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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小虎說:「有個小阿姨,是鄉下來的。」
當他來到電器廠財務科時,卻沒能取出錢來。電器廠的出納剛要給他拿錢,不料,一個女會計看看他說:「你是孫桂香的什麼人?」
幾個人忙問:「怎麼了?怎麼了?別哭,別哭……」
白占元忙問:「那……?」
午後,電機電器廠家屬院的宿舍樓上,周世中提著個包,正匆匆往樓上走……
王大蘭一看小田出來了,忙改口說:「小田,水還沒開呢。」說著,往裡邊讓了讓身子,說:「你看看,這屁大一塊地方……」
崔玉娟用嘲諷的語氣說:「你行你行,看人家選你不選你?」
晚上,周世中帶著兒子小虎來到了電機電器廠門口……
周世慧看了他一眼,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為你好!你知道不知道?你是不是說過,你要自己選自己?你都不知道人家是怎麼議論你的……」
梁全山不以為然地說:「這事沒樣,不定選住誰呢。」
黃秋霞在車站攔了一輛計程車,急急地往殯儀館趕去……
小虎看爸爸累出了一身大汗,就說:「爸爸,你不是說姥姥死了嗎?還要冰幹什麼?」
班永順說:「不幹弄啥?光吃吃、坐坐?」
崔玉娟說:「在吧?剛才我還看見他上『廁所』,胳肢窩裡夾本書……」
李素雲說:「這次是民主選舉,老同志都會投你的票。不過,你也得準備準備……」
周世中說:「辦了。」
「多家灶」廚房裡,梁家在熬米湯,班家在下麵條,只有小田的灶上放著一把鋁壺。
周世中一聽,忙說:「算了,師傅,我再找吧。取了就沒利息了……」
小虎說:「早上。早上姥姥罵了阿姨,阿姨就哭著跑了……」停了一會兒,小虎又說:「爸,姥姥好罵人。她也罵你,老罵。」
李素雲說:「到時候,你可別讓。不管怎麼說,在咱們廠,車間主任這一級,享受科級待遇。還有……」
王大蘭遞小話兒說:「你看小田,從那回事以後……跟換了個人樣,話也少了,見人就像沒看見一樣,走碰頭也不理。那臉,成天陰獃獃的……」
周世中心裏一緊,忙問:「你媽呢?」
兒子還小,幫不上什麼忙。冰是周世中一趟一趟搬上去的……
那女會計說:「是直系親屬嗎?」
片刻,李素雲從裡邊拿出一疊錢遞給他,說:「世中,聽說小田也想當車間主任,你……」
三人正說著話,突然,小虎哭著從門外跑進來。他一看見周世中,撲上來,哭得更厲害了……
傍晚,剛下中班的周世中來到大門口,他看見在門口值班的白占元,忙走上前說:「師傅,夜班?」
周世中說:「不用了。我先去看看再說。」說著,扯著小虎就走。
工會主席說:「那好。按規定,辦理退休工人的喪事可以領一筆喪葬費。現在她家裡沒人,這事兒就勞你了,你明天可以去廠里找財務上領一下……」
周世中說:「好,我不讓,行了吧?以後再說……」
這時,王大蘭高聲喊:「老班,端鍋!」
老人看了看他,問:「你有啥急事?」
崔玉娟說:「唉,人哪,只怕都得受受磨難。我那會兒,開初被組合掉那會兒,不也是脫層皮?心裏沒抓沒撓的,都不想活了……」
李素雲也說:「世中,梁師傅說得對,你該當仁不讓。」
周世中謊說:「吃了。」
小田說:「我承認我沒你哥的威信高。可這是選主任,不是選丈夫。」
梁全山說:「你還蒙在鼓裡呢。這幾天,小田一直在車間里跟那幫年輕人鼓噪哪!」
白占元看看他,說:「那你……」
黃秋霞提著皮箱匆匆在人流中走著。她剛下火車。雖然穿著一條素色裙子,但仍掩飾不住打扮出來的艷麗。她直到昨天下午才得到母親去世的消息。林凡拖了兩天後,才把消息告訴她……
周世中說:「好,好。」
