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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的感覺 4

雨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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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長豎起了耳朵,他聽見卜夫人用那種懶洋洋的語調繼續說道:「……我打開門,看見一個穿西裝的陌生人站在門外。他沒有打傘,渾身叫雨水淋了個透濕。我問他有什麼事,他說他是城裡一個私人偵探所的探員,來莘庄找褚少良……」
「沒說什麼,」卜夫人打了一個飽嗝,「他在屋裡避了一會兒雨就走了。」
「讓他敲,別理他!」卜夫人心急火燎地對鎮長說,「你先給我來幾下再說。」
最先看見偵探的是鎮上白居寺的住持辨機和尚。他從清晨的睡夢中醒來就聽到了吉普車引擎的嗡嗡聲。由於白居寺在江南一帶極具名望,辨機和尚將這個人看成是一個外地來的求香問佛者。他穿好衣服正準備親自來迎接,這個年輕人已經從吉普車裡鑽了出來,他手裡拎著那把手槍,圍著汽車轉了兩圈,隨後就鎖上車門,繞過寺廟外的圍牆朝鎮子里走去。辨機和尚出於一種與他清心寡欲的形象不太相稱的好奇心,跟在他的身後走了一段,他發現這個偵探走到莘庄小學校長兼國文教員卜侃先生的院宅邊突然停了下來,他先是對一根探出院牆外的杏樹的花枝端詳了片刻,隨後四下里張望了一下,敲響了後院的木柵欄門扉……
「你能行嗎?」卜夫人衝著他笑了一下。
「該不會是桃花夢吧?」卜夫人嫣然一笑,「昨天晚上,我也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一隻螞蟥鑽進了褲管……」
鎮長聽卜侃夫人這麼說,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卜侃沒再說什麼,鎮長聽見他的腳步聲朝後院走去。不一會兒,他就聽見卜校長在後院唱起了那首冼星海的《二月里來》……
這個偵探去找褚少良做什麼?鎮長蜷縮在衣櫥里感到有些茫然不解。不過,他沒有在這件事上再細想下去,仍然在抱怨今天看九-九-藏-書來已經流產的艷遇。狗日的卜侃,你要是晚回來一步,老子就抄了你的後路了……
「探員?」卜侃自語了一聲,「他說了些什麼?」
老闆說完,眼巴巴地瞅了鎮長一眼。在鎮長及時對他的熱忱和警惕做出了高度的評價之後,父子倆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鎮公所。
鎮長笑嘻嘻地從櫥里走了出來,衝著驚駭萬狀的卜侃說了一句:「你好,卜校長……」
「我去將大門關上吧,」卜夫人輕聲說,「要不然待一會兒,家裡就會變成一片水塘了。」
「您要去哪兒?」王秘書問道。
鎮長感到自己的腦子裡塞滿了一道道爛繩子,怎麼也無法將混亂的思路理出一個頭緒來:日本人空襲梅李,偵探的出現,卜侃,褚少良被抓……他扳起指頭,一遍遍地數著從早晨到午後的這段時間里莘庄所發生的一切,試圖從中找出某種聯繫。
卜夫人彷彿愣了一下,隨後她用一種戲謔般的語氣對卜侃說:「我該去廚房做晚飯了,你自己去找吧。」
校長夫人回到原先的那張木椅上坐下,用鑷子從針線盒裡夾出一枚針來,然後往裡穿線。棉線在雨天里受了潮,她怎麼也無法將線頭從針孔里穿進去。
雨水斜斜地從敞開的門扉中打進來,一股清新的青草芳香撲面而來,其中還夾雜著一縷鴿子屎的氣息。
「外面雨這麼大,門不關,你想在家裡開洗澡堂啊?」
