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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對受挫折的慰藉 Ⅱ 塞內加挫折詞典

第三章 對受挫折的慰藉

Ⅱ 塞內加挫折詞典

4. 由此推論,對於擔心會失去財富的富人,千萬不要拿大概他們不會破產這類話去寬慰他們。應該讓他們在一間不避風雨的房間里住幾天,只靠清湯和不新鮮的麵包充饑。塞內加聽從一位他最喜愛的哲學家的告誡:
為什麼一隻別人懶得趕走的蒼蠅,或是一隻擋道的狗,或是僕人不小心把鑰匙掉在地上,會讓你這樣怒不可遏?
汝生而終有一死,汝所生者亦終有一死。
塞內加認識一個名叫維第烏斯·波利奧的富人,他是奧古斯丁國王的朋友。他的奴隸有一次在宴會上打碎了一隻玻璃盤,維第烏斯特別討厭打碎玻璃的聲音,因而勃然大怒,竟下令把那個奴隸扔進鱷魚池。
這兩種情緒都是基於一幅道德宇宙的圖景,在那裡,外部環境反映內部品質。他想起了命運之神,就從這種懲罰性的模式中解脫了出來:
但是,正當負責此事的百人隊隊長準備砍掉那士兵的頭時,那失蹤的夥伴到達了軍營門口。整個軍隊自發地歡呼起來,百人隊隊長鬆了一口氣,下令取消行刑。
平時靦腆、文靜的人如果感覺到被人狡猾地嘲弄了,會怒火中燒而暴跳如雷,做出殘忍之事——甚至殺人。
生活必不可能十全十美,我們必須順應之。
他討厭人家說他的行為有點非哲學:
善→善報
即使在壯麗的景色中,還會因私下擔心其覆滅而焦慮不安,可能寧願獨自呆在一間屋子裡。
8. 對自己不友善的人很難想象小販高聲叫喊就是為了賣糕點。羅馬一家旅店的底層的建築工人可能是假裝在修一堵牆(1),其真實意圖是故意招惹樓上那位正在讀書的人(2)。
於是居魯士王把擴張帝國的計劃放在一邊,把軍隊分成兩大隊,在河的兩岸各劃出180條流向不同的小河道,下令士兵挖掘。他們挖了整整一個夏天,士氣全消,迅速戰敗亞述人的希望破滅了。工程完畢后,格底斯河變成了360條小溪,水流遲緩,驚訝不已的當地婦女果真都能穿過,連裙子都不必提起。波斯王的怒氣平息了,於是下令他的筋疲力盡的軍隊繼續向巴比倫進軍。
9. 為了使自己處鬧市而心靜,我們必須相信,那些吵鬧的人對我們全然不識。我們應該在外界雜訊和內心的應受懲罰感之間築起一道防火牆。我們不應把對他人的動機的悲觀的解釋注入到本來與他們無關的場景之中。這樣做了之後,噪音仍然使人不愉快,但是不必激怒我們。
命運之神的干預,不論是仁慈還是兇惡,使人的命途無常。
我來到一家瑞典的旅館,一名工作人員送我到房間時主動要幫我拿行李,他笑著說,「這對你這樣的男人實在太重了」,他特別對「男人」一詞加重語氣,暗示相反的意思。他長了一頭北歐人的金髮(也許是滑雪運動員或者獵鹿人,若在古代就是一名武士),表情堅決。「先生(Monsieur)會喜歡這房間的,」他說。我不清楚他為什麼稱我為「Monsieur」,明明知道我是從倫敦來的。他還用「會」字,帶有命令的味道。等我發現這房間外面車聲喧嘩,不堪其擾,淋浴器不靈,電視機又壞了,他這種說法就更加不符事實,明顯是陰謀。
我從來沒有信任過命運女神,即使在她似乎願意和平相處之時也沒有。我把她所賜予我的一切——金錢、官位、權勢——都擱置在一個地方,可以讓她隨時拿回去而不干擾我。我同那些東西之間保持很寬的距離,這樣,她只是把它們取走,而不是從我身上強行剝走。
美蒂琉斯之死並不是因為他母親壞,他母親是好人,但他還是死了。也不能因此說這個世界不公。用塞內加的形象來說,他的死就是命運之神所為,而這位女神並不是道德裁判員。她並不像《申命記》里的上帝那樣評估她的犧牲品,然後論功行賞。她在加害於人時在道德上是盲目的,就像龍捲風一樣。