小田忙說:「不,不不。」說著,又退回去了。
兩人正說著,小田推門從屋裡走了出來。他胳肢窩裡仍是夾本書,手裡拿著兩包方便麵。
白占元拍拍腦門,嘆口氣說:「世中,都怨我呀……」
周世慧重複說:「一定要爭?」
周世中說:「孟主任。我現在是外姓旁人,實話說,我跟秋霞已經離婚了,沒有關係了。辦喪事沒有一個直系親屬在身邊……」
那女會計馬上說:「不行,這錢不能領。領取喪葬費必須有直系親屬簽字才行!」
當戴著黑紗的周世中領著小虎走到她面前時,她眼裡流出了淚水,羞愧地叫了一聲:「世中……」
樓里,在停靈的床前,周世中和李素雲在靈前坐著……
小田冷冷地說:「想怎麼議論怎麼議論。」
周世中說:「再說吧。」
周世中和小虎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老人又走出來說:「廠里主要領九-九-藏-書導都不在,工會的頭頭兒也不在。辦公室的人說,都下班了。不過,他說了,他馬上聯繫,一會兒就去人。」
岳母家住在五樓,是兩室一廳的房子。開了門,周世中剛要拉兒子進去,小虎卻往後掙著身子說:「爸爸,我……」
白占元說:「叫我看也是世中行。」
老太太一邊下樓一邊小聲嘟囔說:「都反映說有味了。小孩也害怕……」
崔玉娟說:「你那倆孩子,多聽話呀,學習又好……」
頭上是閃爍的星光,周圍是閃爍的燈光……
周世慧說:「那你說我投誰?投你?」
周世中回過頭,問兒子:「你媽媽是什麼時候走的?」
黃秋霞又叫:「小虎……」
梁全山說:「這還是和平年代,要是戰爭年代,一死一大片。」
女會計說:「那不行,這是制度。」
看見李素雲時,黃秋霞又嗚咽著叫道:「素雲……」
那老太太說:「喪事抓緊辦吧。群眾有反映,都反映到居委會了。天太熱,時間長了,再拖就不好了,抓緊辦哇。」
班永順說:「你別聽她說。女人家,心性高,也就說說。她也知道,咱是憑勞動吃飯的,說說也就說說,該幹啥還幹啥……干到一閉眼,也就算完,也值。」
周世中說:「小虎他姥姥過去了……」
周世慧想了想,說:「那,我也投我哥。」
周世慧說:「小田,聽說你也想當車間主任?」
周世中跟她擦身而過,匆匆上了樓。他剛進門不久,一個戴紅袖章的老太太追上來了。老太太站在門前問:「喂,你是這家的什麼人呢?」
梁全山說:「死跟死不一樣。那當官的,死也死得威風……」
王大蘭故意謙虛說:「好啥?也是氣人。」說著,探身看看小田的房門,小聲說:「哎哎,小田在家不在?」
工會主席說:「這事我們可以聯繫一下。不過,天太熱……」
十點鐘的時候,電機電器廠的工會主席和辦公室主任趕來了。
門開了,小田怔怔地走出來,在門口站著,說:「我選我自己。」
梁全山說:「小田那傢伙真不是玩意兒!」
周世中問:「啥事?」
周世中說:「喪葬費必須得有直系親屬簽字,可秋霞不在……」
周世中說:「聽小虎說,請了個小保姆,可老太太把她罵走了……女人就是女人。這事我辦不出來。女人總想往高處走……」
周世慧吃驚地說:「啊,你還以為你有優勢?哪三條?」
班永順說:「就是,不能讓。不能讓。」
周世中說:「過去了。秋霞不在家,唉,咱也不能不管哪……素雲,你這兒有錢嗎?我想借點錢。」
辦公室主任說:「她女兒還是沒有消息。所有能聯繫的地方,我們都聯繫了。包括你說的那個大酒店,我們跑了三趟。可他們,拒不提供準確住址。不過,我已經再三給他們說,讓他們轉告黃秋霞,告訴她母親去世的消息。你看,這又一天了。」
小田沉默了一會兒,說:「世慧,說句公道話,在我們車間里,你哥是很人物,我承認這一點。我知道我很難跟他抗衡。不過,我還是想爭一爭。」
中午,周世慧進了「多家灶」。
崔玉娟笑著說:「班師傅準備試試?」
周世中又問:「阿姨是什麼時候走的?」
