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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白小國斜了周世慧一眼,說:「好,好,不說不說。喝酒,喝酒……」說著,又給周世慧倒上了一杯。
王大蘭說:「懷疑誰呢?他還懷疑你呢?」
這時,周世中把煙掐滅,咬咬牙,突然說:「秋霞,要不,咱們……合婚吧。」
當他們來到白小國家門前時,周世慧說:「錯,錯了吧?這好、好像不是我家……」
白小國端著酒說:「一杯,就這一杯,喝了這杯,我再讓你喝,你看著……」說著,一隻手放在嘴邊上,作出打的姿勢:「我打我的嘴!這行了吧?」
下午,一群女工嘰嘰喳喳地來到了電器廠家屬院的一棟樓下,她們有的拉車,有的騎車……車上裝有煤、米、面、菜。而後,她們跑上樓去,敲開了已經出院了的黃秋霞的房門,一個個大聲說:「秋霞,我們晚上都在你這兒吃飯!啊,快,快做飯……」
周世慧說:「我說了,我不喝,別給我倒。」
小田一聽,慌了,忙站起身說:「大媽,我先走了,改日吧,我改日再聽你背……」說著逃也似地出去了。
白小國拿起煙,從裡邊抽出一支,又大聲說:「火呢?」
這時,正在廚房做飯的梁全山也走出來問:「小田挨打了?!」
沒想到,小田愣愣地站了一會兒,卻說:「班師傅,對不起了。我這人有毛病。現在想來,我這人確實有毛病啊……」
王大蘭說:「哼,啥鱉孫主任哪!你還主任主任的,他待你老好?」
一個胖胖的年輕人說:「田頭兒,田大爺,你一當上主任就是大爺了。你知道什麼是犯眾人惡嗎?」
周世中說:「我是怕你誤會……?」
李素雲說:「去了?」
又是沉默,很久兩人無話可說。小虎的頭趴在作業本上,用書本擋著臉,一會兒偷眼看看這個,一會兒又偷眼看看那個……
白小國從地上爬起來說:「沒沒沒醉,才才才一一、一瓶多、多點……」說著,踉踉蹌蹌地扶起車子,趕上周世慧,說:「坐,坐,你你坐……」
高個年輕人說:「扯平了?這就算扯平了?你罰我們那麼多次,我們就罰你這一次……」說著,便往小田跟前湊……
周世慧說:「你,你別這樣說他……」
周世慧咳完了,卻又指指酒杯說:「倒上!」
周世慧一連喝了三杯,臉喝得紅撲撲的……她抬起頭來,望著白小國說:「小國,你說這人真沒意思……」
周世中的內心非常矛盾,他心裏愛著李素雲,可是,小虎又執意不肯回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嗨!」
清晨,在車間班前會上,小田講話說:「……自從推行工時制、計件制、以及各項規章制度以來,大多數同志是擁護的,收效是很明顯的。兩個月來,我們提出工資獎金翻一番的目標,已經實現了。可是,還有個別人,認為罰得重了,有意見。有意見可以提嘛!不要在下邊罵人嘛!罵人誰不會呢?我也會!我也會說那個那個……操什麼什麼的!(當他說到這裏時,下面『哄』地笑起來了。)這有什麼意思呢?我看一點意思也沒有。這是嫉妒嘛,是紅眼病嘛!看別人掙得多了不服氣嘛!我要奉勸這些人,不要不服氣。我明確地告訴你們,就是要重獎重罰!多勞就要多得。不按規章制度辦事,就是要重罰,罰得你提不上褲子!只有重罰才能引起你的高度重視,看你下回還犯不犯了。在人家國外,誰比他強了,就要拚命趕上去,超過他;在咱們這裏呢,誰比誰強了,就把他拉下來,咬下來,這種心理很不健康呀!比如日本……」
這時,三個人一涌而上,抱的抱,拖的拖,齊聲說:「你下去吧!」說著,三個人一起用力,把小田像皮球一樣扔在了河裡……
班永順一聽,愣了愣,說:「誰,是誰?還真敢……」
小田挨了打,本來就一肚子火,班永順這麼一嘮叨,把小田給弄煩了,他大聲喝道:「你別再說了,好不好?別再說了!我,相,信!行了吧?」
芳姐說:「秋霞的情況,我也聽人說過一些。她不是跟那姓林的……」
周世慧說:「有錢沒錢都沒意思……」
