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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王大蘭忙捅捅老班,見老班不知該說什麼,忙又說:「謝謝表姐夫,謝謝表姐。人到難處了,只有找親人了。你看看這人,也不會說個話……」
李素雲又問:「你真不接?」
周世中並沒有走進去,他站在門口,問:「有什麼話,你說吧。」
梁全山不以為然地說:「這有啥。一個車間的,要是他安排好了,這就放心了。前天,世中還說老班的事呢……」
王大蘭說:「別凈說好聽的。開始是咋說的?哼!」
王大蘭說:「老班,話已經說出去了,咱無論如何先干幾天,那怕干兩天呢!」
黃秋霞用揶揄的口氣說:「怎麼?怕我吃了你?」說著,把防盜門拉大,扭身走回去了。
班永順驢唇不對馬嘴地說:「……行哇,都行哇……」說著,像賊一樣地匆匆下樓去了。
梁全山剛走沒幾步,就聽見身後一聲喝斥!他扭頭一看,見一個人神氣活現地從旁邊的垃圾站里走出來,拍著老班趴的桌子說:「喂,喂……幹什麼你?你為啥不收費?你說你為啥不收他的費?不想干滾蛋!」
崔玉娟說:「這麼說,可比在廠里強多了?」
女兒小芬說:「那個人是不是班伯伯?他……」
這時,門終於開了。隔著防盜門,一位面相很嚴肅的男人站在門口,冷冷地問:「找誰?」
班永順抬頭看了看王大蘭,又慢慢把頭勾下了……
在綠苑小區那棟豪華的公寓樓里,林凡和黃秋霞在床邊上坐著。林凡摟著黃秋霞,親昵地拍拍她說:「我該走了。晚上還有個會。」
班永順說:「說是親戚,架子大著呢!他坐著,我站著,還一口一個『哦,哦哦』……」
那承包人更火了,跳起來說:「操!你他媽的給我扶起來!你給我扶起來!」
王大蘭眼一瞪,說:「你咋恁小膽哩?人都欺負到這份上了,你還不敢吭一聲?是泡牛屎也發發熱,說啥也不能在那兒幹了!磨床開得好好的,叫你去干雜務,你能咽下這口氣?咱又不是去托別人,去見見我表姐夫,你怕啥哩?走,我表姐夫是科長,讓他給你安排個好工作。」說著硬拽著老班向前走去。
接著,她在地毯上打了個滾兒,又對著話筒說:「秀,是秀嗎?咱那幾台車沒出毛病吧?斷頭多不多?你還喊我師傅呢?我已經不是師傅了,我算什麼師傅?現在沒人要我這個師傅了……小雪,小雪在不在?中午帶的又是米吧?我知道你好吃米,你老頭(丈夫)老是給你裝米,對不對?什麼?你說什麼?機器聲太大,我聽不見……噢,噢噢。是小米呀。米桂香哇。上中班了吧?你老頭會來接你是不是?天天接,天天送,是不是?懷孕了?祝願你生個大胖小子!姑娘也好啊,人家說,城市裡,生姑娘比生小子好,都這麼說……陳莉呀,是陳莉嗎?聽我的話,別離婚。千萬別離……再怎麼說也是半路夫妻。要是能過,就別離,別為錢離……我呀,我住監獄呢!我自己給自己找了個活監獄,是呀,有吃有穿,就是不能出門。出不得門,出門上哪兒呢?我找誰去呢?都上著班呢。見了面,我說什麼?我已經沒有臉了,我把臉丟了,我把臉丟在大街上了!沒有臉了,我沒臉出門……」
王大蘭仍然硬著嘴說:「不是把他開銷了嗎?不是裁了嗎?不去!餓死也不去!」
黃秋霞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她就那麼在地上躺著流著淚說:「你打呀,你打!你打死我算了!我早就不想活了……」
表姐夫「噢噢」了兩聲,這才把門打開,很不情願地說:「那,進來吧。」
就這樣,桑塔納在前邊開著;「面的」跟在後邊。眼前是燈紅酒綠的夜市……
那姑娘嗔道:「去去,一邊去。」
班永順慢慢從桌上抬起頭,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你怎麼這樣說話?」
班永順拉拉她,說:「走吧,走吧。放那炮幹啥?」
