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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建築

九 建築

天主教在為建築的重要性進行申辯時,講到了一個涉及我們身體機能的道理,頗為動人也頗為驚人。它的意思是,人類的苦惱在於會對周圍事物過度敏感,我們會注意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並會受其影響。這個弱點新教也經常提到,卻希望視而不見或者漠然處之。天主教提出的一個重要主張則是,我們需要在自己周圍擁有好的建築,這樣才能成長為良善之人並且保持這一狀態。
當然,也決非偶然的是,正是在歐洲的新教國家首先出現了那種極端的醜陋性,此種醜陋隨後則變成了現代世界的典型狀態。曼徹斯特、利茲之類的城市讓其居民忍受著迄今為止無與倫比的醜陋,彷彿是為了充分地驗證約翰·加爾文的觀點:建築和藝術不會對我們的心靈狀態產生任何影響,只要手執《聖經》,即使身處貧民窟的危棚簡屋,即使前面就能望見敞開挖掘的煤礦,一個人照樣能夠心滿意足地過上聖潔的生活。

紀念品產業背後的精神嚴肅性:一枚14世紀徽章,來自坎特伯雷托馬斯·貝克特聖殿。
不過,世俗廟堂沒有必要遵循諸如此類的教會規則,廟堂之間唯一的共同點在於:大力弘揚對我們心靈健全至關重要的那些美德。但在各個場所具體崇奉何種美德、有關美德的理念如何成功地加以傳達,這些完全可以留給個體的建築師以及施主們去定奪。這裏優先的重點只是確定一種新的建築類型,而不是設計此類建築的具體樣本。
新的「視角廟堂」最終關注的理念跟科學博物館和天文台所探索的那些理念是一致的,其牆壁中會布置某些具有古生物學和地質學意義的物件,天花板和房頂上則會安裝天文學的器械。不過,在這兩類機構之間,就其宗旨而言,還是存在重要的區別。視角廟堂與科學博物館一樣,希望將大家抬升到日常生活中總難達到的某種思想高度,以讓我們意識到宇宙之浩瀚、悠久、複雜,但與科學博物館不同的是,視角廟堂不會自命不凡地宣稱,自己工作的目標是要為人們打下科學教育的基礎。參觀者到最後是否掌握了諸如三疊紀與寒武紀之間的差別,這本身無關緊要。有關這些差別,博物館人員經常花足了力氣進行詳盡的解釋,可大多數聽眾還沒有走到停車場恐怕就已忘得差不多了。視角廟堂只會大而化之地處理並呈現科學內容,其目的首先不是為了增長知識,而在於激發人們的敬畏之心,不是為了單純追求科學的表面價值,而在於從中過濾出治療人心、拓展胸襟的功效。
在世俗世界里,經常可以聽到無神論者,事實上尤其可以聽到他們在哀嘆,宗教建築輝煌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常常能夠聽到那些對宗教教義毫無興趣的人坦承,說自己非常眷戀宗教建築物,包括山邊禮拜堂石牆的紋理,透過昏黃的田野望見的尖頂輪廓,或許還有單純為了一本書而矢志建造一座廟宇的雄心(猶太教),以及單純為了一位開明聖哲的一顆臼齒而發願建造一座聖壇的壯志(小乘佛教)。然而,這些懷舊的思緒總是戛然而止,因為他們會不很情願地承認,宗教信仰的終結必然不可避免地意味著廟堂建設的終結。
當然,我們中間如今很少有人會步行一百公里,去為自己恐懼雷電的心理而尋求幫助。但是,旅行仍然是世俗世界眾多人生追求中的一個核心目標,出行對於調節內心情緒的變化還是發揮著作用。我們固然不會把旅行奉為神聖行為,至多稱其頗有價值,可是,確實有些旅行目的地,由於其遙遠偏僻、荒涼寂寥、美麗動人、文化豐富,保留著救治我等身體疾患的能力。
由於現代世界大片大片的地方已經變得醜陋不堪,人們可能會想,我們周圍的東西看起來像個什麼模樣,寫字樓、廠房、倉庫、碼頭的設計在直接所有者或使用者之外,是否還能博得其他人的關注,這些都還有意義嗎?一般給出的答案必定是「沒有意義」。的確,過分敏感地注視我們眼前的任何東西,是愚不可及、反應過度並且終究危險的,要不,我們一輩子多數時候都會悶悶不樂。
這樣的感受在非宗教的場所也會降臨我們身上,比如在厚實、狹窄、木牆熏黑的高塔里,在地下有五層樓高的混凝土空間中,還有,在石頭壘砌、石頭上留有微小貝殼類古生物化石印跡的房間里。遙想當年,這種古生物生活在勞倫琴的熱帶水域,該古生代時期結束之後約三億年,依稀可辨的人類祖先才獲得了直立行走或建造獨木舟的智慧。read.99cs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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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石城堡教堂,德國托爾高,1544年。
有些建築的風格似乎擁有我們自身所缺乏的某些特質,大家會被這樣的建築所吸引。因此,並不奇怪的是,某些空間特別會讓我們怦然心動,比如那些純凈的、沒有干擾的、刺|激被降到最低程度的空間。也許在這些地方,建築師對視野作了精心的安排,映入眼帘的會是幾塊岩石、樹的幾根枝條或者某一片天空,同時,那裡牆壁牢固、材料耐久、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就是清風或者流水。