那個胖胖的年輕人說:「頭兒,我們說過了,我們不想怎麼樣……」說著,轉過臉去,彎腰把小田的自行車扶起來,雙手那麼一舉,緊走幾步,用力一甩,只聽「撲咚」一聲,把小田的車扔在了橋下的河裡……扔了車后,他拍了拍手笑嘻嘻地說:「不怎麼樣,我們還能怎麼樣?」
王大蘭問:「哎,他可願意呀,咋不般配?是你不願意吧?」
白小國說:「我是是,不、是是……」
周世慧說:「你別污衊我哥!你敢再說我哥一個不字,我立馬走人!」
班永順趕忙紮好車子,慌忙下到河邊上把渾身淌水的小田拉上來,又很主動地綰起褲腿,脫下鞋子,下河幫小田把自行車弄上來……班永順幫小田撈車時,小田卻愣愣地在河邊上站著……
周世慧說:「你真想請客?」
班永順說:「嗨,我也是倒霉,剛好碰上。我還幫他把車撈上來……可聽他話里不大對勁兒,你說說?」
白小國吸著煙說:「世慧,你不懂。這不是神氣,這叫『派』。咱來幹啥的?來花錢的。花錢就得花得氣派點!」
白小國又說:「來盒煙!」
白小國說:「看看,你又不信了?不信算了。你也看不起你哥哥,算我沒說。」
白小國說:「世慧,這你的打擊面就太大了。你哥哥就不是這樣的人。唉,說起來,你哥哥也是一肚子委屈呀!都是個人對不對?你哥哥也算是個人。在家裡老爺子不當我是個人,出門來,九-九-藏-書又有誰當你是個人?媽的,狗都不如!不就因為沒考上大學嗎?不就是因為是個小工人嗎?我不想上大學嗎?我不想風光嗎?哪丈人才不想哪!話說回來,咱是啥出身,人家是啥出身?有些事情,咱翻山越嶺,歷盡千辛萬苦也辦不到的事情,人家一句話就辦到了。你說說,理在哪裡?還有理嗎?我恨哪!我恨那些那些……」說著,他揮起手在桌上掄了一圈,竟也掉了眼淚!
白小國說:「好好,不說就不說。你說吧,上哪兒吃?」
李素雲說:「我想你會去的。」
周世中看看兒子,又看看黃秋霞,默默地抽出煙來,默默地點上,苦苦地吸著……
小田忙抬起頭。怔怔地說:「沒,沒有……」
米桂香說:「霞姐,回來吧,回來上班吧。」
車間辦公室門外,女工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說:「秋霞怎麼了?秋霞怎麼了……」
余秀英驚訝地問:「你連毛主席語錄都沒學過?」
兩個人都喝醉了酒,自行車在路面上東拐西扭的,一會偏到了左邊,一會兒又偏到了右邊,扭著扭著……「咣」的一聲,車子摔倒在馬路上……
黃秋霞看了看他放在桌上的那袋涼皮,說:「謝謝了。你還記著我好吃涼皮……」說著,她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我學壞了,你不知道嗎?我早就不吃涼皮了……」
聽到歌聲,樓下有很多窗戶開了,探頭往樓上看……
白小國一愣,突然哈哈地笑起來……
服務員說:「請問要什麼煙?」
那個高個年輕人又說:「你是漢子,我們都知道你是漢子!怎麼樣,好漢,下去量量吧?」
橋上,小田一身濕漉漉的,仍在地上默默地蹲著……
班永順說:「可不。打了還把他攢到河裡,『砰』一傢伙,水花子濺老高……」
周世慧喝了酒,拿起筷子夾了兩筷子菜,突然趴在桌上哭起來了……
李素雲問:「那小田人呢?」
小田說:「我,沒顧上。」
余秀英說:「誰知道。這閨女,早該回來了……」
班永順說:「小田被人打了,我遠遠地瞅見,上去好幾個人打他!車也給扔河了……」
周世中語無倫次地說:「芳姐,你救救秋霞吧。你救救她!」
周世慧心裏一直生著小田的氣,自言自語地說:「當個破主任,傲的!」想到這裏,便說:「走,吃就吃。不過,小國,簡單點,可別亂花錢……」
余秀英在他的面前坐下,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說:「小田,你學過毛主席語錄沒有?」
梁全山打趣說:「老班,人家挨打,你怎麼弄一身濕呀?」
小田想轉身走,可又有點不甘心,說:「那,大媽,我能不能等她一會兒?」
余秀英又看了看他,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說:「噢,找世慧,噢,找世慧……她不在家呀。」