周世中說:「不接。」
周世中看了她一眼,扭身朝門口走去。
小水懂事地說:「媽,你也吃吧。」
傍晚,在班永順家,王大蘭手裡舉著一個掃帚,兩個孩子在她面前跪著……
停了一會兒,表姐看了看丈夫,試探著說:「要說這事,就是怪氣人……」
表姐夫皺了皺眉頭,說:「改革嘛。這個事,不大好辦哪。不過……」
黃秋霞在他身後高喊:「姓周的,你現在滿意了吧?我算看透你了,你當初是巴不得我跟你離婚。你早就存這個心了?對不對?你看見了吧?你都看見了吧?你看,我現在過得多好!你看看這屋子裡的擺設……什麼沒有?我要什麼有什麼!你看哪!我是有吃有穿有房住有錢花,我什麼都比你強!比你強!」說著說著,她眼裡有了淚,聲音也低下來了,喃喃地說:「你的心真狠哪,你真狠!」
梁全山說:「怎麼不會,我親眼見的。你聽我說嘛,就因為沒收我的錢,那個包工頭把他罵了一頓!老班氣得兩眼含淚……我當時真想上去揍他狗日的!又怕老班面子上不好看……」
崔玉娟說:「好,好,不管,我不管!可有一樣,你也別管我……」
兩人下了樓,來到街口上的時候,班永順又猶豫了,嘟嘟噥噥地說:「算了吧,別去了。勤雜就勤雜,都是幹活……」
周世中頭也沒回,說:「不接。」
王大蘭說:「你快別說這話了,人家不是當著科長嗎?」九*九*藏*書
早上,班永順又穿著那身挺括的西裝出門去了……
小田又追過來,站在周世中的身後。他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說:「師傅,我沒心給老班過不去……晚上,咱去看看班師傅吧。」
這時,表姐也從裡邊迎了出來,說:「是大蘭哪。我還以為是誰呢?你不知道,現在找你姐夫的人特多,我一般都不開門。快進來,快進來吧。」
李素雲站在那兒,勸說:「世中,你還是接一下吧,她哭了……」
班永順長嘆了口氣,還是不說。
周世中正站在機床前車一個精度要求很高的工件。他先後使用三個量表在量工件的內徑、外徑、長度……
李素雲說:「世中,你去看看她吧,她像是喝醉了。我擔心……」
崔玉娟有同感地說:「就是,人都是逼出來的。我那仨月,過的啥日子呀?要不是非要裁我,我也不會跑到外邊當推銷員。現在,叫我回來還不回呢!」
黃秋霞說:「你還要叫我等到啥時候?」
黃秋霞看了看他,說:「喝茶還是喝咖啡?」
來給人送禮的王大蘭,站在環衛局家屬院的一個樓門前,一遍又一遍地敲門……
黃秋霞跟出來,倚在門旁,依依不捨地說:「夜裡?」
班永順手指頭在地上划來划去,什麼也不說……
那人卻點著老班的鼻子說:「喲,還想聽好聽的?想聽好聽的別來這兒!你的工資哪兒來的?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工資從哪兒來的?就他媽從他們的尿里來的!你為啥不收費?」
王大蘭懇求說:「要是有一點辦法,也不來麻煩表姐……」
王大蘭說:「你說句話呀!」停了片刻,王大蘭火上來,生氣地說:「我去找他!紅口白牙說得好好的,禮也收了,還是親戚,我非去找他不中!」說著,就要走。
周世中說:「我不去。」
臨走前,林凡站在穿衣鏡前又正了正領帶,這才走出門去。
崔玉娟說:「你看你,管人家的事幹啥?我也只不過是說說……」
電話里仍然傳出:「你所呼叫的號碼並不存在,並不存在……並不存在……」
王大蘭氣沖沖地走過去,上去就擰他的耳朵,說:「你是怎麼回事?一家人都等著你!」
王大蘭說:「賤。不習慣也得習慣!」
班永順說:「不去。誰也別找。」
周世中扭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吭聲。
醉醺醺的黃秋霞,抱著一部電話機子,身子已在地毯上滾出很遠,後邊拖著一根長長的電話線,電話線拉過茶几,把茶几上的杯子掛掉了,她也不知道。仍是抱著電話機在打……
