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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周世慧也只好跟著小聲背誦……
梁全山沒吭聲。
余秀英說:「毛主席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哼!別想。誰知道你黃鼠狼給雞拜年,安的什麼心!」
王大蘭眼一亮,說:「怪不道呢。要真這樣,我還真擁護他。叫我算算……一五,一十,老班,這一弄,你一月能拿七百多呀!」
黃秋霞說:「我,我想見見世中……」
周世慧站起來,質問說:「你自己投了自己一票?」
在街口的馬路邊上,小田正在踱步……
周世慧一邊往母親跟前走,一邊說:「媽,我哥剛下班回來……」
這時,周世慧才說:「小田,雖然我哥沒當上,我還是要祝賀你。祝賀你當上車間主任……」說著,她端起酒杯,跟小田碰了一下。
小田說:「下邊,我要講的就是,如何使大家的獎金和工資翻一番的問題了。大家都知道,目前廠里給我們下達的生產任務是滿的,表面上看,是飽和狀態。但如果全面推行『工時制』和『計件制』,生產效率肯定會大幅度提高。我計算了一下,就是按一個中等技能車工的生產能力,工作效率也會縮短兩到三個小時。每天縮短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幹什麼?多生產零件是不可能的,因為全廠是一盤棋,上道工序也無法滿足咱們下道工序。那麼,我認為,我們車間,在節約的這兩三個小時里將找米下鍋!當然是在不影響廠里生產進度的情況下了。當著廠長的面,我不隱瞞這一點,我們將用外接散件加工來補充這節餘的三個小時。這三個小時創造的價值,除了應上交的之外,將全部做為補充工資獎金髮給大家……」
周世中趕忙坐直身子,可他沒有接梨,只是搖了搖頭……
周家的這幕情景全被一個人看在眼裡……
王大蘭臉紅了一下,說:「看你說的,兄弟又沒個做飯的,我就不興關心關心?你想喝也來盛!」說著,扭身回屋去了。
會場上,坐在人群中的梁全山不服氣地說:「看看,又轉(念ZHUAI,轉文,賣弄的意思。)哩,又轉哩!讀個夜大,識幾個字呀?可不像他了!」
這時,樓道里突然傳出了周世慧的喊聲:「哥,咱媽又犯病了!」
一片掌聲!
過了一會兒,李素雲伸出手,撫摸著他的頭髮,輕聲說:「世中,你太累了。我知道,你是太累了。」
小田說:「你說得對。你哥是比我強。可我的心已經磨硬了。你哥的心還不夠硬……」
周世慧也看著母親,她靈機一動,說:「媽,我哥已經反戈一擊了。你不是說,反戈一擊有功嗎?」
班永順家四口人正圍在一張小飯桌上吃飯……
余秀英說:「站到這邊來了?」
他已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顯得跟往日大不一樣,臉上也沒有了那往日的陰晦。他身邊停著一輛自行車,不時地看看表,往遠處望望。
他扭頭一看,只見母親余秀英在門後站著,雙目炯炯,眼裡放出病態的光!原來她一直在門後邊藏著。她手裡拿著一根竹桿,瞄著兒子說:「叛徒,你是革命的叛徒!」
周世中抬頭看了看她,又看看飯桌上擺好的酒菜,不再吭了……
小田說:「你聽我說。周師傅做人是很優秀的,他的智力,也遠遠在我之上。這些我都承認。但他人太正,太仁義,太顧人,他誰都想顧……作為一個人,這是極好的品質。可做領導工作,他缺乏一股不管不顧的狠勁……」
小振明說:「中午喝,晚上還喝。天天都喝。」
有的說:「你別說,看書多就是好……」
她就是李素雲。
周世中靠坐在車間外邊的水泥台上吸完了煙,他把煙蒂掐滅。看了看遠處工廠大門,又慢慢地走回了車間……
小田端起杯子,說:「來,為我乾杯。」
不一會兒,周世慧騎車過來了。看見小田,她停住車子,問:「你站在這兒幹啥?」
周世慧說:「反戈一擊了。」
在工人群里,有人嚷嚷說:「他說的啥?」
李素雲說:「找你的人在我家坐著呢。你來吧!」說著,頭前走了。
周世中十分痛苦地望著母親……
王大蘭插嘴說:「變陰了。」
掌聲不是很熱烈,掌聲是從一些年輕人堆里傳出來的……
王大蘭一變臉說:「怎麼?當主任了,看不眼裡了?」
李素雲說:「怎麼就……?」
周世慧說:「誰知道呢。」
班永順也搖著頭說:「不實在,不實在。」
余秀英一愣,說:「老東西,你敢打人?你也反動了?」一鬆手,老周師傅一下子摔到在地上!