白小國忙問:「世慧,你怎麼了?是不是哥哥錯了?哥哥不該讓你喝酒?」
他臉上仍帶著傷,走路還一瘸一拐的,不過,身上的濕衣服已經換掉了,穿著一身較為乾淨體面的衣服。他站在門口叫道:「世慧,世慧……」
其中的一個高個年輕人說:「田頭兒,我們不想怎麼樣,我們都投過你的票,我們很擁護你……」
小虎守候在病床前,兩眼緊盯著媽媽的臉……
小田擦了一下臉,苦苦地笑了一下,說:「報復我呢……」
周世中走進門來,站在那兒……這時,黃秋霞很平靜地對正在寫作業的兒子說:「小虎,給你爸搬個椅子來。」
周世中說:「活了。」
周世慧似信非信,說:「他就這麼賤嗎?男人都這麼賤嗎……」
小虎固執地說:「不,要回去我們一塊回去。」
可芳姐已經看到他了,就趕出來說:「周師傅,你是?」
周世慧說:「別,你可別……我就是心裏難受,想說說……」
周世中匆匆紮好車子,來到二車間,車間里一片織機的「哐哐……」聲。一些戴著大口罩的女工們正在機台前忙碌著……有人過去認識周世中,就打招呼說:「周師傅,你怎麼來了?」
王大蘭見李素雲不吭了,就又轉了話題說:「我給你說的那個秋老師咋樣?這一段他都沒來喝胡辣湯了……」
小田看他們把車扔在了河裡,揚起手說:「好,我罰過你們,你們把我的車扔在了河裡,就算扯平了。我不怪你們,你們走吧!」
他騎車來到了棉紡廠門前,對看大門的老頭兒說:「師傅,我有急事,到二車間找個人。」
李素雲說:「想想,我真有點多餘。我夾在中間算什麼?我成了多餘的人了……」
周世中說:「安眠片……」
李素雲說:「她沒再說什麼?」
白小國說:「啥叫意思?錢就是意思。權就是意思。這社會,我算是明白了。有錢有權,就有意思,渾身都是意思。走哪兒哪兒有意思。要是沒錢沒權,就沒意思了,一點點意思也沒有。走哪兒哪兒沒意思,渾身上下一身毛病,誰看你都不順眼!我說得對不對……」
有的女工說:「剛才那個是秋霞他老頭兒,人真不賴,離婚了還管她的事……」
梁全山問:「喲!那誰打的?」
班永順說:「我在後邊,離得遠,沒看清。估摸有三四個人呢……」
周世中說:「不是。那姓林的被逮捕了。財產也被查封了。她現在是走投無路了。要是廠里接受她,給她個機會,廠里姐妹們能給她點溫暖,她興許……不然的話,她還會走絕路。」
班永順說:「不是我掉河裡了,是小田,田主任掉河裡了……」
小虎馬上說:「我不,我要跟媽媽在一九-九-藏-書起,除非媽媽也回去……」
在李素雲心煩意亂的時候,王大蘭卻跑來說:「素雲,你聽說了沒有?小田被人打了。」
黃秋霞望著眾姐妹,嚶嚶地哭起來了……
黃秋霞說:「你走,你走,我不要你來可憐我!走,走啊你!」
周世慧明白了,推託說:「我還沒吃飯呢。再說了,你不是不知道,我哥管得嚴著哪,他不讓我上舞廳……」
周世中也默默地跟著進了李素雲家。兩人在黑暗中站著,仍是無話。片刻,只聽「叭」的一聲,李素雲把燈拉亮了。燈光下,兩人的神色都顯得很沉重。
白小國說:「世慧,你這還不明白嘛。你哥哥不是巴結你的嘛,討你的好的嘛。又不讓你結帳,你怕什麼……」說著,又對服務員吆喝說:「上酒,上酒!」
芳姐說:「那,人呢……」
芳姐問:「是不是那姓林的又把她甩了?」
白小國說:「這還用問嗎?紅塔山!」
芳姐說:「搶救過來了沒有?」
白小國說:「不對,不對,這話不對。」
芳姐說:「秋霞,大夥沒有別的意思,就一句話,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活出個人樣來……」說著,她又從兜里掏出二百塊錢,說:「別嫌少,這是咱車間里姐妹們湊的,你收下吧。」
王大蘭說:「他想咋工作咋工作。反正不是咱!改革,改革,革這個革那個,革來革去革到了他自己頭上,這他不革了吧……」說著,又埋怨老班說:「你看你,一身濕!趕緊回屋換換吧……」
聽到喊聲,周世慧的母親余秀英從門裡走出來,說:「誰呀?」
周世中二話不說,就趕忙往車間辦公室走。來到車間辦公室門前,他探頭一看,芳姐正給一班的女工開會。他忙又退了出來……
小田有點失望地說:「那,她上哪兒去了?」
