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穿上西裝之後，崔玉娟又把梁全山拉到穿衣鏡前照了照，效果確實不錯，梁全山穿上這件新西裝，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人馬上顯得精神多了！
不料，余秀英把竹桿一順，對著王大蘭說：「你忠不忠？你說，你忠不忠？」
有人說：「看看，看看，也不是人頭一份。有獎有罰呢！」
秋老師一聽，這人是不打算走了。忙說：「不，不。我不在這兒吃飯……」說著，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說：「我走了，我先走了。」
梁全山說：「不要就是不要，試啥呢？一件衣服幾百，也太貴了！」
街面上有各樣的花傘、雨衣飄動著，亮著一閃一閃的顏色……
梁全山把那套西裝拿在手裡，看了看，說：「既然買回來了，為啥不能穿……」
小田一邊嚼著，一邊說：「多，多少錢？」
一連看了幾個地方，在賣化妝品的櫃檯上，崔玉娟指著一種化妝品問：「小姐，那種多少錢一瓶？」
李素雲說：「我又沒人要，不拽個秋老師，我拽誰呢？」
梁全山吃了一驚，說：「你是瘋了？弄個頭髮就要88？還不多？！你，你這個人……」說著，連連搖搖頭。
梁全山看看她，忙點點頭說：「噢，噢。你是……？」
梁全山卻說：「買，買，給小芬買罐『雪碧』！」
周世中上去扶著她說：「到外邊去，這地方太小了……」說著，硬把她攙出去了……一邊往外攙，一邊給王大蘭使眼色，讓她們不要出來……
秋老師再次看了看李素雲，沒看出什麼，就說：「我還有個會，我有個會。我先走了……」說著，又看看周世中說：「你有事，我看你是有事。你說吧，你在這兒說吧。我走，我走了……」說著，站起身來，就往外走。
秋老師說：「說了。我也是。人家去海南了……」
周世中撫摸著李素雲的頭髮說：「素雲，你對我這麼好，叫我……」
白占元從傳達室走出來，說：「世中哪班休息，你不知道？」
崔玉娟說：「小姐，要了。」說著，從挎包里拿出三百塊錢遞了過去。
余秀英馬上說：「忠於毛主席的都過來站隊！站隊……」
崔玉娟說：「要。」
有的就高聲問：「周師傅，聽說你們車間工資翻一番？」
梁全山趕忙跟過來，說：「半隻，要半隻。」
小田說：「啥問題？」
周世中給父親洗完澡，又背著父親走回來。在樓梯口上，剛好碰上回來拿醋的王大蘭。王大蘭手裡掂著一瓶醋，看見周世中就說：「世中，給老周師傅洗去了？」
那人忙說：「噢，秋天的秋，秋天的秋。我叫秋世偉，不知嫂子說了沒有？中師畢業，在那邊學校里當個小小的教導主任。」
崔玉娟說：「你不吃算了，小芬也好吃。我給孩子買的，就不是讓你吃的！」說著，走到攤跟前，說：「稱只雞。」
李素雲說：「我去給你做點……」說著，就要起身。
有的擺擺手說：「不抬杠，不抬杠。」
三人來到商場的一個賣飲料的櫃檯，那裡有很多帶小孩的女人在買飲料，崔玉娟看了看女兒小芬，說：「小芬，給你買一杯飲料吧？」
周世中裝著不明白，笑著說：「怎麼了？」
當李素雲把秋老師送出門的時候，周世中也三步兩步地趕出來說：「走呢？好，好，我也走，我也走……」說著，也快步走出去了。
秋老師說：「工人怎麼了？我看工人挺不錯的。工人樸實。我那一個，不說她了……」
九點多鍾的時候，周世中的母親余秀英手裡拿著一根竹桿來到了「多家灶」里。
余秀英又把竹桿對著剛出門的梁全山，說：「你，還有你，忠不忠？」
賣雞的切下半隻雞，拿到秤上去稱雞，梁全山緊盯著秤說：「你看你那秤，高點，高點。」
梁全山一聽見BP機的響聲，馬上又氣了，他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說：「你把那玩意兒扔了算了！成天『嘀嘀，嘀嘀』，焦人！」
崔玉娟說：「就你不講理！」
王大蘭說：「忠。我忠。」