班永順說:「不是這。這人活著,平平穩穩的,沒災沒難的,有活干,有飯吃,這不好嗎?我看好。唉,就是……」
工人們紛紛從黃秋霞身邊走過,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跟她打招呼……
白占元一愣,說:「世中,出啥事了?」
周世慧怔了怔,說:「當然是投我哥的票了。」
周世中忙說:「大娘,有事嗎?」
崔玉娟也說:「就是。我看還是人家周師傅有希望。」
人們緩緩從大廳里走出來,把一隻只黑紗、白花放在門口的一個紙箱里……
李素雲問:「該辦的都辦了吧?」
周世中不好意思地說:「好啥?男人男人,就是作難的嘛。再說遇上了,能不管嗎?」
小田說:「第一,我比你哥年輕。」
李素雲說:「世中,聽說老太太活著的時候,老看不上你,嫌你是工人,是不是?」
李素雲說:「有是有。存著呢。抽屜里有四五百,夠不夠?」
王大蘭又說:「你聽說了沒有?他們車間主任退了,又叫選主任哪。老班說,上頭叫民主選舉哩。誰都可以報……」
周世中皺皺眉說:「活動啥?就這麼些人,多少年了,誰還不知道誰?他願意活動,讓他活動吧。」
王大蘭說:「他?哼!輪一百也輪不上。你家梁師傅試試還差不多……」
那老太太說:「我是街道居委會的。據這裏的住戶反映,這家死人了?」
王大蘭說:「哎,你那床單,賣完了吧?」
梁全山說:「真不眼氣?」
崔玉娟說:https://read.99csw.com「失戀了唄。那女的,把他坑得不輕!」
李素雲說:「是錢把人燒的了。那主兒很有錢,是吧?」
周世中說:「你有多少?」
人們緩緩地走出了殯儀館大門……
周世中愣了一下,有點尷尬,說:「我,我是她、她的……」
周世中看看他們,漠然地說:「他想當,就讓他當吧。」
此時,李素雲匆匆走進來說:「小虎他姥姥出事了……」
三天後,在火葬場殯儀館的大廳里,散散落落的放著一些花圈。花圈上分別寫著一些單位和個人的名字。花圈中間有「周世中敬輓」和「外孫周小虎敬輓」的字樣……
小虎說:「阿姨走了。我害怕……」
小田說:「一定要爭。」
周世中無奈,只好空手走了出來……
周世中顯得非常疲憊,他沒有說話。
梁全山說:「是這,世中,你這邊,也沒空。明兒,我跟老班、素雲分頭找找……」
周世中一聽,臉變了,說:「誰也別找,千萬別找。」
白占元說:「那廠里會不管嗎?」
梁全山也說:「分班,我跟老班一班,世中跟素雲一班。世中,再咋也得閉閉眼呢。」
周世中只好說:「不是。」
工會主席說:「我也跟火葬場聯繫了,人家說了,火葬也要直系親屬簽字。她萬一要是回不來,你看這事……」
小田不顧嘲笑,又說:「第二,我夜大畢業,學歷比你哥高。」
崔玉娟高興地說:「賣完了。我摸著門路了!這樣的產品,只能下鄉賣,鄉下有人要。有人說,這叫打時間差,農村跟城市錯著呢。那一天,我趕一個鄉下的廟會,會上人山人海的,我連空紙箱都賣了……」
周世中說:「沒事,師傅,我再找……」說著,便走出去了。
這時,梁全山神秘地說:「世中,有個事得給你說一聲。」
周世中說:「老師傅,我有急事……」
周世中說:「不用怕,有爸爸呢。」說著,他牽著兒子走進了黃秋霞母親住的房間。
班永順說:「眼氣啥?眼氣也沒用不是?」
她悄沒聲地推開了小田的房門,而後輕輕地把門關上,身子靠在了門上……
周世中一邊忙,一邊說:「姥姥怕熱,讓她涼快涼快。」
班永順說:「咋不一樣?那當省長的,勢派吧?死了也是一股煙兒。當百姓的,再窮,死了也是一股煙兒。反正都是煙兒。」
周世中搖搖頭,苦笑了一下,沒說什麼……
周世中臉一變,立刻說:「走,領我去看看。」
周世慧突然說:「那,你是非要和我哥爭高低了?」