王大蘭說:「不是說選上的嗎?」
余秀英這才雙手拄著竹桿,命令道:「那好,毛主席說:站隊站錯了,站過來就是了。現在集合!」
周世慧看看他,說:「這麼說,你當上主任了?」
周世慧說:「小田,有句話,我一直沒說。我現在就說,你根本不可能勝我哥的。你自己心裏清楚,你肯定是做小動作了!」
小田又突然改用平和的口氣說:「我說獎金、工資翻一番,大家肯定會有疑問。會說,你憑啥呢?你憑啥說,能三個月讓我們的工九九藏書資翻一倍呢?是不是吹牛?這個問題,下邊我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
周世中抱住頭,說:「我是他師傅啊。當著那麼多的人……」
小田馬上去推車子,說:「那,走。」
有的說:「能投自己嗎?」
余秀英一愣,說:「你哥反戈一擊了?」
小田說:「等你。」
終於,唱票的再次高聲喊:「田治,149票!」
有的相互詢問說:「多少?他說多少?」
小田只得接過來,說:「好好,我接著。」他把胡辣湯接過來,說:「大嫂,要是以後我做錯了什麼,還請你多包涵。」
王大蘭說:「餓你三天,你就不說了!去吧,去吧,碗里的湯倒給我。叫你姐給你泡包方便麵。」
坐在人群中的李素雲知道他是太累了,便匆匆走上前去,當著眾人的面,給周世中端了一茶缸水……
周世中遲疑著走出來,問:「誰呀?」
唱票的立時激動地喊:「田治,150票!」
周世中只好重新坐下來。他確實是累了,就把頭靠在沙發上,微閉著眼……
王大蘭問:「他們廠今兒選舉。你哥選上了吧?」
周世慧說:「走就走。」
李素雲說:「我知道你這些天事情太多,太累。家裡,外邊,又趕上小虎他姥姥病故……如果不是這,你也不會……」
周世慧說:「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
車間里的大黑板上,唱票的正在數黑板上的「正」字。一個「正」字是五票。數完周世中的票之後,他高聲喊道:「周世中,149票!」
有的說:「真要是那麼多,我真投他!」
這時,廠長突然插話說:「想不到,二車間藏龍卧虎啊!好,好……你接著講,接著講。」
周世慧說:「你想報復她?」
這時,廠長站起身說:「我也投一票!我是廠長,代錶廠里投一票吧!」說著,他轉過身來,拿起粉筆,在周世中的名下劃了一道……
王大蘭說:「賣剩下了,不喝咋辦?好好的,能扔了?」
「哄」一聲,會場上的人都笑了!
