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四 廚房傳記

四 廚房傳記

「我很遺憾,」我回答說。這時我才意識到罪惡之深重。
冰箱的外面,足球場上正進行一場歷史性的比賽。於是在給夾子澆水之前,我從冷颼颼的冰箱里拿出巧克力盒子,在電視機前坐了下來。我沒想到我竟如此貪吃。如果不是足球賽場上形勢出現轉機,如果不是我那麼傻,吃一兩塊也許已經夠了。等我關上電視機的時候(我支持的隊丟人掃興,吃了敗仗),十二塊巧克力已被我吞進肚裏。我匆匆將包裝巧克力的箔紙捏成小團兒,埋在盒底,又把剩下的重新擺放好,讓人看起來沒有吃那麼多。我壓根沒想到那株夾子——後來的陪審團成員——正在牆角里喊著要一杯水呢。我離開了伊莎貝爾的住所,一門心思想的都是那個英國守門員未能捍衛住國家的榮譽。
「誰死了?」我邊問邊考慮他們家誰最有可能患心搏停止。
伊莎貝爾與雞肉關係很好。她晚飯最常做的就是雞。她喜歡切下雞胸脯炸一炸,然後加蘑菇和少許辣椒粉做成鬆軟的奶油沙司。
「你在做什麼?」我問。在我們動身去大街以前,我注意到她正把大半個手往嘴裏塞。
為什麼她吃一個「該死的檸檬冰淇淋」竟是不可想象的?檸檬冰淇淋是什麼東西?更能引起食慾的巧克力是什麼做的?塊菌狀的,白色或咖啡色,中間夾有利口酒或焦糖?那麼,我以為她是誰呢?
我知道伊莎貝爾缺乏耐心。她是那種不是嚼而是吞維生素C的人。但最能反映她的這一特點的代表性|事例,還是我們一起在比薩餅店裡度過的那天晚上的一幕。事情是這樣的:正當我系統研究如何將比薩餅切成片的時候,她選擇了一種迂迴的方法:每逢到了最誘人的時刻她就先停住,把不好吃的皮慷慨地送給我吃,還預言說:「再吃一口我的肚子就爆炸了。」
「我只吃了幾塊。」
「可你不能夠像這樣輕易判斷一個人,」我反駁說。
盒子里有一張小圖表,標明了每種巧克力的質量和夾心。於是我停下遊戲,開始研究起來。
「啊,有點像雞肉,」她回答說,「就是沒有雞肉軟。」
「這個問題太大了,可不是在地下停車場能討論的。我相信的可不是讓你吃飯的那種上帝。如果真要我準備最後一餐,我想我會十分著急的。我會吃掉我的雙手,而不僅僅是我讓你看的那些干皮。」
事已至此,我只好賠償。所以下班之後,我來到一家百貨商店。那裡出售一系列價格高得叫人破產的巧克力,是歐洲大陸上兩個比較古板的國家出產的。然而面對比利時和瑞士的糖果,我意識到,伊莎貝爾氣勢洶洶地向我提出的問題我連一個也回答不了。
「可這一切都意味著什麼呢——那巧克力,它意味著什麼呢?我和希望弄清楚愷撒往雞蛋上放多少鹽的希梅內斯·杜丹對傳記具有一樣的熱情,但巧克力能告訴我伊莎貝爾是誰嗎?假如愷撒往雞蛋上撒的是十二粒鹽而不是十一粒甚至十粒,杜丹又能從中悟出什麼呢?