耶穌教堂,羅馬,1584年。

被迫感覺無足輕重能帶來好處:安藤忠雄設計的「光之教堂」,日本茨城,1989年。

醜陋會傷害我們的心靈嗎?天主教城市(上)與新教城市(下),錄自奧古斯塔斯·皮金的《對照》,1836年。
這裏沒有必要羅列這批新廟堂將會涉及的所有主題,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種類的需求,最終總該有多少種類的敬奉廟堂。
然而,細查之下可見,我們不再信仰聖物神靈,從邏輯上講決不意味著我們必須從此終止對有關價值觀的敬重,或者從此放棄試圖通過建築來寄託這些價值觀的願望。在不存在神靈的情況下,我們仍然需要保留自己的倫理信仰,而且這些信仰還需要不斷加以鞏固和弘揚。任何一件我們敬重但又很容易忽略的東西,理所當然都值得為之建造一座專門的「廟堂」。可以有禮讚春天的廟堂、禮讚善良的廟堂、禮讚安詳的廟堂、禮讚靜思的廟堂、禮讚寬恕的廟堂、禮讚自知之明的廟堂。
例如,牙痛的教徒知道應該去羅馬的聖洛倫佐聖殿,在那裡可觸摸牙齒的守護神聖阿波羅尼亞的手臂骨。不開心的已婚婦女可到翁布里亞,去敬拜婚姻守護神加西亞的聖里達。期待在戰前為自己壯膽的士兵應與聖弗伊的骨頭作一溝通,聖物就安放在法國西南部孔克的聖弗伊修道院一個金制聖骨盒裡。母乳餵奶有困難的婦女可以從沙特爾的聖母乳聖殿那裡獲得安慰。對雷擊特別恐懼的人則應該去德國古鎮巴特明斯特艾弗爾,他們可在那裡把手放到聖多那的遺物上,世人都知道,聖多那能夠緩解人們對烈火和爆炸的恐懼。
假如批評皮金教派色彩太濃、審美觀點有點捕風捉影,那當然非常容易,可是,更令人氣餒並引發憂慮的可能性卻是,他本質上沒有錯。即使不在對新教徒的攻擊上,至少在關於視覺形象會對我們產生影響的判斷上,他還是對的。如果我們的心靈不僅僅容易受到自己所讀書本的影響,該怎麼辦呢?如果我們同時還受到周圍住宅、醫院、工廠的影響,又該怎麼辦呢?我們從此不就完全應該起而抗議和反對醜陋嗎,而且,雖然障礙重重,我們難道不應該努力建造一些體現「以美促善」原則的樓宇嗎?
誠然,讓一個人「感覺無足輕重」,這在人類社會的平常生活中會是件痛苦的事。但是,由某種巨大、高尚、完美、明智的東西來讓人感九*九*藏*書覺無足輕重,這會給我們帶來智慧以及某種欣喜。有些教堂能夠誘導我們放棄自我至上的心態,卻一點也不會羞辱我們。在這些教堂里,我們可以放下平時的顧慮,正視自己的微不足道和庸碌平凡,而這種正視態度通常在直面他人的高壓態勢時我們絕不敢拿來嘗試。我們可以對自我加以考察,好像在作遠距離的觀察,毫不介懷給本人的自尊所帶來的傷痛,學著以超然的態度看待自己的最終命運,達觀地面對宇宙並通達地接受宇宙之道。