有的馬上反駁道：「別說那時候的事。那時候一月才二十多塊錢，現在多少？」
崔玉娟說：「要一隻。」
裡邊有人應聲回道：「好哩！來吧來吧。」
小芬在一旁說：「爸，媽，別吵了，人家都看著咱呢！」
王大蘭領著那人進了屋，忙說：「秋老師，坐吧，別客氣，素雲人好著呢。」
周世中說：「你別哭，你哭什麼？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說叫我怎麼說？」
王大蘭忙對梁全山使使眼色，私下裡指指她，說：「犯病了，又犯病了……」
崔玉娟「吞兒」一下，笑了，說：「看你多能？」說著，她站起身來，一頭栽到梁全山的懷裡，說：「看吧，看吧，你有權力，你能……」
崔玉娟說：「我算知道了，你也不是什麼好人。見是不認識的女人，又是倒茶，又是讓座，熱情的，恨不得，哼！還偷偷地抿抿頭髮……一看是自己的老婆，臉突嚕就變了！」
李素雲「噢」了一聲，說：「沒讀過。」
梁全山看看扔在床上的西裝，態度倒緩和了，他說：「我說退了？買回來了，就算了……」
梁全山扭了個身，說：「不知道！」
梁全山連連擺手說：「我不要，我不要，買一罐，只買一罐。」
李素雲在屋裡聽到了「騰騰」的腳步聲，一聽便知道是他。於是，她突然站起身來，似乎是很大方地走過來，也坐在了沙發上，跟秋老師坐在了一起……
周世中臉紅了一下，說：「有是有。老太太放著，她上街買菜去了……沒有就算了。」說著，就要走。
梁全山一跺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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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中坦白地說：「素雲，說實話，這些天，我是有點猶豫。不是猶豫別的。是怕委屈你呀！我這個家，負擔太重了！我怕將來讓你受累。可我又舍不下……我也很矛盾哪！」
崔玉娟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他……
余秀英又把竹桿對準班永順，目光炯炯地逼視著他：「你說，你忠不忠？」
李素雲默默地望著他，一句話也沒說，站起身來，走進裡間，把剪子拿了出來。重新又偎在他的身旁。抓起他的手，屋子裡又響起了「咔咔」的剪指甲聲……
崔玉娟說：「不是說好的嗎？給你買件衣服……你慌啥？」
王大蘭一怔，看看她，又看看班永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
周世中說：「那我可去了？」
周世慧說：「你不是當主任了嗎？不是有錢嗎？我對外加工，你可以給錢嘛！」
周世中說：「也有。」
李素雲說：「我當然不清楚了……」說著，她也坐了下來，看看周世中，又故意反話正說：「世中，你知道我多大了嗎？我三十多了，又是離過婚的女人，我都老的沒人要了。誰要我呢？打著燈籠都找不來，沒人要！我好不容易讓人給介紹了個秋老師，你一會兒借剪子呢，一會兒又還剪子呢，把人家給攆走，你說你想幹啥……」說著，李素雲心裏一酸，怨上來，竟然掉淚了。
周世中說：「真讓我去？」
梁全山一家三口從商場出來，又來到了集貿市場上。這裏一街兩行都是賣菜、肉、蛋和各樣熟食的攤……
有人說：「我還聽見二車間有人罵娘呢！站在車間門口罵。一問，這月拿了六百，拿六百也罵。說是不該扣他的獎金……」
李素雲追出來，小聲埋怨說：「嫂子，你也不說一聲，可把人領家來了？」
崔玉娟嘟著嘴說：「買只雞有啥？你要別吸煙，省的才多呢！就買。」
李素雲一會兒往外邊看看，一會兒又看看，不時的，也說上兩句。她說：「不知嫂子給你說了沒有？我是離過婚的。」
等他們出去之後，王大蘭嘆口氣說：「你看看，攤上個這，又攤上個癱瘓。世中也夠難的了！」