「他死了,」伊莎貝爾回家后驚叫道。從電話線上就可以感受到她的悲哀。
3.她是否有真正的朋友——從飲食學的角度看,這種關注可以與她不願單獨去飯店吃飯聯繫起來。面對別人的疑問,需要有這樣的信念:一個人總能找到陪自己吃飯的人。
「啊,現金,」伊莎貝爾回答說。這時她才從憂鬱的夢中醒來。
「噓,你小聲點。」
「嗨,夠了,你這個猴子,」伊莎貝爾打斷我說。「咱們能不能接著下?不就是你的馬遇到麻煩了嗎?這也不read.99csw.com值得改換研究對象嘛。」
「所有好吃的東西你全吃光了。你以為我是誰?難道我會吃該死的檸檬冰淇淋果凍?想發胖嗎?」
有意思的是,伊莎貝爾今天從超市買的那塊雞肉既去了皮又去了骨。她害怕上面帶有過多自然器官的食物。她買生菜時寧肯多掏點錢,也要買預先挑好的、洗過的葉子,以避免從嚇人的泥疙瘩上往下掰葉子。
「不過是一塊繭子,」伊莎貝爾回答說,面頰微微泛紅。
「現金還是支票?」出納員問。
「我沒有。」
4.她是不是在浪費生命,是應當多讀書還是應當專註自己的事業)。
幾分鐘后我們來到汽車跟前時,我試圖用假設的問題改變她低落的情緒,讓她愉快起來。
事實證明,伊莎貝爾不願動用她的想象力設計一頓最後的晚餐跟她的胃輕微受寒有一定關係。回家后不久她就躺倒在床上,只喝了一碗清湯。
伊莎貝爾從來也不曾將她的關於食物與個性的理論系統化,但她當然認為將它們系統化是值得的。她偶爾在超市進行的工作之一是對顧客作「小推車測試」,根據人們購物袋裡的貨物推斷他們的生活水平。
「哦,沒什麼,」她回答說,並迅速地將手藏在座墊下面。
伊莎貝爾討厭邊吃邊做別的事,而不討厭邊吃邊談。邊吃邊看電視的人達到了墮落的頂峰。她擔心「我和哈比的緣分將會在半獨立式的小屋裡一邊看電視新聞一邊把托盤放在膝蓋上吃晚餐的時候結束」。這的確象徵著她對枯燥婚姻的憂慮。我曾聽到她譴責她父母的一位朋友,說「那人用餐的時候看雜誌」;她曾以厭惡的口吻提到過她的一位男朋友邊吃邊瀏覽體育網頁。即便是她獨處的時候,無論她準備多麼簡單的晚餐,她也不肯分散注意力。她絕不會邊烤麵包片邊看第二天的天氣預報。她跟蹤調查過一項飲食美學研究。那項研究是從飲食的作用與營養的層面進行的,遠比感官研究深入得多。研究指出了快餐店的不足之處,不是根據它們所出售的食品,而是根據那裡的食客無一例外的粗野吃相。
「別嚇成那樣,他聽不見。你往後看,後面這位真會保護。」
疾病可能會殘忍地將我們變成我們心目中的那個自我的無能的代表。我們要求手臂活動,手臂卻傲慢地保持著無精打採的姿態;我們的溫文爾雅讓位於可怕的尖叫;敏銳的思維讓位於無法容忍的昏庸。疾病帶給我們的還不止是肉體的痛苦,它還像盲目的愛情一樣,使我們一想起來「我還能再成為我自己嗎」就心煩意亂。它能搞亂我們習慣性的腦力活動。有些意見我們似乎一向確信是我們自己的,但疾病能使那些意見顯得格外陌生,就像是在做夢一樣。在那種夢境里,我們離開家庭的安逸,到一片稀樹草原里過一種危險的生活。
「不,怎麼會是最後呢?是我老邁年高了,還是我快被處決了?是我要自殺了,還是要相信上帝了?」
「不,」我喃喃地回答說。考慮到自己罪大惡極、後果嚴重,我不由自主地撒了謊。「不,我澆了。只是天氣太熱,這幾天這裏一直很熱。天哪,一直很熱,熱得真令人難以相信。我一直開著窗戶睡覺……」
「多謝,」當我把盒子送給伊莎貝爾的時候,她說。「瞧,上面有一幅湖的照片,還有瑞士名人的畫像。你真不該買這個。我那是一時性急,看到夾子死了,還有其他等等,但巧克力的事根本沒什麼。何不幫我吃呢?我太胖了。」