眾人都哄地笑起來……
梁全山說:「胡說。調動就那麼容易?我不相信。」
王大蘭一驚,說:「啥?叫咱去看廁所?」
班永順說:「安排我去看廁所,還是……臨時的。」
表姐夫也搖著頭,沉著臉說:「不像話,不像話。快收起來。」
夜裡,黃秋霞獨自一人在沙發上躺著。她的一雙高跟皮鞋,一隻丟在門口處,一隻在茶几旁扔著。她奔波了半夜,到了也沒找到林凡的下落……
小田望著老班,說:「班師傅,上班吧。雖說是干勤雜工,又不減工資,獎金計件,肯定會比過去的工資高……」
班永順遠遠地看梁全山走過來,臉一下子紅了,他想躲,卻已經來不及了。他趕忙低下頭去,身子趴在桌上,兩隻胳膊掩住臉,裝出打瞌睡的樣子……
周世中說:「聽說你在聯繫調動?」
坐在8號桌旁的林凡用眼睛的餘光發現了黃秋霞。於是,他不動聲色地對那姑娘說:「走,到樓上去吧。我有件禮物要送給你……」說著,牽上她的手,站起身來,從側門上樓去了。
周世中一句話也沒說,一按電鈕,機床「轟」的一下,高速旋轉起來……
表姐一聽,馬上說:「妹子找來了,再難你也得想想辦法。」
班永順慌亂地「嗯嗯」了兩聲……
黃秋霞滿臉是淚,木獃獃地立著……
王大蘭說:「幹啥?那幹部都幹啥了?不就是看看報紙嘛……」
王大蘭說:「他爸,你是不是想回廠里?我知道你是想回廠里,可咱走到這一步了,說啥也不能讓人看笑話,咱得撐住,說啥你也得撐下去呀!」
周世中仍說:「我沒空。」
周世中猛地衝過來,一把奪過她手裡的酒瓶,用力地摔在了地上!立時,地上一片狼藉……而後,他揚起手,狠狠地朝她臉上扇了一耳光!
班永順先嘆了口氣,說:「見是見著了。先是讓我在傳達室等,等了倆多鐘頭,凈看報紙了。快下班的時候,才算見著人。說是叫我下午去西區的衛生管理處……」
李素雲說:「她還說,讓你下班去一趟……」
過了一會兒,當他又走出來時,只見老班仍在桌上趴著,就搖搖頭,趕快走了。
她疑惑著問:「你不是說……」
表姐馬上說:「大蘭,你這是幹啥哪?又不是外人,還拿東西?你這不是讓你表姐夫犯錯誤嗎?」
王大蘭說:「犯啥錯誤?自家親戚走動走動,能犯啥錯誤?」
黃秋霞在房間里來來回回地走著,手裡拿著一支點著了的煙,一邊走,一邊說:「是嗎?」走兩步,她又說:「是嗎?是嗎?」黃秋霞走著走著,突然又站住了,她望著周世中,說:「我媽死了,是你葬的。對不對?你成了好人了,你成了積德行善的大好人!我成了一個壞女人了……」她猛地歇https://read.99csw.com斯底里地喊道:「對不對?」
林凡說:「想我了吧?」
表姐笑著說:「那好,那好。以後可不能這樣了。你不知道,你表姐夫當個科長,脾氣倔,一般人送東西,一律不收,門都不讓進。」
中午,黃秋霞獨自一人在那棟豪華公寓里喝悶酒……
上了樓,站在黃秋霞的門前,他猶豫了一會兒,似乎想走,往樓下走了兩步,卻又折了回來。他站在那裡,又遲疑片刻,「咚咚」地敲了兩下門……
王大蘭問:「怎麼?又怎麼了?沒給安排?不是說得好好的嗎?」
在樓道里,他迎面碰上了周世中。一見周世中,不知怎的,他趕忙把頭低了下去,像是羞於見人似的……
她撥號的時候,電話機里傳出:「你所呼叫的號碼並不存在……」
周世中說:「什麼也不喝。有話你說!」
小田望著老班,誠懇地說:「班師傅,上班吧。我跟周師傅來,是請你上班的……」
王大蘭拍著手說:「世中,你看看這老實人到處受欺……」
崔玉娟一邊切菜,一邊說:「喲,這下可好了!那可得挑個好單位,班師傅怕是要掙大錢了!」
王大蘭重又回到屋裡,又看了看兩個孩子,說:「先吃吧,吃完做作業。」
崔玉娟說:「人家都上班了,你還不信?大蘭說,她姐夫是局長,局長親自給安排的,還有假?」
片刻,王大蘭端著做好的飯走進屋來。一進門,她把鍋放下,先把門關上,而後悄聲問:「見著姐夫了嗎?」