周世慧說:「我哥可不像你,雞腸小肚的!」
王大蘭說:「八成,小田送禮了。」
「轟」!一下子,會場炸了!有人跳起來歡呼;有人炸著喉嚨嚷嚷……
李素雲抓住他的手,問:「世中,你告訴我,你真的不想當車間主任嗎?」
班永順在人群中碰碰梁全山說:「看看,世中說得多實在。」
小田仍在講:「……實行嚴格的工藝制度,肯定會觸及到一些人的利益,也肯定會有人罵我。我不怕你們罵我。有一點,我將贏得你們女人的笑!等到你們拿到錢的時候,等你們的女人笑的時候,你們就不會再罵我了!」
李素雲說:「家裡負擔確實重。但這不是理由。我們都會……」
黑板上,在周世中和田治的名下,出現了一個個粉筆寫的「正」……
在李素雲的家裡,吃過飯後,周世中在沙發上坐著默默吸煙。
李素雲喃喃地說:「我……」
此刻,梁全山剛好進門,見小田手裡端碗胡辣湯,就說:「喲,這麼快可巴結上了?」
小田說:「不為什麼。」
躺在地上的老周師傅,嘴裏仍「噠噠噠噠……」喊著……
余秀英馬上用竹桿指著周世慧,說:「站住。都給我站住!」又說:「世慧,你發現了沒有?你哥是叛徒!」
班永順說:「就是。凈說點少天沒日頭的話。」
周世中抬起頭,望著她,她也含淚望著他,兩個人的身子在慢慢接近,接近……
小田接著說:「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車工,後來成了世界上著名的人物,被人稱作『科學管理之父』!他是從最基層干起的,先後干過勤雜工、車工、領班、工長、等等等等,直到總工程師。他是靠什麼成為世界上著名的『科學管理之父』呢?最重要的一條,是他創造了『泰勒制』。什麼是『泰勒制』哪?簡單說,就是『工時制』和『計件工資制』。這個『計件工資制』現在看來不算什麼,但早在一百多年前,正是這個『泰勒制』大幅度地提高了生產效率!美國工業能夠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工業,與早期推行『泰勒制』是有很大關係的。這個叫泰勒的美國人,這個早年的車工,還寫過一本書,名字叫《金屬切削工藝》。這本書,就是專門研究咱們車工工藝的。當然,從科學管理的角度說,『泰勒制』也有『泰勒制』的弊病。但是,我要說,就我們車間而言,目前連這個生產水平都沒有達到。我們有很多生產時間,生產程序是浪費的、重複的、無效的……如果我當選,我將全面推行『工時制』和『計件制』。由於種種原因,我也不否認目前的『年限制』,因為『年限制』對許多為本廠做出過很多貢獻的老工人是有好處的。但『年限制』只能是基礎……」
王大蘭笑著說:「等你哥回來,讓他請客。」
有的說:「管他說啥,只要長工資。」
周世慧說:「誰說不去了?不吃白不吃。」
小水站起身來,給弟弟泡方便麵去了……
小田說:「是,我是不要臉了。」
有人喊:「周師傅上https://read.99csw.com去投!」
周世慧看著他,說:「你,你不要臉!」
小田說:「當時我想,如果我這次選不上,我就辭職不幹了……」
余秀英又喊:「報數!」
周世慧驚訝地問:「請我吃飯?」
有的跳起來說:「我贊成!我贊成!」
片刻,李素雲眼裡漸漸有了淚。她輕聲說:「世中,你……抱抱我吧。」
周世慧說:「等我?等我幹啥?」
周世慧忙跑上去,跟哥哥站在一起……
周世中叫了一聲:「媽。你……」
周世中上前走了兩步,說:「我,站過來了。」
選舉的日子到了。
王大蘭說:「管他呢。他當總比人家當強。不管怎麼說,一個屋住著,多多少少也沾點光。」
白占元說:「嗨,那個狼羔子。學好學壞隨他吧。我不想他,我一點也不想他……」嘴裏這樣說,眼卻濕了。
黃秋霞無奈,只好提著禮物,拽上小虎,下樓去了……
黃秋霞忙說:「媽,我回來看看你。你身體還好吧?」
上了樓,一進「多家灶」的門,王大蘭就說:「小田,喲喲,我這嘴,田主任,田主任請客吧?」
