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占元氣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結結巴巴地說：「你，你這也叫談、談……」

周世中說完話，黃秋霞默默地站起身來，撫摸了一下孩子的頭，一聲不吭地走出去了……

秋老師說：「我這個人也有缺點，也有缺點。」

「哄」她們都笑了……

黃秋霞心裏一熱，強忍住淚水，說：「你還要媽媽嗎？」

李素雲似乎想說什麼，沒說出口，就說：「你喝水，喝水。」

李素雲說：「你光說你不接，還絲絲連連的……接吧，去接吧。這個黃秋霞也是，傍上大款了，闊成那樣！還哭哭泣泣的，非讓你去接……」

李素雲說：「你，你不是跟那個姓林的……」

那人說：「黃秋霞，你知道林凡最近的情況嗎？」

小虎只好跟媽媽一塊到李素雲家。

李素雲心煩意亂地在樓下的空地上走著……

陳莉說：「一般吧，一般。她們都說好。其實沒花多少錢。布扯了一米六，我自己用縫紉機縫的，就是樣式特別一點……」

小虎懂事地說：「李阿姨，是我把媽媽領來的……」

當他們走到一個藥店門口時，黃秋霞站住了。她對小虎說：「孩子，媽媽頭暈。你在這兒等我一下，媽媽去買點葯。」

李素雲站在那裡，一聲不吭……

屋子裡就剩下周世中一個人了。他站在那裡，先是摸了摸衣兜，想掏煙來吸，可掏出來的卻是一個空煙盒，他煩躁地把煙盒團成一蛋，扔在地上。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幾步，又無力地坐在了沙發上，兩手捧頭……

白小國說：「看看，看看，你不信，你還不信？工商所的老馬你知道吧？你問問去，執照是他給辦的，快辦好了……我知道你們都看不上我，老頭兒更看不上我。我這人不幹是不幹，干就幹個樣兒讓你們看看！」

白小國說：「好好，這可是你說的，下次就看你了……你不去，哥哥一個人去，你看哥哥照樣……」

女工們推著各自的自行車，邊走邊嘻嘻哈哈地說著話。有的說：「秀，去看不去？東正街有便宜的衣服。」

小虎說：「十點鐘吃的……」

周世中來不及回答，進房裡背起黃秋霞就走……

李素雲說：「那你，那你打算……？」

兒子小虎對這種愛撫已經生疏了，有點不習慣。他固執地把頭扭到一邊去，說：「媽媽，回家吧。」

白小國說：「行，行。你不去算了，算哥哥陪你遛遛腿……」

秋老師馬上說：「哦哦，明白了，我明白了……」說著，抓起那些印有他文章的紙，扶扶眼鏡，樣子很狼狽地往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又轉過臉來，問：「素雲，你告訴我，是不是那天的那個人？」

秋老師還渾然不覺。他的自我感覺仍然很好。坐在沙發上，秋老師說：「素雲，我看你確實善良。上次那個人，太不像話了！一點修養也沒有。他他他竟然賴在這兒不走，你也真能容人哪。要是別的女人，早就把他轟走了……」

小田說：「你想怎樣？」

黃秋霞偷眼看著騎車遠去的姐妹們，一行行熱淚滾了下來。

看見兒子也跪到了他的面前，周世中的內心非常複雜，也非常痛苦。可當著李素雲的面，他說什麼好呢？他只是緊緊地攥著拳頭，兩隻手越攥越緊……

黃秋霞哭著說：「我知道他不會原諒我了。我也沒臉再見他了。只是……」

看見他來，李素雲心裏有點彆扭，想跟他說明，又有點不好意思。就還像上次一樣，說：「秋老師，你，來了？坐吧……」話是不冷不熱的，沒有上一次見面熱情。可還是像往常那樣，給他讓座、倒水……心裏卻想的是怎麼把他打發走。

周世慧騎上車，理也不理小田，跟白小國一塊走了。

這個青年工人說：「田哥，說這話呢？這不是你請我喝酒那時候了，哼！」

兩人正吵著，那女的已穿好了衣服，她匆匆地從房裡走出來，勾著頭，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我走了，我走了……」說著，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小田冷冷地說：「不錯，你是投了我的票。那是你自願的。你可以不投……」