班永順一邊走,一邊嘟噥說:「我又不會送禮。也不知道咋給人家說……」
這天下午,梁全山騎著一輛自行車,車上帶著女兒小芬,來到了東大街。東大街有個「古董市」,街上有很多賣古玩和工藝品的小攤兒。梁全山買不起古玩,可他喜歡看。另外,他還喜歡收藏那些奇形怪狀的石頭,家裡有一些(都是他在郊外的沙灘里撿的),也想遇著機會看看價錢……所以一有空,他就跑來轉轉。走著,走著,梁全山突然想小解,就在路邊停住車子,對女兒說:「小芬,你看著車。」……說著,就朝二十多米外的一個廁所走去。
周世中也說:「老班,先上班吧。」
晚上,王大蘭家裡,飯已經擺在桌上了,兩個孩子都眼巴巴地在飯桌前坐著……
柴油機廠的車間里,機床轟轟地響著,發出強大的共鳴!到處是一片燈火,一片忙碌……
王大蘭說:「可不。還有好幾個地方也爭著要他……」
王大蘭仍嗔著臉說:「我興許還不賣給你呢!」可臉色卻不似以前那麼難看了。
王大蘭說:「你不會我會,你跟著就行。」
崔玉娟說:「成天操人家的心,還是操操你自己的心吧。」
王大蘭看老班的神色不對勁,忙說:「去吧,去吧。回屋歇吧。」
崔玉娟又問:「哪個局呀?」
王大蘭說:「我去看看你爸……」說著,便下樓去了。
王大蘭一聽,說:「安排了你不回去?安排了你還在這兒蹲著?」
王大蘭也蹲下來,看著老班的臉說:「唉,指望誰也不行。那咋辦呢?」說著,她給老班拍了拍袖子上的土,又安慰說:「這已經說出去了,就先乾著吧,啊?回頭,咱再想辦法。你說呢?」
班永順又「嗯嗯」了兩聲,像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黃秋霞故意用很冷淡的語氣說:「是嗎?哦,我忘了……」說著,她推開了防盜門。
有人笑說:「尿一泡多少錢?」
她穿著睡衣,半躺半靠地蜷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几上放著幾個盛著小菜的盤子,沙發上還攤著擺成一排一排的撲克牌……她正在用撲克牌給自己算命。她擺一會兒牌,拿起酒杯喝上一杯酒,而後再擺……
王大蘭說:「人家說了,一月最少五六百,另外還有獎金……」
周世中看她這樣,仍然冷冷地說:「誰不讓你見孩子了,是你自己不要孩子了。」
班永順連連嘆氣說:「咋走到這一步呢?」
周世中無聲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很勉強地走了進去。
林凡說:「對不起。這一段實在太忙了。一星期飛廣州了兩次,有樁大生意正在搞,這樁生意要是弄好了,咱們就可以……」
周世中沒理他,手裡提著一雙臟手套,轉身朝自己的車床前走去……
王大蘭又改口說:「要不,我再去找找徐廠長?人家還是副廠長,上回事沒給咱辦,也不全怪人家。這回咱再給他送送禮,托托他?」
那人又用手點著班永順的鼻子說:「這話可是你說的,啊?不幹滾蛋!有的是人……」
表姐說:「先臨時乾著,將來再讓你表姐夫給你想辦法。」
王大蘭也嘆了口氣,說:「那你……不想去?」
有人說:「到底是一個廠的,和尚不親帽兒親。」
小振明說:「媽,我餓了。」
下午,班永順又穿著那身挺括的西裝出門了。
梁全山說:「今兒個歇班,呆會兒我去偵察偵察,一偵察就偵察出來了。」
梁全山走到廁所門口,本想跟他打聲招呼,見班永順把臉捂得嚴嚴實實的,就徑直走進去了……
表姐夫說:「調動嘛,一時半會兒,怕不行。要是臨時先乾著,倒可以想想辦法。」
站在她身後的班永順小聲說:「沒人,咱走吧。」
王大蘭一時支吾起來。她支支吾吾地說:「那個,就是那個那個……你看我這記性。說,說是先九九藏書去局裡,誰知道咋安排呢。反正比這兒強!這工人有啥當的?」
王大蘭一把把他拽起來,說:「回家吧,咱回家。回家再說……」