憤怒

哲學的任務是教會我們在願望碰到現實的頑固之壁時,以最軟的方式著陸。
一架瑞士航空公司的飛機載著229名乘客按正常班次從紐約飛向日內瓦。離開肯尼迪機場50分鐘后,正當航空小姐推著服務車走在這架麥道11(MD-11)飛機的過道上時,機長報告稱機艙內出現煙霧。10分鐘后,飛機在雷達屏幕上消失。這架機翼有52米長的龐然大物墜入了沿(加拿大)新斯科舍省哈利法克斯風平浪靜的大海中,機上的人無一生還。幾小時前還是各有計劃的活生生的人,如今救援人員已無法辨認。只見手提包在海上漂浮。
9. 正因為命運女神長時期的發慈悲有麻痹我們的危險,塞內加要求我們每天花一點時間想想她。我們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我們必須做一些預料。每天清晨,我們應該進行塞內加所謂的「預想」,把所有這位女神可能加於我們身心的痛苦思考一遍:
偉大的享樂主義導師伊壁鳩魯常常在某一個時期過一段極端艱嗇、剛夠果腹的生活,目的是看看是否值得費那麼大勁去彌補虧空。九-九-藏-書
2. 塞內加收集了一些這類自以為受無生命的物體迫害的例子。希羅多德的《歷史》提供了一例:波斯王居魯士,這位偉大的帝國締造者,有一匹漂亮的白馬,他經常騎著上戰場。公元前539年春天,居魯士王希望擴張他的領土,向亞述人宣戰,並派出一支龐大的軍隊直奔其位於幼發拉底河岸的首都巴比倫。行軍一直很順利,直到他們來到格底斯河邊。這條河從馬蒂恩山上流下來,注入底格里斯河,是有名的險流,夏天也是如此。而此刻,河水是褐色的,浪花飛舞,正因冬雨而暴漲。國王的將軍們建議暫緩進行,但是居魯士不為所動,下令立即過河。但是正當人們在準備船隻時,居魯士的馬乘人不備跑開,想要游過河去。它為激流翻倒,衝到下游,死了。
當飯廳的靜謐受到了干擾:
但求室內安然無擾,任憑室外瘋狂世界。
(i)來自無生命的物體
他可能會經歷這個階段:時而自責自艾,時而滿腔怨恨。他也可能自己後悔看錯了梅薩利納的政治立場,對自己的忠誠和才幹受到克勞狄如此回報十分怨恨。
塞內加預言,那些富人將會有重大發現:
1. 傳統的安慰的方式就是說寬心話。告訴焦慮的人他過慮了,事情一定會如願的。
7. 這種怒氣從來不是無法解釋的。可以找到維第烏斯·波利奧憤怒的理由:因為他所信奉的世界里,宴會上是不打碎玻璃的。我們找不到遙控器就大喊大叫,因為我們所信奉的世界里,遙控器是不會亂放的。怒氣來自一種信念,認為某種挫折沒有寫進生活的契約中,這種信念發源於近乎喜劇性的樂觀,但其後果卻是悲劇性的。