伊莎貝爾要https://read•99csw.com出差一周。因為我住得比較近,她問我能不能順便到她家裡替她澆澆她養的一棵植物。那是一棵綠色的小東西,它的學名我從未聽說過,可她管它叫夾子。從它那緊緊貼在一起的尖葉子看,倒是蠻像的。
我不情願地回到棋盤上救我的馬,儘管它的勇敢與黑色的盔甲早在前面提到的小插曲開始前十分鐘就已經無法改變它死在一個小卒手裡的命運了。
「你吃光了。」
「我覺得滿好,也許還是結識那個人的好辦法呢。」
如此看來,傳記作家們不願意提及胃可能是起源於一個更可以原諒的想法,那就是不願意承認這一器官及其所在的肉體會強迫我們在朦朧的狀態下受折磨。在那種朦朧的狀態下,那個我們不牢靠地稱之為「我們自己」的東西正在侍奉著我們呢。
「你瞧,那傢伙絕對是對兒童有色情傾向的類型,失貞處|女幻想狂——但同時又是極右分子,很可能贊成對盜竊汽車收音機者判極刑。」
我離開房間片刻,回來時又看見她在那樣做。經過仔細觀察,我發現她似乎是在用嘴咬左手兩個指頭之間的某個地方。
「你相信上帝嗎?」
我不打算冒險犯第二次錯誤。儘管我和伊莎貝爾下棋的時候打開了的那盒巧克力就放在我們面前,我還是不準自己的手拿一塊。
但即便就食慾而論,有意義的飲食方式也應當與純粹的隨便方式區別開來。我們對人的印象很少是根據可靠的事例得出的。我們可能會覺得某個人在社交方面局促不安,但卻說不出究竟為什麼,直到一位更有經驗的觀察者提醒我們說,有一次他主動伸出臉和手招呼我們,接著又在一個不適當的時刻尷尬地把臉和手縮了回去。
我一方面被她的邀請弄得直流口水,而另一方面則需要得到更多的信息,需要了解伊莎貝爾最喜歡吃哪種巧克力,由此間接地了解(僅就檸檬冷甜點而言)伊莎貝爾究竟是誰。
1843年,希梅內斯·杜丹發覺,對真正的傳記作者來說,口味是責任的象徵。他說:「我無法醫治自己的傳記情結。假如我知道哪本書上能讀到愷撒吃雞蛋放幾粒鹽,我此刻就去找出這一珍貴的文件。我懷疑那些不喜歡小細節的大才子——他們是書獃子。」
1.她是不是丑,如果丑,丑到什麼程度。她的體重曾經歷過幾個危機階段,特別是在停止游泳的一段時間里。我吃驚地獲悉,認為自己太胖的想法會整天在她心靈上投下陰影。
「你撒謊。你沒有澆他,土都干透了。我希望你誠實。你錯了我不在乎,我討厭的是撒謊。還有,你走的時候不關燈,還把我所有的巧克力全吃光了。」
不吃意大利麵食的時候,伊莎貝爾常常習慣於吃自己。
這些就是我在百貨商店裡遇到的大問題。我注意到,一個包著頭巾的女人看見我在盒子之間咬著指甲猶豫不決顯得很不耐煩,但那些盒子確實使我很為難。既然不能再對線性傳記抱什麼幻想,我不得不尋找合適的辦法去觀察伊莎貝爾。我沒想到在開始階段像她的胃口這樣的小事竟會把我弄得焦頭爛額。但她的問題使我的無知明顯地暴露出來。
「為什麼不?」
然而,一個人的個性似乎能夠在其微不足道的行為與癖好中、在一些原先被認為毫無象徵意義因而容易忘記的領域、在其直接用易拉罐喝飲料或直接從袋子里捏葡萄乾吃的方式中表現出來。凡是聽到過戀人解釋他們的激|情結束的原因的人都會意識到,我們傾向於將一個人的本質定位https://read•99csw•com於在公開場合認為雞毛蒜皮不屑一顧,私下裡卻認為極端重要的小事上。那位戀人可能會說被拒絕者的宗教、職業或文學方面情趣如何如何,但這還不如麵包屑有說服力。也就是說,兩人激|情的結束可能是因為被拒絕者喜歡狼吞虎咽地嚼麵包,連刀叉也不肯換一換,還用一塊麵包將肉汁擦得乾乾淨淨。一個人憑直覺了解的細節要比那位戀人所說的任何理由都更能解釋兩人關係破裂的原因。