那唱票的工人不時地高聲喊:「周世中一票……田治一票……周世中又一票……田治一票……周世中再一票……」
周世慧說:「不,我今兒調休。」
兩個人又沉默下來,誰也不再說什麼了,就那麼相擁而坐。屋子裡只有鍾錶的「嗒嗒……」聲。
余秀英說:「你別插嘴。讓他自己表態!」
在街口上的一家小餐館里,小田和周世慧對臉在「車廂座」里坐著。桌上擺著四樣小菜,兩瓶啤酒。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說著話……
梁全山一進門,「乒」一聲把門關上,平身往床上一摔,嘴裏罵道:「我操!他當上了!他當上了!誰不誰的……」說著,他忽一下又坐了起來,對著牆上的鏡子照了一會兒,指著自己的鼻子說:「你說說,你不能當嗎?你排長都干過。誰叫你不報呢?你笨不笨?你虧不虧?你傻不傻?車間主任有啥當的?不就是分派活兒嗎?不就是定工時、定任務嗎?誰不會咋的?」說著,他站起身來,背著手在屋子裡扭了一圈,又扭了一圈,地方太小,也扭不開,就咳嗽兩聲,這兒一指,拿腔作調地說:「你把這個活兒乾乾,抓緊時間,啊……」又那兒一指,說:「你,說你哪。怎麼搞的?我扣你的獎金!」
小田又喝了一口酒,說:「我承認,那是她對我一生的摧毀。當然是對精神上的摧毀。我幾乎死在她的手裡,那種滋味……」小田咬著牙,恨恨地說:「可是,我又活過來了。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我要……」
班永順說:「我咋也想不通,他怎麼能當主任?世中沒整上,他整上了。你說說……」
周世慧也喝了一小口,說:「啥叫第一次撕破臉皮呀?」
李素雲說:「小田自己投了自己一票。可你做不出來,我知道你做不出來。你是太要面子了……」
小田說:「好了,不說這些了。吃菜,吃菜……」
小田心裏高興,嘴上卻不說,唬著臉:「去,去去。」
白占元說:「平時好好的,只要不犯,跟正常人一樣。一犯了病,拽都拽不住。可苦了世中他們啦。」
小田默默地點了點頭……
小田說:「你也太輕看我了。正相反,我倒是很感激她。是她,讓我重新認識了自己。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工人……」
她在樓道里碰上了周世慧,說:「夜班?」
周世慧臉一變,說:「這話是怎麼說的?你笑話我哥?」
唱票的馬上喊:「周世中,150票!」
小振明嘟著嘴說:「老喝胡辣湯。我不想喝胡辣湯……」
有的說:「聽聽,聽他說……」
班永順說:「選不假。可兩人的票數一樣多。沒成想,他自己投了自己一票!」
周世慧說:「不為什麼是為什麼?」
余秀英還要說什麼,一扭頭,看見老周師傅扶著牆,一點一點地從裡屋磨出來,忙上前扶住他說:「老東西,你咋出來了?」
等周世中進了門,李素雲才說:「我找你。」
這會兒,在眾目睽睽之下,周世中走上前去,拿起粉筆,在小田的名下劃了一道……
白占元說:「世中人好啊。我那小國,要有世中的十分之一,我也……」說著,他傷心地搖了搖頭。
小田說:「說心裡話,我很感謝周師傅。可以說,是他……成全了我。」
小田說:「真的,什麼也不為。」
七點半的時候,李素雲來到了周家的門旁,故意高聲喊:「周師傅,有人找。」
周世中慢慢站起身來,望了李素雲一眼,匆匆走出去了。
班永順說:「不像。這一段,他沒出過門,成天貓在屋裡……」
唱票的又在數田治的票數。數到最後,工人們全都站起來了,跟著他一起數……
梁全山忿忿不平地說:「吹吧,吹吧!吹死牛不報稅!」
周世慧說:「站到這邊來了。」
小田走上前來,故意放低聲音說:「剛才周師傅講了,他講得很好。我知道,在很多方面,我跟周師傅沒法相比。但是,有些九*九*藏*書看法,我跟他有所不同……」
余秀英說:「我可不是你媽!咱們是敵人。毛主席說: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你坑了世中不說,還奪走我孫子!你是黃世仁,你一家都是黃世仁!你給我走,你這糖衣炮彈給我拿出去!你要不拿,我給你扔出去!」
