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白占元仍是喃喃地說:「我把兒子殺了,我有罪……」
周世慧叫了一聲:「大伯……」一下子撲進白占元的懷裡,嗚嗚地哭起來了。
周世慧忙抓住他的手,哭著說:「大伯,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女兒。我給你老人家養老送終……」說著,就要往下跪。
所長又問:「你為啥要殺他?」
周世中沉靜地問:「是世慧把他殺了?」
有人喊:「掐他人中,掐他人中……」
白小國獰笑著說:「哥哥想幹什麼,你還不知道……」說著,又往前走了一步。
白小國用力一甩,白占元連著退了幾步,站立不穩,咕咚一下,摔倒在地上!
周世慧渾身哆嗦著,也不說話,徑直朝自己的房裡跑去。
這時,白小國猛地上床來,伸手去拽周世慧……周世慧急了,大聲喊道:「救命啊!快來人哪……」
白小國冷冷一笑說:「實話告訴你,昨晚上,哥哥已經把事辦了。現在生米已經做成熟飯了,你就跟哥哥過吧!」
周世中又追到妹妹的房,見妹妹撲在床上,身子縮成一團,在嗚嗚地哭……便焦急地問:「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主持人說:「白師傅,你告訴我,你用那把手錘砸了他幾下?」
周世慧哭著說:「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把毛衣給我脫下來……」
白小國說:「啥好啥壞?你以為這是壞?我可不以為這是壞?咱們的標準不一樣,我也不跟你白費口舌了……」
白小國說:「屁!沒讓人輕看過,你覺得沒讓人輕看過?你知道什麼?你一輩子就窩在車間里,上班下班,下班上班,你都活銹了,你還說呢。你知道那些有錢有勢的玩過多少女人嗎?你根本就不知道。可我剛玩上一個女人你就把我錘了……」
白占元對著遺像又說:「……你看,都去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老伴呀,你不該走得那麼早啊!要是你還在,也許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兒子會聽你的話,他也許就不會學壞了,你幹嗎走得那麼早哪……想想,也都是我的罪呀!我這個爸是白當了,兒子跟著我,怎麼就學不好哪?他小的時候,一時找不到幼兒園,有兩次,我曾把他鎖在屋子裡,也只有這麼一兩次呀,看著他哭,我心裏也難受……有時候,他放學不回來,我也去學校找過他,他砸壞了學校的玻璃,我也去給人家老師說好話,賠人家錢……可是,我就怎麼不能讓他學好呢?他心裏是恨我的,我知道他心裏恨我,恨我沒本事,恨我不能像人家的父親一樣,幫他找個好的體面的工作……可咱是工人哪,本本分分的有什麼不好呢……」
白占元嘴唇哆嗦著,頭低下去了……
周世慧停住手,愣愣地看著小田,她看了一會兒,嘆口氣說:「你走吧……」
所長一愣,忙問:「白師傅,怎,怎麼了?」
白占元的頭歪在了一邊,嘴角出現了白沫兒,他仍重複說:「我有罪……」
周世慧眼裡撲簌簌掉下了一串淚珠……她又傷心地說:「你還是走吧。」
主持人說:「好。你明知道他是你的兒子,你為什麼還要撲上去打他哪?」
白占元說:「是。」
白占元卻囁嚅地說:「我有罪……」
白占元又機械地說:「是。」
