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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 6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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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紐曼對於這一決定感到不可思議。他告訴布雷瑟頓少校,自己是一名神職人員,一名自由的傳教士,除了來自國內教會方面的指令之外,他沒有任何理由和興趣承擔別的義務。「更何況——」約翰·紐曼解釋說,「我也聞不了血腥味。」
何文欽先生一大早就出去了,女僕看見他扛著一桿雙筒獵槍朝月亮森林的方向走去,看上去好像是去打獵。
約翰·紐曼在中國長江流域傳教十余年之後,曾一度返回蘇格蘭。教會方面在西藏地區的失敗激起了他對這一神秘區域強烈的好奇心。在約翰·紐曼看來,他在中國內地積累起來的豐富的傳教經驗也一定適用於西藏,要想使西藏人在一夜之間全部變成基督教徒顯然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他可以使基督教的信仰在那裡打開一個缺口。
約翰·紐曼對於布雷瑟頓的那些言談的反應是極為矛盾的,這就好比人們通常所說的對妓|女的態度——既鄙視、厭惡,又充滿著渴望。
榮赫鵬上校在一次散步時不無頹喪地向紐曼談到,即使國會立即批准他向拉薩進軍的計劃,從戰略上考慮,進攻時間也至少要等到雨季結束之後;如果在雨天進攻,英軍漫長而脆弱的後勤供給九_九_藏_書線將面臨被藏軍切斷的危險。
這天午後,幾名遊走四方的托缽僧在途經江孜城堡的時候,受到了英國士兵嚴密的盤查。這些托缽僧給約翰·紐曼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在他們來時的路上,他們遇到了進藏以來最大的一次佛事活動。近千名喇嘛和活佛圍坐在一條河道的兩岸,他們的誦經之聲在幾里之外的地方就可以聽到。
和榮赫鵬上校相比,布雷瑟頓顯得比較容易接近。他常常在飯後來到約翰·紐曼的帳篷里聊天。布雷瑟頓早年曾在神學院讀過幾年的宗教史,但他對宗教的興趣僅僅局限於知識和考證的領域,從不涉及信仰。和國內教會的某些神秘主義的教士的猜測一樣,布雷瑟頓以為耶穌確有其人。他告訴約翰·紐曼,他幾年前在加德滿都任職時,曾在印度和克什米爾地區做過一段實地考察,他感覺到,在那些佛教盛行地區,「甚至空氣中都飄浮著耶穌的幽靈」。在印度南部,有人曾帶他參觀過一間陰晦的密室。據當地的佛教徒暗示,耶穌在被釘上十字架之後,並未馬上死去。他依靠自己深湛的瑜伽功僥倖活了下來,晚年一直在印度的這間密室里潛心修行,並且活到了八read•99csw•com十一歲高齡。
布雷瑟頓少校很有耐心地朝他笑了笑:「紐曼先生,你現在是在榮赫鵬上校的戰地指揮所里,而不是在蘇格蘭鄉間的修道院,你聞不了血腥味也許是值得同情的,但是如果榮赫鵬上校現在命令你將一盆羊血喝下去,我想你恐怕也不會拒絕吧?」
傳教士是在第二天早晨抵達江孜的。在營帳外迎接他的是軍需官布雷瑟頓少校。這位年輕的軍官看上去比在甘宗壩時更黑更疲了,水土不服和失眠症在他的臉上留下了陰鬱的痕迹。
布雷瑟頓少校這樣一說,蘇格蘭傳教士似乎已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了。
早在一七八五年,由於某種原因,天主教耶穌會在西藏自行解散了。它所設立的教區後由法國的辣匝祿會接管。無論是耶穌會,還是巴黎辣匝祿會,他們在中國西藏地區的傳教並沒有取得多大的進展,傳教士們在西藏的種種遭遇是意味深長的。他們對於在西藏的傳教活動往往感到悲觀失望,進而得出了「西藏的原始宗教是完美無缺的」這樣一個結論。