擅長心理治療的旅行社把精神失調症與世界上最能緩解此症的地點搭配起來。
假如旅行中能安排參觀一下當地的聖殿或神廟,特別是當這種建築集中並代表了其周圍環境的特徵,這樣的旅行該可以增加多少療效啊。在這些地方,我們可以放下代表內心憂慮及不成熟性的蠟質模型,藉此象徵性地傳達本次行程的目的。同時,在那排小商鋪里,才華出眾的藝術家們則銷售著引發靈感的象徵物品,傳達著當地風土人情獨特的修身養性能力。
一個這樣的廟堂可以專門敬奉大都市的勃勃活力,另一個可以專門敬奉渺無人煙的冰凍荒原那種沁人心脾的寧靜,還有一個可以專門敬奉熱帶太陽的爛漫希望。這些廟堂將為那些本來隱逸不彰的當地精神提供一個寄身的家園,它們合在一起將啟發我們要把旅行當作一種補救自身生存狀態的手段,而不是一種單純的娛樂或消遣的行為。
沒過多久,天主教便不得不作出回擊。繼1563年天特會議后,教皇頒布敕令告誡道,與新教徒褻瀆上帝的說法相反,大教堂、雕塑、繪畫實際上都融會於一個總目標,即保證「引導並鞏固民眾的習慣,使其心中牢記並不斷地重溫宗教信條」。神聖建築物根本不會分散注意力,倒可以向人提醒聖主的真理,它們是用石頭、木材、五彩玻璃寫就的奉獻詩篇。天主教會為了充分灌輸這一主張,還啟動了一個巨大的建築和裝飾項目。緊挨著改革派那些暗淡無色、了無特點的廳堂,他們現在建起了一批宏大的建築物,希望藉此把激|情重新注入遭遇挑戰的信仰。於是,天花板上布滿了天堂的各種景象,壁龕中擠滿了各種聖像,牆壁上貼有灰泥線條,其下的壁畫則描繪了耶穌周圍的種種靈異事件。
單純從法律角度看,物業開發只不過是私有經營的又一個領域而已。重要的是誰擁有一片土地,而不是誰被迫去觀望土地上建造的東西並因此而心裏不痛快,法律體系並不關心過路人的心理感受。假如你抱怨說一座塔樓或者一家汽車旅館觸目驚心,這種苦惱可不是當代規劃者們能夠得心應手地加以重視並且處理的。當今的景觀實在讓我們別無選擇只得盯著自己的腳尖,而就對如此景觀的寬容而言,現代世界絕對稱得上驚世駭俗、放任自流,恰如基督教的「新教」(也稱「抗議教」)派別。
——靜思廟堂
針對這種定位不準並終究自尋煩惱的自我至上心態,宗教建築可以發揮一種關鍵的作用,因為它能夠藉助其規模、材料、聲音和光源,調整我們對自身物理尺寸的印象,並隨之調整我們的心理尺寸。某些大教堂體量無比龐大,由碩大的古樸石材造就;還有些大教堂黑黢黢的,只有一根光柱從遙遠的天窗灑落下來;也有些大教堂寂靜無聲,惟有偶爾傳來清水從高空滴入深池的聲音。在這些建築物內,可以感到周圍環境無比雅緻、令人陶醉,正把我們帶入一種笑納自身無足輕重的怡然境界。
若想體察基督教兩大派別之間出現的審美鴻溝,我們只需比較雙方的教堂即可。一方是德國托爾高市位於岩石城堡的教堂(1544年),這是現存最早的新教小教堂,另一方是羅馬的耶穌教堂(1584年),它的中殿拱頂繪有《耶穌之名的勝利》。前者的節制、嚴肅與後者的狂喜、華麗形成了鮮明對照。
這種意識形態並非沒有遭到挑戰,天主教即再次出手作出了抵制。當19世紀建築師奧古斯塔斯·皮金考察工業化英國新的地貌景觀時,作為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他不僅抨擊了其外觀景象,而且抨擊了其摧毀人類精神的能力。他用兩張read.99csw.com對比明顯的畫面,先是展示了15世紀關注審美的天主教體制下一個想象中的典型英國村鎮,然後展現了四個世紀后即他所處時代,新教體制下壓制人性的濟貧院、作坊和工廠肆意毀壞一方水土的景象。皮金以為,新教直接助長了那種肆無忌憚、泛濫成災、對開發商則是從此可以隨心所欲的理念,即人們可以摧毀一個城市的外貌景觀而同時一點也不會傷及當地居民的心靈。