居魯士臉色煞白。這條河竟敢奪走他的神聖的白馬!這匹武士之馬曾經把克勞蘇斯夷為平地,令希臘人聞風喪膽。他咆哮如雷,指天發咒,在暴怒中決定報復這條大胆妄為的格底斯河。他發誓要懲罰這條河,把它削弱到連婦女也能蹚過去而不濕膝蓋。
Quotiens aliquis ad latus aut pone tergum ceciderit, exclama: 『Non decipies me, fortuna, nec securum aut neglegentem opprimes. Scio quid pares; alium quidem percussisti, sed me petisti.』
1. 公正的意識對馬爾恰並無幫助。
3. 但是我們的命運並不總能用我們的道德價值來解釋;我們可能受詛咒,或受祝福,其後面並沒有什麼公正。並非我們所有的遭遇都與我們的為人有關。
2. 但是這種寬慰可能是對焦慮最殘酷的解藥。我們所描繪的美好圖景有雙重作用:既使焦慮的人對最壞的情況毫無準備,又無意間暗示果真最壞的情況出現,將是大禍臨頭。塞內加的做法比較明智,他要我們想到壞事大概是會發生的,但又說其實這些壞事也未必像我們擔心的那麼壞。
5. 有了錢就可以指望在古羅馬過相當舒適的生活。塞內加的許多朋友都在城裡有大房子,鄉間有別墅。裏面有浴室、帶廊柱的花園、噴泉、拼花裝飾、壁畫和鑲金的躺椅。有成群的奴隸做飯、看孩子、整理花園。
6. 公元62年2月5日,同樣的災禍襲擊坎帕尼亞省。大地震動,龐培的大部分倒塌了。隨後幾個月中,許多居民決定離開坎帕尼亞,移居半島其他地方。他們的行動向塞內加表明,他們認為地上存在著完全安全的、命運之神達不到的地方,例如他們可能要去的利古里亞或卡拉布里亞。於是他提出以下的論點(很有說服力,儘管在地理學上有些站不住):
皮索卻對這一消息不那麼高興。他聽到歡呼聲,認為那是嘲笑他的判斷力。他怒氣沖沖,臉漲得通紅。盛怒之下,竟下令把兩個士兵都殺了,而這兩個士兵一個並沒有殺人,一個沒有被殺。還因為此時他感到自己受到迫害,遷怒於百人隊隊長,下令把他也處死了。
如果你想消除一切擔心,那麼請設想你所害怕的一切都會發生。
我不允許命運之神對我作出判決。
2.九-九-藏-書 他們在心平氣和時,可能道歉,解釋說他們剛才為一種自己控制不了的強大力量所左右,也就是說,強於理智的力量。「他們」——意即理性的他們——本意並不要罵人,併為大喊大叫而後悔;「他們」控制不了內在的陰暗力量。發怒的人通過這樣的解釋訴諸一種占統治地位的、對思想的看法:把理性功能,也就是本真所在,描繪成常常會受到狂熱的激|情的襲擊,理智對此既不能分辨,也不能負責。

