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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八章

第二部

第八章

但這時她正一手掛著擋一手向他們揮舞道別。我注意到她大汗淋漓。雖說天的確很熱,但也沒熱到這份上。
維羅妮卡突然鬆開離合器,我的頭狠狠地撞上了座椅靠背。車子風馳電掣地沖向一個個「減速帶」,繞了一兩個街區,彷彿在參加一場超越障礙賽。她的換擋——或是說不換擋——把我嚇出了一身冷汗。飆了大約四分鐘后,她把車子拐進一處停車場,停車時前右輪一直開上路緣,然後又彈了下來。
「不,不去酒吧。」徽章男回道。
我發現自己在暗自思忖:瑪格麗特一向是個循規蹈矩的駕駛員。她不僅開得很安全,而且善待車子。想當初,我上駕駛課時聽教練講過,換擋時壓松離合和推拉變速桿的動作應該十分輕柔,乘客幾乎感覺不到才行,乘客的頭部甚至不會偏離脊柱一厘米。我對此印象很深,每次別人載我時我都會留意司機換擋的動作。要是我和維羅妮卡一起生活,一定得常年和脊椎治療師打交道。
「怎麼了?」
一陣長久的沉默。顯然,得由我來處理這一切了。
「商店。」高低肩重複道,又往一片籬笆里輕輕地吐https://read.99csw.com了口痰。
沉默。減速帶。
按照吩咐,我仔細凝望著。我猜想,他們全都在三十歲到五十歲之間,但同時都有一種固定、永恆的氣息。看得出來,他們還都有些膽怯,走在最後的那一對表現得尤為明顯:他們牽手的樣子看不出有什麼柔情蜜意,而更像是在防範這個世界。他們在離我們幾英尺的地方經過,看都沒看一眼這車子。他們身後幾碼外,又走過來一個穿短褲和開領襯衫的年輕人;我看不出他是他們的頭兒呢,還是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待著別動。」那口氣像在吩咐一條狗。
「不過,我還是很高興那天能和你共進午餐。」
「對,你說得沒錯,我是該早點回頭。」
酒吧還是商店的辯論還在繼續著,這時有人突然注意到了維羅妮卡。粗花呢摘下頭盔放在心口處,低頭行禮;高低肩開始在那兒上躥下跳;高個男放開了那個女人的手;那護工微笑著向維羅妮卡伸出手來。眨眼間她就身陷一個友好的埋伏圈中了。印度長相的女人此時握住了維羅妮卡的手,想去酒吧那人則把頭靠在九*九*藏*書她的肩上。她看上去毫不在意。整個下午以來我第一次看到她笑了。我想聽聽他們在說什麼,但太多聲音混在一起什麼都聽不清。過了一會兒,維羅妮卡轉過身來,我聽到她說:
「他們是社區內照顧病員還是什麼呀?」
「商店。」那個女的說。
「他們怎麼回事兒?」
「回見。」
「對了,我們確實一起去了敏斯特沃斯。那天晚上還有月亮。」
「不行,肯,今天不去酒吧。星期五才是酒吧之夜。」
沉默。減速帶。現在我們又開回大路上了。沒記錯的話,從這兒到那個車站之間只有平整的柏油碎石路而已。
然後,他很正式地行了剛才那個小小的低頭禮,轉過身去,把沉甸甸別滿徽章的頭盔戴回頭上。
「回見。」有兩三個人重複道。
「我們需要的東西。」他終於給出了答案。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又好意地補充道:「必需品。」
他嚇了一跳,隨即考慮了一會兒。九九藏書
「我們要去商店。」他一本正經地告訴我。
「斯蒂芬·茨威格的作品你有哪些特別推薦的嗎?」
「這麼說酒吧之夜是星期五。」
「我想知道那人到底有多少個徽章。」
沉默。
我能看出來,不管我說什麼她都不會回應的,而且她正滿腔怒火——自然有我的份,可她同樣也在生她自己的氣。我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我正準備開口,突然發現她正沖向一道減速帶,毫無減速的跡象;我突然想到這時說話很可能會把舌頭根給咬下來,於是一直等到我們安全駛過後才開口:
高低肩又蹦了幾下,高個子燦爛地傻笑著,大喊:「拜,瑪麗!」他們跟著她走向車子,但發現副駕席上的我后馬上停了下來。其餘四個人開始拚命揮手道別,而粗花呢則大胆地往我這邊走了過來。他一隻手還捧著頭盔放在胸前,把另一隻手伸進車窗來,我跟他握了握手。
她沒回答。也許這個問題問得太寬泛了。
「酒吧。」前者堅持道。
就在這時,我看到他們——鬼知道是什麼人——正朝我們這邊走過來。看來這就是剛才這場生死時速的目的:重新佔據在這群人https://read.99csw.com前方的位置。我們旁邊是一家商店和一家自動洗衣店,街對面有一家酒吧。徽章男——我終於想到他像什麼了:「招客員」,就是那種一臉喜相地站在遊園會攤位入口處、不停地勸你進去看長鬍子的女人或是雙頭熊貓之類東西的傢伙——他仍舊走在最前面,而另外四個正圍著那個穿短褲的年輕人,所以他應該是和他們一起的。他可能是護工之類的吧。此刻我聽見他說:
「酒吧。」這幾人走成一排時,小鬍子說。
「你們要去買什麼?」我也同樣一臉嚴肅地問道。
「你怎麼回事兒?」
「那個看上去傻乎乎的傢伙為什麼管你叫瑪麗?」
「星期五。」小鬍子重複道。
「現在胖人越來越多了。肥胖現象,這算是現在和我們年輕時相比的一大變化了,對吧?我可不記得在布里斯托爾時有多少胖子。」
這回答有點牛頭不對馬嘴,更何況她的語氣還那麼尖酸刻薄。我硬著頭皮繼續問下去。
「那小夥子是跟他們一道的嗎?」
沉默。減速帶。
「你就是不明白,對不對?以前從沒明白過,以後也永遠不會明白!」
我看過去。有幾個人正沿著人行道往read.99csw.com我坐的這邊走過來。我數了數,一共五個。最前面那個男人在這大熱天里居然穿了好幾層厚厚的粗花呢,包括一件馬甲和一頂獵鹿帽似的頭盔。他的夾克和頭盔上別滿了金屬徽章,我猜總共有三四十枚,有幾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馬甲口袋間垂下一條錶鏈。他看上去興高采烈,活像馬戲團或遊園會上跑龍套的。他後面跟著兩個男人:前面那個長著一撮黑黑的小鬍子,搖搖晃晃地走著;後面那個小個子長得有些畸形,一邊肩膀比另一邊高出很多——他中途停下來,往一個屋前花園裡吐了口唾沫。再往後,是個戴眼鏡的傻大個,手牽著一個豐|滿的女人,那女人長得有點像印度人。
「這人看起來不錯。」我點評道。
沉默。減速帶。
「你說這話一點兒用都沒有。」
我發現維羅妮卡已經解開了安全帶,正在開門下車。我正要照辦時,她說:
他們說話的聲音都很響,像剛放學的小孩子似的。
「他們看見你都很高興。」
「這一帶很有意思。」我覺得激怒她也可能會有點效果——管他什麼效果都好。把她視為保險公司,那純屬過去時了。
「他們都住在同一座房子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