沒等崔玉娟開口，梁全山便主動地說：「小芬，今兒咱沒少花錢。吃飯咱省一點，一人下碗麵條算了，不吃菜，好不好？對了，還有烤雞呢……」接著自報奮勇說：「我做飯，我去做飯……」說著，把西裝一脫，又重新疊好，便走出去了。
這時，屋子裡才沉靜下來……
周世中說：「說這也不行，說那也不行，道歉還不行。你叫我說啥？」
李素雲說：「看著你是個好人，實際上也不是好人。哼！」
李素雲沒好氣地說：「你家連把剪子都沒有？」
可是，班永順剛要去叫人，又被余秀英手裡的竹桿攔住了：「幹什麼？站隊！」
這時，門外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李素雲禁不住忽一下站了起來，卻又慢慢坐下了……
周世中看看她說：「這你還不清楚嗎……」
周世慧說：「嫌貴你別吃。」
李素雲正給客人倒水，她把倒上的一杯水擺在那人面前，慌忙說：「嫂子，你可不能走哇……」
有的說：「周師傅來了？」
這時，周世中、李素雲聞訊趕來了。周世中一看，忙說：「媽，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有的說：「再長也跟不上物價……」
小芬不敢再問了，又去趴在桌上吃飯，一邊吃飯，一邊偷眼看著爸爸……
周世慧說：「變天了，你穿得太薄，我專門……你穿上得了。」
周世中笑著說：「氣都氣飽了。」
李素雲繃著臉說：「還沒幹啥？一會兒借剪子呢，一會又還剪子呢。你說你想幹啥……」
拿上衣服，下樓的時候，他們都一聲不吭，誰也不說話。小芬在他們身旁，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又看看那個……
班永順也說：「大娘，有啥事？是世中讓你來的吧？」
周世中說：「嗯。」
這時，有一個工人走進來說：「主任，那個外加工件，圖紙有問題呀！」
李素雲說：「坐嘛，你坐嘛。」
等梁全山轉過臉來，這個女人慢慢把眼鏡摘下來了，梁全山一下子傻了，此人竟然是崔玉娟！
梁全山馬上說：「不要，不要。」
秋老師心裏說，沒事你還不走？可他嘴上卻說：「噢，噢……噢。」這三個「噢」有長有短，「噢」出了很多的急躁……
班永順小聲說：「就是，就是。」
梁全山說：「看得眼花繚亂的，我不要了。」
李素雲又說：「我是個工人。也沒……」
兩個孩子忙又把頭縮回去了……
小田忙說：「我不是這意思。我……」
這個女人又撇著南方話說：「不認識了嘛？」
梁全山和女兒一起走過去，他看了看西裝，緊接著就看標價，一看是300，忙說：「不要，不要。」
周世慧把自行車扎進車棚，脫下身上穿的雨衣，肩上挎著一個包，快步朝車間里走去。
王大蘭一下子傻眼了，不知怎麼辦才好，忙說：「叫世中吧，快叫世中！」
梁全山沉著臉說：「放那兒吧，放那兒吧……」說著，也不看西裝了，一頭拱在了床上……
李素雲質問說：「世中，你想幹啥呢？」
崔玉娟沒好氣地說：「誰說是你的工資？你的工資一分都沒動，這是我的獎金！」
看著完全變了樣的妻子，梁全山伸手指著她，好一會兒才說：「你，你你你……開什麼玩笑？」
周世慧走進來，小田一扭頭，放下手裡的粉筆，九-九-藏-書說：「你怎麼來了？」
那人說：「你那倆孩子都是三好學生，給學校沒少爭光……」
服務小姐在一旁說：「沒關係的，你們商量吧，商量好我再開票。」
這時，梁全山才繃著臉不吭聲了……
王大蘭看看兩人，說：「秋老師，素雲，你們說說話吧。我那邊還忙著呢。」說著，站起就要走。
梁全山坐在床邊上，手裡拿著那套西裝，看來看去，不由地站起身來，脫下身上穿的衣服，把新買的西裝換上……而後，他站在鏡子前面，左看看，右看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錯，就是不錯。這錢，花哪兒哪兒好……」
李素雲站起來，也不解釋，也不介紹，做出不冷不熱的樣子，說：「你有啥事？」
周世中一一點頭應著……在一張靠門的床前扶父親坐下來……