不公正感

命運之神的根源儘管非哲學而是宗教,她卻是最完美的形象,可以使我們總是心存遭遇意外事故的可能,把一系列對我們安全的威脅合成為一個可怕的擬人化的仇敵。
卑下的解釋:建築工人敲打是為了要讓我惱火。
智者可以沒有朋友而生活下去,在這個意義上他是自足的,但這不等於他願意沒有朋友。
1. 哲學家認為這是一種瘋狂:
6. 然而,在那些享有特權的人中間似乎總是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怒氣。塞內加的那些富朋友們整天圍著他怒氣沖沖,埋怨生活不像他們所希望的那樣,他觀察他們之後寫道:「富裕培養壞脾氣。」
塞內加擔保,一旦我們理性地看待事與願違的情況,我們一定會發現它實際包含的問題比所引起的焦慮要輕得多。盧西琉有理由難受,但用不著為之發狂:
我要告訴你我今天(在他的著作中)喜愛的一段話:「你問我有哪些進步?我開始成為我自己的朋友。」這真是極大的好事……你可以肯定,這樣的人一定是全人類的朋友。
可以想見,那裡的生活條件與羅馬成痛苦的對比。但是這位前羅馬的富有的政治家在一封給母親的信中說,他已努力適應了這裏的環境,那要歸功於他多年來每天早晨的靜思和定期的只進清湯的節食生活:
5. 所以,我們必須設法為我們的第一印象加一層防火罩,拒絕根據這一假設貿然行動。我們一定要自問:別人不回信,是否必然是為了惹惱我們而故意怠慢;鑰匙不見了,是否必然是被偷了:
(ii)來自於有生命的物體
所有這些可能都出於完全無心的原因。他今天沒有同我談話,因為他想下星期見我。他看來在取笑我,其實只不過臉上有點發癢。但是一個精神卑下的人首先想到的不是這樣的解釋。
我們若是不抱那麼大的希望,就不會那麼憤怒。
亞細亞、阿卡亞,多少城廓在一次地震中夷為平地?敘利亞、馬其頓,多少市鎮為大地吞噬?塞普勒斯又有多少次災難造成頹垣敗壁?
(智者)不把錯誤的解釋強加于一切事物。
如果你官司打輸了,充其量不就是流放或入獄吧?……「我可能淪為窮人」,那麼我就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我可能被流放」,那我就把我要去的地方看做是我本來的出生地。「他們可能給我上鐐銬。」那又怎樣?我現在難道就絲毫不受束縛嗎?
把自己往柱子上撞?
被判死刑的士兵發誓說他沒有殺任何人,並哀求給一點時間進行調查,但是皮索自以為高明,下令立即行刑。
塞內加對此類錯誤判斷有一種解釋;那是由於像居魯士和皮索這樣的人的精神中存在著某種卑下的品質。他們總是預料要受辱,其背後實際是擔心自己有理由受到嘲弄。當我們懷疑自己是傷害的恰當的目標時,那就很容易相信確實有人或有東西在設法傷害我們。
4. 塞內加知道自己體內也存在著強有力的衝動,要按照一種誤導的公正的模式來解釋失敗。公元41年年初克勞狄登基時,梅薩利納皇后想要除去卡利古拉的姐妹尤里安·列維拉,塞內加成了這樁陰謀中的一個卒子。皇后指控尤里安與人通姦,並誣陷塞內加為其情人。頃刻間,他失去了家庭、錢財、朋友、名譽,政治生涯也從此斷送,並被流放到科西嘉島,那是廣袤的羅馬帝國中最荒涼的部分。
囹圄之苦和流放固然是壞事,但是——這是立論的關鍵——再壞也壞不過絕望的盧西琉在對其焦慮作冷靜的分析之前所擔心發生之事。
我們從不在惡事真正出現之前就已預料……多少葬禮從我們門前經過,但我們從不認真思考死亡。多少夭折發生過,但我們仍為自己的嬰兒作長遠打算:他們如何穿上托加,如何在軍隊服役,然後繼承父親的財產。
2. 很多羅馬錢幣背面都刻有這位女神像,一手握山羊角,一手握舵槳。她貌美,經常身著薄衫,面帶羞澀的微笑。她的名字叫「命運」,原來是司豐饒之神,是朱庇特的長女,每年5月25日全義大利的神廟都要祭祀她,無子女的和求雨的農夫都來朝拜她。但是她的轄區逐漸擴大,同財富、升遷、愛情和健康聯繫在了一起。羊角象徵著她賜福予人的權力,舵槳則象徵著她改變命運的更為兇險的權力。她可以廣施恩惠,然後以嚇人的速度改變舵槳的方向,臉上依然掛著不可捉摸的笑容,眼看著我們吞魚骨而窒息至死,或者在一次泥石塌方中消失。

受嘲弄感

4. 我們對挫折反應不當的程度取決於我們認為怎樣算是正常。可能下雨違反我們的意願,但是我們已經見慣暴風雨,https://read.99csw.com不大可能因下雨而發怒。由於我們理解對這個世界能期待什麼,由於我們的經驗告訴我們希望什麼是正常的,我們的挫折感就得到緩解。我們並不是每當想要的東西得不到就怒不可遏,只有我們認為有權得到時才這樣。我們的盛怒來自那些侵犯了我們認為是生存的基本規則的事物。