會場上,人們一下像是被蜜蜂蜇了一樣,亂鬨哄地議論起來……
小田連聲說:「不用,不用。」
周世慧笑說:「那也不一定。」
班永順說:「大話發出來了,說三個月,讓全車間人的工資、獎金翻一番!」
黑板上,兩人名下的「正」越來越多……
有人喊:「周師傅、小田都沒投……」
小田說:「絕對不是。你哥人太好,太善。不然,我是不會當選的。不過,說句公道話,周師傅不適合做車間主任。」
此刻,當人們不注意的時候,周世中悄悄地繞到機床後邊,又悄悄地走出了車間……
車間里,會繼續開著……
余秀英說:「小虎,你可得聽話,不要站在敵人的立場上……」
周世慧說:「那你……?」
班永順說:「不光這。他成天貓屋裡看書,還弄得挺有路數,說出來一套一套的。不過,說來說去,他這主任當得也不算光彩。還是人家世中讓他,要不讓他,他咋也當不上。」
半上午的時候,王大蘭挑著兩隻空桶(盛胡辣湯用的)回來了。
有的說:「工時制都不知道?現在不就是嗎?」
可是,周世中仍然沒有哭出聲來。僅僅是一會兒的功夫,他又重新坐直身子,用手擦了擦眼,頭又昂起來了。
李素雲安慰他說:「白師傅,經過這次教訓,小國會學好的。」
周世慧轉著手裡的啤酒杯說:「為你當上主任?」
周世中說:「投票前,我就知道了。」
李素雲說:「這是精神上的毛病,怎麼不治治呢?」
黃秋霞手裡提著禮物,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十分尷尬……只好說:「媽,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世中……」
周世中說:「想。」
李素雲說:「那你為什麼還要投小田一票呢?你本來……」
小田說:「不,為我第一次撕破臉皮……乾杯!」說著,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
班永順說:「小田點子多,興許能兌現。」
梁全山說:「我可喝不起!」說著,一踢門,也進屋去了。
有的說:「老天!他真有這能耐?」
會場上慢慢靜下來了,人們都望著小田,迫不及待地想聽他下邊說些什麼……
周世慧說:「為什麼?」
周世慧說:「那怎麼?」
周世慧說:「我看,你還是放不下她。」
王大蘭說:「人家罵叫人家罵,到時候,咱不罵。只要工資獎金能翻一番!」
周世中搖搖頭說:「算了,不說了。」
周世中接過來喝了兩口,穩了穩神兒,才說:「面對大夥,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在咱們車間幹了二十年了。大家對我是了解的,我對大家也是了解的。我想,有了這種了解和熟悉,已經足夠了。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我這個人不會事先許願,我也不想許願。如果大夥選我當車間主任,我想,我起碼可以做到三條:一,我會儘力而為。有多少力量都使出來,做好工作。二,我會一視同仁。善待車間里的每一個同志,決不厚此薄彼,也決不會假公濟私。三,車間里一切事務公開。包括獎金、工時、定額等等,全部公佈於眾。車間主任,車間調度,車間質檢員的獎金,只拿平均數,不能高於一線的工人。我還要補充一點,如果我當選,我不可能一下子許大夥很多好處,說讓大夥拿多少多少獎金,這都是空話。我不說空話。我只能說,我會盡一切努力……好,我就說到這兒。」
小田拿起筷子夾了些菜,然後說:「世慧,你知道選舉前,我是怎麼想的?」
人群里傳出一片嗡嗡聲……
余秀英又說:「毛主席說: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今天就暫時背到這裏吧。世慧,你知道你哥幹啥去了?你哥去幫助敵人去了。那一家姓黃的就是黃世仁!是黃世仁把咱小虎奪走了!你哥還去幫助她,你說這是啥性質?他是革命的叛徒!」
