厲害啊。」
(《ALL讀物》 二○○○年九月號)
看悉尼奧運會女子百米賽跑預賽時,牙買加的瑪蓮·奧蒂出現在賽場上,這讓我有些吃驚。之前我從報紙上得知,原本在國內選拔賽中排名第四的她突然入選奧運會,引起了該國代表隊選手的不滿。
等到拙文發表之時,職棒冠軍花落誰家應該已經大致明朗了吧。此時此刻,在我寫這篇文章時,橫濱正以微弱的優勢領先中日,而巨人大概已經奪冠無read.99csw.com望了。
(《NUMBER》 二○○二年九月二十六日號)
我立刻擺出親戚的姿態。
我看著橫幅,心裏卻感到一絲不安,但願她不會被這份期望壓垮才好。悉尼奧運會結束之後,母親曾說:
兩年之後,我終於見到了HAGITOMO本人。當然,也見到了阿真。阿真已經完全成了一個中年婦女,而HAGITOMO個頭非常高大。我身高一米八,可是不知為何,我總想抬頭看她。HAGITOMO在咖啡館門口差點兒撞到頭,她笑著說:「我一離開水就很笨拙。」
就算沒有這檔事,她能參加奧運會本身已經很出乎意料了。前一年塞維利亞世界田徑錦標賽中,她因藥物檢測呈陽性反應而退賽的事情令人記憶猶新。還有今年一月在德國舉行的室內田徑錦標賽,德國田徑委員會對於她的參賽表示不甚贊同,結果她本人在開賽前夕選擇棄權。考慮到她四十歲的年紀,我已經不指望在悉尼奧運會上見到她的身影了。然而,七月,調停委員會作出「藥物檢測有缺失」的結論,通往悉尼的道路又為她打開了。
這也不算什麼。我無非是在大澤先生所說的「出名后親戚會變多」的現象中充當了「變多」的親戚之一。
我立刻開始收集關於她的各種消息,一看才大吃一驚——哎呀,真是戰績輝煌啊!不僅有望在奧運會中問鼎獎牌,發揮好的話,連金牌也不是不可能。如此厲害的選手雖說是遠親,但也是自家親戚,想在人前炫耀一把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好友和熟悉的編輯就不用說了,甚至連酒館的女招待我都沒有放過。
一九九七年雅典田徑世錦賽的百米短跑比賽中,另一種不幸又降臨在她身上。她沒有聽到起跑犯規的警示音,全力跑出了幾十米。因此,在後來的比賽中她無法發揮出正常實力,最後凄慘地落到了第七名。
母親的姐姐在大阪的柏原市居住,很久以前我有時也會去她家做客。姨媽的小叔一家就在隔壁,兩家人像一家人那樣親密地往來,那家的長女就是「阿真」。
荻原智子的第二個青春才剛剛開始。我由衷希望此書能像潛泳踢水一樣讓她的新征程有個好兆頭。
這下慘了,我該如何是好呢?在我的忐忑不安中,悉尼奧運會一天天臨近。雖然希望HAGITOMO贏得獎牌,但到時我吹牛的事就會真相大白,這讓我十分糾結。
發生在巴塞羅那夏季奧運會男子四百米賽跑半決賽的插曲也令人難以忘懷。當時,想必全日本的體育迷都把目光聚焦于那場比賽,因為這關係到高野進選手能否晉級奧運會徑賽項目的決賽。如果他能晉級,那將是劃時代的突破。
但是,阪神的選手比賽時卻一點兒都不快樂。不,應該說我發現自己根本無九_九_藏_書法投入地享受比賽。
聽到她的話,我鬆了口氣。看來她的家人至少知道有我這麼個人。
三塊銀牌,五塊銅牌,這是她自莫斯科奧運會以來連續參加六屆奧運會的戰利品。包括世界錦標賽在內,她年輕的時候專拿銅牌,因此被稱為「銅牌收集家」——但人們卻忽略了她在百米決賽中保持著六十二連勝的紀錄。
如果有血緣或姻親關係就算的話,那麼親戚的範圍似乎可以無限擴大。問題是,有沒有那樣的機會。
而坐在觀眾席的我倒認為這樣做沒有必要,只要日本選手奮力拚搏,氣氛自然就會熱烈起來。
我想見見昔日威風凜凜的阪神隊的選手,想看看他們比賽,我真的非常想看。不過,我現在最想見的是以前那個心無旁騖、死心塌地支持著阪神的自己。