在廠職工浴池門前，周世中背著病癱的父親走來，他在門口停下，慢慢地把老人放下來，而後攙著老人往浴池裡走。
崔玉娟說：「做個頭怎麼了？花著你的錢了？你知道我現在幹什麼的，我是供銷科長，成天跟客戶打交道，哦，我穿的跟要飯花子樣，那才好？那人家理嗎？這叫儀錶，你懂不懂？我往那兒一站，就是活廣告，我代表著我們廠呢！」
秋老師說：「好一點，略好一點……」說著，又看看李素雲，說：「你是找素雲有事吧？那我就……」
梁全山也坐起來，說：「你還說呢，哪有這樣花錢的？哪有這樣花錢的？到哪兒連價也不問，我看不慣……」
崔玉娟說：「當然不多了。按正價都得二百多呢。人家是第一天開張，好幾項都免費……」
周世慧騎車來到了柴油機廠門前，她下了車，推車進了大門，朝著傳達室說：「白師傅，我找個人。」
梁全山看見了，發脾氣說：「你撇啥嘴哩？你老有錢？你老燒……」說著，扭頭氣沖沖地走了。
崔玉娟說：「你呢？你喝不喝？」
梁全山馬上說：「不要。」
崔玉娟說：「你不是好吃雞嗎？」
王大蘭領著他來到李素雲的門前，叫道：「素雲，有客了……」
有人說：「聽說還有扣的，扣的連基本工資也保不住。有這事吧？」
李素雲也不再挽留，只是跟著送他……
李素雲說：「你去，你去呀？」
李素雲說：「有事……」說著，扭身走回去了。
那人搖搖頭說：「周哥，你……好好。」說著，把錢收下，撕了兩張票遞出來，又朝裡邊喊道：「小吳，給周哥安排個得勁地方。老周師傅腿腳不利索……」
周世中拿了剪子出來，揣著那把剪子在樓里來來回回地走了幾圈，心裏像打翻了醋瓶似的……最後，他走下樓去，在樓下的空地上站了一會兒，掏出衣兜里裝的那把剪子看了看，自己對自己說：「真沒出息！」說著，又重新走上樓去，再次來到李素雲的門前……
小田問：「有啥事？」
周世中說：「我沒想幹啥呀？今兒休息，我去給老頭兒洗了個澡……」
梁全山發脾氣說：「不要就是不要，你幹什麼？」
這時。班家的兩個孩子從屋裡探出頭來，想看看是怎麼了，王大蘭忙說：「回去回去，都給我回去！」
梁全山躺在床上，翻了兩回身，雙手枕在頭下，自言自語地說：「變了，變了，我看是變了！變質了……」
崔玉娟說：「有客戶來了。我上那兒吃，給你省呢……」說著，抓起挎包，「的的、的的」走出去了。
崔玉娟白他了一眼，說：「又不是讓你用的……」但還是和梁全山一齊走開了。
李素雲不吭。
李素雲在他懷裡揚起臉兒，望著他，小聲說：「把你氣壞了吧？氣死你。你還沒吃飯吧？」
亂鬨哄中，有人在說：「物價又長了。蔥8毛錢一斤，噎人！」
余秀英說：「毛主席教導我們說：『我們希望有外援，但我們不依賴外援。』喊什麼喊？排隊，排隊……」
李素雲說：「去吧，去叫吧。你去叫啊！」
王大蘭很乾脆地說：「你看，我把人領來，我坐這兒算啥呢？你們談，你們談……」說著，匆匆出門去了。
小田說：「真不行，這是上班時間，回頭再試吧。」說著，隨手把毛衣扔在了辦公室角里的一張木板床上……
周世中看兩人在一起坐著，目光審視地在兩人身上灑了一下……
這個女人撇著南方話說：「找你哈。」
站在電梯上，梁全山說：「哼，一個月的工資不說了……」
崔玉娟忽一下把買來的那套西裝從挎包里掏出來，往床上一扔，說：「你別穿！退了，你去退了！」
崔玉娟說：「為啥不要？你別嫌貴，我用我的獎金給你買。」
周世中一愣，說：「噢噢……」
那賣票的說：「周哥，算了。」說著，把錢又扔了出來。
李素雲說：「我是怕咱樓上的人說閑話……」
李素雲流著淚怨氣十足地說：「你還說？你還這樣說……」
有的說：「光正有啥用？褲腰帶勒得緊繃繃的……」
李素雲也像兒媳一樣，上前扶住她說：「大娘，回去吧……」
梁全山把飯盛上，手拿著勺子愣了一會兒，突然對女兒說：「小芬，你吃吧。我去看看她到底幹啥？」說著，便也匆匆地跟了出去。
梁全山嘴裏說著：「你你你……」兩人便摟在一塊了……
秋老師說：「也不是這意思。當然還要看其他條件了。主要是人，人是第一位……」
梁全山說：「半隻！」
秋老師說：「好，好。」
