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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 5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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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害怕,」大住持溫和地對他說,「這既不是紙鏡,也不是魔鬼,它是銀版相片,這種技術是不久前的一位法國人發明的。」
短短几個月來,紛亂的戰事使大住持經歷了一生中最不平常的一段時光。他獨自決定對江孜的襲擊計劃並沒有向拉薩方面做出稟報,他擔心,他的稟報會在拉薩引起不必要的爭議,從而會使這一本來就十分脆弱的行動計劃流產。即使拉薩方面批准這一計劃,消息也將會泄漏出去,使英國人加強防備。未來的襲擊事件使大住持更深地捲入了他平常一向厭惡的軍事與政治,他無法知曉,冥冥之中的神祇是否會給他的突擊部隊提供庇護。既然佛祖對於英國人在古魯河谷的屠殺緘默不語,那麼,五月四日午夜的襲擊也難免事與願違。他多年來潛心修行所獲得的和諧寧靜的內心彷彿一下子被攪亂了,很多問題的複雜程度早已遠遠地超出了自己想象力的範圍。不過,對江孜的突襲如能阻止英國人進入聖地拉薩,https://read.99csw.com這一冒險舉動無論如何還是值得的。
大住持在扎什倫布寺外的一條大路旁接見了他們,並且按照這一帶古老的宗教禮儀為他們逐一摸了頂。
兩天之後,更為詳細的消息由一名朝聖者帶到了日喀則。在那場殘酷的襲擊事件之後,江孜一帶的牧民一共在碎石遍地的草叢中發現了三百二十一具藏軍的屍體(處理這些屍體給江孜地區僅有的兩名天葬師帶來了空前的難題)。更多的被俘藏軍下落不明。
「我是說,萬一我們的計劃失敗了,我們怎樣給你發信號呢?」
這是一張榮赫鵬上校的照片,它是那位蘇格蘭傳教士約翰·紐曼在幾個月前送給大住持的。
晌午時分,大住持看見幾個婦女從他身邊的木橋上側身而過,她們背上背著藤簍,裏面裝著干馬糞以及剛剛從山上採集來的冰塊。巨大的冰塊在背簍里鑽石一樣閃閃發光。這些婦女一邊往村裡走,一邊不時回頭朝他張望,同時交頭接九九藏書耳地議論著什麼。
英國遠征軍在古魯河谷對藏軍的攻擊事件很快就傳到了藏南的扎什倫布寺。一名轉經歸來的年輕的喇嘛告訴大住持:「根據江孜牧羊人的報告,英國軍隊在古魯河谷大約殺死了數十名西藏人。」
河水靜謐地無聲地流淌著,水流蕩滌著河道兩岸的浮草,在橋樁四周形成一輪一輪的渦圈。乳白色的毛茛花和委陵菜花開遍了山野。
「噢,我差一點忘了。」大住持笑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然後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硬紙片遞給他。
大住持像尊岩石一樣默坐在橋頭,冰涼的冷風吹拂著他的面龐,深夜的降霜靜靜地落在他的身上,他對那些食物和藏毯一直無動於衷。到了第二天早上,食物又源源不斷地送來,她們拿走了前一夜的,換上了新的。附近寺廟裡的活佛、喇嘛以及一些過路的僧人一個接著一個來到了大住持的身邊。他們雖然不知道受人尊敬的大住持為何選擇這樣一個地方靜坐修行,但依然默默地圍https://read•99csw•com坐在他的周圍,敲鼓誦經。到了晚上,那些喇嘛和僧侶便悄悄地靠近大住持,以便用他們的身體擋住五月料峭的寒風。
首領接過照片,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照片上的這個人面容清瘦,嘴角留著一簇濃密的鬍鬚,肩章、胸徽清晰可見,看上去像真人那樣栩栩如生。康巴人的首領朝照片瞥了一眼,立刻將它丟在地上,彷彿它像炭火一樣燙手。
一千二百名康巴人似乎在一夜之間就彙集到了日喀則,這些人是臨時從東南山區的牧羊人中招募來的,他們身材高大,面色茶紅,頭上戴著盤成箍結的紅布帽。
這一天的傍晚,村中的婦女再一次出現在河邊,她們給大住持送來了一些牛肉、糌粑、青稞酒和一條禦寒的藏毯,為了不打擾大住持的靜修,她們將那些物品放在橋頭,就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按照大住持的命令,這些康巴人組成的突擊部隊必須在五月三日之前趕到江孜,在五月四日的午夜對英軍指揮部所在地發動攻擊。進攻一https://read.99csw.com旦得手,他們將挾持榮赫鵬上校進入羊卓雍湖畔的森林中等待下一道命令。負責指揮這場攻擊戰的康巴人首領和大住持坐在路旁的沙地上,他們極為詳盡地討論了這一行動計劃的種種枝節和補救措施。最後,年輕的康巴人首領向大住持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可是,我們憑什麼來辨認我們要抓的那個人?」
「這條山路直通江孜,」大住持神情肅穆地囑咐他,「一旦你們突襲成功,你就在這條江孜河中放下一根圓木,將你頭上的紅箍帶綁在上邊,這樣,水流會將你們的吉祥帶到我這裏。」
康巴人的首領點了點頭。
「萬一失敗了怎麼辦?」
突擊部隊是在四月二十五日的拂曉從日喀則出發的。大住持一直將他們送出了兩道山口。這時,太陽已經升了起來,一條細如羊腸的山路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之中。大住持將康巴人的首領帶到了路旁的一條湍急的河流邊。
英國人穿過古魯河谷、挺進江孜的傳聞接踵而至,它迫使大住持將綁架榮赫鵬上校的行動九九藏書計劃大大地提前了。
「你們是不會失敗的。」

「失敗?」
大住持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怔住了。他想了想,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答道:
康巴人的隊伍在暖烘烘的陽光下消失之後,大住持沒有返回扎什倫布寺,而是在那條河道上的一座木橋上坐了下來。他像一個瑜伽師那樣盤腿靜坐,始終保持著同一種姿勢。
河道的對岸是一座不大的藏族村落。那些低矮、黑色的房頂上堆滿了乾草,一朵朵潔白的雲彩在房舍上空壓得很低。五顏六色的經幡像網路一樣將房舍連接起來,從一家到另一家。有些經幡和布條甚至一直穿過樹林,綿延到河邊的橋頭。又肥又大的一群渡鴉棲息在牆上,還有無數嘰嘰喳喳的山雀在樹林深處啁鳴不已。
這一消息使扎什倫布寺的大住持極為震驚。雖然大住持在心裏對它早有預見,但事情一旦發生,這位一向善於自我克制的大喇嘛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在告別的時候,首領憂慮重重地又想起了一件事,他有些遲疑不決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