序言

5. 盧登努姆曾經是高盧最繁華的羅馬居民區。它位於阿拉爾河與羅訥河的匯合處,得天獨厚,正好是貿易和軍事的十字路口。城裡有雅緻的浴室和劇院,還有一家政府的鑄幣廠。公元64年的8月里,一顆火星失控,釀成大火,迅速在狹窄的街道蔓延開去,驚慌失措的居民紛紛跳窗逃命。火苗掃過一家又一家,到太陽升起的時候,整個盧登努姆從郊區到集市,從浴室到廟宇,都已化為灰燼。倖存者們披著沾滿黑炭的衣服站在他們已經燒得面目全非的豪宅前。火勢如此迅猛,噩耗還來不及到達羅馬,城市已成焦土。
2. 這一意識迫使她搖擺于兩種感情之間:一種是虛弱的感覺,認為兒子美蒂琉斯被奪走是因為自己壞;另一種是對全世界強烈的憤慨,認為自己本質上一直是好人,而兒子卻死了。
孩子可能活下去,但是認為他們一定能夠活到成年,甚至活到晚餐時刻,那就太天真了:
你說:「我沒有想到此事會發生。」當你知道這是有可能發生的,當你見到它已經發生,你難道還認為有什麼事是不會發生的嗎?
這種說法與塞內加對思想的看法截然對立。他認為憤怒不是來自失控的感情爆發,而是來自理智本身的根本性的(但是可以糾正的)錯誤。他承認,我們的行動並不總是在理智的控制之下:如果在身上潑冷水,就會情不自禁地打戰;如果手指掠過眼睛,我們一定眨眼。但是憤怒不屬於這類不自禁的生理動作,它只能在我們理性地持有的某些思想的基礎上發作;只要我們改變了思想,我們就可以改變發怒的傾向。
這似乎有些荒唐,除非我們對塞內加所謂的「滿足」一詞的理解加以提煉。我們失去一隻眼睛不會感到高興,但是即使失去眼睛,生活也還能過下去。有正常數目的眼睛和手是優先產品。舉兩個例子:
10. 同樣的思想當然可以用另外的方式表達。比如可以用更加冷靜的哲學語言說:主體的能動作用只是其生命過程中決定事物的因素之一。但是塞內加還是願意用一系列的誇張語法來表述:(這一段結尾原文更加鏗鏘有力)
想象一下,我耳邊有多少種噪音在迴響!……例如,有一位身強力壯的先生在練習擲鉛球,當他用勁,或假裝用勁時,我可以聽到他的吼聲;每當他鬆口氣時,我可以聽見他那高頻率的噝噝喘氣聲。我再把注意力轉向一名不在活動而在享受普通的、廉價的按摩時,我可以聽到手掌拍打他的肩膀的聲音。除此之外,還有間或出現的流浪漢或小偷被抓住的聲音,喜歡在洗澡時欣賞自己聲音的人的引吭高叫……拔頭髮人的刺耳尖叫……還有糕點小販的各種叫賣聲,賣香腸的,賣糖果的,人人都爭相叫喊以吸引伙食房的注意。
(智者)一日之計始於如下思考……
智者是自足的……如果他因疾病或戰爭而失去一隻手,或者某種意外事故使他失去一目或雙目,他會滿足於剩給他的那些。
智者不會因為自己身材矮小而妄自菲薄,但是他還是寧願長得高大。
1. 假如說,我們不仔細考慮突發災難的危險,從而為我們的天真付出代價,那是因為現實包含著兩種令人糊塗的殘酷的特性:一方面是世世代代的延續性和可靠性;一方面是無法預料的災難。我們處在夾縫之中,一邊是合理的召喚,讓我們假設明天還會和今天一樣;另一邊是大難臨頭的可能性,從此生活再不能恢複原樣。由於我們忽視後者的傾向十分強烈,塞內加請出了一尊女神。
經過長年維護、辛勤勞動、託庇神佑而築成之任何建築,旦夕之間化為瓦礫。否,旦夕太長,災禍來臨如迅雷。帝國頃覆在一時、頃刻之間。