他緩緩地走上樓來，從腰上拿出鑰匙，開了家門。進門后，他突然聽到兒子的房裡傳來了女人的浪笑聲……

黃秋霞仍然愣愣地站在那裡……

周世慧不好意思地說：「小國哥，你看你說的，我哪兒是那意思呢。我突然有點頭暈，噁心，光想嘔吐……」

小虎梗著頭說：「不，你不讓媽媽回來，我也跟媽媽走！」說著，也走出去了。

李素雲站起來，立刻做出送客的姿勢……

白小國說：「你說我騙你幹啥？這還有假？等哥哥鬧好了，鬧紅火了，你要是想來，一句話，月薪一千，還不帶獎金……」

大街上，周世中背著黃秋霞匆匆地走著，小虎小跑跟在後邊……終於，他們趕到了醫院。一進醫院門，周世中就高聲喊：「大夫，快救救她，她喝葯了！」

李素雲回過臉來，淚流滿面地說：「是我在整你嗎？是我折磨你嗎？你說怎麼辦……」說著，仍然要走。

片刻，黃秋霞從藥店里走了出來，手裡攥著一個瓶子。

片刻，有腳步聲響過來。李素雲木木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坐在沙發上的黃秋霞，身子不由地抖動了一下……

周世慧推上自己的車子，對白小國連連催促說：「走啊！快走啊……」

白小國一聽父親又提起了死去的母親，心有點虛，就說：「我不給你說了，不給你說了，說也是白說……」擺擺手，回房裡穿上衣服，走出去了。

此刻，李素雲心上陡然出現了一絲寒意，一絲歉疚。她趕忙往黑影里縮九_九_藏_書了縮，雙手緊抱著肩膀……她心裏明白，是她，正是她，夾在了中間，扮演了一個很尷尬的角色，不然的話……想到這裏，她的心一下子沉重起來。

白占元說：「小國，小國呀，你說是你爸看你不順，你干過一件讓人看著順眼的事沒有？你自己說說，有沒有？一說，你談戀愛呢。你爸眼再瞎，能不讓你談朋友嗎？你要是正正噹噹談朋友，你爸高興還來不及呢！你，你……你是作踐你自己呢！那是個啥樣的女人，我能不知道？你連人家姓啥叫啥都不會知道……小國呀，小國，那八千塊錢給你了，路是你自己走的，你想怎麼就怎麼吧。可有一條，你要對得起你死去的娘，你是在你娘像前下過保證的……」白占元說著說著，說不下去了……

黃秋霞站住了。

李素雲吞吞吐吐地說：「秋老師，你水平高，我是配不上你的……」

房間里沒有回話，卻突然又傳出了女人「嘰嘰咯咯」的笑聲……

白小國歪著頭，看看周世慧，說：「世慧，是不是哥哥被抓進去了兩天，你也看不起我了？我連陪你玩玩的資格都沒有了？」

黃秋霞說：「我，我叫黃秋霞。」

這時，秋老師像是明白了什麼，問：「素雲，你是不是……」

燈紅酒綠的大街上，白小國和周世慧並肩騎車走著。

可黃秋霞心裏卻是死水一潭！她什麼也不看，什麼也看不見，她也不再相信什麼了，眼前彷彿是一個黑洞……

黃秋霞沒話說了。她心裏滾動著一片暖意……她再一次想去撫摸兒子的頭，可兒子把頭轉到一邊去了。兒子說：「走。」

周世中不再吭了，只一門心思干自己的活兒。

米桂香說：「那不假。我是兩口人，我這肚子里還裝著一個呢！」

王大蘭回頭看了看梁全山，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又回頭看著樓下，只見樓下的崔玉娟打扮得俏麗麗的，身子一屈，坐進那輛停在樓前的轎車裡去了……

黃秋霞聽了，頭「嗡」的一下，差點一頭栽倒！她用手捂著頭，搖搖地站在那裡，臉色變得死白……

李素雲突然說：「我喜歡那個秋老師，我已經喜歡上他了。我現在就去找他！」說著，就要往外走。

小虎低下頭去，用腳踢著眼前的地，又是好一會兒，才重新抬起頭來，兩眼望著她，說：「要。」

黃秋霞低頭看了看身上，臉一紅，趕忙回屋去了。

小虎說：「我不起來。你不讓媽媽回來，我就不起來……」

一片鈴聲，一片忙碌的嘈雜，一片勞動者的自然之聲。這聲音是活的，帶著幾分艱辛，也帶著幾分生命愉悅。

那人說：「告訴你，黃秋霞。林凡已於一個月前因販賣黃色淫穢製品，被依法逮捕了……」

在柴油機廠二車間的門口，一張罰款的「通知」又貼出來了。又是很多的工人圍著在看，不時有牢騷聲從人群中傳出來。一個青年工人從人群中擠出來，在車間門口攔住了小田。說：「田頭兒，田哥，這月你扣我幾次了？怎麼又扣我……」