這個人就是雷德蒙選手的父親。這個胖胖的黑人男子原本期待看到兒子在賽場上的英姿,最後卻與兒子一同流著淚走向終點,兒子也靠在父親肩頭哭了。
(《小說現代》 一九九八年十月號)
「不錯啊,到時我一定參加。」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那麼這就是個可愛的「認親」故事。然而,我吹牛皮的內容傳到了某體育雜誌女編輯的耳中。有一天,她找到我,提議道:「如果HAGITOMO小姐獲得獎牌的話,您要不要來我們雜誌社上個對談呢?獎牌得主與身為直木獎候補作家的親戚對談,肯定很有意思。」
而這個遠親女孩這次有望獲得獎牌,我必須得幫忙加油了。八月二十九日,錦標賽的最後一天,我與《NUMBER》的編輯們前往橫濱國際游泳館。
第五跑道的英國選手德里克·雷德蒙如果沒有發揮失常的話,他的成績應該優於高野選手。但是,當他跑到第二處轉彎時,噩夢降臨。他突然肌肉拉傷,跌倒在地。儘管已無緣決賽,但他依然奮力起身,再度前進,或許他認為堅持跑到終點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了吧。可是,腿傷讓他連這個願望也無法實現,到達最後一個轉彎的時候,他連走都走不動了。這時,一名男子從觀眾席上跳下來,跑向雷德蒙選手身旁,將他扶起。
結果是高野選手光榮地進入決賽,他在八名運動員中排名第四。不過,在這場比賽中發生了戲劇性的一幕。
儘管如此,我依然支持她,並非因為她是「悲劇女主角」,而是因為我從她奔跑的姿態中感受到一種超越了幸與不幸的東西。換句話說,就是她向我展示了一個人即使沒有幸運女神的眷顧,只憑自身實力究竟能夠到達怎樣的地步。她的答案是在奧運會與世錦賽拿到的二十二塊獎牌。這難道不算一個巔峰嗎?
阿真的話又讓我冷汗直冒。我已經做出這種厚臉皮的事情來了。
誰呀?我哪兒認識啊!看著一臉迷惑的我,母親拚命給我解釋,說了半天我才慢慢回想起來。
我覺得游泳是一項一般人都不太會關心的運動。如果不是奧運會,大家就更不上心了。就連聽到世界游read•99csw.com泳錦標賽,恐怕也有很多人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所以對泛太平洋錦標賽毫不在意也是正常的。不過,我並無指責之意,因為我自己也是如此。不,準確地說,若在平常我大概會是這樣。
競賽委員沒有再阻止,默默地為兩人讓開道路。
「這沒關係。」我回答對方的同時,自己心裏也如釋重負,「能得獎牌就好了。」
(《HAGITOMO》荻原智子 著)
然而,我的不安成真了。HAGITOMO沒有出現在兩百米仰泳決賽的賽場上。一打聽才知道,她是因為過度換氣綜合征暈倒了。我雖然有些失望,但是又覺得或許以後她的成績能更上一層樓。
由於這通電話,我和HAGITOMO開始通過電子郵件交流。我怕給備戰奧運的選手帶來無謂的壓力,因此特別注意措辭。
其實,我七月份去看了一場久違的棒球比賽,那是在東京巨蛋舉行的巨人與阪神的對決,一票難求。觀賽之前,我一直激動不已,就像準備出門遠足的小學生一樣。
我一口答應,但心裏卻直冒冷汗。事到如今,我也沒法坦白「其實我和HAGITOMO都沒見過面」。
「以後你們都要叫我HAGITOMO後援會東京分部部長!」我還曾在銀座的俱樂部里出此豪言。
在悉尼奧運會上與獎牌失之交臂后,她在來信中寫道:「這是我游泳生涯中最艱難、最痛苦的比賽,但是我從中收穫良多。」
沒關係的,已經過去兩年了,她現在一定不再是愛哭鬼了。我一邊想,一邊等著她出場。