當晚飯遲開了幾分鐘:
一切都應在考慮之內,一切都應在預料之中。
接下去是動人的實用主義:
吾等生存其中,而周圍事物皆必有一死。
這是一種感覺,感到公正的規則被侵犯了。這種規則規定,如果我們正直,就應當得到好報,如果我們是壞人,就應得到懲罰——這種公正的觀念灌輸在兒童最早的教育中,也見於多數宗教典籍中,例如在《舊約·申命記》中就說,義人「他要像一棵樹栽在溪水旁……凡他所作的盡都順利。惡人並不是這樣,乃像糠粃被風吹散」
6. 關於他們為什麼能做到這一點,塞內加在給盧西琉的一封信中作了間接的解釋,那天他讀到哲學家赫卡通的著作中的一段話:
不要阻止哲學家致富;沒有人判定智慧必然貧窮。
智者什麼也不會失去。萬物皆備於他一身。
5. 許多羅馬人發現宣傳這種理論的塞內加自己過著相當奢侈的生活,感到驚訝,甚至可笑。塞內加https://read.99csw.com在40歲出頭時通過他的政治生涯已經積累了足夠的財富,可以購置別墅和農場。他吃得很好,而且養成了對昂貴傢具的喜好,特別是帶象牙腿的香櫞木桌子。
哲學家回通道:「你可能期待我勸你想象一個喜人的結局,安心在希望中等待。但是我要領著你通過另一條道達到心靈的平安。」——以下就是他的勸告:
「每當有人在你身旁或身後倒下時,你要大聲喊道:『命運之神,你欺騙不了我,你要乘我不備撲到我身上。我知道你的計劃。誠然,你打擊了別人,但我知道你的目標是我。』」
有什麼必要把桌子踢翻,把酒杯摔碎?
何必中止用餐去拿鞭子,就因為奴隸們在聊天?
把對未來的期望建立在或然率的基礎上是危險的天真。只要是人類曾經遭遇過的意外,不論多麼罕見,間隔的時間多麼長,都是一種可能性,我們應該有所準備。
沒有人給今夜打保票,不,我給的喘息時間太長了,甚至沒有人給這一個鐘頭打保票。
我鄙視財富領域中的一切,但是讓我選擇的話,我將選擇其中比較好的那一半。
當周圍有嗡嗡聲:
1. 當我們受到傷害時,很容易認為這種傷害是故意造成的。我們很容易把兩個本來是以連接詞「並且」聯起來的短語變成用目的詞「為了」聯起來。本來是「鉛筆從桌上落地,並且我很惱火」,變成了認為「鉛筆從桌上落地是為了要使我惱火」。
挫折的範圍雖然很廣——從腳趾頭絆了一下到死亡都能算——而每一種挫折的核心卻都有著同樣的基本構成,那就是主觀願望與嚴酷的現實之間的衝突。這種衝突從我們襁褓中就開始:發現自己夠不著能滿足慾望的東西,發現不能指望這個世界總能如己之願。而對塞內加來說,我們能夠達到的智慧,就是要學習如何避免用我們對挫折的反應來加劇這個世界的頑固性,這種反應包括盛怒、自憐、焦慮、怨恨、自以為是和偏執狂。
3. 公元63年2月間,塞內加的一位在西西里當公務員的朋友盧西琉聽說有一樁告他的案子,可能危及他的事業,永遠玷污他的名聲。他寫信告訴塞內加此事。
8. 塞內加的智慧不僅是理論上的。他被流放到科西嘉島時發現他的一切奢華生活喪失於一旦。那個島從公元前238年起就屬於羅馬,但是沒有得文明之利。島上少數的羅馬人活動範圍不出東端的兩塊居住地:阿萊里亞和馬里亞納,塞內加不大可能會被允許住到那裡面去,因為他曾訴說在當時耳之所聞莫非「蠻語」。而且他的名字還與島北端的一座凶宅相聯繫,那建築自古以來就有「塞內加之塔」之稱。