周世中一邊上樓一邊說：「是，是……」可心裡頭卻很不是滋味。
李素雲說：「怎麼說你自己知道！你心裏清楚……」
崔玉九_九_藏_書娟看了梁全山一眼，說：「好好，半隻就半隻吧。」
這時候，三家的房門都是關著的。她拿著竹桿這個門「砰砰……」敲幾下，又到那個門上「砰砰……」敲幾下……把人全都敲出來了！
梁全山一家三口回到家裡。沒過多久，兩口子又吵起來了……
梁全山惱羞成怒，急了，說：「你，你胡說！你，你，你燙頭了？」
那人忙點點頭……
晚上，李素雲來到周世中家門前，喊道：「世中，你出來一下。」
白占元看看她說：「噢……去吧。」
小田說：「走，去看看……」說著，就往外走，走到門口處，又扭回頭說：「世慧，你回吧，我這兒正忙呢。等忙過這一段……」說著便走出去了。
周世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撓撓頭，在沙發上坐下了。
三口人上了電梯，來到賣服裝的三樓上，順著開架出售的一架架衣服看過去，梁全山一邊走一邊看價錢，看看皺皺眉頭，再看看，又咂咂嘴……最後，崔玉娟看中了一種標價300的西裝，她給梁全山招招手說：「過來，你看看這件……」
等梁全山把飯做好，端回屋來，剛要盛飯時，不料，崔玉娟腰裡掛的BP機響了……
有的說：「工資也長了。聽說二車間拿得最多，翻一番！」
周世中對著秋老師說：「今天休息？」
秋老師點點頭，說：「噢，噢……」說著，又看了看李素雲，希望她說點什麼……
這一聲，把小芬嚇得渾身一哆嗦，趕忙往下脫衣服，一邊脫，一邊看著梁全山的臉色……她把西裝脫下來，趕忙疊起來，也疊不好……
進屋后，周世中站著，李素雲也站著，李素雲看看他說：「你坐那兒，我問問你。」
李素雲有點心煩意亂，總是抬頭朝門外看……片刻，她又說：「你的條件好，這多年了，也沒……找個好的？」
李素雲家裡，兩個人仍在「談」……
車間里一片機器的轟鳴，另一班的工人正在忙碌著。
李素雲說：「你是看中我有房子？」
當三人走到一個賣電烤雞的攤前時，崔玉娟看了看說：「買只雞好嗎？」
小田說：「正上著班呢，一身油，不試了。」
周世中撓撓頭說：「今兒把我氣壞了！什麼秋老師冬老師……」
秋老師說：「對，對。休息。我在學校工作……」
周世慧說：「一百塊，掏吧！」
李素雲說：「想說啥說啥……」
王大蘭走了，李素雲回到屋裡，也坐下來，低下頭，又抬起頭，說：「你喝水吧。」
崔玉娟讓他在鏡前照著，前後左右看了一遍，說：「不錯。小姐，開票吧。這件衣服要了。」
那人說：「嫂子，行不行都得謝謝你。」
梁全山似乎覺得見過這個女人，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怔了一下，撓撓頭，笑著說：「你，你找誰？」
周世慧說：「你看你那頭髮，也不理理？」
一語未了，李素雲破涕為笑，嗔道：「美得你……」
末了，周世中把剪子放下，卻拉過一把椅子，在兩人面前坐下了。他從容地從兜里掏出煙來，先讓給秋老師一支……
有的說：「我知道，罵他的人也不少……」
梁全山沒好氣地說：「我好吃的多了，你都買回去吧！哼！」
李素雲說：「你說唄。」
梁全山是先到家的，回來往床上一躺，氣呼呼的；誰知，崔玉娟回來也是氣嘟嘟的。她回來往椅子上一坐，嘟噥著說：「真是狗咬呂洞賓！衣服是給恁買的，也不是給我自己買的。好不容易上街一趟，你看看那樣子！」
余秀英又把竹桿對準王大蘭，喝道：「說，忠不忠？！」
周世中就自己點上，吸了兩口，說：「這位是……？素雲，你也不介紹介紹？」
崔玉娟把架上的衣服拿下來，給梁全山換上；梁全山一邊穿一邊紅著臉說：「不要就是不要，試啥呢？」
有人說：「現在的人，是一邊吃肉一邊罵娘。」
周世慧說：「外邊正下雨，天涼了，我給你織了件毛衣，你穿上試試吧。」說著，從包里又拿出一件構圖很新穎的毛衣來。
小芬看了爸爸一眼，說：「我不喝。」
李素雲恨恨地說：「還說呢？說話都不嫌牙磣……」