等老班把車撈上來,一看,車梁歪了,車叉子斷了,車瓦也偏到一邊去了……便說:「田主任,我看這車是不能騎了。你騎上我的先走吧。」
李素雲激動地說:「可是,世中,你,不能老這樣啊!你不能總是兩頭掛著呀?我知道你心好,可你……」
白小國也撲到周世慧的身邊躺下說:「我我也也有點……」
小田說:「在二次世界大戰末期,日本的工業已瀕臨崩潰……」
只聽「嘩」的一聲,小田平身摔在了河水裡。河水不深,摔下去的小田在水裡掙扎了一陣,很狼狽地站了起來……
「多家灶」里,班永順帶著一身泥水走回來。他一踏進門,王大蘭便嚷起來了:「哎喲!你看看你,這是咋弄的?一身泥一身臭水,平展展的大馬路,你是掉河裡了?!」
王大蘭說:「叫我說,不虧他!一當上主任,看他燒的?又是裁這個,又是罰那個的……」
小虎懂事地站起來,給爸爸搬了個座兒。周世中無言地摸了摸兒子的頭,坐下來,說:「好點了吧?」
周世慧翻個身兒說:「你是是小田?」
有的說:「該上班情上班了,又諞哩。耽誤這時間算誰的……」
周世慧的頭抬不起來了,只喃喃說:「你,你說什麼……」說著,她的手慢慢揚起來,兩眼迷迷茫茫地望著白小國:「姓田的,你,你走!你給我出去!你有什麼了不起……」
上午,在醫院里熬了一晚上的周世中,回廠里請了假,又急急忙忙地往棉紡廠跑……
小虎也懂事地說:「媽媽,阿姨們看你來了。」
這時,菜上來了,一會功夫,擺了一桌子!周世慧忙說:「你是瘋了?要這麼多菜?」
周世中不說話了,兩人就這麼相互看著……
牆上的掛鐘「噹噹……」響了,一連敲了十二下,兩人還是互相看著……
小雪說:「霞姐,大夥都歡迎你回來。真的。」
看大門的老頭兒說:「是家屬吧?」
於是,眾人齊聲唱道:「讓我們盪起雙漿,小船兒推開波浪……」
周世中一愣,慢慢地站起身來,說:「秋霞,你……」
白小國說:「好好,到時候你點,你點。也別光給哥哥省,哥哥也不在乎這倆小錢兒!」說著,拍著他那輛「山地車」說:「坐吧,哥哥帶著你。」
白小國說:「喝不喝倒上嘛。都倒上都倒上……」服務員把酒倒上后,白小國端起酒杯,站起身來,說:「世慧,哥哥敬你這一杯,只讓你喝這一杯。就看你給面子不給了?」
周世中望著她,好半天才說:「秋霞,我也不是……」
周世慧搖搖地走著說:「我我、不不坐了……你你光光、摔我……」
王大蘭說:「反正是不輕吧。老班下班回來親眼看見的,幾個人攔住他,還把他的自行車扔河裡了!是老班幫他撈上來的……」
李素雲忙問:「小田被誰打了?重不重?」
黃秋霞一頭撲在了芳姐懷裡,大哭起來……哭得一屋人都跟著她掉淚了。
黃秋霞凄然地說:「世中,你不用再說了。我都明白了,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為我做得太多太多,也知道我欠你太多太多了……不過,今生今世,怕是沒有機會報答你了。你跟素雲,我看出來了……素雲人好,心也好,你們倆好好過吧。我不怪你。也沒資格怪你什麼……」說著,淡淡地一笑,眼裡有淚花在打轉,她又說:「當時,要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厚著臉皮去找你,那時候,一個沒臉的女人,還要什麼臉哪?算了,不說了……」
班永順說:「我碰上了,能不管嗎……」說著,便往屋裡走去。
周世中忙說:「車間主任在嗎?我想見見芳姐。」
黃秋霞是太想重新回到過去了,她非常非常想三口人重新團聚!她眼前出現了一個又九-九-藏-書一個三口人(她,他,小虎)在一起的鏡頭:小虎周歲生日時三口人的合影……小虎三歲時三口人的合影……小虎七歲上學時三口人的合影……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她太懷戀這些日子了……可是,這時候,她眼前又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那是李素雲的身影:笑眯眯的李素雲,愁眉不展的李素雲,李素雲的正影,側影……一下子把三口人的影相全覆蓋了!