辨機和尚的描述多少引起了鎮長的一線警覺。卜侃是一個北方人,他是響應陶行知先生的倡導來莘庄創辦實驗小學的,因此在鎮子里,他的身份最為複雜。他舉止乖戾,自命清高,平常除了偶爾與褚懷仁的大公子下上一兩盤棋外,很少與鎮上居民們來往。
「我來幫你穿吧。」鎮長站起身來。
「今天有人read•99csw•com來過嗎?」卜侃回到屋裡,像是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鎮長一度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何在這個節骨眼上說這樣的話。這場暮春的綿綿陰雨彷彿使鎮上的每個人的行為都出現了反常。他還沒有來得及想好如何應付眼下即將出現的荒唐局面,卜校長已經迅速地走進卧房,打開了櫥門。
鎮長跌跌撞撞地走到她的身旁,挨著她坐下。卜夫人已經開始發出微微的喘息。鎮長沒有從她手中接過針線,而是將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卜夫人的身體戰慄了一下,隨後將他的手移到了胸前。
「再小的孔我也能穿進去。」鎮長覺得自己的聲音開始有些顫抖。
鎮長和卜夫人走到卧房裡,他剛剛來得及將她旗袍的下擺撩開來,就聽見放學回家的卜校長在屋外叫門了。
他的父親補充說,如果是學校的其他教師出現這種情形,也許是睡眠不足或者身體不適所致,可卜校長是一個具有三十年教齡的教員,平常講課一貫思路清晰,儀容整肅……這一次,他或許遇到了什麼特別的事情。我們也聽說了偵探來到鎮上的事情,而且他還去過卜校長的家,我想,犬子所提供的情況也許對鎮長大人有些許作用……
正在這個時候,鎮公所的王秘書推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出現在門外的樹林里。他臉色陰鬱地進了屋,徑直來到鎮長的跟前,在他的耳邊悄聲地說了些什麼。鎮長愣了一下,隨後朝他擺了擺手。
「大白天關著門幹什麼?」鎮長聽見卜侃問了一句。
過了一會兒,鎮長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他接過王秘書遞過來的一塊熱毛巾,將它按在額頭上,然後朝嘴裏塞了幾粒止痛片。
鎮長很快接到報告:今天早晨駕駛著一輛吉普車來到莘庄的那個外九九藏書地人經查明是一個來自城裡的私人偵探。
「你的鼻子比狗還靈!」卜夫人說,「今天早上我還在睡覺,聽見有人在敲後院的木柵欄門……」
一縷樟腦丸的氣味使鎮長忍不住直想打噴嚏,他聽見卜夫人趿著木拖去堂屋開門。
「沒什麼事,」鎮長說,「我打這兒路過,順便進來避避雨。」

「我想到卜侃校長家去一趟。」
這個來自外鄉的女人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了,可她的身段看上去依然像個姑娘。鎮長注意到她的旗袍的分衩開得很高,豐潤的大腿外側裸|露出一線白皙的肌膚。
儘管卜夫人所說的夢境或許是一種實情,但鎮長還是能夠覺察到她的話里有一種明顯的挑逗意味。
「王秘書,你拿我的名帖去一下保安司令部,讓他們先將少良放出來。」鎮長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了門邊的那把油布傘。
「你別吹牛,」校長夫人柔聲細氣地對他說,「我的這個針孔可有些特別……」
也許是由於屋外的風雨聲太大,卜夫人像是沒有聽清鎮長的話,她徑自走到門邊,將大門掩上,插上了門閂。
「別關了,」鎮長笑了起來,「卜校長等會兒回家,要是看見大門關著,還以為我們……」
「我差一點忘了,今天早上倒是有人來過,不過,他不是來找你的。」
「外面下著這麼大的雨,鎮長來一定有什麼急事吧?」