然而食物卻很少在傳記作品里露面。儘管我們對柯爾律治生平的研究使我們覺得我們比他本人還要了解他,但他為什麼愛吃春天的蔬菜仍然是一個有啟發作用的不解之謎;儘管我們已經掌握了有關亞伯拉罕·林肯與奧斯曼男爵經歷的足夠多的情況,但我們仍難說出亞伯拉罕·林肯是喜歡吃煮雞蛋還是炒雞蛋,奧斯曼男爵是喜歡吃羔羊中部還是後部。
「蘇黎世樂趣」系列伊莎貝爾的評價
榛子片
榛子切碎,經烘烤,與特細果子糖混合,外裹光滑的牛奶巧克力,切成單片。
7
圓形胡桃巧克力
卡拉梅爾糖塊菌形巧克力加鮮奶油,撒切細的胡桃粒,外裹雙層重油牛奶巧克力。
11
圓形林馬特巧克力
芳香塊菌形巧克力,加橘子油調味,薄薄噴幾層水,外裹牛奶巧克力。
5
「哦,假如有人根據你吃的什麼判斷你,你願意嗎?」
「冰箱里的東西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喝什麼就喝什麼,全歸你了,」她補充說。我過來執行澆水任務時,相信了她的話。
這種擔心也正是她的籃子里沒有水果的原因。有一次她吃桃子吃出一條蟲子來,從那以後再不吃桃子。她不吃帶核的葡萄;她不喜歡吃漿果,因為裏面藏有小昆蟲。心理學家可能會將這些習慣同她對旅遊的態度聯繫起來,因為她從來就不是那種背著背包徒步旅行的人。她喜歡呆在家裡,除非能夠輕易得到享受才肯出門。
伊莎貝爾的冰箱里有一盒巧克力,那是她在美國的姨媽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上面標著「大陸精品」,裝在一個棕色的紙板盒裡,盒子上有一道粉紅色的曲線。每一塊巧克力都卡在兩層瓦楞塑料紙槽里。
「啊,你知道……」
假如說我們確知的有關傳記人物的飲食資料對讀者具有吸引力的話,那是不足為奇的。有人認為,馬奎斯·德·薩德最喜歡吃調和蛋白;盧梭對梨子大加讚揚;薩特懼怕有殼的水生動物;普魯斯特從豪華旅館訂烤雞;尼采喜歡吃牛排加煎蛋卷蘸蘋果醬。這種猜想不是也具有某種魅力嗎?read.99csw.com
「那些死皮什麼味道?」我問。
「是嗎?」
僅從攝取食物所佔用的時間考慮,食物是所有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伊莎貝爾吃早餐用十分鐘,中午吃快餐用二十分鐘,晚上有滋有味地吃晚餐用四十五分鐘;一天之中,吃蘋果、乾果、鬆脆食物和巧克力餅乾還要用去一刻鐘。這樣算起來,她一生中有13685小時是在吃東西——這還不算準備過程或狂飲作樂后的後悔時間,這些時間加起來很可能多達15000小時。
「是不是起水皰什麼了?」我問。
「走哇,」伊莎貝爾一再催我。她注意到我在克制自己的食慾,便說:「吃不完它們會走味的,要不然就得讓我發胖。」
「噓,我討厭白蘭地。別攪打攪打的,我想在《今日園丁報》來之前把棋下完。」
與此相似的是,E·M·福斯特曾經悲嘆自己在小說里缺乏烹飪熱情(他與傳記的歷史緣分是很深的)。他說:「食物能把小說中的人物吸引到一起,但從哲學上說,他們很少需要它,很少喜歡它,而且如果不明確地要求他們吃,他們也很少攝取它。他們互相渴望對方,就像我們在現實生活中一樣。但我們也同樣不斷地渴望早餐與午餐,這一點小說里卻沒有反映出來。」
「假如讓你設計世界上最理想的最後一餐,不管花多少錢,給你完全的選擇自由,你認為你會吃什麼,白鯨魚子醬,肯亞羚羊肋肉,鵪鶉蛋,巴黎糕點……?」
2.她的工作是不是合適。
如果說我們對食物的渴望沒能反映出來,那是因為——也許是出於偏見——某些活動要比另一些活動更能反映我們的個性。福斯特的傳記作者們忽略了他最喜歡的食物(茄子、葡萄乾布丁),那是因為他們把反映他的個性的要素定位在了跟他睡過覺或他投過票的人(年輕女人,自由黨人)身上。
「夾子。他渴死了。」