關鍵的一點是,我們應當藉助世俗廟堂,恢復並且堅持宗教建築的基本使命。當然,所設計的世俗廟堂應該著眼于弘揚重要的情感和抽象的主題,而不是像宗教聖殿那樣是為了供奉肉身化的神靈。
人類似乎無法抗拒自誇的衝動,幾乎會自誇一切方面:我們已在地球上生活了多久多久的年代,我們取得的成就有何等何等的重要,我們個人的職場失敗是多麼多麼的罕見和不公,我們的人際關係是如何如何地充滿了誤解,我們的悲苦又是怎樣怎樣的刻骨銘心。總之,個人的酸甜苦辣永遠都是頭等大事。
天主教崇尚美,這一傳統可以追溯到新柏拉圖主義哲學家柏羅丁的著作。柏羅丁在公元3世紀明確地將美與善聯繫起來,在他看來,周圍環境的特質具有影響力,因為美的東西遠不是無緣無故地、不講道德地、自我放縱地「有吸引力」。「美」涉及並向我們提醒諸如愛、信任、聰慧、和善、正義等美德,它是「善」的物質性體現。按照柏羅丁的哲學,如果我們研究美麗的花朵、廊柱或者椅子,便可以發現它們具有與道德品質直接相仿的某些特質,這些特質通過我們的眼睛能夠強化我們心中的同類東西。
當新教於16世紀上半葉在歐洲北部得到確立時,它表現出了對視覺藝術的極端敵視姿態,天主教因其建築物的複雜繁瑣和富麗裝飾而遭到攻擊。約翰·加爾文強調:「任何人要想通達造物主上帝,他僅需《聖經》來充當自己的嚮導和教師。」他的話表達了這個宗教新派別中許多人抵制審美的情緒。對新教徒而言,落在紙上的文字才是重要的,考究的建築並不重要,文字足以帶領我們通達上帝。憑藉一本《聖經》,即使身處家徒四壁的房間也能培養獻身精神,而且可以跟在鑲嵌寶石的大教堂的中殿里做得一樣的好。況且,據說富麗堂皇的建築物,由於感覺上的琳琅滿目,反而存在著讓人分心走神的風險,並會使得我們將美麗置於神聖之上。新教改革家們主持過多次「倒美」活動,他們砸碎塑像、焚燒畫作、粗暴地割去石膏天使的翅膀,看來這一切並非偶然。
進而言之,我們世俗世界還苦於缺乏聖殿神廟。到達目的地后,我們往往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只得四處轉悠尋找某個中心。我們渴望一個匯聚了當地意義的地方,巴望有個去處,或者乾脆是巴望任何去處,只要能讓我們領略當地保護神之真諦。可是,在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我們往往只得無精打采地遊覽博物館,一邊還羞愧不已,因為自己心中怎麼總是強烈地想著回到賓館躺下來。
與此同時,宗教改革家們約束自己的建築師,只允許他們設計簡單樸素的棚頂房,不過為了在自己朗讀《聖經》時能讓信眾避雨遮風而已。據說,身處這些簡易房中,人們不會去多想所在的建築,因而也不會因此而分散注意力。
朝拜者一到達合適的聖殿,首先會直奔附近的商店,那裡能買到自己身體患病部位的蠟制模型,從大腿、耳朵、胸脯到陽|具,甚至還有嬰兒狀的靈魂。一旦進入聖殿,他們會將這些模型放到祭壇、墳墓或者棺材上,跪下祈禱,請求聖靈的幫助。