兩口子沒有辦法，只好大聲喊起來：「世中，世中快來呀……」
有的說：「老夥計，水好著呢……」
周世中身子往沙發上一靠，很大氣地說：「去把剪子拿過來，給我剪剪指甲！」
星期六的晚上，梁全山剛招呼女兒睡下，門開了，只見一個面目秀美、俏麗的女性款款地走進來。這個女人頭髮是新燙的，穿著一身合體的套裝，眼上還戴著一副墨鏡……
小芬站在一旁，噘著小嘴說：「又吵，又吵……」
崔玉娟站在一旁，不由地撇了撇嘴……
崔玉娟說：「這是個新開張的髮廊，頭一天，五折優惠，不多，才88塊錢。」
周世慧把肩上的包取下來，往桌上一放，說：「怎麼，不能來呀？我來看看大主任。」
梁全山背著兩手，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他的手時而背在後邊，時而又舞動著，一邊走一邊說：「這，沒邊兒沒沿兒了！不多？不多？88還不多？你燒，你有錢！做吧，你以後天天做！」
崔玉娟說：「要。」
小田說：「嗨，這一段太忙了……」
片刻，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腦袋，鼓足勇氣，又朝李素雲家走去。來到門前，他裝出大咧咧的樣子，一下子掀開門帘，說：「素雲……喲，家有客呀？」
余秀英又把手裡的竹桿豎起來，高聲說：「忠不忠，看行動，集合！」
李素雲沒有去拿剪子，卻一下子撲到周世中身邊，偎著他坐下來，頭拱九九藏書在他的懷裡說：「我就是要氣氣你！我專門讓人來氣你呢！這麼久了，連句話都沒有。明明跟人家離婚了，還一會兒一個電話，一會兒一個電話……」
周世慧手裡拿著毛衣，比劃著說：「你試試嘛。」
站在旁邊的服務小姐也熱情地說：「先生，這件衣服你穿上肯定好看。不要沒關係，你試試嘛。」
那工人說：「你去看看，有個地方標的有問題，沒法干。」
周世中說：「沒幹啥呀。」
星期天上午，梁全山和崔玉娟兩口帶著孩子到商場上買東西。
那人應著聲，坐下來，又微微欠起身子，說：「我姓秋，就是那個《秋海棠》的秋，讀過那本書吧？」
梁全山沉著臉說：「不要。」
小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說：「這麼貴呀？」
秋老師看了看他，說：「我姓秋，姓秋……」說著，看看素雲，問：「您是……？」
梁全山從床上移下來，說：「誰不講理？是你不講理，還是我不講理？」
梁全山一直看著她，說：「飯都盛上了，你吃了再走嘛。他呼你你就得走？」
周世慧說：「那你啥意思？」
梁全山一愣，說：「我我我……我是法定的！咱咱們是夫妻，我當然可以看了。我為什麼不能看？」
梁全山停住步，質問說：「鬧了半天，你燙髮是專門讓人家看的？打扮出來讓人家看？你你你……」
小芬也拽著梁全山的衣角，說：「爸，你就試試。」
上樓后，周世中把父親送回家。卻又返身走了出來，他「騰騰」地來到李素雲的門旁，突然又站住了，遲疑了一下，又走了回去。默默地站在樓梯口上……
李素雲親昵地偎在他的懷裡，喃喃地說：「人家都那樣了，也只能那樣了吧？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你還說這話？我是那種人嗎……」
周世中大咧咧地說：「我姓周，周世中。跟素雲一個廠的。」
周世中接過剪子，很狼狽地往後退著身子，說：「好，好。你們坐，你們坐……」說著，慌忙走出去了。
崔玉娟說：「燙了。不光燙了，還做了個全套：面膜做了，油也焗了，還做了美容呢，怎麼樣？」
崔玉娟看看他，態度也稍稍地緩下來，說：「哼，一點理都不講。」
崔玉娟說：「過星期天呢，買只雞改善改善，看你那勁兒！」
秋老師擺擺手說：「不吸，不吸。」
王大蘭忍不住炫耀說：「我給素雲說個對象，是個教師。看勁倆人怪相中呢。這會兒正在屋裡談呢……」
小芬說：「爸，媽，我早就餓了！」
崔玉娟說：「你就會說這句話？來幹啥呢？我看這件不錯，你穿上試試！」