焦慮

人是什麼?就是那輕輕一碰就會破裂的血管……一具脆弱的、赤條條、生來沒有防護的身體,有賴於別人的幫助,任憑命運的作弄。
惡→懲罰
4. 敘利亞總督立即把士兵的歡呼看做想要破壞他的權威,質疑他的判斷力。居魯士立即把河水淹死他的馬看做是故意謀殺。
我們應該對什麼都不感到意外。我們的思想應該事先準備迎接所有的問題,我們應該考慮的不是慣常發生的事,而是有可能發生的事。

震驚

誰向他們許諾過,這片或那片土地更為堅實可靠?所有地方條件都是一樣的,如果還沒有發生地震,以後也會有震動的。也許今晚,也許等不到晚上,就在今天,你穩穩站立的腳下那塊土地就會裂開。你怎麼知道那些地方今後情況會好些,命運之神已經耗盡了力氣,對它無能為力?或者,那些在廢墟上重建的地方從此會好起來?如果我們相信世界上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可以免於災難,那我們就錯了……造物從來沒有創造過一成不變的東西。
惡人做惡事有什麼奇怪?仇人害你,朋友惹惱你,兒子有過失,僕人行為不端,難道這些都是前所未有之事?
塞內加政治上的失敗不必解釋為對自己罪孽的報應,這並非洞察一切的上帝坐在天庭上審查所有證據后發布的理性的懲罰。這隻不過是一位心懷怨恨的皇后的陰謀的副產品,殘酷而道德上毫無意義。這樣,塞內加不但自己與貶黜拉開距離,而且他曾一度擁有的皇室大臣的身份也配不上他的功勞。
3. 根據塞內加的看法,促使我們發怒的原因是我們對世界和對他人持有過分樂觀的觀念,這種樂觀達到危險的程度。
當一個人行為正確而仍然遭遇禍事,就惑然不解,無法把這件事納入公正的框架中。世界看來很荒唐。於是這個人就會在兩種可能中徘徊:或覺得自己終歸還是壞人,所以才受到懲罰;或覺得自己實在不壞,因此一定是對公正的管理髮生了災難性的失誤,自己是它的犧牲品。對不公正抱怨的本身就暗含著一種信念:堅持認為這個世界基本上是公正的。
一支鉛筆從桌上落地,或者抽屜櫃打不開,都使人感到自己的願望被有意挫敗。這種無生物所帶來的挫折感還參雜著受蔑視的感覺。那物件好像在表示對本人自以為擁有,併為周圍的人所認同的聰明才智和地位並不買賬。
3. 塞內加也收集了類似的自以為受有生命的物體迫害的例子。其中之一是關於敘利亞的羅馬總督皮索的。他是一位勇敢的將軍,但是有著煩躁的心靈。有一次,一名九-九-藏-書士兵休假回來,與他同行的朋友沒有一起回來,他說不知道朋友哪裡去了。皮索就認定這名士兵是在說謊;他一定是殺了他的朋友,為此應該償命。
7. 在卡利古拉登上王位之時,羅馬有一個遠離政治的家庭中母親失去了愛子。美蒂琉斯是一名前途遠大的青年,還沒有過25歲生日,他的死使他母親痛不欲生。她退出一切社交活動,日夜沉湎在哀痛之中。她的朋友們關切地看著她,希望她能恢復常態,但是她沒有。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了,她還沒有絲毫節哀的跡象。三年以後她還是和在她兒子葬禮上一樣以淚洗面。於是塞內加給她寫了一封信。他先表示深切的同情,然後委婉地說道:「我們之間對問題有不同看法,就是悲痛是否應該這樣深而無止境。」馬爾恰是在對抗一件看起來可怕而罕見的事情——惟其罕見,就更加可怕。她周圍的母親的兒子都還在,那些剛剛出道的年輕人,在軍隊服役,或開始從政。為什麼單單把她的孩子搶走?
3. 由於我們受傷害最大的多半是意外事故,而我們不可能什麼都預料到(「命運」女神沒有不敢做的事),所以塞內加建議我們時刻心存災難的可能性。任何人乘車出行、走下樓梯,或向朋友道別時,都要隨時意識到發生致命意外的可能性,塞內加希望這種意識使事態既不可怕,也不突然。