一直等到十個指甲全部剪完,李素雲仍然沒有鬆開那雙手,她摸著那手上的厚繭,沉吟了一會兒,又重新抓過手指,一個一個地看,看了,她說:「世中,你怎麼不累呢?你只有三個『斗』……」
有兩個選出來的工人做監票員。他們站在黑板前,依次接過工人們送上的選票,而後唱名,接著把名字寫在黑板上……
白占元說:「素雲哪,你幫幫世中吧,世中真是塊車間主任的料子。」
「哄!」會場上一下子又熱鬧起來。有的說:「嗨,這法行!」
有的說:「這這這……這不能算!」
周世慧猛地抓起包,扭過頭,氣沖沖地跑了。
王大蘭說:「我看沒跑。」
有人說:「沒聽清。嘰嘰咕咕的……」
陽光從天上射下來,很爆……
小虎見一邊是奶奶,一邊是媽媽,也不好說什麼,就九-九-藏-書問:「奶,我爸爸呢?」
周世慧忙說:「我站在你這一邊。」
梁全山氣得高聲叫道:「哪興投自己?興投自己嗎?這不能算。這不能算吧?」
周世中說:「我想過了。小田是比我合適。就在他站起來發言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他比我合適。只是心裏還不想承認……」
車間里,投票開始了。工人們涌動著站起身來,排著長隊準備到黑板前投票……
周世慧說:「我知道,是為那姓林的……」
監票的也喊:「還有誰沒投?誰還沒投?」
李素雲一邊解圍裙,一邊說:「你就不能坐下歇一會兒嗎?你等會兒再走,我有話跟你說。」
周世中慢慢跟過去,邊走邊問:「誰找我?」
周世慧說:「你是得了便宜賣乖。你怎麼知道我哥不適合?就你適合?」
周世中、周世慧兩兄妹開始報數。周世中說「一」,周世慧說「二」,周世中說「三」,周世慧說「四」……當他們一直報到「四十五」的時候……周世中掉淚了,周世慧也掉淚了,但他們仍含著淚往下念……
可是,廠長卻站起來鄭重宣布說:「投票結果,田治同志當選為二車間車間主任!」
王大蘭說:「他敢不兌現!他要不兌現,他這主任就別當。到時候,一車間人,不把他吃了!」
有人喊:「小田,小田!」
有的說:「為啥不算?」
在黑板下邊,還擺著幾張桌子,桌后坐著廠長,工會主席等人……
當李素雲再次走出來時,她手裡拿著一把小剪刀。她重新坐在周世中的身邊,默默地拉過周世中的手,那是一隻被劣質香煙熏黃的、指甲里藏滿污垢的手……她抓著他的手指,一個一個地挨個兒給他剪指甲。屋裡只有「咔叭、咔叭……」的剪指甲聲。她剪過一個,又拉過一個,手在她的手裡抓著,手熱,心也熱。那是一雙勞動的手,一雙結滿繭子的手……
當晚,整個宿舍樓的人都知道田治當上車間主任了。
廠長道:「同志們,大家都知道,二車間是咱們廠的機械加工車間,是廠里主要生產車間之一,也是廠全面改革的試點。這次民主選舉,不划框框,不定調調。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把大家信任的、有領導能力的、有開拓精神的同志,選到領導崗位上來。不要小看你們手裡那一票,那可是你們的權力。要學會使用自己的權力,這一票,就要掂掂份量的。總之,希望能夠選出團結,選出幹勁,選出一個新的局面。好了,下邊請候選人講講吧?」他抬頭四下看了看,大聲說:「誰先講?周師傅,你講吧。大家歡迎!」
片刻,周世中站起身,說:「素雲,你張忙了這麼半天,飯也吃了。我,回吧。」
余秀英說:「那好,現在跟我一起背最高指示。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
班永順說:「話是這麼說,誰知道能不能兌現。」
小田說:「你去不去吧?你不去算了。沒人為我祝賀,我自己為我自己祝賀。」
王大蘭說:「只要兌現,他當就他當。說不定比世中還強呢。」
廠長帶頭鼓掌,又是一片熱烈的掌聲!