秋老師說：「素雲，咱們已經見過一面了。你對我有啥意見沒有？」

這時，黃秋霞默默地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撲咚一聲，竟然在周世中面前跪下了！她跪下來，流著淚說：「世中，我對不起你。我，我被人騙了。我走到這一步，是我自作自受。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本來沒臉再見你，是小虎把我拉來的……你，你要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就救救我，饒我這一次吧……」

王大蘭心裏醋醋的，自言自語說：「這人真是沒樣兒，半年前還哭哭泣泣沒人要呢，這會兒可成了人物了！這社會也真是，一天一個樣兒，烏龜王八都成精了！」

服務員躬身把他迎進去，讓進了一個包間，白小國坐下來，很內行地說：「來個『花籃』。挑那好的，別找那沒見過世面的……」

深夜的大街上，秋風蕭瑟，周世中一個人騎車在空空的大街上走著……

黃秋霞一下子呆住了，好半天才醒過神來，只聽門外高喊：「開門，快開門……」黃秋霞想回屋換衣服，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只好失急慌忙地把木門打開……當她又去開外邊的鐵門的時候，卻聽見門外站著的一個法警說：「等一下……」

秋老師聽了，急急地往外走，頭「咚」的一下碰在了門框上，把他的眼鏡碰掉了……他又趕忙低下頭去找眼鏡，因為他是高度近視，在地上摸了半天也沒摸到……

就在這時，她看見黃秋霞下樓來了，黃秋霞踉踉蹌蹌地奔下樓來，後邊，小虎緊追著她，連聲叫著：「媽媽，媽媽……」

「晚了，一切都晚了！要是早知道會有今天，打我我也不會離開的。我多想和她們走在一起呀！可我已經沒有這個權力了……她們真好啊！真好！她們平平常常的，雖然辛苦，雖然勞累，可她們有自己的愉悅，這愉快是用自己的勞動換的。平常真好！勞動真好！她們真幸福！姐妹們，千萬不要學我，不要貪圖一時的豪華富貴，不要追求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不要啊……」

李素雲一見黃秋霞的面，態度卻非常冷淡。她說：「你，你怎麼又來了？」

小虎指著桌上的一個空瓶說：「在這兒呢。」

白小國拍了拍車座，說：「怎麼樣？800多呢！」

學校里的鈴聲響了。

周世中又發現瓶子下邊有一張扣著的紙，他拿起紙一看，上寫著：「孩子，我的孩子，媽媽睡了，別叫醒我。就讓媽媽睡吧。好好上學，放學後去找你爸爸。」

白小國馬上說：「好，好，哥哥陪你了！」

這邊周世中一看，又趕忙扔下車子，說：「算了，算了……」又趕過來，扶起他們，https://read.99csw.com背上黃秋霞就走……

小虎說：「媽媽說，她頭暈。她吃了葯睡了，不讓我叫她……」

白小國說：「辦公司就是辦公司，給你說啥？我想咋辦咋辦，該咋辦咋辦，你就別管了。不就是八千塊錢嗎？放心，我掙了錢還你！」

接下來，兩個人都不吭聲了。誰也不說話，就那麼相互看著……可兩人的眼睛里都分明有話：

班永順走出來說：「你看，你說人家幹啥？」

小田心裏一股火升上來，他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說：「不錯。那時候我的確請你喝過酒。我希望你能選我，這是事實。可我要告訴你，你選我選對了，車間里全體工人的工資普遍提高了，大部分工人的工資翻了一番，這也是事實吧？可你知道工人們的工資為什麼能提高嗎？就是嚴格工藝流程，嚴格規章制度，是嚴出來的！」

白小國說：「走啊，你催得那麼急，快到了，你是咋回事？」

周世中來到了電器廠家屬院，在一棟宿舍樓前紮好車子，抬頭往上邊望了望，只見樓上一片漆黑，人們都睡熟了……他站在那兒，猶豫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朝樓上走去。