白占元在地上坐著,一時萬念俱灰……片刻,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來,走進兒子的房間。他立在床邊上,望著已經死去的兒子。望了一會兒,伸手在兒子的鼻子前摸了摸,這才明白兒子確實已經死了……他慢慢地曲下身子,蹲在床前,兩手托著兒子那懸空的頭說:「兒子,我沒想殺你,你爸沒想殺你,可你不該作孽呀……」說著,他一手捧著兒子的頭,一隻手撫摩著兒子的臉說:「兒子,我說了多少遍了,讓你學好,學好,你怎麼就不聽哪?你說,你為什麼就不學好呢?一次一次的,你不學好,你為什麼就不能學好呢……唉,怨我,都怨我呀,是我沒把你教育好。我有罪呀,你爸有罪呀……」說到這裏,他把兒子的頭慢慢移到床上。這時,他看見了仍在床邊的那個隨手抓起來的東西,他低下頭拾了起來,那是一把手錘,一把啟釘子用的手錘,他就是用這把手錘把兒子殺了!那上邊沾著兒子的鮮血,他在手錘上聞到了血腥味……突然,他猛地站起身來,那個手錘「咣」的一聲掉在了地上……他乍煞著兩隻手說:「我殺了人了,我把兒子給殺了!我殺了……」他愣愣地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兒,像是傻了似的,好半天才想起他要幹什麼,他喃喃地說:「我殺了人了,我自首,我去自首……」說著,身子搖搖的,一步一步捱出門去……
白占元說:「是……」
在10號職工家屬樓前的空地上,停著一輛紅色的桑塔納轎車,開車的司機手捲成筒狀,朝樓上喊:「崔科長,崔科長……」
在柴油機廠二車間里,來上班的工人們正在亂鬨哄地議論著……
白占元低著頭說:「我殺了人了,我自首。」
周世慧卻抓起枕頭向小田砸過來……她哭著說:「你是笑話我來了!你九*九*藏*書笑吧,笑吧!你走,我不要你來可憐我……」
白小國笑著說:「你喊吧,我還怕你喊?你已躺在我的床上,還有什麼可喊的?乖乖地,聽哥哥的話,哥哥不會虧待你……」說著,低下身來,又往前湊。
白小國說:「什麼叫『正正噹噹』?你以為我不想正正噹噹嗎?我也想正正噹噹,可誰跟我『正當』呢?我在她們眼裡是什麼?是渣滓,是社會渣滓!你知道不知道?你把我弄到這種地步,我還怎麼正當?長得稍稍好一點的女人,一是看權,二是看錢,三是看文憑,她們會跟我『正當』嗎?」
十點多的時候,一輛警車閃著紅燈來到了10號職工家屬樓前。
白占元一下子像傻了一樣,他四下看著,似乎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可他卻發現所有的燈光都對著他;他低下頭去,卻又發現面前的茶几上放著一片小黑匣子;他已無處可藏……他嘴裏囁嚅著,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那麼像木偶一樣任人擺布……
有的說:「真的?那……這裏頭肯定有原因。叫我說,不虧他,那是個狼羔子!早晚也是禍害人!」
樓下的司機說:「我也說不清楚。快點走吧!」
白占元說:「小國,我沒想……」
主持人說:「你是為了制止犯罪,對嗎?當時你是怎麼想的,能告訴我嗎?」
有的說:「誰知道呢?反正,這不是個小事……」
下午三點鐘的時候,派出所長推開了辦公室的門。他看見白占元靠牆在那兒蹲著,心裏一熱,忙走上前去,一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說:「白師傅,你別這樣……快,快坐下。」
小田說:「我不走,你不答應我,我決不走。」
李素雲說:「師傅,你也得想開點。這些年,你為他沒少受累,該說的也都說了,你也算盡了心了……」
下午,小田穿著那件周世慧為他織的毛衣,在周世中門前徘徊了很久,看余秀英不在家,終於大著膽子跨進了周世中家。他輕輕地推開了周世慧房間的門,又輕輕地關上了門……
主持人說:「你沒有考慮用什麼,是不是?」
就在這時,白占元下夜班回來了,他剛開了門,聽見兒子的屋裡有撕打聲,快步走到兒子的門前,拍了拍門,喊道:「小國,你在屋裡幹什麼?」