王大蘭沒好氣地說:「再等會兒。你爸一會兒就回來了。等一會兒能餓死你?」說著,走出屋門,來到樓道里,往遠處望望。自言自語地說:「也該回來了呀?」
表姐夫說:「這事還得商量,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這樣吧,我先給下邊打個招呼。明天你來吧,來了再說……」
班永順說:「沒說。只說給下邊打過招呼了,人家還不大願意接收,好不容易才做通工作。讓我先去乾著……」
班永順慢慢地站起來,怔怔地望著兩人,彷彿不相信這是真的……
在8號桌前坐著一位俏麗的姑娘,兩人一見面便親昵地坐在了一起,又說又笑的……
班永順氣得眼裡浸著淚,他站起身,暈頭漲腦地朝旁邊的垃圾站走去,他想去取衣服,可一慌神兒,一下子又把桌子碰倒了……
到了這會兒,表姐才站起身來,給他們拿出兩罐飲料,一邊說:「喝吧……」一邊又問:「有啥事?」
這時,小田從車間那邊走了過來。他走到周世中眼前,叫道:「周師傅……」
走了一半,他忽然又站住了。他看見班永順了。老班正在廁所門前的一張小桌後邊坐著,身上的西裝也換下來了,穿的是印有「環衛」字樣的工作服……
梁全山說:「那我也不信。」
有的惋惜地說:「班師傅怎麼會去看廁所呢?不會吧?」
梁全山繪聲繪色地描繪說:「……喂,各位,知道現在老班在幹啥嘛?操啊!說來氣死人!在看廁所呢。在東大街看廁所呢。不是看廁所氣死人,是那包工頭氣死人。聽我說嘛……我也是冷不防碰上的。那天在東大街,我上廁所,一看,老班在廁所門口坐著。我操!他還怕我認出來,趴在桌上不抬頭。我,我也不好意思叫他了,就那麼稀哩糊塗尿了一泡,老班也沒收我的錢……」
周世中不吭,仍在量工件……
班永順又接上一支煙,把煙接得長長的,臉抽搐得像個沒長好的苦茄子,一句話也不說……
崔玉娟問:「那班師傅是往局裡調了?」
黃秋霞說:「嫌臟,是不是?」說著,還是走進裡邊,把一杯調好的咖啡端了出來,放在了周世中的面前。
小水哭著說:「爸,媽,別哭了,我爭氣。我們倆長大了,一定爭氣……」
黃秋霞推開玻璃門走了進來,她四下看看,卻沒有找到她要找的人……
正說著,老班回來了。他進門一看這陣勢,往屋角里一蹲,二話不說,上來就打自己的臉。一邊打一邊哭著說:「我叫你沒成色!我叫你沒本事!讓孩子們跟著受氣……」
梁全山怕老班見了他難堪,遲疑了片刻,一時又覺得尿憋得難受,就顧不上那麼多了,只管往廁所走去。
王大蘭說:「人家說的也是實情。下午先去看看,咱回頭再送送禮……」
這麼一來,兩個孩子和王大蘭都撲了過來,一家四口人抱頭大哭!
梁全山白了她一眼,說:「這倆月比我多拿了幾個錢,說話氣兒都變了。你別管我的事!」
李素雲看了看他,扭頭走了……
這一巴掌把黃秋霞打愣了!她沒想到林凡會打她。在她眼裡,林凡突然成了另外一個人……她手捂著臉,眼裡的淚水慢慢慢慢流了下來……好久好久,她才哭著說:「為了你,我工作都不要了,孩子也不要了,家也不要了,你……」
王大蘭說:「那你……」
王大蘭看看老班,忙說:「行啊,行啊。那,謝謝表姐夫了。」
黃秋霞搖晃著站起身來,光腳穿著絲|襪,一聲不響地朝門口走去……
突然,她的身子動了一下,好似聽見門口有開鎖的聲音。她慢慢坐起身來,疑惑地朝門口望去,只見林凡推門走了進來……
表姐夫也「嗯嗯」了兩聲……
林凡氣沖沖地說:「你說你是什麼人?你以為你是什麼人?」
誰知,沒等她把話說完,林凡卻撲過來,一把揪住她的頭髮,一下子連拉帶拽地把她拖到屋裡的床上,惡狠狠地說:「你他媽地敢跟蹤我?」說著,照她的臉上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崔玉娟說:「不信?你出去看看?剛走,穿得挺括括的。」
王大蘭「哼」了一聲,說:「出出門都比這廠強!他想把人逼到絕路上,想瞎他的眼!」說著,朝小田的爐子上吐了口唾沫!