晚上,李素雲在自己的屋子裡走來走去,心裏非常煩躁……只要聽見外邊有一點動靜,她就趕忙趴到窗戶上去看。她一連看了三次,都不是周世中,心裏更慌了,便自言自語地說:「肯定是找黃秋霞去了,肯定!再怎麼說,人家有孩子,就這一條就扯不斷。你夾在中間算什麼呢……」
緊跟著,王大蘭也打趣梁全山說:「梁師傅,怎麼,你成了專職做飯的了?」
黃秋霞聽了,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忙說:「不,不。我不能再做對不起人的事了。我不能對不起素雲,不能,不能……」
白小國說:「哥哥辦著公司呢。請你吃頓飯,還不是小菜一碟,說不上請客。你說上哪兒吧?」
小田說:「我相信,我相信……」
一會功夫,酒送上來了。白小國又說:「倒上,都倒上。」
小田不由地往後退了一步,質問說:「你,你們還想怎麼樣?」
陳莉說:「秋霞,咱那班兒還是那些機台,還是那些人,你都熟的……」
車間主任芳姐說:「秋霞,別哭,別哭了。我和周師傅已經找過廠長了,廠長答應你回來上班。不過,先臨時乾著……廠長說了,只要好好乾,將來還可以轉正。」
黃秋霞說:「小虎。聽話。」
白小國說:「你不喝,哥哥喝。這行了吧?上酒,白的,啤的,都上!」
芳姐說:「這就對了。秋霞,咱重新開始!」
周世慧為難地說:「小國哥,我真的不會喝……」
李素雲說:「她喝葯了?」
小田心裏煩,說:「班師傅,你先走吧……」說著,卻在橋邊上蹲下來了。
車間里,參加會的工人散散落落地站著。有的說:「說小日本幹啥?凈崇洋媚外!」
白小國騎上車,周世慧坐在了車后架上,朝近處的一個飯店跑去……
這時,遠處傳來了人的吆喝聲:「幹什麼?你們幹什麼……」
他一腦子都是車間里的事。到現在他才知道,管理好一個車間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一邊走,一邊考慮下個月如何搞對外加工的事。嘴裏還不停地計算著每道工序所佔用的工時:一八得八,三八二十四,又加個五,五六三十,一共七……當他走到河邊一個小橋上的時候,突然與一輛迎面而來的自行車撞在了一起!只聽「咣當」一聲,沒等明白過來,他已連人帶車摔在了地上……
周世慧說:「小、小田……」
周世中說:「還沒吃飯吧?我,在路上買了點涼皮……」
黃秋霞自言自語地說:「……有時候想想,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哪?怎麼能走到這一步呢?人哪,怎麼會自己不當自己的家呢?讓孩子也跟著受罪,我真恨自己呀……」說著,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周世慧說:「我不是說你。」
黃秋霞看姐妹們送米送面來,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就對車間主任芳姐說:「芳姐……」
小田說:「不,大媽,我找世慧。世慧在家嗎?」
梁全山說:「不管是誰打的,這下可有戲看了!一個車間主任,讓人白白地打了一頓,你說,他還咋工作吧!」
站在周圍的姐妹們也都說:「回來吧,回來吧……」
李素雲說:「那你是啥意思?」
周世慧端起酒,默默地喝下去,而後流著淚說:「你說他是人不是人?我給他織了件毛衣,他連試都不試……」
白小國說:「痛快!好,倒上……」說著,又給周世慧倒上了一杯。周世慧二話沒說,端起酒一下子就喝進去了,她喝得有點猛,一下子喝嗆了,咳嗽起來……
深夜,周世中緩緩地走上樓來……
李素雲說:「……救活了?」