小田往後退了兩步,說:「我會再來的,一直到你答應為止……」說著,他扭過身子,默默地走出去了。
白占元抬頭看了看周世中,緩緩地說:「不,不是世慧。是我,是我把他殺了……」
白占元搖著頭說:「不,我有罪,是我沒把他教育好……」
周世慧伸出兩手,拚命地朝小田身上打去,一邊打,一邊哭著說:「我恨你,恨你……」
民警們在白家勘查現場,他們看到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天地:在白小國的住室里,是由影星、歌星的畫和各種享樂型的器具擺設、新潮衣服、皮鞋組成的天地;在白占元的房間,人們看到的是六十年的、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破舊的陳設,屋子裡只有一隻破舊的半截櫃和一個木板床,床上是一些簡單的被褥,還有一件補了許多次的襯衣,床下放著一些破舊的布鞋……房間外邊的廳里,貼滿了白占元的獎狀,不過,這些獎狀已經舊了、殘缺了,獎狀的邊角處幾乎全被撕得豁豁牙牙的……民警們已經感覺到了,他們在這所房子里感覺到了兩種精神的對抗,兩種時間的對抗,那對抗是無聲的,又是很殘酷的……
李素雲安慰說:「白師傅,路都是自己走的,他硬要往那條路上走,這也不能怪你呀……」說著,把麵條端到他面前:「吃點飯吧。」
周世中進門后,卻見白占元在地上癱坐著,他兩隻手抖抖的,兩眼無光……只聽他喃喃地道歉說:「世中,小國作孽呀……」
中午,白占元在所長的辦公室里靠牆蹲著。
白占元木然地說:「是。」
小田說:「我只有一句話。我給你只說一句話……」
白占元說:「你要是正正噹噹的,娶一個媳婦,你爸會攔你嗎?」
所長安慰說:「老師傅,知道,情況我們知道了。你沒有罪,教育也不是萬能的。回去吧,回去吧……」
主持人說:「好,你回答得很好。你再告訴我,他是你的親生兒子嗎?」
所長拍拍他說:「白師傅,你冷靜一點。我理解你的心情。回去吧……」
周世中忙說:「師傅,別,可別這麼說……是你把世慧救了,要不是你……」
白占元說:「照你這麼說,你只有學壞這一條路了?你……」
白占元說:「所長,你判我罪吧,我真有罪呀……」
白占元四下看看,想躲過那耀眼的燈光,可他躲不過去,他只是來回地扭著頭……
白占元說:「兒子,再不一樣,咱們也是人呢。人活在世上怎麼能不要臉呢?你要不要臉了,那還是人嗎?」
周世中站在白家門前,大聲喝道:「白小國,給我滾出來……」喊著,沒聽見回話,他便衝進門去。
白小國說:「好,就算我豬狗不如。https://read•99csw•com可我這麼大了,總得有個女人吧?我為什麼就不能有個女人?」
電視台的主持人不失時機地問:「白師傅,你告訴我,白小國是你的兒子嗎?」
白占元說:「是。」
周世慧慌忙拉過床上一條毛巾被裹住自己……驚慌地縮成一團,說:「你別過來!我可喊了!」
兒子一歲時的小臉……
屋子裡一下子亂了,有人高聲說:「昏過去了!昏過去了!」
有的說:「還說呢。挨打了!主任昨天晚上讓人狠狠地揍了一頓!」
周世中一驚,忙問:「你,怎麼……」
周世慧靠牆站著,厲聲說:「你別過來!你敢過來我就喊!我就跟你拼了……」
所長問:「你殺了誰了?」
周世慧四下一看,她竟然睡在了白小國的床上!猛然想起昨天夜裡醉酒的事……再想什麼已經來不及了!她靈機一動,喊道:「小國哥,小國哥,你可是當哥的!你,你想幹啥……」
主持人又問:「當時,你是怎麼與罪犯搏鬥的?你能談談嗎?」
有的說:「就是,就是。白師傅把小國殺了!」
主持人又問:「當時你明知道他是你的兒子,是不是?」
有的說:「反正不輕。八成是起不來了!」
緊接著,他眼前晃動著一張張兒子的臉:
主持人說:「你當時什麼也沒想,或者說是來不及想,就衝上去了,是這樣的嗎?」
面對這麼多的人,這麼多的燈光,白占元木獃獃地在沙發上坐著,他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被扔進了狼窩一樣,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
周世慧用力地推了他一下,小田往後退了幾步,又衝上去抱住她說:「你打吧,打吧……」
白占元趕忙扶住她說:「世慧,你別,是大伯對不起你呀……」
白占元看見他們,眼裡的淚下來了,他愧疚地說:「世中、世慧,師傅對不起周家,對不起你們呀……」
有的說:「不管輕重,說起來多丟人哪!聽說,騎的車讓人給扔到河裡去了!人也給扔進去了,就跟拋皮球一樣,『咣咚!』好傢夥,不摔個半死才怪呢……」
白占元說著說著,又氣了,他說:「不要臉是不行的!你為什麼不要臉?你得要臉。你別以為你爸是個工人,沒權沒勢,就輕看你爸。你爸一輩子沒讓人輕看過……」
兒子的一張張臉拼在了一起,拼成了一幅模糊不清的圖畫……
白占元說:「我有罪呀……」
周世中一聽,頓時兩眼冒火!他扭過頭,像憤怒的獅子一樣沖了出去。
主持人再次逼問說:「白師傅,希望你能回答我,你用什麼打死了罪犯?」
一個電視台的主持人,手裡拿著話筒,搶在眾記者的前邊搶先對他發問:「白師傅,聽說你為民除害,大義滅親,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你的事迹非常感人!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小田默默地望著她,說:「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我太傻了,我也明白得太晚了……」
周世慧一驚,哭著說:「小國哥,你饒了我吧!我,我賠你錢行不行……」
白占元說:「我,我沒想……」
主持人說:「白師傅,你再考慮考慮,你當時真的什麼也沒想嗎?你心裏有沒有湧上來一句什麼話?一個閃出來的念頭?你能告訴我嗎?」
白占元說:「小國,你……」
有的說:「今天主任怎麼沒來?他不是天天點名嗎?」
有的說:「論說工資獎金都長上去了,還是有人有意見……」
主持人又說:「白師傅,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的問題。聽說你三十多年來一直堅持早上班晚下班,你撿的廢料堆積如山,給廠里節約了大量的原材料,是嗎?」
主持人仍然在問:「白師傅,我們看到,這屋子裡滿牆的獎狀全是你得的。數十年來,你一直兢兢業業地工作,那麼,你能告訴我,你這樣做是為什麼嗎?」
有的說:「出事了,出事了,白師傅家出事了!」
白小國說:「流氓?哼,哥哥就是流氓。你到現在才知道哥哥是流氓?也特晚了點吧……哼,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們都看不起我!啥他媽的好事都讓別人佔了!啥好事都沒有我的!老子今天也豁出去了!你乖乖地給我躺下!我知道你還想著那姓田的,是不是?那姓田的算什麼東西?老子對你夠好了吧?多少天來,你一直挖苦老子,老子一直忍著呢……」說著,他已進到了床前。
白小國說:「別說了,我不聽你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呢,我小的時候你就想害我,那時你就說過,你再搗蛋我錘死你!你說過沒有?你看你到底還是把我錘死了。你也夠狠了吧?」
就這麼一下,白小國一頭栽倒在床邊上!