「視角廟堂」的結構將代表地球的年齡,每一厘米高度等於一百萬年。塔樓總高四十六米,基座處有僅厚一毫米的金質薄圈,代表人類在地球上的存在時間。
——視角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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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世界未曾料到的災難之一是,人類近來對於信息前所未有的獲取,居然是以我們的專註力為代價的。曾經那種全身心投入的深沉思考為人類文明帶來了眾多最重要的成就,可惜這種沉思如今受到了亘古未read.99csw.com有的挑戰。無論何時何地,我們幾乎永遠都不會遠離一台機器,它保證會讓我們渾渾然而又色眯眯地逃離現實。眼睛盯著屏幕時,我們無法去體驗那些被屏幕排除在外的思想感情。然而,被排除的東西終究會報復我們,體現在我們會不由自主地抽搐和疼痛,以及越來越不能在應該睡覺的時候安睡。


16世紀宗教改革搗毀聖像運動中,烏德勒支聖馬丁大教堂中的浮雕遭到攻擊。
一座沒有神祇的廟堂將有一副何等模樣呢?古往今來,宗教都滿腔熱忱地訂立了關於建築物外觀的統一規則。對中世紀基督徒而言,所有的大教堂都應該具備十字形的場地布局、東西方向的軸線、中殿西端的洗禮池以及東端的大祭壇。直到今天,東南亞的佛教徒都理解到,自己在建築設計方面的才能別無出路,只能用來建造半球形的窣堵波及其陽傘和環繞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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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前提假定的背後存在著一個未曾明言的理念,即無論在哪個地方,既然再也沒有了上帝或聖靈,那就沒有什麼再需要稱頌禮讚的了,也因此沒有什麼東西再需要通過建築的途徑來喚起民眾的注視。
不幸的是,我們缺乏任何可靠的機制或方法來標識這些具有療效的不尋常之地。在這裏,就如世俗世界在情感需求方面反覆表明的那樣,我們又一次要懷念宗教曾經提供的那一套制度。旅行社認為自己只負責提供後勤服務,如預訂連程機票、就機票和客房爭取好的折扣等等,卻很少花力氣協助顧客去往那些能為心靈帶來具體好處的目的地。我們需要長於心理分析的旅行社,希望它們能夠仔細分析我們的缺陷,然後據此為我們安排世界上相應的某些地方,以保證產生有針對性的療效。旅行社通過此種旅行,會讓我們接觸到心中敬重但在本地又無法大量得到的那些特質。
但為了展示該思路,這裏擬大致描述一下世俗廟堂的幾個可能主題,同時也介紹一下可服務於這些主題的若干設計策略。
自此往後,柏羅丁的主張促使人們強調應當嚴肅地看待「醜陋」現象。醜陋遠不是單純的難看,經過重新歸類,它被視為屬於邪惡的一種。凡是在倫理層面令我們感到噁心的那些缺陷,必定同樣可見於醜陋的建築物。就如對待人一樣,我們也可以用野蠻殘暴、玩世不恭、洋洋自得、多愁善感等詞語來描述醜陋的建築物。進而言之,人們也很容易受到建築物所傳達信息的影響,正如居心不良的熟人會輕易地影響我們的行為。壞建築物和壞人一樣,都會為我們心中最邪惡的一面敞開大門,二者都會以微妙的方式誨淫誨盜、陷人于不義。
人世間存在一種詭異的關係,一方面某一想法被認為非常重要,但另一方面不得不面對這一想法又會令我們緊張不安。所以,雖然我們清楚自己確有極其重要的問題需要靜思應對,可是需要獨處這個想法又顯得無法忍受。基於這一緣由,宗教一直強勢地勸誡追隨者,不管獨處最初會帶來多大的痛苦,信眾都必須度過一些獨處的時光。一座現代的靜思廟堂將採納這一理念,為沉思冥想創造有利的成長條件,允許我們靜靜等待真知灼見的偶爾降臨。生活的順暢充實有賴於這些真知灼見的指引,只是平時它們就像羞澀的小鹿,總是從我們心煩意亂的頭腦中一閃而過、蹤影難覓。
——地方守護神廟堂