小田一說相信,老班卻更慌了,忙說:「你看,說來說去,你還是不相信。你看,我要干這事,我還會跟著嗎……」
小田站在水裡,沉默了一會兒,說:「沒看清。」
白小國說:「世慧,我說一句你不愛聽的話。那姓田的,分明是腳踏兩隻船。吃著碗里,看著鍋里。他先是迷那姓林的女人,後來又勾扯你。聽說他最近又跟那姓林的聯繫上了。所以……」
說著,他首先下了車子,另外兩個年輕人也跨下車子,三人把車子一紮,笑模笑樣地來到小田的面前……
白小國吐著酒氣說:「不不錯,就就是……」說著,用鑰匙開了門,說:「進、進來吧……」
余秀英說:「行,行。來吧,來吧。」
那個高個年輕人聽小田說完,竟拍著手鼓起掌來。他裝模作樣地拍了幾掌后,說:「好,好,說得很好。很中聽……」
班永順忙說:「你看你,你咋說這話?凈叫人家懷疑咱……」
班永順說:「反正打得不輕……」
芳姐說:「周師傅,難為你替她操心了。走,我現在就跟你去見廠長,我一定說服廠長收下她……」說著,她又走進車間辦公室,對那些女工們說:「下班的,如果沒有什麼急事,都去醫院看看秋霞,好好安慰安慰她……」說完,她走出門來,領著周世中匆匆地往廠辦公大樓走去……
周世慧忍不住笑了。她說:「小國哥,你要是百萬富翁,非把人折騰死……」
周世慧抬起頭,醉眼惺忪地望著他:「真有這事?不會吧?那姓林的那樣污辱他九-九-藏-書……」
眾人也說:「對對,重新開始,重新活!」
小田說:「大媽,是我,小田。」
站在旁邊的服務員忙躬身說:「對不起,馬上就來,馬上就來。」
白小國說:「我看,這人是欠揍。怎麼樣?哥哥替你揍他一頓吧?」
周世慧說:「你呀,就是太浪費了。吃不完,扔了多心疼人哪!」
周世慧坐在白小國的對面,笑著說:「看你神氣的!」
不料,周世慧用手絹擦了擦眼,抬起頭來,說:「小國哥,喝就喝。給我倒上!」
白小國滿不在乎地說:「輕易不請你吃頓飯,還不讓你吃好?回頭又該說我小氣了。」
白小國說:「沒沒事事事……你你、你情坐了……」
芳姐說:「好,唱個歌。給秋霞鼓鼓勁。讓他們老爺兒們知道知道,咱女工也不是吃素的!」
周世中遲疑了一下,趕忙說:「是。我,我愛人在二車間……」
周世慧忙說:「我可不喝酒……」
白小國故意說:「我傲嗎?世慧,你看我哪點傲了?就是有個十萬八萬的,三十五十萬,也沒啥傲啊?有錢人多著呢。」
小田手一指,說:「你們誰敢再動,我可就不客氣了!」
當他走到李素雲家門口時,他站住了。遲疑了片刻,他剛要走……門卻無聲地開了。黑暗中,李素雲在門口站著……
夜裡九點鐘的時候,挨了揍的小田突然來到了周世中家的門前……
沒等黃秋霞愣過神來,就又一個個跑下樓去,有的搬煤,有的背面,拿米拿菜,一時喜慶慶鬧哄哄的……
黃秋霞眼裡慢慢、慢慢地流下了兩行熱淚……她睜開淚眼,望著站在床前的姐妹們,她在眾姐妹臉上看到的不是嘲諷,而是關切,是真摯的關切和愛護……
周世中說:「素雲,我僅是看看她,怕她……」
中午,在醫院病房裡,黃秋霞在病床上躺著,兩眼緊閉,眼睫上沾著大顆的淚珠……
街燈亮了的時候,周世中提著買來的一袋麻辣涼皮和一袋燒餅來到了電器廠家屬院。他走上樓來,站在黃秋霞的房門前,兩人互相看著,無話……
周世中說:「現在在醫院里躺著呢。不過……」
余秀英看看他,說:「噢,小田呀,你找世中?還沒回來哪。」
白小國見她把酒喝下去了,也把自己杯里的酒喝下去,連聲說:「吃菜,吃菜……」
她這麼一說,梁全山的氣又上來了,說:「可不,咱沒本事!沒人家掙錢多……」
白小國馬上說:「沒吃飯好說,你說你吃啥吧?哥哥請你吃飯……」接著他又說:「你別提你哥了,都這麼大了,誰管誰呀?說句不好聽的話,他連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還管你呢!」