站在樓下的司機喊道:「崔科長,快點吧!廠長讓你馬上就走……」
白占元用手揉著兩眼,喃喃地重複說:「我有罪……」
晨光里,無數輛自行車迎著秋日的朝霞向前飛奔…https://read•99csw•com…在馬路上的自行車行列里,響著各種各樣的嘈雜聲音。那聲音折射著生活的忙碌,生活的沉重,生活的昂奮,生活的一日日的重複和一日日的新穎。它就像河水一樣,一日日流淌著,卻每天都有新的波浪。路線是不變的,方向也是不變的,但是,你看,那騎車人的臉相在一日日地變化著,那念想也一日日的不同,就連那響動、那聲音、那語言,也在悄悄地變化著。
崔玉娟手裡拿著牙刷,從樓上探頭朝下看了看,說:「小苗,有啥急事嗎?」
白小國說:「不服,是不是?你還想教育我呢?哼,還想教育我呢?到了這一步,你就這麼一個兒子,你也把他弄死了,你說說你這一輩子,可憐不可憐?你還活個啥勁兒呢?」
有的說:「還有這事?打得重不重?」
白占元聽見是周世慧的聲音,肺都氣炸了!他一腳把門踢開,衝進去一看,見兒子正騎在周世慧的身上……白占元罵道:「畜生!你……」說著,便撲上去拽住白小國就打……
白占元在逼問下,機械地說:「錘,手錘……」
小田走上前去,擁住她說:「你聽我說……」
梁全山趴在那兒,貓腰盯了一會兒,直到崔玉娟進了轎車,車「日兒」一下開走了。他才直起身,自言自語地說:「一大早就來車接?我看有問題,這裏邊肯定有問題!哼,也化起妝來了,還天天化,讓誰看呢……」
此刻,摔在地上的白占元一邊掙扎爬起來,一邊用手在地上摸著,驀地,他在地上摸到了一個帶把兒的東西,便隨手抓起來,撲上前去,用力地照兒子的後腦勺上擊了一下!
還有聞訊而來的記者們,他們跟在後邊,一起湧上樓去。
周世慧拚命用力一掙,把猝不及防的白小國一下子掀翻在床前的地上!
他眼前恍恍惚惚的出現了兒子小時候的情景:那時候,他正用這把手錘在釘一個小凳,兒子蹣蹣跚跚地走過來,兩隻小手捧著一個小木盒,盒裡裝的是釘子,他看了看兒子,撫摩了一下他的腦袋,而後從盒裡取出一枚釘子,放到嘴裏用唾沫濕了一下,接著就把那顆釘子放在凳子面上,揚起手錘,一下一下地砸著,他一共砸了三下,把釘子楔進了小凳的木榫里……
有的說:「也不知得罪了誰了?下這麼重的手……」
有的說:「這人呢,也別太猖狂了。你看他那勁兒,一當上主任,可不知王二哥貴姓了……」
夜已深了,外邊的掛鐘「噹噹……」響著。白占元在兒子的房間里坐著,秋涼了,窗外的涼氣沁了進來,他身上一寒,只覺得眼前恍恍惚惚的……
兒子三歲時的小臉……
白占元機械地說:「是……」
這時,在白占元的眼裡,兒子的臉在天空拼成了一個「罪」字,這個「罪」字在他的頭頂上罩著,這是他的罪……
兒子十二歲時的臉……
白占元驚異地抬起頭來,說:「你,你不是……?」
白占元說:「你那樣,連畜生都不如……」
白占元結結巴巴地說:「我,我……」
白小國一邊卡周世慧的脖子,一邊對著門外說:「你別進來,你別管!我談戀愛呢……」
白占元喃喃地說:「一下。」
有的說:「平白讓人律一頓!他還咋有臉上班呢?」
正在這時,余秀英又跑來了,她手裡舞著一根竹桿,瘋跳著衝進門來,高喊:「姓白的,毛主席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跟你們白家拼了……」
白小國一個餓虎撲食,上前一下子把周世慧拽倒在床上,緊接著,他騎到了周世慧身上,一隻手卡著周世慧的脖子,一隻手用匕首對著周世慧的臉,說:「你再敢喊,我一刀下去,給你來個滿臉開花!老老實實的讓哥哥……」
白小國冷冷一笑說:「學好?什麼叫學好?像你那樣就是學好?你那是啥年代的事?我活的是啥年代?咱們根本不是一個年代的人,你覺得你那樣是好,我覺得我這樣是好。老爺子,咱們的標準不一樣。你是活臉,我是活我,你要的是臉面上好看。可臉是給人家看的,說白了,你是為人家活的,我是為我自己活的。咱們的活法不一樣。」
主持人馬上說:「好,很好。是一把錘,啟釘子用的手錘,是嗎?」
就在人們手忙腳亂的時候,周世中衝進來,氣憤地說:「你們是記者,怎麼能這樣折騰人哪……」說著,一把抱起老人,慌忙往門外跑去……
可是,仍然是這把手錘,他一下就把兒子砸死了……
白占元輕輕地拍著周世慧,搖搖頭說:「我,我這心裏愧呀!我怎麼就不能……」說著,揚起手朝自己的臉上「啪啪……」打起來!