下樓之後，周世中站著喘了口氣，說：「小虎，你先扶著你媽媽……」小虎忙上前扶……周世中忙著推自行車……

周世中望著兒子，很痛苦地說：「小虎，你起來。這是大人的事，與你無關……」

黃秋霞說：「是。」

黃秋霞鬼使神差地又來到了她生活過的工廠門旁。可是，她已經沒有勇氣，也沒有臉面再走進去了……當她看到她所熟悉的姐妹們，一群一群從廠里走出來的時候，她已淚流滿面。到了這時，她心裏生出了無限的懊悔，她恨死了自己！她恨自己的虛榮，恨自己的淺薄……她心裏說：

黃秋霞和小虎走進門后，剛一坐下，黃秋霞便雙手捂著臉哭起來，一邊哭著，一邊說著：「素雲，我讓人騙了。我，我上當了，我真是沒臉見人了……」

有的說：「小陳，陳莉，聽說你自己縫了一件裙子？沒花多少錢，還挺不錯的？」

只聽門外義正辭嚴地說：「我們是法院的。開門！」

周世慧說：「你要是真好好乾，你爸也就放心了。」

白小國把車子扎在酒店門口，故意擺出大款的派頭，挺身走進去，對站在門前的服務員說：「包個間。」

黃秋霞一句話也沒有聽清，她只知道林凡完了，林凡完了……

米桂香說：「那我也得學學，省不少錢呢。街上，好點的衣服，一問就是幾百上千……」

周世中說：「你別煩我。我不接！」

周世慧瞅見小田，忙喊：「小田，小田……」

小田說：「看看你的考勤？你自己去看看吧？」

周世中站在那裡，又沉默了一會兒，背過身去，無力地擺擺手說：「你，走吧……」

秋老師慢慢站起身來，說：「那，那，我走，我走吧……」他嘴上說走，眼睛卻還盯著李素雲，希望她能說句挽留的話。

白小國斜了他一眼，走到父親面前，挑釁似地，從牆上貼的獎狀上「哧兒」撕下一溜兒，「哧兒」又撕下一溜兒……而後說：「老爺子，你是老糊塗了？嗨，真是的！」

周世中看了信，臉色陡然變了！他匆匆地走進房去，說：「快，小虎，送媽媽上醫院去，她吃安眠藥了！」

周世慧說：「小國哥，對不起了，改天，改天我一定陪你玩……」說著，轉過車子，騎上就要走……

周世中說：「以後她再打電話你別叫我了。我不接。」

小田騎車過來，連車也沒下，只是停住車說：「世慧，有事嗎……」沒等世慧開口，他又急急忙忙地說：「今兒不行，今兒我有點急事。有一批對外加工的活兒，等著拍板呢。改天，改天再說吧……」說著，就蹬上車要走。

周世中攬著她說：「不會，有小虎跟著，不會……」

白小國說：「老爺子，你不信，我知道你不信。如今我說什麼你都不信。你不信算了。我在你眼裡成了一泡臭狗屎了！好也罷，歹也罷，我就這一堆了，你看著辦吧！」

小虎說：「媽媽，我跟你一塊去吧？」

黃秋霞說：「不知道。從他走了以後，就，就再沒回來過……」

周世中抓過來一看，是裝安眠藥的一個空瓶……馬上問：「你媽吃了多久了？」

黃秋霞走上前去，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她心裏激動地說：「兒子長大了，兒子已經懂事了……」

在綠苑小區那棟豪華的公寓樓里，黃秋霞在床上半躺著，仍抱著電話在打。她對著話筒吼道：「他為什麼不接？你讓他來，我給他說。他憑什麼不接？孩子不是他一個人的……」

秋老師又說：「我還發表過幾篇文章，今天我帶來了……」

李素雲很明白地說：「秋老師，我是個工人，我配不上你。」

小虎站住了，有點疑惑地抬起頭來，望著她，好一會兒才叫道：「媽媽……」

周世慧說：「不用了。我回去躺一會兒就好了，我有頭暈病，只要躺躺，就好了……」

黃秋霞沒有還手，她就那麼站著，木獃獃地站著，任她撕，任她打……

這個青年工人說：「田頭兒，你就這樣說？你知道我為你找了多少人，拉了多少票嗎？」

他站在那裡，先是愣了一會兒，心裏有些疑惑，卻又不便去問……就在這時，兒子的房門突然開了。只見一個描眉、畫眼，塗著口紅、打扮得十分妖艷，身上也穿得少的不能再少的姑娘，光著腳丫從兒子的房裡走出來……read.99csw.com她一見白占元，忙「呀」的一聲，又縮回門去……只聽她在裡邊驚慌地說：「哎哎，有人來了……」