下班后,小田騎著一輛自行車在路上走著……
芳姐一驚,忙問:「秋霞怎麼了?你慢慢說。」
王大蘭說:「聽老班說,還在橋上蹲著呢。還不是挨了人家的打,怕丟人,沒臉回來了唄。叫我說,人哪,也別太張狂了。你瞧,他剛當主任那會兒,神氣的!見人都不理。老班那麼老實,他還那樣對他。哼,惡人自有惡人磨……」
服務員趕忙拿煙去了。片刻,她又走回來,送上一包煙說:「先生,您的煙。」
白小國說:「看看,看看,貴人多忘事。你答應哥哥的,說忘就忘。」
班永順更慌了,又嘮嘮叨叨地解釋說:「田主任,你千萬別誤會。我決不會幹這事,你要不相信,我給你賭個咒……」
周世中只好站住身子,望著李素雲,可李素雲看了看他,卻扭身回屋去了。
黃秋霞的頭「轟」的一下大了!她有點失態地站起身來,生硬地說:「你走吧。你走,你現在就走!」
周世中說:「已經搶救過來了。不過……」
有的說:「啥工時制,說一百圈兒,一條一條的,凈卡人!」
白小國一手端著酒壺,欲倒未倒,卻說:「不能喝,別喝了吧?」
余秀英追著屁股說:「這孩子,連條語錄都不會背……」
周世慧無奈,只好端起酒,跟白小國碰了一下,說:「可就這一杯,啊……」說著,把酒喝了。
那個胖胖的年輕人說:「操!這人不是玩意。投票時說得好好的,一當官臉就變了……說那些費話幹什麼?別給他說那麼多費話!」
白小國說:「看看,又看不起你哥哥了?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
白小國說:「好好,倒上……」說著,又把酒倒上了。
夜裡,白小國騎車帶著周世慧踉踉蹌蹌地在路上走著……
周世慧說:「我說什麼了?」
黃秋霞也激動地說:「芳姐,你放心吧。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我不會再死了。我一定好好活……」說著,她眼裡又不由地掉下淚來。她忙擦了擦眼裡的淚,對姐妹們說:「我收下,我把姐妹們的情意收下了,我……」
小田撫摸著摔疼的手腕,說:「我當車間主任,是全車間職工選的。他們選了我,我就要為全體職工著想。就得堅持原則。你們對我有意見,可以去找廠長反映,可以罷免我。半路上找茬兒,就有點不漢子了吧?」
小田走進門去,在一張木椅上坐下來,想說點什麼,一時又無話,就把頭勾下來了……
白小國又把周世慧拽到自己的房間里,說:「就就這兒……」
摔倒在地上的周世慧搖搖地掙扎著站起來,自言自語地說:「你,你,你喝喝醉、醉了……」
小田馬上說:「我不懷疑你,我懷疑你幹什麼。不過,班師傅,以前,我確實對不住老哥,你多擔待吧……」
這時,一群女工涌了進來。她們有的手裡拿著花,有的提著禮物,齊刷刷地站在了黃秋霞的病床前。芳姐站在床前小聲說:「https://read•99csw.com秋霞,好點嗎?大夥都看你來了。」
小田看著他們,冷冷地說:「你們想怎麼樣?」
周世中說:「沒有。」
王大蘭說:「他懷疑咱?嘿嘿,他還懷疑咱?叫他很懷疑!這一回,他要是敢報復咱,我可不依他!」
那個高個子年輕人眯著眼說:「田頭兒,我們不是漢子,我們都是些小人物……」說著,他伸出一個小指,比劃著:「我們是小不點,是工人,沒什麼指望,沒什麼靠山,連女人都不喜歡我們。我的對象吹了。你知道嗎?想你也不會知道。你是主任,是抓大事的,不會關心我們這些小工人的些許小事!你知道我對象為什麼給我吹嗎?操,就因為一雙皮鞋,我曾經答應要給她買一雙皮鞋。你許下願說,工資要翻一番的,我就答應開了工資給她買。可到了開支的時候,我他媽的反倒被扣了工資……」話說到這兒,他的眼紅了!