李素雲輕輕地把他的頭扳過來,靠在自己的肩上,又輕聲說:「世中,哭吧。在我這兒哭,沒人會知道……」
周世慧盯著他問:「你呢?」
「哄」!又是一陣騷亂。有人嚷嚷說:「咋搞的?這是咋搞的?」
工人們又紛紛議論起來。有的說:「啥年限制、工時制?」
小田突然用炸耳的聲音說:「周師傅不許願,我許願!如果我當選車間主任,三個月之內,在座的、工資獎金要翻一番!」
班永順說:「他怎麼會比世中強?你這人,一說錢,一點原則也沒有。他還有話哩,要訂一條條的規章,管得嚴著呢。他還說,將來肯定有人罵他……」
接著,王大蘭又說:「要饃不要,我給你拿饃。」
他一回來,就有人跟他開玩笑說:「喲,田主任,田主任回來了!」
小田又接著講:「第三……」
小田說:「開始的時候,我已經說了,我把臉皮撕破了……」
周世慧不滿地說:「噢,好人不適合?你這是啥邏輯!告訴你,要不是我們家裡的負擔太重,我哥早就……哼!」
小田說:「大嫂,你開我玩笑呢。」
他蹲在車間門外,從兜里摸出一支煙點上,默默地吸著……
班永順說:「可不真的。」
李素雲跑到老白師傅家,哭著對白占元說:「世中太難了,也太能忍了,余大媽怎麼這樣哪?」
李素雲默默地站起身來,走進洗臉間,從裡邊拿出一條濕毛巾,遞給他;周世中默默地接過來,擦了一把臉,剛要起身,李素雲卻不讓他動,又把毛巾接過來了。
小田說:「這時候,廠長投了他一票,他成了150票。而我是149票。當時,就剩下我們兩人沒投票了。周師傅,他投了我一票……」
周世慧聽見響聲,忙披著衣服從自己房裡跑出來,叫道:「媽啊……」
王大蘭說:「我還給小田端了一碗。人家這會兒當主任了不是。」
小田說:「現在,我read.99csw.com給大家講一個人。這是個美國人,他的名字叫泰勒。大約一百多年前,這個人出生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一個小城市。他家境貧寒,原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小人物。小到什麼程度呢?其實就和我們在座的一樣,是個普普通通的工人。而且,是一名車工!」
小田說:「是。我做了最充分的準備。該使用的手段我都使了。周師傅沒做任何準備,他太大意了。可是,縱然這樣,我仍然沒能超過他。他在車間里人緣太好……」
小田說:「在投票的最關鍵階段,我們的票數相等。周師傅149票,我也是149票……」
這時,李素雲從廚房裡走出來,手裡拿著一隻削好的梨。她走到周世中面前,把梨遞給他……
王大蘭說:「看你說哪兒去了。一個屋住著,還能沒個照應?」
有的說:「說是說,做是做。你別光聽他說……」
深夜,疲憊不堪的周世中剛一進門,就聽見門後傳出一聲斷喝:「站住!」
這天上午,車間里召開職工大會。工人們全都坐在機床間的空地上,車間里一時熙熙攘攘的。會場的前邊是一塊大黑板,黑板上用粉筆寫著兩個候選人的名字:周世中,田治。
小田說:「你不回去安慰安慰你哥?」
然而,當她領著兒子來到周家門前時,一進門,頭一個碰上的就是余秀英。余秀英一看見孫子,便高興地說:「小虎回來了!俺乖乖回來了!」接著,臉一黑,又說:「你來幹什麼?」
周世中仍勾著頭,一聲不吭。