只有黃秋霞還在那兒站著，任人圍觀……

李素雲趕忙幫他撿起眼鏡，帶著歉意說：「秋老師，真是對不住……」

大街上仍然是熱鬧非凡，一片喧囂；秋日陽光和軟明媚，商店裡，賓館前，到處飄蕩著交易會的酒旗和各種各樣的廣告……

黃秋霞一怔，忙抬起頭來。透過鐵門上邊的紗窗，她看見門外站著好幾個法警。站在最前邊的那個法警用鄙夷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頭說：「去。穿上衣服！」

白占元說：「別走，你別走。你給我說說，你拿那八千塊錢，都幹了哪些正事？」

深夜，黑暗中，周世中在床上躺著，他翻來複去地睡不著覺，手一下一下地拍打著床板……最後，他坐起身來，在黑暗中一個人坐在床上抽煙。他的眼前一會兒出現的是黃秋霞，一會兒出現的又是李素雲，兩個人影相互交替著，像是在打架……

兒子小虎揚起頭來，仍然說：「媽媽，回家吧。」

黃秋霞說：「不用了。你在這兒等著我，我一會兒就過來。」說著，她便向藥店走去。

當他們快騎到「荷花大酒店」門前時，周世慧卻越騎越慢了。她一邊蹬車，一邊還不時地回頭看……

那人又說：「你就是黃秋霞？」

這個青年工人一瞪眼說：「田頭兒，你既然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

見媽媽走了，小虎也站起身來，跟著往外走……

這個青年工人說：「可我的工資並沒有提高。我他媽的還比以前少拿了！」

白占元說：「你不是說你湊錢買車的嗎？怎麼又說辦公司了？你辦的啥公司？八千塊錢能辦個啥公司？你給我說說。錢是咋用的，也都一筆一筆給我說說？」

周圍馬上有人圍上來看，有人還指指點點地說：「看，看，一個是老婆，一個是傍大款的……」

李素雲想讓他走，不好意思地說：「我，我今晚加班……」

那人又叫道：「黃秋霞，你站住。」

黃秋霞不再說什麼了，兩眼緊閉，死死地跪在那裡，只等周世中一句話……

怎麼辦呢？怎麼辦呢……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周世中拿主意了，讓他做出選擇。一想到這裏，她就不敢再往下想了……她走到遠處的黑影里，焦急不安地往樓上望去。屋裡的燈是亮著的……

小虎看看媽媽，飛快地跑出去了。

小田一愣，沒再說什麼……

周世中身子動了一下，默默地搖搖頭，說：「有小虎跟著，不會……」

黃秋霞喃喃地說：「什麼，聽清什麼？」

周世中一聽，疾步衝進門來，問：「你媽媽吃的葯呢？讓我看看……」說著，就到處扒著找……

傍晚。夕陽西下，在職工家屬樓前的街口上，周世慧正在等小田……

周世中迫不及待地問：「小虎，你媽媽呢？」

黃秋霞獃獃地說：「聽清了……」說著，便囈囈怔怔地朝門口走去……

秋老師連聲說：「對，對。臉皮也太厚了。」

只見一個法警亮出了一張蓋有紅色國徽大印的紙，在黃秋霞的眼前晃了晃說：「你叫什麼名字？」

可是，女工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離廠門不遠的電線杆後邊，站著一個失魂落魄的女人，這個女人一直在偷偷地看著她們……這就是黃秋霞。

秋老師剛走不久，小虎牽著黃秋霞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上樓來。黃秋霞本意不願來（主要是沒臉再來），可小虎非要拉她來，就這樣，娘倆兒一步一捱的走回來了。當兩人走到李素雲家門旁時，黃秋霞卻再也不走了，不管小虎怎麼拽她，她就是不走。黃秋霞說：「我去你李阿姨家。孩子，我只能去你李阿姨家了。要不，你奶見了我會罵的……」