我踏進球場,是期望能看到阪神這支隊伍獨有的某種東西。不必是巴斯或掛布選手那樣豪邁的擊球,也不必是江夏選手那樣的豪速球。我始終相信,一定有像以往川藤選手揮棒落空那樣的「值得花錢來看」的東西,可惜我的希望化為了泡影。無論輪到誰擊球,我都毫無期待;無論哪位投手出場,我也不再興奮。我覺得每個選手似乎都只想著趕快結束這場比賽,既沒有昨天也沒有明天,更完全感覺不到未來。我在座位上待到最後一個回合,不知為什麼,居然很想看巨人隊松井選手的擊球。
競賽委員出現在他們面前,似乎在向他們說明幫助選手是違反規定的。但是那位父親流著淚,憤怒地反駁。這時,他只是一個想要保護孩子的父親。
後來,我們有時也會一起吃飯或者打電話聊天。不再游泳的HAGITOMO朝著「社會人·荻原智子」快速成長。前幾天,我在電視上看到她在採訪山梨學院大學的學妹加藤由加選手。她甚至還擔任了節目的旁白。阿真曾說她「說話張不開嘴,都聽不清楚,得去學學發聲」。不過,就我在節目中聽到的,她已經講得非常read•99csw•com清晰了。
二○○○年春天,我才知道游泳選手荻原智子小姐是我的遠親。這是母親告訴我的。她說:「就是阿真的女兒呀,你不記得了嗎?就是阿真呀。」
別了,偶像
阪神實在可憐。不過,與往年這一時期心中的懊惱不甘相比,今年的心情又有所不同。一言以蔽之,應該是感覺很空虛吧。
她的悲慘經歷也豐富多彩。斯圖加特那次世錦賽中,眼見她與美國選手蓋爾·德弗斯同時抵達終點,卻以百分之一秒之差屈居第二。我看電視的時候,確信她至少沒有輸,因此對這個結果深感意外。果然,後來修正計時,兩人成績相同。那麼,為什麼德弗斯是第一,而奧蒂是第二呢?對此我至今無法釋懷。而同樣的一幕又在亞特蘭大奧運會上演了,奧蒂又在百米決賽中以千分之一秒的差距輸給了宿敵德弗斯,當時我也以為她肯定贏了。
錦標賽最後一天,我來到橫濱國際游泳館。此前,她已獲得二百米混合泳的金牌,並在其他好幾個項目中也都取得了好成績。最後一天是她擅長的二百米仰泳,大家期待她能再次斬獲一枚獎牌。
這可不是什麼「好久不見」,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還是小學生。不過,親戚關係真是不可思議,聊上幾分鐘后我們很快就熟悉了。
然而,雖然外表看不出,但實際上她的疲憊與壓力都非同小可。當得知她賽前棄權時,我很失望,不過後來在書中讀到她當時的痛苦,也讓我倍感心疼。
泛太平洋最後一天,HAGIMOTO沒游!
對我來說,這是唯一看電視節目時落淚的經歷。
祝賀HAGITOMO開始新征程——來自親戚大叔的致辭
前輩作家大澤在昌先生髮表過類似「得直木獎出名后親戚會變多」的言論。他並不是說打著親戚名號上門套近乎的人會增加,而是說因為得獎這一契機,當事人的消息會傳到關係相當遠的親戚那裡吧。
印象當中,我從未在看電影或讀小說的時候哭過。雖然有時會被情節打動,但也達不到流淚的地步。儘管如此,仍有一次差點兒讓我淚腺決堤,那是看《冰上輕馳》的時候。電影講述了四名因故無法參加奧運會的牙買加短跑選手扔掉跑鞋,轉而備戰冬奧會雪橇比賽的故事。想必很多人都知道,這是以牙買加代表隊參加卡爾加里冬奧會的真實經歷為原型改編的。在缺乏技術指導和資金支持,也無人應援的情況下,這些運動員發揚了不屈不撓的牙買加精神,在奧運賽場上表現突出,讓人看了十分痛快。但是,故事並未就此完結,最後天降意外,而他們勇敢應對困境的結局讓淚點很高的我都不禁動容。旁邊一個像初中生的男孩也看得淚流滿面。
這次見面是因為她想出書,所以找我商量,結果我們一直都在閑聊。即使HAGITOMO談起正事,也會立刻被阿真把話題扯遠。最後,雖然我未能給她多少建議,但是那天晚上我們卻聊得非常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