最後一個來到鎮公所提供情況的是本鎮染布作坊的一位老闆。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他那個正在莘庄小學讀書的兒子,這個十多歲的男孩所表現出來的高度警惕使鎮長大為欣慰。男孩的情報雖然與偵探的行蹤無關,但也並非沒有價值:在今天上午的第二節課上,校長卜侃的神色看上去非常緊張,他頭髮蓬亂,嘴唇發烏,講話顛三倒四,有好幾次九*九*藏*書他不得不停下來大口喘氣,他的目光躲躲閃閃,拿著課本的手不停地顫抖……
「這麼說,他是從後院進來的啰?」卜侃酸溜溜地說。
「要×你就快×吧!」卜夫人低聲催促道,「待一會兒,學校放了學,卜侃就該回來了。」
本來,在卜夫人打開屋門之前,鎮長有足夠的時間從後院溜掉,但情急之中的鎮長顯然有些慌不擇路,他在屋裡獨自轉悠了一陣,打開一隻衣櫥,一頭鑽了進去。卜夫人見狀也只好將衣櫥的門關上了。
根據鎮上的目擊者所提供的情況,這個人三十歲左右,身材中等,穿著考究的西服,手裡還捏著一把袖珍手槍。儘管鎮長本人由於偏頭痛的折磨無意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下去,但事情的發展根本就由不得他做主,鎮公所接二連三地得到了有關這個人行蹤的詳密報告。這些盲目的告密者或盯梢者所描述的事實大相徑庭,有些地方甚至還互相矛盾。鎮長在綜合所有的這些情況並做出自己的判斷之前,必須考慮到鎮民們的好奇心以及容易誇大事實的慣常習性,同時,他也必須兼顧天氣的因素——持續半個多月的陰雨使鎮上居民們的感覺發生了不同程度的偏差。
她的話使鎮長嚇了一跳。雖說鎮長平常在莘庄也時常弄出一些風流韻事來,可從來沒有任何女人像她那樣直截了當地說這種話。鎮長在心裏對自己說:卜侃,這件事你他娘的可不能怪我……
屋裡的光線陡然晦暗下來,鎮長一度都看不見卜夫人的臉,她的身上散發出來的一陣沁人心脾的果香使鎮長不禁怦然心跳。
「這名偵探在卜侃校長家裡待了足足有兩個時辰。」卜侃的鄰居,一位中年婦女接過辨機和尚的話繼續說道,「今天早上我在院外的籬笆邊挖溝排水,看見這個身強力壯的男人進了卜校read.99csw•com長的院子。那會兒,卜校長正在學校里上課。他老婆平常在鎮子里就是有名的騷|貨,一瞅見男人上門就魂都沒了。諸位想想,一男一女關在房子里還能做出什麼好事來嗎?何況外面還下著那麼大的雨……」
接下來,莘庄藥店的一名夥計提供了另外一些線索。這個身穿西服的偵探在晌午時分來到藥店里。當時,陰沉沉的天空中突然出現了燦爛的陽光,可雨仍在不停地下著。夥計聽見屋外沉寂多日的梅鳥在樹籬間啾啾啼鳴。他正想出門晒晒太陽,與迎面而來的偵探撞了個滿懷。這個偵探從他那裡買了六盒人蔘,一對熊掌,兩瓶虎骨紹酒,外加一隻樟木漆盒。「就連白痴也不會相信,這個腰上別著手槍的偵探冒著大雨千里迢迢來到莘庄,僅僅是為了購買這些城裡隨處可見的藥材。」夥計向鎮長表達了這一疑惑之後,結束了他簡略的彙報。
這個女人所關心的顯然不是偵探的身份以及他冒雨來到莘庄的目的,她的真正興趣在於只有女人樂於糾纏其間的男女緋聞。儘管鎮長不失時機地遏止了她的話頭,她繪聲繪色的講述還是在鎮公所里激起了一串笑聲。
鎮長來到卜校長家的時候,學校還沒有放學。卜夫人正在堂屋裡做針線,一見到鎮長來訪,卜夫人久雨纏繞的臉上立即呈現出一縷酡紅色的光澤。她告訴鎮長,自從這場梅雨降臨的那天起,她還沒有出過家門,身上都快長霉了。由於消化不良,她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一邊打了好幾個逆呃。
「可不是嘛,」鎮長附和道,「自打雨季來臨,我覺著每天都像是做夢似的……」
鎮長畢竟是鎮長,他沒有理會女人的苦苦央求,很快從床上溜下來,開始穿起了衣服。
「我的衣服也叫雨水給淋濕了,」卜侃說,「你去衣櫥里找件衣服來給我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