小田說:「我可以向你發誓。我是真心的。我真心愛你。我到現在才明白過來……」
周世中沒說什麼,徑直闖進了白小國的房間。他進屋一看,卻又見白小國橫躺在床上,頭懸空在床沿兒垂著,兩眼白瞪,已經死了……
白占元囁嚅地說:「他作孽呀……」
白小國https://read.99csw•com愣了愣,扭身朝門口看了一眼……周世慧趁這機會又大聲喊道:「救命啊!快來人哪!」
周世中說:「真死了。」
白占元說:「我有罪,我真的有罪……」
白小國說:「我死了?我死了又怎麼樣?你不是想改變我嗎?你不是想讓我走你的路嗎?可你把我變過來了嗎?到死我也沒有變過來,你不是敗了是什麼?你敗得很慘呢!」
所長一聽,臉色即刻變了,忙對外邊喊道:「小李,來一下……」而後又對白占元說:「你坐下吧,坐下說。」
頓時,全樓的住戶都湧出來看了,人們圍在白占元家的門前,亂紛紛地議論著:
白占元又四下看看,似乎想找什麼,可他眼前仍然是逼人的燈光……
這一刻,白小國變得猙獰無比,他嘿嘿一笑,心裏說:「哼,我就不信,到嘴的肥肉還能飛了……」他扭過身來,掀開床墊,「唰」的一下,從裡邊抽出一把匕首來!而後,他揚起匕首,惡狠狠地說:「世慧妹妹,你喊吧,哥哥不怕你喊。你吃了哥哥的,喝了哥哥的,不能就這麼算了吧?你要是敢喊,我就用這把刀把你的臉劃了,讓你變成醜八怪,讓你一輩子沒臉見人!」
就在這時,白占元突然頭一勾,撲咚一下,歪倒在沙發的扶手上……
白占元屁股剛挨著椅子,又站起說:「我殺了人了,我自首……」
白占元只好說:「是。」
工人們又到了上班的時間了。
第二天上午,記者們像蝗蟲一樣飛來了。報紙、電視台、電台的記者們蜂湧而至。他們湧進白占元的家,一個個把攝像機、照像機的鏡頭對準老人、發出強光的聚光燈也對準老人;閃光燈在老人的臉上一閃一閃地亮著……
光身只穿一條褲叉的白小國很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大口地喘著粗氣,兩眼盯著躺在床上的周世慧,二話不說,又逼了上來……
白占元說:「好,好。你錘吧。你也把我錘死算了。」
周世慧渾身哆嗦著,急忙跳下床來,身上裹著毛巾被跑了出去……
在工區派出所的所長辦公室里,白占元一進門就說:「我自首,我有罪,我自首……」
兒子十六歲、十八歲時的臉……
白占元說:「小國,我那是嚇你呢。我是希望你能學好……」
晚上,白占元木獃獃的坐在屋裡,手裡捧著妻子的遺像,對「妻子」說:「老伴,我對不起你,我把咱們的兒子殺了,咱們就這一個兒子,我把他殺了……我不想殺他,也沒心殺他……可他,他不該作孽呀!他,他遭踏人家世慧姑娘,你說讓我怎麼辦呢?咱們是人哪,咱們不能眼看著兒子去干那豬狗不如的事呀!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我要有一點辦法,也不會殺他……唉,老伴呀,有時候,我也確實恨他,恨他不成器,恨他不學好,有時候,也說兩句狠話,說你還不如去死了呢,死了我就不跟著丟人了!也不跟著操心了!可那都是氣頭上的話,在心裡頭,他還畢竟是兒子呀……」
兩人正說著,周世中扶著妹妹周世慧進來了,他兄妹倆默默地走進來,低聲叫道:「師傅……」
主持人又問:「白師傅,聽你們廠里的領導講,三十年來,你沒請過一天假,是嗎?」