印象中他人在默默地嘲笑自己,因而感到十分痛苦。
8. 死亡的確不尋常,並且可怕,但是——塞內加大著膽子說——並非不正常。如果馬爾恰把眼光從一個狹隘的圈子放開去,就可以發現一張長長的令人哀痛的名單,都是命運之神殺死的人之子。屋大維婭失去了她的兒子,還有利維婭、科涅利亞、色諾芬、保盧斯、盧修斯·庇布勒斯、盧修斯·蘇拉、奧古斯都以及西庇阿,都失去了兒子。馬爾恰避免把目光向過去掃視,於是就把這些事排除在她認為是正常的範圍之外,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危險的:
7. 智者應該能夠泰然離開命運女神一切恩賜,這是斯多葛派最極端而奇特的要求,因為命運女神所賜不僅是房子和錢財,還有朋友、家庭,甚至我們的身體。
命運如旋風,城廓與人皆如此。
這是一種對於情況不能確定的焦躁不安的狀態,我們希望情況好轉又擔心它惡化。這種情緒最典型的後果是使人不能享受本應是快樂的事:文化的、性|愛的,或是社交的。
8. 我們應該慎言慎行。塞內加設法調整我們的期望值,使我們遇到以下不如意的事時不至於咆哮:
「這真的是我所害怕的情況嗎?」……每一次忍受三四天(這種貧困生活),有時還可以多幾天……我敢說……你們將理解,一個人心靈的平靜並不靠財富。
7. 有一個簡便的法子衡量一個人內心卑下,或是對自己友善的程度:可以檢驗一下我們對噪音的反應。塞內加住在一座體育館附近,牆很薄,吵嚷聲不斷。他向盧西琉這樣描述他的煩惱:
這是滑向精神錯亂最快速的捷徑。許多(盛怒的)人……咒他們的孩子不得好死,自己受苦受窮,家門敗落,卻不承認自己是在盛怒之下,就像瘋子不承認自己精神錯亂一樣。……他們會同最好的朋友反目成仇……無視法律……一切都用暴力解決……他們已經重病纏身,比其他一切壞事都嚴重。
「某人今天沒有同我談話,可是他同別人談話了」;「他傲慢地拒絕同我談話,或者公開取笑我的話」;「他沒有讓我坐在貴賓席,還讓我坐末座」。
世事無常,公私皆然。
這是最幼稚的衝突。我們找不到遙控器或鑰匙、道路堵塞、飯店客滿,於是我們摔門,拔花草,大吼大叫。
4. 若要證明多麼輕易地可以讓我們復歸於無,只需舉起手腕凝視片刻那流在脆弱的青綠色血管里的鮮血:
11. 多數哲學家不這樣寫作,因為他們相信,只要論點是合乎邏輯的,向讀者表達的文風對效果起不了決定性作用。塞內加卻對人的思維有不同看法。他認為論點如鰻魚:不論多麼合乎邏輯,除非用形象和恰當的文風固定在人的思想中,它還是能從抓得不緊的頭腦中溜走。我們需要用隱喻來引申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意思,否則我們就會把它丟在腦後。
6. 這不是偽善。斯多葛主義並不提倡貧窮;它提倡的是我們既不害怕也不鄙視貧窮。它認為財富——用技術名詞來說——是一種優先產品,既不是必不可少的,也不是罪惡。斯多葛派人士可能接受命運女神的恩賜和愚人一樣多。他們的房屋也可以一樣大,傢具一樣漂亮。而確定他們的智慧的只有一點:如何應付突如其來的貧窮。他們會泰然離開他們的華屋和奴僕,沒有憤怒,沒有絕望。
友善的解釋:建築工人在敲打,同時我感到惱火。
在他的著作中貫穿始終的一個思想就是:我們對有準備的、理解了的挫折承受力最強,而準備最少、不能預測的挫折對我們傷害最嚴重。哲學教給我們順應全方位的現實,從而使我們縱使不能免遭挫折,也至少能免於因情緒激動而遭受挫折帶來的全部毒害。
塞內加預想錄
命運之神所賜無一物歸我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