王大蘭說：「你別管！一點本事也沒有……」

白小國說：「要是真的，我送你上醫院看看。」

李素雲站了一會兒，說：「那我可說了，我就說你不接……」說著扭身走去了。

夜裡，大街上，黃秋霞牽著小虎木木地走著……

白占元用手指著他，氣憤地說：「你，你，你……」他一連說了三個「你」字，往下又不知該怎麼說了，又怕那女的聽見，只重重地往桌上拍了一下！

黃秋霞憂鬱地說：「家……媽媽也想回呀。可媽媽……」

白小國把煙灰點在牆上的獎狀上，一點一個黑圈，他一連點了三個黑圈，說：「這我倒要問問。我怎麼又不學好了？你說說，我怎麼又不學好了？」

白小國也在她跟前停住車子，說：「世慧，你欺負你哥哥呢？」

白小國「哎哎」了兩聲，追出去看了看，見女人匆匆下樓了。又返回來，看看父親，嘴裏罵罵咧咧地往自己的房裡走去。

可是，當人們越圍越多時，那女人打著打著卻停下來了……她雙手捂住臉，嗚嗚地哭起來……站在一旁的孩子不住地說：「媽媽，走吧。媽媽，走吧……」終於，她衝出人群，牽著孩子匆匆地去了。

到了這時候，李素雲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李素雲說：「秋霞，你這是幹啥呢？有話你就說嘛，何必……」

周世慧聽他這麼一說，倒把車子停下來了，猶猶豫豫地說：「小國，我，我不想去了。」

周世慧說：「又吹呢，又吹呢。」

兒子小虎再次抬起頭，眼裡露出了不容置疑的堅定。兒子的目光彷彿在說：「我已長大了，我可以作主了……」兒子再一次固執地說：「媽媽，回家吧。」

黃秋霞在ｈｔtｐs://reaｄ.９9ｃｓｗ.ｃｏm街上失魂落魄地走著……

下午四點的時候，在棉紡廠大門口，上中班的女工們下班了。她們一群一群的提著飯盒從車間里走出來，而後推上各自的自行車，互相招呼著，又說又笑地走出工廠的大門……

門口處響著一片一片的自行車的鈴聲……

這時，小虎走上前來，撲咚一下，也挨著媽媽跪下了，他哭著說：「爸爸，讓媽媽回來吧，讓媽媽回來吧。」

白占元抖著手說：「你，你，你又不幹好事……」

秋老師接過眼鏡說：「謝謝。不怪你，不怪你。我這人太傻，太傻，竟然沒看出來……」

周世中一用力拉她，她一下子倒在了周世中的懷裡……李素雲在他的懷裡流著淚說：「世中，我害怕呀！我害怕你會離開我，也害怕秋霞出什麼意外……」

黃秋霞站在門口，一時無話可說……

轉過臉來，周世中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黃秋霞。他愣了一下，又看了看李素雲，李素雲還是一句話也不說……

白小國揚起大拇指，吹噓說：「世慧，你別隔著門縫兒看人。你哥哥現在要辦公司了！告訴你，名片都快印好了。你哥哥現在是發達公司總經理！一輛自行車算啥？可以說，不久的將來，實際上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哥哥會有自己的小轎車。像那『桑塔納』什麼的，我根本不坐，起碼『奧迪』……」

梁全山聽見王大蘭叫他，從屋裡走了出來，一聽這話，那張臉卻忽一下「陰」下來，嘴裏嘟噥說：「成天也不知燒啥哩！哼……」說著，探頭看了一眼，又勾頭回屋去了。只聽屋門「咚」的一聲，關上了。

有的說：「米桂香，人家陳莉穿出來好看。你穿出來就不一定了。你那腰跟水桶樣……」

小虎看爸爸不說話，就又說：「爸爸，你就讓媽媽回來吧。老師說，人都會有錯的。允許犯錯誤，也允許改正錯誤。媽媽知道她錯了，你就原諒她一次吧……」

這個青年工人說：「我能怎樣？你是頭兒，我還能怎樣？」說著，身子一晃，搖搖地進車間去了。

走著，走著，她來到了「荷花大酒店」的門前……她不由地停住腳步，望著那曾經是燈紅酒綠的門面。只見門上刷著一個「×」形的白色封條！酒店也已經被人查封了……

正說著，小田和兩個工人一塊騎著車從遠處走來……

門帘被掀開了，首先走進來的是周世中，小虎跟在他的身後。周世中進來就問：「素雲，有啥事？」

片刻，學生們三五成群的從學校里走出來了。兒子小虎也從學校里走出來了。她看見她的兒子變了，兒子嫌得很孤，兒子一個人低頭走著，不與任何人同行。也有同學從遠處叫他，可他不抬頭，自顧自地走著。黃秋霞心裏一陣揪疼！她心裏說：「這全都是因為我呀！是我讓兒子抬不起頭來……」