中世紀歐洲朝聖地圖
「靜思廟堂」將為孤獨的時光提供某種場所和理由。這裏將是一個簡樸素凈的空間,給到訪者提供的不過是一兩條長凳、一片能望遠的景色,還有一個建議,即應該努九九藏書力釋放那些平時一直被日常活動所壓制的煩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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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本地守護神的傳統,如同羅馬宗教中諸多合情合理的東西,後來也為基督教所吸收。基督教同樣把具體的地方守護神與其治療功能聯繫起來,當然,它不再用「廟宇」,而改稱「聖殿」,不稱「神靈」,而改說「聖徒」。中世紀歐洲的地圖上布滿了這些聖地,其中許多就建在羅馬時代的地基上。它們承諾,通過與過世的基督教聖徒身體各相關部分的接觸,可使善男信女身體和精神上的疾患得到緩解。
這些世俗廟堂將向人們提示希望,就此功能而言,它們一點也不會遜色于中世紀基督教市鎮天空中的教堂尖頂。世俗廟堂在風格、規模、形態上會各有千秋:既會有小屋,也會有大廈;建築材料既可以是回收的輪胎,也可以是金黃的琉璃瓦;既可以廁身於寫字樓之間,也可以掩藏在街頭地下燈光通明的洞穴里。然而,無論如何,它們都將共同傳承宗教神聖建築的古老使命:讓人們暫時置身於一個精心構建的三維空間里,達到啟迪心靈並恢復心靈平衡的目的。

只有在「黑莓」時代眾人才終於領悟到為何當初發明了修道院:古加巴拉教堂,愛爾蘭考克縣,1879年。
羅馬帝國時代的宗教有一些迷人的特點,其中之一是,當時的宗教不僅供奉朱諾和馬耳斯這樣的普世神祇(有關神廟遍布整個帝國,從哈德良長城到幼發拉底河岸到處可見),而且,它還允許崇拜一系列本地神祇,這些本地神祇的個性反映了所在地區的地貌、文化等當地特徵。被稱為「地方神靈」的這些保護神擁有專門的廟宇,因為能夠治愈五花八門的身心疾病,所以聲譽日隆,有時還吸引了遠道而來的訪客。例如,來自那不勒斯以南海岸邊的神靈被認為尤其能夠緩解抑鬱情緒,而科洛尼亞-朱利亞-艾艮斯特里斯的地方守護神據說擁有特別的才能,擅長撫慰那些政壇失意和商場失敗的倒霉者。

此處適合等待那些一閃而過、難覓蹤影的真知灼見:靜思廟堂。
之後,朝拜者會趕去紀念品攤位。因為神學家耶路撒冷的西里爾在公元4世紀曾宣告,與殉道者身體接觸過的手絹永遠都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所以,這些攤位上開始供應眾多紡織布料。它們也提供小玻璃瓶,裏面裝有從聖徒墳墓邊地板上收集的灰塵,這也可用來消解煩惱。本篤會有一位修士名叫諾讓的吉貝爾,他報告說,自己有朋友曾不小心吞下了一隻癩蛤蟆,幾乎要被噎死,後來多虧吃下了巴黎主教聖馬爾塞勒墓邊的一勺灰塵才得了救。最常見的是,朝拜者會被邀請去獲取精美的鉛制徽章,上麵塑有朝拜對象的肖像。據說,法國的路易十四曾拜訪過國內每一個稍有名氣的聖殿,所以帽檐上「綴滿了聖徒像,不管收到什麼好壞消息,他都會親吻這些聖像」。
有鑑於我們生命中花了大量時間在自誇本人的重要性,並在放大自己因此遭受的屈辱和厄運,廟堂建築的當務之急首先應該回應我們對視角的需求,世上很少有如此迫切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