表姐馬上說:「別哭,別哭。有話你說……」
周世中在門口處站住了,他轉過身來,目光冷冷地望著有點變態的前妻,兩隻拳頭不由地攥了起來……
林凡走向樓前停著的桑塔納轎車,開了車門,坐進去,打開包里的手提電話,「啪啪啪……」按了幾個鍵,而後,他簡潔地說:「老地方見。」說完,他關了手機,開車走了。
李素雲說:「秋霞說,她想跟你談談小虎的事……」
王大蘭說:「你別管。我就是讓他聽的……」
王大蘭又問:「叫你去幹啥?說了沒有?」
正說著話,穿西裝的班永順回來了。他一進門,王大蘭忙問:「回來了?」
周世中看他很難為情的樣子,就扭過頭去,說:「要是不想走,就別走。」
王大蘭說:「有人,屋裡有燈。」
班永順說:「一家人都蹲到街口上賣胡辣湯?你……」
李素雲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說:「還是你去吧。你去九*九*藏*書合適。」
王大蘭說:「這又不是外人,親戚們。再說,也沒拿啥呀……」
班永順勾著頭一聲不響地進屋去了。
這時,門無聲地開了,小田和周世中兩人在門口站著……
黃秋霞卻對著電話機說:「……喂,小虎,是小虎嗎?你聽出來媽媽的聲音了嗎?媽媽想你呀!你學習還好嗎?夜裡睡覺還滾被子嗎?我知道你喜歡吃冰淇凌,你給媽媽說,你想吃哪一種?是不是『大王』?你不是愛吃『大王』嗎……小虎,你怎麼不說話?你不想跟媽媽說話,是不是?你恨媽媽,我知道你恨媽媽。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該去深圳,不該把你一個人撇在家裡……姥姥,你的姥姥……你嚇壞了,是不是?你說話呀,孩子!你想要媽媽怎麼樣?你說呀!你不要媽媽了?都不要媽媽了!孩子,我的孩子,你真的不要媽媽了?」
周世中看了看她,站起身說:「你要沒事,我就走了。」
班永順張了張嘴,叫道:「世中……」往下又沒話了。
小田說:「嫂子,我給你道歉了。趕明兒我還去喝你的胡辣湯。我掏錢買總行吧?」
周世中轉過身,走出門去,「咚」的一下,把門關上了!
班永順說:「要是成天讓我坐著,我可不習慣。」
班永順這時才說:「你,別去了。安,安排了。」
班永順很狼狽地望著那人,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只說:「你,你,你……」
王大蘭說:「求人的事,你說……唉,他爸,你也別難受了。要不行,就跟我一塊去賣胡辣湯,沒有過不去的路……」
王大蘭用掃帚把兒點著孩子的頭,流著淚說:「……都給我記著,給我好好記著,小水考了雙百,考了雙百分也得給我記著,你爸就是個教訓!記住你爸的教訓,要好好上學,上大學,將來做大事,當大官!千萬別學你爸,讓人欺負,讓人看不起……」
班永順卻小聲說:「別說了,你別說了。」
班永順一聲不吭地低下身去,把桌子扶了起來……
林凡說:「霞,我決不會虧待你。等生意做好了,咱們就結婚。到時候,我一定讓你風光風光,把你的朋友都請來……」說著,他腰裡的BB機「嘀嘀,嘀嘀」響了,他拿出來看了一下,站起身,又拍拍她:「好了,我得走了。」
周世中冷冷地說:「不是你打電話讓來的嗎?」
王大蘭忙說:「表姐夫,不認識了?我是大蘭。這是俺那口子……表姐不在家?」
班永順跟著王大蘭走進屋來,唯唯喏喏地打招呼說:「嘿嘿,在家呢?」
林凡余怒未消,惡狠狠地說:「你後悔了?你後悔了是不是?你可以走啊,你現在就走!走!」
崔玉娟也忙招呼說:「班師傅回來了?真是要坐機關了呀?穿得跟機關大幹部一模一樣……」
班永順猛地站了起來,哆嗦著嘴唇說:「我,不幹了!」
王大蘭一看,慌忙擦去眼裡的淚,跳起來說:「幹啥呢?幹啥呢?看笑話來了?看吧!看笑話吧!」
班永順看上去情緒並不好,只「嗯」了一聲……
班永順又為難地說:「隔行如隔山。也不知道讓我去幹啥?」
