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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7

第五章

7

她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她與曾山之間的那個危險的遊戲已經悄悄地拉開了序幕,憑著一線肉體的直覺,曾山完全知道他所應扮演的角色。
張末從幼年時起就渴望得到一條背帶褲。一條墨綠色的燈芯絨背帶褲。她與曾山結婚後,兩個人跑遍了南京路和淮海路上大大小小的服裝店,每一次都是空手而歸。到了後來,曾山不得不讓自己正視這樣一個事實:張末永遠不會買下那條背帶褲。用她本人的話來說,我知道它在那裡,掛在玻璃櫥窗里……
腳抬起來又落下,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們倆在床上赤條條地躺著。五月的風從窗口吹進來,挾帶著一股氧化鐵粉的甜味。
曾山的臉在黑暗中有些辨認不清。他想了一會兒,給張末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她閉上眼睛,開始了輕輕的喘息。她讓曾山將那個故事再講一遍。曾山果然又重複了一遍。她的身體read.99csw.com不可思議地變得柔軟潮潤。她緊緊地抱著他,不斷地問他,後來呢?後來怎麼樣?公爵夫人怎麼說……她不在乎他的回答,也顧不上隱隱約約的羞恥感。肉體要求專註的強大力量足以摧毀一切的顧慮。她與曾山結婚以來,還是第一次激動得淚流滿面,心中發出默默的哀告和央求,讓她高漲的快樂就停留在這一刻。
一天下午,在奧地利內卡河畔羅騰城堡,廣場上正舉行著騎馬射擊比賽。公爵夫人梅希蒂爾德應邀前去觀看,她站在一間專門替她預備的小屋裡,欣賞著廣場上的馬術。不多久,一位名叫維特·馮·埃埋斯霍芬的年輕人悄悄地走了進來。還沒等公爵夫人反應過來,他早已從她身後撩開裙子,輕而易舉地在她的巢穴安營紮寨了。受到突然襲擊的公爵夫人勃然大怒,她高聲問道:誰在背後攻擊我?同時,她扭過頭來。當她看到襲擊者是九*九*藏*書一名英俊的騎士,便怒氣全消。她笑了一下:啊,原來是你呀,快,請您接著干吧……
她很少給家裡寫信,也不打電話。她與母親之間所有的聯繫都包含在這種拉鋸式的遊戲中:寄錢——退錢。兩個人都是那樣執拗,那樣信心十足。彼此心照不宣,不作任何其他的解釋。
她進而又得出了這樣的結論:肉體的快樂與心理上的滿足與優越感相比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張末笑了起來。她側過臉,睜大雙眼瞪著自己的丈夫。她難以相信曾山會跟她講述這麼一個故事。
那麼,曾山喜歡幻覺嗎?這個連給一個和尚寫信都要查閱幾十種參考書的哲學系講師,需要幻覺嗎?
現在,她靜靜地躺在丈夫的身邊,愛情就是一道密不透風的牆。他的肌膚粗糙而燥熱,她一度覺得他的身上長滿了厚厚的魚類的鱗片。
「說點別的什麼吧。」張末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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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裡拿著一本書,那是她剛剛買來的一本艾略特的詩集。由於有了這本詩集,她說她可以放心地將辛格的那本小說讀完了。
張末讓他捏她的耳垂,他的手就移向那個位置。她讓他說些什麼,他就反反覆復地對她說:我愛你,我愛你……或者:我是多麼愛你呀,我真想……他的嘴裏有一股牙垢和芹菜的混合氣味。
母親每月都要給張末寄一次錢。張末收到匯款后,總是立刻原封不動地寄還給母親。可是到了下個月,再下個月,那些錢還是源源不斷地從南京寄來。
當她獨自一個坐在家中那幢古老的宅院里,在房檐的陰影里想入非非,未來的愛情就是一棵灑滿陽光的動人的樹,或者,它是一群在稻田的上空低低飛行的白鷺。它像一顆露珠那樣晶瑩,透亮,完好無損。
他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拉開門朝廁所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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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山輕輕地推開她,他的手在枕頭底下摸索著,抽出一疊手紙。
對張末而言,快樂意味著被無限延擱的慾望。一束鮮花在她想象中就是一片春日的盛景,可是當它插在了白色的長頸瓶中,就立即變得索然無趣,毫無生氣。她生活在詞語中,生活在對詞語的貪婪的想象中。
她曾多次向丈夫談到,並企圖向他證明:幻覺和想象並不是某種虛無縹緲的無用之物,它是真實的,就如空氣一樣……
曾山挨著她躺在床上。他的一隻手正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從她臉部開始,順著她的脖子慢慢下滑。遵守著某種千篇一律、固定不變的程序,脖子,肩膀,乳|房,另一個乳|房……就如將一匹皺巴巴的布用熨斗燙平,將揉搓成一團的紙張重新展開。
張末沮喪地將他的手挪開,一陣針刺般的灼痛使她發出深重的嘆息。她不斷地踢著被子,一心想跟自己過不去,直到她將被九-九-藏-書子踢到了地上。
「我要拉屎……」曾山說。
在張末看來,母親給她寄錢只是為了羞辱她,為了用一種曲折迂迴的方式對她與曾山的婚姻表示不滿。她彷彿看見母親穿著寬大的睡袍,在客廳里驕傲地來回走動的情景。她與藥劑師私通的那些日子里,她看著自己的眼神顯得既曖昧又複雜。一方面是她對女兒泄露自己的秘密感到恐懼,另一方面卻又是按捺不住的炫耀與誇飾。
斗轉星移。
吃,喝,拉屎和死亡。
考慮到母親那個年齡的女人所特有的生活習性,她也只能向女兒顯示她的優越感,誇耀她的快樂。張末曾經作過這樣的推測:母親從女兒身上得到的滿足遠遠超過了她與藥劑師偷情的快樂。
等到曾山從廁所里回來,張末已經穿上了睡衣,拉亮了房間的日光燈。曾山向她解釋說,今天晚上的鴨子吃撐了。張末沒有搭理他。她不敢看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