王大蘭忙說:「水開了我叫你。」說著,又勾回身子,對崔玉娟小聲說:「看看,人跟脫了層皮樣!這人也不能太好,他可是對那女的好吧?好到不能再好了,一百層的好。到了人家還是不要他……」
兩人正說著,李素雲從車間那邊走過來了。她來到門前,湊過來打招呼說:「白師傅夜班?」
李素雲放下手裡的碗,忙說:「你還沒吃飯吧?」
梁全山急了,說:「你這人,真死勁!如今地方上這事……」
小虎說:「走十多天了。」
周世中說:「死了更怕熱。」
梁全山說:「鼓噪著當車間主任哩!你還不知道吧?這些天,他一上班就在年輕人群里串來串去,這不是拉選票是幹啥?世中,要是你當主任,我沒二話,舉雙手贊成。小田,他算個啥?」
崔玉娟說:「才不行呢。就他那脾氣,誰選他呀……」
過了一會兒,小田又拿著方便麵出來了。王大蘭看見小田,忙低頭看他的爐子,說:「喲,這水咋還不開呢?」說著,她提起水壺一看:「小田,嗨,火滅了!」
梁全山說:「嗨嗨,老班,還有一套哪。」
周世中一邊拉著孩子走,一邊說:「好好,回頭再說吧。」
周世中說:「所長說,主要是想挽救他,定了一年勞教。」
梁全山沒把握地說:「選不選在他們,總不能不讓我試試吧?」
可是,李素雲也沒有理她,只默默地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王大蘭說:「可不。待會兒我給你夾塊煤。都是麵條,要不一塊吃吧?」
周世慧說:「你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說話這味?還不過、不過的……你要想和我哥爭,就得下大勁。不過,我也『不過』了,不管你下多大的勁,你肯定爭不過我哥!」
周世慧說:「這人,還保密呢。怕我出賣你呀?」過了一會兒,她故作聰明地說:「你不說我也知道。可你還是爭不過我哥!」
李素雲說:「這人,說去就去了。秋霞也不在……」
崔玉娟說:「可不,我又批了好幾箱呢。」
周世中說:「同志,這事兒本來應該由她女兒來領,可她女兒不在……」
白占元說:「噢。素雲也沒走哪?」
白占元也說:「得去看看九_九_藏_書,去看看吧。」
梁全山說:「看看,現在這年輕人,啥事都幹得出來!」
王大蘭說:「管他選誰?選誰也是吃飯幹活。誰還不讓幹活?要叫我說,我也是投人家周師傅的票。人家直正……」
小虎哭著說:「姥姥,姥姥不會動了。」
一時,眾人都沉默了……
班永順說:「吃得再好,穿得再好,也是活。咋也是活。人一伸腿,就跟世中他老岳母一樣,啥都不說了。人活著就是一個干,你不幹,活著幹啥哪?」
小田探身看了看自己的灶,身子又縮了回來。漠然地說:「你們做吧,我再等一會兒。」說著,又悶悶地回房去了。
小田說:「也許。」
牆上的鍾錶在「嗒嗒」走著……
八點鐘的時候,周世中已經辦完了要辦的事情。他還借了輛三輪車,拉回了一車冰……
周世中說:「這人總得要臉吧?為這個車間主任,臉都不要了?誰也別去找,誰要去,這等於扇我的耳刮子!」
周世慧笑著說:「你以為我會投你?」
周世中說:「小田怎麼了?」
周世中仍不說話。
樓上的住戶剛好有下樓的。那下樓的女人一邊走一邊嘟噥說:「怎麼有股味呢?這是啥味?真是的,也不管管……」
殯儀館的門開了,一些匆匆趕來的工人們涌了進來。人群中既有電機廠的工人,也有柴油機廠的工人,李素雲、白占元、班永順、梁全山等人全都來了。
工會主席說:「好,這個事我們儘快去聯繫。不過,周師傅,時間也不能拖得太久。有些事情,是必須由家屬出面的。你看……」
王大蘭正往鍋里下麵條,她隨口應道:「可不是嘛。都一樣。咱那時候,成年不吃肉,不也過了……」
話剛落音,梁全山從屋裡走出來了,他往廚房門口一站,說:「誰說我不行?我也是部隊鍛鍊出來的,排長都干過,我咋不行?」