王大蘭用勺子敲著鍋沿,說:「對,就是,就是。他想著老班就沒辦法了?離了他那一畝三分地就不吃飯了?秦儈還有仨相好呢!實話說,我表姐夫是局長。他說,來吧!」
黃秋霞趴在地上,哭喊道:「周世中,你別走!有種你別走!」
王大蘭正在勸他。王大蘭說:「他爸,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我心裏也不好受……」
梁全山目睹這一切,心裏很難受,想上去幫老班,可又怕老班更難堪。他嘆了口氣,快步走回車前,對女兒說:「快走,快走。」
等到手裡的五十四張紙牌全部撒完,她又開始一杯一杯喝酒。一邊喝酒一邊指著面前散落的紙牌說:「……你是什麼?你是個梅花……你是什麼?你是個方塊……你,你是個黑桃。我就知道你是個黑桃!紅桃呢……紅桃在哪兒?紅桃!你是個紅桃。凈黑桃,一片黑桃……你,你是什麼?你是個Q,你算什麼?情人?你是誰的情人?誰又是你的情人?情在哪裡……啥情人?別說得那麼好聽。你是個……是個姘頭,你只不過是人家的一個姘頭!一個小姘頭!」
這時,在廳外的玻璃門上,慢慢貼上一張女人的臉。這人正是黃秋霞。她趴在門上,正往裡邊望呢……
最後,她把所有的牌全都收起來,攥在手裡,愣愣地坐著……停了一會兒,她又開始撒牌了。她把手裡的牌一張一張地撒出去,紙牌「嗖嗖……」地在地毯上飛舞著,很快,她面前的地毯上散落著一張張雪花樣的紙牌……
小田馬上說:「嫂子,班師傅上班后,保證沒人欺負他。工資也決不會少拿。」說著,又看看老班,說:「班師傅,你好好考慮考慮。還是上班吧。將來還有房子等一系列問題……」
臨上班前,在車間里,梁全山正給工人們講老班的事……
王大蘭從兜里掏出手絹,哭著說:「姐,真欺負人哪……」
班永順說:「沒成色人,看廁所就看廁所吧……」
林凡回過頭來,說:「夜裡我就不回來了。酒店那邊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班永順抬起頭,一時不知怎麼說才好,只說:「行啊,行啊,咋都行啊……」
周世中聽了,冷冷地說:「別再說了,上班吧。」
這時,李素雲匆匆走過來,九_九_藏_書站在他的身後,說:「世中,你的電話。是秋霞打來的……」
小水沒吭,小水只是看了看媽的臉色,就不吭了。
黃秋霞說:「想打我?是不是?來呀,你打呀,你打……」說著,猛地從桌上抓起一瓶酒,擰開蓋子,咕咕咚咚地喝起來……
那人拍著桌子吼道:「告訴你,這個街區十幾個廁所全是老子承包的!不想幹了言一聲,有的是人!要不是科長說了話,你能來嗎?來了還不好好乾……」
林凡剛下到樓下,黃秋霞也悄悄地追了下來。當林凡走出樓門時,黃秋霞躲在樓道的隱僻處,偷偷地盯著他看……
黃秋霞埋怨說:「一星期了,就來這麼一會兒。你……」
周圍圍了不少人在看……
黃秋霞突然瘋狂地叫道:「你為什麼不讓我看孩子?孩子是我生的,你為什麼不讓我見孩子?」
停了很久,周世中才說:「素雲,你……你去吧,明天,你去……」
正在刷牙的崔玉娟看見老班出門了,急忙拿著牙刷、帶著一嘴白沫兒跑回屋去,對正在穿衣的梁全山說:「哎哎,老班找到工作了!說是一月五六百呢!」
在表姐夫的家裡,王大蘭哭著把要說的話說完了。接下來屋子裡一片沉默。表姐夫沉著臉不說話,表姐也不說話……
夜裡,孩子們都睡著了。班永順兩口子仍在燈下坐著,一個個愁眉苦臉的。老班一口一口地吸煙,也不說話……
王大蘭說:「說說怎麼了?說都不能說了?我偏要說!太欺負人!我看那也不是誰的祖父事業?他能當一輩子主任?」
王大蘭走過柴油機廠門口的時候,氣呼呼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當她又走過一個路口時,在一個路燈的下邊,她終於發現了丈夫。只見班永順在一根電線杆下蹲著呢!