周世中把錢重新扔進去，說：「收住吧，公家的事。」
周世中說：「我清楚什麼，我一點也不清楚。要不我把那秋老師還給你叫回來吧？」
有的說：「問問周師傅，二車間到底長了多少？」
周世中一邊蹲著給父親解扣子，一邊應道：「說是翻一番，也沒那麼多……」
崔玉娟小聲說：「你咋呼啥呢？買件衣服你也咋呼，跟著你真丟人！」
李素雲故意往他這邊挪挪，笑著說：「是嗎？」
天下雨了。秋夜的雨在街燈下絲絲縷縷地飄灑著，沁著點點涼意。雨線在路燈的映照下，網著一織一織的銀白……
李素雲看看他，也不去接，仍跟秋老師坐在一起，只說：「放那兒吧。」
班永順說：「我也忠，我也忠。」
周世慧說：「我不找我哥。」
王大蘭說：「都忠，都忠，都是忠於毛主席的……」
正賣胡辣湯的王大蘭，撇下攤子，領著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走上樓來，她一邊走，一邊給那人介紹說：「人是沒說的，年齡也相當，就看你倆對不對脾氣了……」
周世慧穿過車間，來到車間辦公室門前，她推開門，見小田穿著滿身油污的工作服，正在往一個小黑板上寫通知呢，又是一個罰款的通知。
梁全山馬上說：「我可不吃。你買我也不吃！」
崔玉娟也不理他，從腰上拿出BP機看了看，說：「飯我不吃了，科長呼我呢，叫我馬上過去……」說著，走到鏡子前邊，略略地梳理了一下，還在嘴唇上抹了點口紅，站起就走。
周世中跟在她的身後，來到了李素雲家裡。
崔玉娟說：「你不是嫌貴嗎？你別穿！」
王大蘭說：「謝啥？要說謝，我還得謝你呢，孩子在你們學校，沒少讓你們操心……」
李素雲也跟著說：「忠……」
浴池裡一片霧騰騰的熱氣，更衣間裡邊擺著一張張按順序排列的木板床，床上鋪著乾淨的床單，在這兒洗澡的全是廠里的工人，洗過的圍著浴巾在床上聊天，沒洗的正在脫衣，一片紅紅黑黑的脊樑……他們看見周世中攙著父親走進來，紛紛打招呼。
周世中笑著說：「我沒說我是好人哪。」
外邊傳來了余秀英的唱聲：「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結底……」
小芬怯怯地問：「爸，你找到媽媽了嗎？」
周世中笑著說：「有借有還，這不很正常嗎？」
周世慧一邊走一邊嘟著嘴說：「好心好意送來了，人家跟不稀罕似的……」
崔玉娟說：「你這人真是，這還是便宜的。你看看那邊的衣服，都上千塊！你穿上試試怕啥呢？」
周世中說：「你坐，你坐。我也沒啥事。」
有的說：「那早先雞蛋五分錢兩個……」
小田說：「好好，謝謝了。」
李素雲不好意思地說：「那，上屋裡坐吧。」
周世中沒話找話說：「教師可是待遇高啊，現在上頭不一直抓教育嗎？」
李素雲說：「你給我說說，你到底想幹啥？」
他們在一個百貨大樓里轉來轉去，每轉reaｄ•９9csw•com到一個地方，崔玉娟一貼進櫃檯問價，梁全山就說：「不要，不要，太貴。」
周世中卻不理會，周世中說：「素雲，準備給客人做啥飯哪？我也跟著吃一嘴。」
有的說：「周師傅，來來，坐這兒。」
周世中說：「我還想讓你給我剪剪指甲。剪指甲真好！」
秋老師倒有點不好意思了，趕忙正了正身子，與李素雲稍稍挪開了一點，隨口說：「這個問題嘛，這個問題……」一邊說，一邊看周世中，眼裡有希望他快點走的意思……
周世中故意嘆口氣說：「咱的條件太差了，家裡這個樣兒，也不想這事了……」
周世慧在辦公室里坐了一會兒，翻翻這兒，又看看那兒，見小田很久沒再回來，就走到那個木板床前，把床上的被子疊了疊，把一些臟衣服收拾起來，塞進包里，挎上包走了。
就在這時，周世中又掀開帘子走了進來，說：「素雲，還你剪子……」
周世中說：「那我可說了？」
周世中走出門來，臉紅了一下，故意問：「有事嗎？」
有的說：「那可不一定。那大款，操，有的是錢！人家不怕長……」
小田看了，忙說：「世慧，這……」
正在這時，梁全山又匆匆地走了回來，他的臉黑風風的，一看就知道是心裏不高興。他一看小芬那樣子，厲聲喝斥道：「你幹什麼？」