老人「噢」了一聲,想了想,說:「這樣吧,你先等一下,我給你打個電話問問。」說著,老人匆匆走進傳達室,打電話去了。
周世慧說:「你別和我哥爭了,你爭不過他。」
工會主席說:「周師傅,我看別再等了,還是送走為安吧?」
殯儀館里,高高的大煙囪徐徐冒出了一股白色的煙霧……
周世中苦笑說:「誰當都行。我這會兒顧不上了。」說著,拿上錢匆匆走出去了。
眾人一聽這話,互相看看,都不吭聲了……
白占元說:「你要急用,那點利息……」
班永順說:「素雲說得對著哩。遇上事了,咋也不能走啊。分班吧,兩人一班,輪換著睡會兒。」
這時,一輛計程車停在了殯儀館門前,黃秋霞急急地從車上走下來。當她看見從大廳里湧出的人流時,手一松,皮箱掉在了地上……
周世中說:「姥姥是害病害的,心裏躁……」
小田點了點頭。
小虎說:「死了還怕熱?」
李素雲說:「怎麼不行?今兒個,車間里好幾個老師傅都議論說,只有你行。叫白師傅說說?」
孟主任說:「你說那個荷花大酒店,我已經打電話聯繫了。他們不提供地址,推說不知道。你看看……要不,我再親自去一趟?」
工會主席說:「那好。」說著,和辦公室主任一塊匆匆走出去了。
梁全山一瞪眼說:「這話你可不能說。你千萬不能讓,你要讓,辜負大家一片心!」
周世慧說:「你還真要和我哥爭啊?」
班永順說:「對,對,咱也活動活動。」
李素去屋裡邊拿錢去了。周世中站在那兒,掏出煙來,放在嘴上,可嘴太干太苦了,他又把煙取下來,放進了煙盒……
周世中說:「她……不說了。」說著,他站起身,又在靈前換上了兩支蠟……
班永順應聲從屋裡走出來,側著身進廚房端鍋,一邊進一邊說:「讓讓,讓讓……」
周世中很乾脆地說:「行啊。這事我辦吧。」接著,他又說:「你們得趕快跟黃秋霞聯繫……」
主任說:「不是不想聯繫,是一直聯繫不上……」
梁全山說:「光這還不行。咱這邊也得採取點措施,不能光看著他活動。」
周世中說:「我下個月就……」
片刻,電器廠的工會主席和辦公室主任也上來了。兩人進了門,辦公室主任擦著汗說:「周師傅,我們一直在跟她女兒聯繫,可就是找不到她的準確地址,聯繫不上,你看……」
等一切安排好以後,小虎卻困了。他趴在外邊的椅子上睡著了。周世中從裡邊的房間里走出來,輕輕地抱起兒子,把他放在另一間屋的床上,又悄悄地退出來,這才覺出了累。他點上一支煙,默默地吸完,又重新走進黃秋霞母親的房間,從兜里掏出買來的兩支蠟燭,點燃后,便在床前坐下來,為死去的老人守靈……
李素雲說:「你也別這麼說,女人也不是都這樣。是九_九_藏_書看人的,啥人就是啥人。」
小虎擦著眼裡的淚,嗚咽說:「姥姥……在床上,眼睜著……我叫她,她不應……可嚇人了!」
班永順端著鍋說:「我?這一輩子不想了,下一輩吧。叫我說,別的都不行,就世中還行。」
周世慧笑笑,說:「嘻,這也算優勢?」
裡屋,死去的人在靈床上靜靜地躺著……
周世中遲疑了一下,說:「我?行嗎?」
周世中再問:「阿姨哪?」
李素雲說:「她怎麼也想不到,死的時候,只有你在身邊給她守孝……」
李素雲說:「需要人手,你說一聲。」
李素雲說:「秋霞也太不像話了,把老人孩子撇下,自己……」
辦公室主任說:「聯繫是可以。就是不知道她女兒在什麼地方……」
班永順說:「真不眼氣。」
夏夜,班永順和梁全山坐在五樓的樓頂上,屁股下墊著一張席……
周世中說:「鼓噪啥?」
班永順也說:「就是,世中,你不能不防啊。下班時,在廠大門口,我看見一幫子小青年,小田領頭,忽拉拉往西去了。八成是喝酒去了!」
周世中騎車在路上走著,他想必須借錢,不能再等了,時間一長,衣服就穿不身上了……
小田也湊上來看了看,說:「滅了?」
王大蘭說:「這人哪,也不能太那個了。那會兒,他成天往醫院跑,迷那女的迷的……這會兒,哼!」