小田臉上、身上重重地挨了幾下,可他一動也不動……末了,他說:「世慧,咱們結婚吧。我要說的就是這句話。我會對你好的,一輩子對你好。我不會再讓你受傷害了。」
周世慧正在床上躺著,受到摧殘后,她顯得十分憔悴。當她看到小田進了她的房間時,便吼道:「出去,你給我出去!」
一群民警和法醫從車上跳下來,急急地走上樓去,來到了白占元家。
周世中愣愣地站了一會兒,又默默地走出來,說:「師傅,小國死了……」
主持人再次逼問說:「你知道他是你的兒子,是嗎?」
白占元顧不上多想,上前一把拉起世慧,推著她說:「快走,孩子,你快走……」
主持人說:「你是隨手在地上拾起的,是不是?」
小田說:「世慧,我知道是我不好,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周世慧背過臉去,大聲說:「你走!」
大街上,陽光明媚,仍是紅紅綠綠,人來車往。白占元走在大街上,就像走在棉花包上一樣,深一腳淺一腳的……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眼前只有兒子那張臉,那張猙獰的充滿死亡氣息的臉!兒子那張臉像是在嘲笑他,兒子的嘴角上帶著一絲猙獰的笑意……他在兒子面前敗了,他沒能教育好兒子,兒子正在嘲笑他的失敗!天空,大地,都在嘲笑他!嘲笑他正直了一輩子,卻沒有教育好自己的兒子……
白占元覺得頭上悶悶地挨了一下,他喃喃地說:「小國,小國……」可是,當他抬起頭來,卻見房門口並沒有人,只有涼涼的夜氣……
這時,有人喊道:「快送醫院,樓下有車……」
白占元說:「你既然不思悔改,你就別回來,你回來幹什麼?」
此時,白占元腦海里仍是一片混亂,他半睜著眼說:「死了好,省得他再作孽……」
read.99csw•com崔玉娟在樓上大聲問:「啥事,這麼急?」
主持人說:「只一下嗎?」
周世慧一邊坐起來往床裡邊躲著,一邊說:「你別過來!你過來我喊了,我真喊了!」
派出所長把白占元扶坐在椅子上,而後說:「白師傅,經初步調查取證,你這不叫犯罪。你是為了救人,是迫不得已的。應該說是大義滅親,是為民除害。你不但沒有罪,還有功呢!還得感謝你老呢!白師傅,你回去吧。如果有什麼事,我們再找你……」
白小國的屍體被用布裹著抬出來了,圍觀的人們默默地讓開路,讓這個「狼羔子」從人間走出去……
主持人連著問:「你就這麼一個兒子,是嗎?」
崔玉娟說:「那好,我馬上下去……」說著,身子一晃,在窗口上縮回去了。
這時,他看見已經死去的兒子又回來了,兒子白小國仍是嘻皮笑臉的,臉上帶著嘲弄的神情。他靠在門旁站著,說:「老爺子,你敗了吧?」
此刻,王大蘭,班永順,梁全山,小田等人都來了;王大蘭手裡也端著一碗飯……他們進來后,都連連地叫道:「師傅,白師傅……」
有的說:「聽說白師傅殺了人了!」
所長覺得事態嚴重,便對那個民警說:「小李,你記一下筆錄……」
白小國說:「你放心,我不會錘死你。我就讓你活著,讓你悔一輩子……」說著,他飄然地走過來,在白占元頭上「梆」的敲了一下,而後,說:「老爺子,拜拜了……」
白小國說:「我為什麼非得要臉?我就是不要臉。我要臉幹什麼?再說,我根本就沒有臉。我生在這樣的家庭里,要的什麼臉?」
白小國說:「我早就不是人了,我還怕不是人嗎?」