李素雲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人家是教師,咱是個工人,咱跟人家不般配……」
這麼一說,班永順倒愣了,他忙表白說:「田主任,你不會懷疑我吧?我可沒有找人打你呀!我會幹這事嗎?咱們一個房裡住著,再咋說我也不會……」
李素雲不吭了……
周世中想說什麼,可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來……
班永順不再解釋了,說:「那,那,咱走吧?」
有人說:「在,在車間辦公室呢。」
三個年輕人都雙手抱膀,一隻腳點著地,另一隻腳踏在自行車的腳踏上,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看著他……
午夜,白小國和周世慧相互攙扶依偎著,踉踉蹌蹌地走上樓來……
服務員彎下腰來,趕忙給他點上煙,又把一個一次性的打火機放在了他的面前……
三個年輕人聽到喊聲,慌忙推上車子,又朝河裡看了看,說:「拜拜了……」說完,騎上車揚長而去。
周世慧看見床,一下子撲到在床上,喃喃說:「我,頭暈……」
李素雲很矛盾很痛苦地說:「世中,我反覆想了。我不攔你,你還是跟秋霞復婚吧。這樣,你們一家三口就破鏡重圓了……」
周世中說:「我不是這意思。」
余秀英很嚴肅地說:「這不行,這可不行。我給你背一條,背一條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李素雲說:「我該怎麼說?世中,你說叫我怎麼說?我還能怎麼說……」停了一會兒,她又自言自語地說:「都是讓錢燒的!錢怎麼能把人燒成這個樣子呢?好好的家,一個一個都零亂了……」
傍晚,在下班的路上,步行回家的周世慧(她的自行車被女友借去了。)在路上碰上了白小國。白小國一直在路口上站著,看見周世慧,便迎上前去,說:「世慧,你說的話該兌現了吧?」
一個稍矮些的年輕人說:「田頭兒,田主任,你也太狠了點吧?你說你要罰得我們穿不上褲子,是不是?」
班永順看了看小田,想了想說:「好,那好,我走了,我先走了……」說著,悄悄把自己的好車撇下,扛上小田那水淋淋的壞車,頭前走了。車上的水瀝瀝拉拉地滴在他的脖子上……可他一邊走一邊還自言自語說:「懷疑情讓他懷疑了。咱會幹那虧心事……」
周世中無奈地說:「那,那你說怎麼辦……」
小田被撞得好半天才醒過神來,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抬頭一看,只見面前並排停著三輛自行車,每個自行車上都跨坐著一個年輕人。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三個年輕人都是他們車間的工人,都是被他扣過工資的……
芳姐撫摸著小虎的頭說:「多好的孩子呀!秋霞,你真不該……」
周世中說:「她被那人騙了。那姓林的根本就沒打算跟她結婚。她只是,只是……」
周世慧被白小國拽著進了門,周世慧看著四周說:「不,不太對勁兒……」
周世中無話……
周世中說:「去了。」
陳莉提議說:「芳姐,咱唱個歌吧?」
在一家較高檔的餐館里,白小國正耀武揚威地喝斥一個服務員:「怎麼搞的?你們是怎麼搞的?菜到現在還沒有上齊?」
李素雲說:「誤會?我誤會什麼?我敢誤會嗎?你們一家三口人,有孩子有啥的……我算什麼呢?」
周世慧說:「你派頭這麼大,誰敢呢?」
片刻,班永順騎車趕過來了,他一看,小田渾身精濕地在水裡站著,忙問:「田,田主任,這,這是咋回事?」
周世慧說:「有些人,你對他再好,你一心一意對他好,可他,全當沒看見!你說,這算啥人哪?哼,傲什麼傲?有什麼傲的……」
周世中懇切地說:「素雲,你別這樣說。你這樣說,叫我……」
周世中說:「素雲,我心裏是咋想的,你還不明白嗎?」
黃秋霞打斷他說:「別說了。我心裏清楚。你以後也別再來了。讓素雲知道了也不大好。我沒事了,也不會再有事了,我會好好活的……就是小虎,唉,不管怎麼說,我對不起孩子。呆會,你把小虎帶走吧。那邊,有他爺爺奶奶,還有他姑姑,比在我這兒好……」
白小國說:「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說我。哥哥也沒這個福份,是不是?世慧,我不是說你,不就是那姓田的小子嗎?不就當個破主任嗎?要人沒人,要錢沒錢,他算個球啊……」
周世中說:「秋霞昨晚上喝葯了……」
王大蘭忙問:「真的?沒出啥大事吧?」
李素雲說:「我說不讓你去看她了?人家都到了這一步了,我還能不讓你去看看她?我就這麼狠嗎?」
黃秋霞淡淡一笑,那笑里有一點凄涼,說:「你放心吧,我死過了,我不會再死了。」
看大門的老頭兒擺擺手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