李素雲忍不住笑了，說：「他那人，就那樣。臉皮厚點……」

突然，那女人的臉色驟然一變，丟下孩子，像瘋了一樣跑過來！沒等黃秋霞明白過來，她的手已扇在了黃秋霞的臉上！她「啪啪啪……」接連在黃秋霞的臉上扇了幾個耳光，撕打著哭罵道：「是你，就是你個不要臉的！是你把林凡害了！你害了我，害了我的孩子，害了我們一家……」

李素雲臉一下子紅了，不說話……

誰知，小虎身小力薄，扶不住，娘倆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周世中看了看李素雲，扭過臉來，剛要說什麼……李素雲突然說：「世中，這是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我不攔你……」說著，低下頭，逃一樣地走出去了。

李素雲看了看他，終於點了點頭……

等黃秋霞換好衣服，重又把門打開。幾個法警大步走了進來……

上午九點多的時候，值夜的白占元下班回來了。

終於，他站起身來，匆匆穿好衣服，輕輕地開了門，又輕輕地掩上門。悄悄地走出門去……

敲門聲響了很久之後，才見兒子小虎揉著迷迷糊糊的睡眼來開門。

白小國說：「老爺子，都什麼年代了？你知道這是什麼年代不知道？還什麼什麼的……告訴你，我談戀愛呢！我這是談戀愛呢！你是真不懂呀，還是咋的？！你出去吧，出去吧，哪兒涼快去哪兒……」

然而，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咚咚、咚咚」的敲門聲。黃秋霞重重地把電話扣在話機上，穿著半透明的睡衣跳下床來，又蹬上一雙拖鞋，猛一站起時頭有點暈，她捂住頭站了片刻，揚了揚有點亂的頭髮，飄飄忽忽地朝門前走去。來到門口，她站住了，問：「誰呀？」

周世慧忙說：「小國哥，看你說哪兒去了？我，我突然有點不舒服……」

小田說：「這是你的問題。還是從自身找找原因吧。」

白小國說：「世慧，你讓你哥哥來，你哥哥沒二話。你看，眼看到門口了，進去吧！你哥哥是陪你玩的。你情放心了，陪你玩也不讓你花錢，你哥哥請你的客。這還咋說？」

傍晚，秋世偉老師又來了。李素雲剛剛下班回來不久，他就來了……

周世中忽地站起來，疾步走到她跟前，吼道：「你不要再整我了！好不好？！」

然而，就在這時，她看見從酒店的偏門裡走出了一個女人，那女人穿戴很時髦，可神情卻和她一樣的木然。她手裡還牽著一個孩子（表面上看是她牽著孩子，可實質上卻是孩子牽著她。），兩人緩緩地從台階上走下來……

白占元聽了，氣急，說：「又是這？又是這一手！我早就知道，錢一到你手裡，你非把它捅（讀dōng）乾淨，你才甘心！你還辦公司哩？你辦的啥狗屁公司？你的手續呢？你的手續拿出來我看看……我還不知道你嗎？一拿住錢就買輛800多的車子，再就是泡舞廳九九藏書，吃吃喝喝……小國，小國呀，我看你是沒治了，你改不了了……」說著，白占元心灰意冷，連連搖頭。

白小國說：「你是裝不懂呢，還是真不懂？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今年多大了？人家說代溝一點也不假！這就是代溝。談個對象他也找事！你是不是不想讓我活了？不想讓我活了你說一聲……」

黃秋霞只是低著頭哭……

李素雲明知故問地說：「沒啥意見。我怎麼會對你有意見？你看你說的……」

白占元說：「你，你什麼……什麼都什麼？」

秋老師說：「你告訴我，我也死心了。是不是那個人？」

白小國車頭一轉，說：「走就走。」

白小國支支吾吾地說：「我辦公司呢。我正辦公司呢……」

黃秋霞喃喃地說：「家？我還有家嗎……沒人要媽媽了，媽媽如今是無家可歸了……」

周世中沉著臉站在那兒，一句話也不說……

小田沉默了一會兒，仍然冷冷地說：「我就這樣說，也只能這樣說。」

周世慧往遠處望著，心裏有些急躁，隨口說：「我有點事……」接著，她看了看白小國騎的新自行車，說：「騎這麼好的車呀？新買的？」

李素雲說：「你是想找……？」

那人又問：「你聽清我說的話了嗎？」

那人繼續說：「根據案情的進展，林凡的所有非法所得，一律沒收！現在，從查帳的結果來看，林凡貸款數額巨大，揮霍無度，他的公司實質上已經破產。根據上級指示，我們依法前來查封屬於他的所有財產！」