周世中用回憶的語氣說:「那時候,我剛跟秋霞談,老太太是看不上我,她當了一輩子工人,卻不願讓女兒找工人,她有她的想法,主要是不想讓女兒吃苦,她是想給女兒找個當幹部的。所以,從一開始,兩家的老人就互相看不上,我媽嫌她勢利,這老太太呢,是嫌我家窮……不過,成家以後,老太太的態度不是那麼壞了,特別是有了孩子以後,我每次來,也挺熱情的。後來她一有病,就又不行了。她罵過我幾次,我知道她是害病害的,心裏躁,也沒跟她計較。人一老,脾氣更躁了,這病又治不好。她能不躁嗎?秋霞也是被她拖的,想走,我知道她一直想走。床前沒有百日孝啊。現在,死的時候,她身邊連個人都沒有,唉……」
周世中看了看他們,說:「那就這樣吧。這是五樓,熱。我先值。你們先上樓頂涼快涼快,到時候,我叫你們……」
兒子小虎卻退到了門口,不敢看……
白占元說:「夜班。」
小虎說:「姥姥誰都罵,連媽媽都罵。就是沒罵過我。」
黃秋霞的母親在床上躺著,兩眼很恐怖地睜著,顯然人已經死去了……
這時,電機電器廠的工會主席和辦公室主任匆匆走進來。工會主席說:「周師傅,天太熱了,不能等了,實在是不能再等了……」
周世中說:「是。老太太過去了。」
女會計說:「誰也不行,廠長說也不行,都得按制度辦事。」
周世中說:「我沒有什麼要求,我是來幫忙的。問題是她女兒不在家,我想喪事最好是等她女兒回來再辦……」
工會主席也說:「按理是該的。可就是聯繫不上。再拖不大好吧?」
工會主席說:「你就再跑一趟吧。這事,幸好周師傅在,要不,還真不好辦。老孫也可憐,人死了,身邊沒一個親人……」
李素雲說:「世中,我也去吧?說不定……」
李素雲說:「驗活兒,晚了一會兒。」說著,她看了看周世中,又說:「世中,車間選主任的事,你考慮了沒有?你可不能推呀!」
終於,周世中說:「孫主席,那就……辦吧。」
梁全山說:「又是你那一套?好死不如賴活著。」
小田說:「這我知道。可我一定要試試。和你哥相比,我有三條優勢……」
周世中說:「不,不。師傅,你別取,我再找找,我能找來……」
班永順望著遠處,說:「老梁,這人,你看這人,說去就去了。人一死,啥都不說了。」
班永順說:「光吃吃坐坐,一點難也不作,一點罪也不受,那有啥意思呢?」再勢派不也得死嗎?
周世中說:「那,家裡還有誰?」
一路上,她一直催促司機:「快點,麻煩你快點……」
周世中走到床前,在死去的老人面前默默地站了一會兒,伸出手來,輕輕地將老人的眼合上……
梁全山聽他們都說周世中,心裏不是個味,就對著小田的房門喊:「小田,你出來,出來。選主任哩,你選誰呀?」
周世中沒有理她,只是把小虎輕輕地往她跟前一推……
周世中說:「那就再聯繫聯繫吧。總得讓她們母女見上一面吧?」
梁全山說:「吃吃坐坐還不好?」
小田望著周世慧,不說話。
周世中安慰他說:「小國受受教育也好。你也別老責怪自己。你會讓他去偷人家?所長說了,勞教不算敵我矛盾,期滿還可以回原單位……」
梁全山一邊躲著身子九九藏書,一邊笑著說:「老班,選主任哪,你不試試?」
三天了,他們一直在等黃秋霞,可黃秋霞至今還沒有回來……空空蕩蕩的大廳里,只有周世中和小虎在靈前站著……
周世中又騎車回到了宿舍樓上,他沒有回家,徑直來找李素雲來了。
周世中沉默了一會兒,咬咬牙,說:「再等一天吧。」
周世中說:「中午下班時,我碰上所長了。他讓我給你捎個信兒,說小國沒判……」
周世中想了想,說:「你先借給我吧。不夠再說……」
小虎也一聲不吭。他默默地站在那兒,默默地望著媽媽,突然之間像是長大了……
周世慧說:「你們廠里的情況我還不知道。我哥啥威望?你啥威望?爭不上,凈丟人。你何苦呢?」
班永順說:「那是,那是。這人活著,覺著老不容易。死了,才知道活著好。」