「十八鎊三十三便士,親愛的。你如果需要,那兒有小推車。」
「一點也不便宜,」伊莎貝爾低聲說。
「你沒有澆他,對不對?」
一夜的疾病使伊莎貝爾龜縮進一個無聲而痛苦的殼子里,這與她平常的脾氣格格不入。它提醒我們read.99csw.com,另一個人個性的穩定性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物質微粒不穩定平衡基礎上的假象;我們總是樂觀地把健康本身當作「我們自己」,但健康本身很可能只是潛藏於我們的器官衝動中的一系列怪物之一。
「我說,你用茨溫利螺旋形花飾蛋糕做什麼?它有一個乾果糖底座,上面是輕輕攪打成糊狀的、用白蘭地調味的——」
當我們從心理學的視角去看待食物時,接踵而來的可能是其意義上的「數不清理論」。可食用產品已經不再局限於常識範疇;喜歡蘿蔔亦不再是喜歡一種草本植物的根,它已經進入了象徵性的層面。根據各人不同的分析傾向,它可以變成殘酷無情的符號、妄想狂的符號,也可以變成心胸寬闊的符號。
冰箱里的東西不多,有一罐青果——西班牙產,但寫的顯然是希臘語、一瓶番茄醬、一盆麥淇淋、兩個蘋果、一個胡蘿蔔、一些貼有「僅憑處方供應」標籤的藥物、一罐香蒜沙司、一些黑櫻桃果醬;一聽金槍魚罐頭羞羞答答地藏在第三排架子上,在牛奶和「大陸精品」左邊一點。
「從基督教的觀點看,相信上帝的人可以幸福地要一頓十道菜的飯,明知道這是最後一餐也絲毫不害怕。他們認為他們能夠脫離肉體活下去。這對每一個想吃巧克力又怕大腿和屁股長脂肪團的人來說再理想不過了。」
「因為實際上他們可能並不是那樣。」
「這跟相信上帝有什麼關係?」
人們可能會自負地認為胃口與揭示人物個性毫無關係,但胃口是不可忽略的,因為它是通向人物秘密的途徑。在吃完那頓著名的肉餡餅之後,約翰生博士不是曾經對鮑斯韋爾解釋過嗎:「誰也無法為一個人立傳,除非跟他在一起吃喝過?」(他還可以加上「分享過幾塊巧克力」——假如1776年牛津大街有「大陸精品」的話。)
伊莎貝爾所說的那個購物者已經匆忙擺好寫有「下一位顧客」的塑料擋板,以保護她買的兩聽番茄、六個洋蔥、三聽金槍魚和一罐強力沙司。那女人在橡膠地毯上每向激光掃描儀挪動一寸,就要重新調整一下她買的東西,並小心翼翼地防止伊莎貝爾買的食物越過界限。
因為那個包著頭巾的女人已經用小推車朝我肋骨上戳了兩次,所以我不再猶豫不決了,將賭注下在一個盒子上。盒子上貼著一個不協調的標籤「蘇黎世樂趣」。
「瞧那個怪人,」巧克力事件和解幾天之後她低聲對我說。當時我們正在一家超市裡排隊等候付款。我們前面的一個留著小鬍子的高個子紳士正在付錢。他買了一罐鯷醬和一瓶胡桃油。
「別,我一想起來就噁心。你所說的『最後一餐』是什麼意思?」
伊莎貝爾的購物籃里的東西表明,她的烹飪程序既不會複雜,也不會太長,因為裏面根本沒有香草精,沒有蛋糕原料,也沒有帶骨的大塊牛肉。沒有耐心的廚師不相信時間是一種善意的力量。他們認為,拖延時間只能增加風險,暴露弱點。這正好說明了伊莎貝爾喜歡意大利麵食的原因,具體體現就是放在橡膠地毯上的三包義大利扁麵條。她嫌大多數意大利麵食番茄味不夠濃,就買了許多聽濃縮調料,讓濃縮調料與番茄片的比例達到大約三比一。她知道這樣做不規範。她做這道菜比做其他菜更沒有把握(考慮到自己對烹飪信心不足,伊莎貝爾總是設法降低期望值,做出的飯只要能吃就行)。
她的左右手上各有一處死皮,在食指的根部。心裏不痛快的時候她就想撕。(到底為什麼事不痛快另當別論。伊莎貝爾似乎有一系列的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