秋老師兩手捧著茶杯，說：「說實話，見了不少。現在都講商品經濟，一見面，就是房子呀，條件哪。我這個人別的都沒啥，就是沒房子。房子離婚時判給女方了……」
周世中說：「你這兒有剪子沒有？我借把剪子，想給老父親剪剪指甲……」
王大蘭說：「素雲，那天我專門去給你說，你也沒說不願意哪？見見吧，行不行，先見見。說說話怕啥？」
王大蘭說：「說啥閑話？敢！誰說閑話，我都不答應！離婚了，正正噹噹地找個主兒，這有啥？我待會兒先給他們說說，誰也不能說閑話……」
李素雲氣哼哼地瞪了周世中一眼……
王大蘭說：「開始素雲還怕人說閑話，不想見。這一見可相中了。這種事，誰會說閑話？你說是不是？」
李素雲紅著臉問：「你想幹啥？」
周世中忙介面說：「忠，忠……」
那人一邊秤雞，一邊說：「情去稱了，決不少給你。」
服務小姐馬上熱情地說：「這一種是中外合資的……」話剛說了半截，梁全山就馬上打斷她的話，連聲說：「不要，不要不要，太貴。」
李素雲不說話。
周世慧說：「喂狗呢……」說著，從包里拿出一個飯盒，說：「我給你買了兩格小籠包子，熱著呢，吃吧。」說著，從裡邊拿出一個，塞進了小田嘴裏……
周世中微微一笑，說：「說哪兒去了。老人腿腳不利索。來給他洗洗。兩張……」
小芬兩手捂著耳朵，跺著腳說：「別吵了，別吵了，別吵了！在外邊吵，回家還吵……」
崔玉娟去買了飲料回來，梁全山說：「走吧，咱走吧。東西太貴！」
小田說：「算了，肯定行，不試了。」
這時，王大蘭才醒過神來，小聲說：「大娘怕是又犯病了吧？」
周世中說：「行啊，年輕人，挺有辦法的。」
秋老師一怔，覺得這是個好兆頭。忙坐直了身子，扶扶眼鏡，說：「我這個人，有個長處，就是尊重女性……」
崔玉娟火了，說：「你放屁！你沒看？你看了沒有？燙回來頭一個就讓你看看……」
有的說：「周師傅，小田那麼年輕，當主任行嗎？架不住吧？」
進了浴池，來到售票口處，周世中從兜里掏出兩塊錢遞了進去。裡邊賣澡票的跟他是熟人，很熱情地說：「周哥，來跟老周師傅洗洗？還是一月一次，你真是孝子，雷打不動。」
梁全山一邊回憶，一邊熱情地說：「面熟，面熟。請坐，你請坐。」說著，趕忙讓座，又趕忙去倒水，一邊忙活，一邊還說：「你可是稀客呀……」忙裡偷閒，還在鏡子里看了看自己，偷偷地抿了一下頭髮。
梁全山也不耐煩地說了一句：「忠。」
李素雲來到門前，一看，臉便紅了，說：「嫂子……」
崔玉娟說：「你看你，既然來了，看看再說嘛……」說著，拉著他就往電梯跟前走。
李素雲說：「你別給我耍貧嘴。你說吧，你把客人給我攆走，你想幹啥呢？」
梁全山說：「你，你花了多少錢？」
周世中說：「別。我想……」
梁全山說：「花了這麼多錢了，你還敢買雞？不過了？」
有的說：「那時候風氣正。」
周世慧說：「別把我卸零散了。你穿上試試。」
余秀英一下子把李素雲甩開，質問說：「你是誰？你是誰？你忠不忠？」
周世中坐在那裡，渾身不自在，他也反話正說，他說：「對不起，對不起，真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事，我真不知道是這事，我要知道……」
有的說：「來給老周師傅洗洗？」
王大蘭說：「這是秋老師，我給領來了。你們見見。」
王大蘭一看是余秀英，忙說：「大娘，你幹啥呢？」
李素雲也故意做出很生氣的樣子，說：「你說吧，你究竟想幹啥呢？」
屋子裡就剩下小芬一個人了，她手裡捧著碗，四下看看，又看了看扔在床上的西裝，說：「凈你惹的事！」說著，她放下碗，走過去，把西裝從印有廠家標牌的塑料袋裡拿出來，試著穿在身上，衣服太大了，她穿在身上像袍子一樣，兩隻袖子一甩一甩的……她也在鏡子前邊扭了一圈，背著手走了幾步，說：「一點也不好看。」
李素雲說：「有。你等著，我給你拿……」說著，從裡間拿出一把剪子，遞給周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