一個民警聞聲走了進來,站在了一旁。
片刻,崔玉娟打扮得容光煥發地從樓上走下來……她剛一下樓,梁全山便從「多家灶」里貓腰追出來,目光追著崔玉娟的身影往下看……
辦公桌上,放著派出所長讓人送來的飯菜。可白占元連看都沒看。他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在等待著對他的懲罰。
白占元囁嚅地說:「他,他作孽……」
白占元走出門,又一步步走下樓梯,仍是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說:「我殺了人了,我自首,我自首……」
周世慧哭著說:「白小國,欺負我……」
白占元喃喃說:「就一下。」
兒子八歲時的臉……
白占元說:「我把我兒子殺了……」
這就是工人們的日日陳舊又日日新鮮的日子!
上午快九點時,周世慧在睡夢中覺得有條蛇壓在她的身上,她嚇壞了,拚命掙扎……可是,當她嚇醒后,睜眼一看,更是大吃一驚,只見壓在她身上的是白小國!白小國正在親她的臉呢……
白小國說:「我回來是報仇呢。你敲我一錘,我也得還你一錘!」
就在這時,李素雲進來了,她手裡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雞蛋面,看見白占元在白小國的房裡,便把飯碗放在茶几上,走進去對白占元說:「白師傅,你到現在還沒吃飯呢。吃點飯吧?」
白占元嘴裏嘮叨著,又迷迷糊糊地捧著妻子的遺像走出來,來到白小國房間,仍然念叨說:「老伴呀,你看看,你都看見了,我也是想盡量的讓他吃好穿好,讓他走出去的時候體面些。可,可是,我就怎麼不能讓他學好呢?他為什麼就不能學好哪?罪孽呀,這就是我的罪孽,生他養他,卻不能讓他走上正路,這就是我的罪孽……」
有的問:「是一班兒的?還是三班兒的?」
周世中知道母親又犯病了,趕忙在門口堵住她,用力地攔住她的腰,把她抱了出去。
周世慧一聽,臉色忽一下變了,她身子靠著牆,慢慢地立起身來,咬著牙說:「你……流氓!」
有的說:「不會吧?白師傅會殺人?不可能!是他家小國吧?」
周世慧流著淚說:「你滾出去!」
白占元這才睜開眼,怔怔地望著周世中,茫然地說:「死了?」
白占元搖搖頭說:「素雲,我真是,我真是……」
白占元說:「沒,沒想……」
白小國惡狠狠地用匕首對著周世慧,卻對身後地上的父親說:「老東西,你給我出去!你要不出去,我馬上把她劃了……」
白占元嘆口氣說:「唉,這是我的罪孽呀!我說過他多少次啊……」又說,「素雲,我這個老頭子沒少讓你操心,我,我真是……」
周世中今天倒班,他聽母親說,妹妹一夜沒回來,以為她是加班了,剛說要去她的廠里看看,卻見妹妹光著腳,身上披著毛巾被,像受傷的驚兔一樣跑了回來。
主持人馬上改變話題說:「那好。白師傅,請你回答我的第二個問題。聽說你是三十年的勞動模範,是嗎?」
主持人說:「你為什麼要用手錘哪?當時罪犯手持匕首,萬分危急是不是?」
小田一走,周世慧身上一點勁也沒有了,她一下子撲倒在床上,頭一下一下在牆上碰著……
所長一驚,問:「是白小國?」
白占元說:「你連你爸都要報復,你還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