當黃秋霞走到門口的時候,林凡又追了上來,從身後抱住她說:「霞,原諒我吧。今天生意談得不順。我是昏了頭了……」
周世中站在這座豪華的公寓樓前,默默地朝樓上望了望。來時,他的心情非常複雜。他本是不願來的,可最終還是來了。
班永順埋怨說:「凈是你,一會兒讓找這個,找那個,錢也沒少花……唉!」
周世中叫住他說:「老班,出去呢?」
片刻,黃秋霞匆匆地從樓口跑出來,急急來到街口,剛好有一輛「面的」迎面開來,她攔住車,跳了上去,說:「跟上前面那輛車。」
班永順勾頭,喃喃說:「咋見人呢?」
王大蘭順著大街一路尋去,越走心裏越急,越急就走得越快,走著走著,街燈亮了,可她仍然沒有看到老班的影子……
班永順嘆口氣說:「我不是不回去,我是怕碰見熟人……唉,找了一下午,一個個都跟爺似的。見了這個,說,等等。見了那個,說,再商量商量。末了,說讓去東大街看廁所,打掃衛生帶收費……」
而後,兩人在沙發上坐下來,無話。王大蘭趕忙拉開提包的拉鏈,說:「來了,也沒啥拿。」說著,先從提包里拎出兩條煙,接著又拿出兩瓶酒……
第二天,在「多家灶」的廚房裡,王大蘭一邊做飯,一邊對崔玉娟炫耀說:「給你說,老班聯繫好地方了。好幾個單位爭著要他呢……」
在一家豪華賓館的卡拉OK廳里,林凡匆匆來到了8號桌前。
小田說:「嫂子,對不起,那天是我態度不好。沒有給你、給班師傅解釋清楚。班師傅確實是好人,老實人,工作也是不錯的。調整工種是正常調動,不是要裁他。干勤雜工資並不低,就是看班師傅為人勤快,才讓他乾的……」
黃秋霞又一愣,她睜大眼睛,獃獃地望著他:「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說讓來就來,說讓走就走?」
傍晚,班永順和王大蘭一塊從「多家灶」里走出來。兩人都換上了體面的衣服。老班穿著是一身新西裝,脖子上還系著一根繩子樣的領帶,顯得人硬硬的,就像是衣服把人吃了一樣。王大蘭的手裡還提著一個提包,裡邊鼓囊囊的裝著東西。走出屋門,站在樓道里,王大蘭還學著人家的話,故意大聲說:「哼,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
在那套豪華的公寓里,黃秋霞正滾在地毯上打電話。她已經喝得酩酊大醉。嘴裏的話斷斷續續、嗚嗚咽咽的,有點含糊不清……
周世中說:「幹了這麼多年了,你真想走哇?」
梁全山說:「別看,你別看……」說著,騎上車趕快走了。
門開了,黃秋霞站在門前,她已經重新梳洗過了,竟也看不出酒醉過的樣子。她乜斜著眼說:「你怎麼來了?」
她趴在地毯上,對著話筒說:「……二廠嘛?我要二廠啊。棉紡二廠。二車間,我要芳姐,馮春芳。對,對,車間主任……你是馮春芳嗎?你是不是芳姐?芳姐,芳姐呀,我想上班。我就想上班。白班,前夜,后夜,都行啊。我能,我能……芳姐,讓我上班吧!我一定好好乾,看多少都行,三十台,五十台都行……不拿工資也行,我可以先不要工資,我就想上班……芳姐,芳姐呀,廠里不管我了嗎?再怎麼我也是廠里的工人哪!十五年工齡了,你們就不管我了嗎?我給你們學狗叫行不行?我可以給你們學個狗叫……(這時,她趴在地毯上,轉著圈兒,對著話筒學狗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芳姐,你聽見了吧?我已經學狗叫了。你讓我去上班吧……」
兩個孩子都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