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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五月六日夜

五月六日夜

他們又折騰我一天,他們一次一次地逼我猜字,逼我猜東西,逼我吞嚼樹葉……而後是一次一次地拍照。他們說要製造奇迹就得給我拍照。現在他們走了,新媽媽也陪著他們走了。家裡就剩下我一個人了。一個人很好,一個人可以自己和自己說話。我願意自己和自己說話。
人走了,人們終於走了。
跳第四輪舞的時候,楊記者說:「你別以為我醉了,我一點也沒醉,我從來沒有醉過,要醉也是這個世界醉了,我不醉。我沒踩你的腳吧?你看我沒踩你的腳。你很白呀,你的皮膚很白……宣傳是可以出效益的,只要宣傳得好,效益就出來了。如今報社也開始抓效益了,每個人分的都有任務,我分了五萬,一季度五萬。這個數在平時也不算啥,問題是最近商業上效益不太好……這個『特異功能』是個項目,我看是個項目。咱好好合計合計,到時候……」新媽媽的聲音倏爾就變成了帶花點的藍顏色,新媽媽的聲音就像https://read.99csw•com是一隻藍色的小鈕扣,光光溜溜的藍色小鈕扣。新媽媽說:「宣傳宣傳也是為了給孩子治病,咱也不圖別的。要是有點啥,你們都幫忙了,也不會虧你們……」往下,新媽媽又舉起了她那雙大眼睛,舉出了一股水汪汪的桃紅。新媽媽一邊奉送桃紅一邊拿出一塊口香糖(楊記者送的),一半含在口裡,另一半趁旋轉的時候送到了楊記者的嘴邊上,一擦而過,那半塊口香糖就進了楊記者口裡……立時,楊記者身上忽一下就又冒出了「延生護寶液」的氣味,楊記者的身子變得硬硬的,楊記者成了一瓶「延生護寶液」,楊記者喘喘地說:「我回去就寫文章,連夜寫文章……」
往下就看不清了,汗氣重了,汗氣一重我就看不清了。
跳第三輪舞的時候,又是馮記者摟著新媽媽跳。馮記者心上生出縫隙來了,一條很寬的縫隙。馮記者悄悄地對新媽媽說:「這種事兒,怎麼說呢九*九*藏*書?是可真可假呀。你說句實話,那啞姑娘真能治病么?她是不是真能給人治病?」新媽媽說:「這還用我說?你們不是都看見了?一次次試驗你不都在場么。我的頭疼還是她給治好的……」馮記者說:「這就好,能治病更好。明天讓她給我治治。我這個病要能治好,那就說明她真能治病。」新媽媽的聲音在旋轉中成了一片雪花,黑顏色的雪花,新媽媽說:「你有啥病?」馮記者說:「我就這一個病,肉多。這病不好治,我知道這病不好治……」新媽媽笑著說:「這能算是病嗎……」馮記者說:「你不懂,這是大病,這是最難治的一種病……」新媽媽說:「這,這我就說不準了,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治這種病……」馮記者說:「不能治也不要緊,就是不能治病,有猜字、猜東西、樹葉還原這三絕活就行了,這已經夠神了!只要把影響造大,這就是一個女活佛,女菩薩呀……好傢夥,到時候辦一個特異功https://read•99csw.com能診所。我給你說,這一下子就發起來了!你別不信,前一段有個搞葯的,說是祖傳秘方,治癌症的,開一個小診所,到處拉人給他吹,到處做廣告,說他的葯多神多神。我是見過那葯的,開始我真信了。不瞞你說,我也給他寫文章吹過。後來我才知道,那葯一點用都沒有,我的一個親戚吃過,屁事都不頂!可報紙這麼一宣傳,你猜他一年收入多少?就他那葯,一年收入幾十萬!一副一百多,就這麼賣的。還真有人要……」新媽媽馬上說:「到時候能少了你的好處么?馮記者……」這時,馮記者心上的縫隙里不失時機地生出了一隻小手,一隻扭捏的女人樣的小手。那小手慢慢從喉嚨里伸出來,帶出一股銅綠色的氣味:「十分之一吧,我也不多要,十分之……。」新媽媽心裏的蛇頭又哧溜、哧溜昂起來了。可新媽媽卻笑著,新媽媽笑出了一片金黃色:「這還不好說么……」
可是,「紅蚊子音樂」又響起來了九_九_藏_書,夜裡的「紅蚊子音樂」是很有穿透力的。夏夜裡,「紅蚊子音樂」成了四處亂爬的鋼性螞蟻,一圈一圈旋轉著的鋼性螞蟻。天很悶,天上沒有星星,星星是不是也跳舞去了?星星也怕「紅蚊子音樂」?我實在是不想再看什麼了,我什麼也不想看。可我還是看見了新媽媽,「紅蚊子音樂」一響,我就看見新媽媽了。我看見新媽媽正在「大世界」舞廳里跟馮記者摟在一起跳舞。原來我是看不見的,原來人的氣味一雜,我就分辨不出來了,可現在我能看見了,我看見馮記者把新媽媽摟得很緊。馮記者一邊跟新媽媽跳舞一邊貼在新媽媽耳邊說悄悄話。馮記者說:「這事你放心,有我出面。一定能弄成。老楊不行,你也別指望他,老楊那人辦不成事。我們是省級報,老楊那兒是個小報,市一級的小報,不一個檔次……」新媽媽笑笑,新媽媽用眼睛說話,新媽媽眼睛里有很多話,新媽媽眼睛里伸出了一個金光閃閃的小鉤子,馮記者眼睛里就趕忙跳出九*九*藏*書一隻小老鼠,小鼠哧溜哧溜地往上爬,小鼠爬著爬著又停下了,小鼠也很警惕,小鼠四下探探,重又往上爬……這時馮記者的聲音像是剛出爐的麵包,熱烘烘的:「我就是胖了點,僅僅是胖了點,會多,就胖了……」
跳第二輪舞的時候,楊記者上場了。楊記者一上場就說:「你跳得不錯,的確不錯。老馮不行,老馮一身肉……」新媽媽仍是笑笑。楊記者大約是好喝啤酒,新媽媽笑里摻了一股鮮啤酒味,一種橙黃色的冒著氣泡的啤酒味。楊記者一下子就有點醉廠。楊記者說:「那事包在我身上,影響只要造出來,錢都是小事了。我給你說,錢是小事。你也別太指靠那『肉』,我私下給你說,你知道就行了,老馮那傢伙在新聞界口碑不太好,他們那兒矛盾大。好多人對他有意見,有些事,他一出面反而不好……」這時候,新媽媽在旋轉時用耳輪輕輕地蹭了他一下,楊記者腦海里閃電一樣亮出了一片杏色的粉紅,身上隨即出現了「延生護寶液」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