這時，白小國騎著一輛新買的「山地車」，哼著小曲兒滑過來，上前搭訕說：「世慧，站這兒幹啥呢？等人呢？不是等哥哥我吧？」

小虎也慌了，問：「爸爸，媽媽不會死吧？」

李素雲看了看小虎，只好說：「那，進來吧。」

片刻，一個姑娘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白小國一看，拍拍身旁的沙發，說：「過來，好好侍候哥哥，哥哥有的是錢……」

白占元見兒子竟領回這樣一個女人來，不由地火上來，可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就在外邊扭了一圈，喊道：「小國，你出來！」

那人用不屑一顧的目光看著她，說：「你的問題，由於不牽涉法律，我們不過問，希望你引以為戒。現在，請你離開這棟房子……噢，屬於你個人的東西，衣服什麼啦，可以帶走。其餘的，我們將全部查封！」

黃秋霞流著淚說：「他被抓起來了。我……」

車間里，李素雲匆匆地走到周世中跟前，用發牢騷的語氣說：「這人真奇怪。明明離了婚了，還天天往這兒掛電話！沒頭兒了……電話！」

周世慧騎車拐回去了。白小國跨在車上站了一會兒，望著周世慧的背影說：「一個丫頭片子，也敢欺負老子！走著瞧……」說著，騎上車朝「荷花大酒店」走去。

片刻，白小國光著脊樑，下邊穿著褲子，晃晃噹噹地走出來。他出來往門旁一靠，嘴裏叼著煙說：「老爺子，又看見我哪根筋不順了？」

那人說：「你聽清了，你可以帶走屬於你個人的東西。」

學校門口，黃秋霞在夕陽秋風裡立著。她是在等兒子呢，她想再見見兒子……

這個青年工人說：「田哥，你別忘了，選舉時，我可是投了你的票！」

黃秋霞嘴裏嘟嘟囔囔地說：「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說著，像沒魂兒了一樣，木然地走出門去……

於是，醫生和護士全都趕過來了……

李素雲看她有想見周世中的意思，心裏很反感，可又有點同情她。一時不知如何才好。只是沉默著……停了好一會兒，她才很勉強地說：「小虎，你去把你爸叫來，就說我叫他呢。」

周世中說：「又是花你爸的錢吧？」

在「多家灶」門前，王大蘭一邊往樓下看，一邊往門裡邊招呼說：「梁師傅，梁師傅，哎哎，看你家玉娟多能幹，本事真大，又讓小轎車給接走了！」

秋老師說：「我寫得也不好，你看看吧……」說著，從一個小黑包里拿出幾張印有鉛字的紙來……

當他來到黃秋霞已故的父母的家門前時，站了一會兒，又突然拐了回去，下樓走了兩級台階，又折了回來，這才上前敲門……

周世慧說：「小國哥，好小國哥，改天吧？改天行不行？改天我一定陪你跳。我今天真是不舒服，真的，我不騙你……」

早晨，工人的上班時間到了。廠區大道上，涌動著水一樣的車流。新一天的忙碌又開始了，騎車的工人們有的帶著飯盒，有的帶著孩子，有的還吃著油條，匆匆忙忙地流向一個個工廠大門……

李素雲委屈地說：「是我煩你嗎？她一說都是小虎咋咋，凈讓孩子當她的擋箭牌……」

就這樣，父子二人一個背著，一個在一邊扶著，匆匆地下樓往醫院趕。

周世慧一聽，臉色立時變了，她突然對白小國說：「小國，走，咱跳舞去！」

李素雲眼睜睜地看著黃秋霞去了……突然她慌慌地奔上樓去，進了自己的家門，一看，周世中獨自一人默默地在沙發上坐著。她趕忙說：「你快去！秋霞會不會……」

秋老師在興奮中突然抬起頭來，說：「哦，你晚上還加班呢？」

黃秋霞又來了。黃秋霞的突然出現，給她的打擊非常大。看著他們三個人哭哭泣泣的樣子，她百感交集！她已深深地愛上了周世中，可是，黃秋霞又來了，她又是那樣的下場……

那人看了看她，問道：「你聽清楚了嗎？」

黃秋霞迎上前去，站在兒子的面前，輕聲叫道：「小虎……」

周世中喝道：「小虎，你回來！」

李素雲一說假話，臉就紅了，她低下頭說：「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