王大蘭說:「不管咋說,人家當上了。」
周世慧不相信地又看了看他,笑說:「嘿,還真當上了?」
白占元嘆口氣說:「你不知道。文革的時候,余秀英是學毛著積極分子,老三篇能倒著背。她被抽去當了工宣隊員,進駐學校。有一次學生武鬥,她去制止,被圍了一天一夜,頭下還挨了一磚頭……後來治好了,可從那以後落下了病根,神神道道的……」
小田說:「是。」
李素雲說:「你總是責怪自己。我可不這樣認為。我覺得你比小田更合適,你更熟悉車間里的情況,大夥也都擁護你。雖然你沒有許願,大家還是相信你的……」
王大蘭說:「不送禮,能讓他當?你不是說,輪一圈也輪不上他……」
王大蘭說:「不敢不敢,我哪敢呢。你這會兒當主任了,以後對你班大哥可好些。他人老實,也不會巴結個人。」說著,便扭身回屋盛了一碗胡辣湯端出來,說:「小田,晚上不用做飯了。這現成的有湯有饃,還熱著呢……」
小田說:「請你吃飯。」
李素雲在來來回回地收拾桌上的碗筷和吃剩下的飯菜……
小虎見奶奶說話這樣,有點害怕,不由地往後退了一步……
小田說:「就看你敢不敢去了?」
不料,老周師傅揚起那隻唯一能活動的胳膊,照著余秀英的臉上扇了一下!
唱票的怔了一下,馬上又喊:「田治,151票!」
這時,廠長說:「好。下邊……小田,聽小田講!」
周世中說:「你別安慰我了,我心裡有數。再說,我家裡這麼一攤子……小田沒有負擔,人又年輕,他確實比我更合適。」
李素雲一直趴在窗外偷偷地看著。最後,她實在受不了了,雙手捂著臉,哭著跑開了……
小田忙說:「不,不不,不用。」
有的說:「到時候,麻煩就出來了!走著看。」
余秀英仍然用竹桿指著他們:「告訴你們,我是毛主席派來的。工宣隊是毛主席派來的!」說著,她把竹桿一橫一掃,又說:「世慧,說吧,你站在哪一邊?」
黃秋霞提著一大兜禮物,領著兒子小虎,一步步走上樓前。她離開周家兩年了,這次回來,她的心情很複雜……她很想見見周世中,卻又怕碰上昔日的婆婆。
余秀英說:「看我?誰讓你來的?誰是你媽?出去!你給我出去!」
周世中的身子一下子硬了,坐直了;李素雲也睜開微閉的雙眼……
班永順說:「也有人說閑話。說他那臉皮卡車床上車三刀都車不透……」
李素雲說:「我想讓你陪我吃頓飯……」
有人喊:「不對!不對!」
王大蘭說:「還有這事兒?」
有的說:「他說翻一番,就是翻一倍!」
班永順說:「這人,沒看出來。打從那回事,跟變了個人樣。」
李素雲把梨放在盤子里,也在他的身邊坐下來。一時,兩人無語……
周世中在掌聲中站起身來,走到會場中間的空地上。他連著熬了幾個通夜,人顯得很疲憊,神情也有些恍惚。他站在那兒,突然間覺得腦海里一片空白。他張了張嘴,很久沒有說出話來……
此刻,會場上靜下來了,人們的目光全都注視著小田。只見小田走上前去,抓起粉筆,毫不客氣地在自己名下劃了一道!
李素雲沒再說什麼,只是眼裡淚浸浸的……
就這麼一句話,周世中兩手捧頭,慢慢地,淚水從他的指縫裡流了下來。他無聲地哭了。
有的說:「怎麼不能?!」
白占元說:「治了。錢沒少花,就是不見效。世中是個孝子,也不願讓他媽受那份罪。精神病院里,犯了病光用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