和內地的許多中國人一樣,何文欽先生對基督教並不反感。這位年輕的駐藏官員身材頎長,皮膚白皙,梳著一條油黑髮亮的長https://read.99csw.com辮,優雅的舉止和華麗的錦緞綢袍使他看上去更像一個女人。約翰·紐曼在蒼南見到他的那一刻,便深深地為他的儀錶所吸引。在他們朝夕相處的那段日子里,他們幾乎天天形影不離,一同喝茶,談論中國的古代詩詞;一同騎馬遠足,去月亮森林打獵;前往藏北那曲參加賽馬大會……久而久之,從約翰·紐曼內心隱晦的意圖來看,勸說何文欽皈依基督教的意義已經遠遠超出宗教職責的範圍。
英國遠征軍處於焦急的等待之中。古魯河谷的襲擊事件使國內議會的爭執變得空前的激烈。約翰·紐曼注意到,這些天來,榮赫鵬上校一直憂慮重重,愁眉不展,在潮濕、陰冷的雨季,彷彿軍營里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耐心。
約翰·紐曼為了向何文欽先生道別,在住宅外的一條溪流邊一直等到太陽落山,依然沒有看見何文欽的蹤跡。傍晚時分,在那名英國士兵的不斷催促下,他惘然若失地踏上了前往江孜的路途。
約翰·紐曼在這天夜裡悄悄溜出江孜,趕往集會地點。當時,他並不知道,扎什倫布寺的大住持已經在那條河邊默坐了七天,飢餓和寒冷已使他奄奄一息。
布雷瑟頓告訴他,隨著英國軍隊在九九藏書西藏腹地越陷越深,戰爭也將越來越慘烈,士兵的傷亡必將隨之增加,在未來的二十個月,榮赫鵬上校希望他留在軍營中擔任隨軍牧師。
五月二日的上午,陰雲密布的天空終於出現了轉晴的跡象,濕漉漉的草地上雨水未乾,一些英軍官兵便在泥濘不堪的山坡上踢起了足球。另一些士兵則來到江孜河邊,與那些正在洗衣服的藏族婦女搭上了話頭。這些女人好像並不在意士兵們溫和的玩笑,但一旦談話超越了某種範圍,她們就趕緊抽身從河邊離開了。

布雷瑟頓是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人,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一個善良的人,這位在泰晤士河畔長大的年輕人進藏以後,顯然被這裏詭秘的神寵嚇壞了,整天被一些荒唐的臆想和預感所纏繞。在江孜的這段時間里,他曾不止一次地對紐曼提及:「一場巨大的災難已經悄悄地臨近了。」

約翰·紐曼抵達蒼南后的第四天,一位化裝成藏民的英國士兵從江孜悄悄來到了這裏。他在何文欽的住宅里見到紐曼之後,將一封榮赫鵬上校的親筆信交給了他。榮赫鵬在這封信里命令傳教士立即趕往江孜,但並沒有說明具體的緣由。
在江孜的日子是枯燥乏味的。這個季九九藏書節正好是江孜一帶的多雨天氣,濛濛細雨從每天中午開始,一直下到日暮時分。約翰·紐曼的住處被安排在白居寺附近的一塊山坡上,幾頂土耳其式的帳篷在青稞地里圍成了一圈。四周光禿禿的,看不到什麼樹林和植物。
「克什米爾的情形也頗為蹊蹺,」布雷瑟頓臉色肅穆地對紐曼說道,「聖經《舊約》中描述過的秀麗、安寧的山川和河谷在這一帶隨處可見,我覺得,克什米爾就是《聖經》傳說中那樣一個『流淌著牛奶與蜂蜜』的地方。」
一八九四年的夏天,他跟隨著一批邊貿商人,穿過克什米爾盆地、印度西北部的山區,隻身來到了西藏。他隨身帶來了一些西方文明的最新成果,並希望以此來打動那些蟄居山野的西藏人。這些物品包括一架攝影機、一架望遠鏡、幾隻顯微鏡和打火機,以及十余冊版畫。經過幾年的傳教,約翰·紐曼差一點取得了成功,如果不是一場天花奪去了三名藏民的生命,他深信這些藏民最終是會成為基督徒的。後來,當約翰·紐曼在蒼南溫泉與中國駐藏官員何文欽邂逅之後,這位幽默的中國人曾經開玩笑地對他說:「倘若你能夠將西方的天花疫苗帶入西藏,你在這一帶的教徒將會像拉薩的放生羊一樣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