梁全山說:「我不信。你老婆成天訓你,還說不眼氣?」
周世慧問:「那第三呢?」
他領著小虎剛要進門,卻被一個看大門的老人攔住了:「喂,你找誰?」
李素雲又說:「世中,秋霞不在,你一個人也不行。今晚上,咱們分班吧,分班為老人守守靈……」
梁全山說:「平平穩穩的,平穩個屁!你沒看看外頭,都成啥了?那些有錢的、有權的,一個個花天酒地,你不眼氣?」
他們進了門,默默地望著周世中。周世中說:「你們來了?坐吧。」
周世中忙說:「我找廠領導……」
周世中只好說:「你們廠里一個退休工人死了。她叫孫桂香。我……」
工會主席說:「好,這事讓主任抓緊辦。天熱,不能拖了。」
在電器廠家屬院里,周世中領著兒子匆匆來到了前岳母家。
李素雲說:「幸虧是遇上個你,要是別人,才不會管呢。你是心太好……」
周世中說:「這事,是你們的工會主席讓我來的。」
第二天上午,周世中騎車回廠請了假,就急急地往電機電器廠趕。他想早點把喪葬費領出來,好給老人置買些喪葬品……
周世中沉默了一會兒,說:「再等等吧,要真不行,我簽。」
小田定定地望著周世慧,問:「世慧,要叫你投票,你投誰?」
周世中忙說:「謝謝,謝謝師傅。」
周世中來到廠門口,下了車子,猶豫了一下,走進傳達室,對白占元說:「師傅,你手頭有錢嗎?」
周世中又站著沉吟了片刻,這才說:「走吧。」說著,牽上兒子,慢慢地走下樓來。他想,應該趕快到電器廠去一趟,黃秋霞的母親是電器廠的退休工人,人死了,應該告訴廠里,讓電器廠儘快通知黃秋霞……
周世中說:「你們還是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小田一下子瘦了許多。他正躺在床上看書,見周世慧進來,看了她一眼,慢慢坐起身來……
靈前,仍只有周世中和小虎……
白占元馬上說:「有是有,是留著給小國辦事(結婚)用的。我沒讓他知道。存著呢,是死期。我給你取吧……」
李素雲說:「我不是這意思。你要多少?」
幾個人一時都不明白他的意思。周世中又問:「你別哭,慢慢說,姥姥到底怎麼了?」
周世中說:「要不是孩子在這兒,恐怕死多少天還沒人知道呢!」
大熱天,陽光很毒。街面上滾動著陣陣熱浪……
周世中說:「我雖然不能算是家屬,可事趕這兒了,需要我做的,我做就是了。」
小田說:「如果他不是你哥呢?你投誰?」
兩人在退休工人孫桂香的遺體旁邊,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而後退到外邊的廳里,對周世中說:「周師傅,老孫是我們廠里的工人,這後事麻煩你了。你看還有什麼要求?」
李素雲說:「秋霞真不該離開你……」
小田說:「也許吧。」
崔玉娟正在一個很小的案板上切菜,一邊切一邊說:「現在這孩子,三天不吃肉,可就饞了。」
辦公室主任說:「我去,我現在就去。」說著匆匆走出去了。
小田淡淡地說:「怎麼了?」
李素雲問:「小虎他姥姥過去了?」
小田淡淡一笑,說:「我看不一定。」
周世中說:「你們可以到『荷花大酒店』去了解一下,那裡也許會有她的地址……」
王大蘭說:「這下你不用愁了。」
梁全山說:「那還是錢少,給你一千萬,你就不幹了。」
片刻,哀樂響了,大廳里一片肅然……
傍晚,李素雲、班永順、梁全山等人趕來了……
周世中沒說什麼,只默默地望著屋裡的靈床……
梁全山仍氣呼呼地說:「世中這人,真死勁。給他活動活動,他還不讓。」
小虎說:「我媽媽跟林叔叔去深圳了。」
看大門的老人說:「你沒看,早下班了。」
李素雲說:「怎麼……」
小田望著周世慧,說:「第三,我暫時不說。」
周世中說:「她,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