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崔玉娟問：「多少？」
老人說：「你不是有單位嗎？你找找你們廠，讓你們廠想法解決嘛。」
小田趕忙說：「等那邊安排住，我就讓世慧回來……」
小田說：「該打，該打。白師傅，從今往後，世慧是你的女兒，我就是你的女婿。你老有啥情說了，我決無二話。」
新人被接走了。樓前的地上，鞭炮的硝煙還未散盡，地上散著一片炸出來的紅色碎屑……
周世中望著他，說：「你既然想好了，就去吧。世慧，就交給你了……」
王大蘭說：「哎哎，她讓人捎信來，就是她服軟了，你也得給她個台階呀，她知道錯了，讓她回來算了。男子大漢，別雞腸小肚的。她叫接，你就去接，這又不丟人。去吧去吧快去吧。」
在棉織二廠的大門口，梁全山在門前騎著車子轉了一圈又一圈……
李素雲又說：「你沒見她，也沒見小虎嗎？我的意思是說，有孩子這麼扯著，總是不大好。要不就讓小虎過來吧。我也喜歡小虎。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總不是事。你說呢？」
老人說：「我不多坐了。你就是黃秋霞？」
小芬眨著小眼睛說：「我爸在家……」說著，又朝屋裡喊道：「爸爸，找你呢。」
周世慧故意笑著說：「你當女婿的，你別管。」
周世慧笑著說：「聽見了嗎？」
小芬見梁全山變臉了，立刻嚇得不敢吭聲了……
白占元搖搖頭說：「世慧呀，你是看不起你大伯呀……」
周世中聞聲從屋裡走出來，剛看見是李素雲，可李素雲已經扭頭走了。周世中只好跟在李素雲後邊，也默默地跟著走……
小田說：「你是說，要我為這套房子留下來？」
周世中說：「從她喝葯搶救過來以後，我就再沒見過她了……」
梁全山說：「也沒幾次。我主要是怕你被染壞了。現在社會上啥人沒有？那些大款們，手裡掂著『大哥大』，玩得女人一溜一溜的。我是不放心才……」
車開走了。周世中在樓下站著，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周世慧看了看小田，小田示意她不要收，可周世慧卻說：「大伯，我把錢收下，我收下了……」說著，她把錢接了過來。
梁全山說：「你也別這麼說，現在這社會，花花梢梢的，誰也嗆不住。那世中的老婆黃秋霞，不就滑進去了嗎？」
那人說：「好。我讓他們馬上發貨……」說完，便匆匆走出去了。
正在樓下貼「喜」字的周世中，看見開摩托的小伙們都來了，忙迎上前去，掏出煙來，四下讓著，說：「各位都到了？上樓吧，上樓上樓，上樓歇會。」
梁全山說：「孩子懂什麼？你給孩子說什麼說？」
於是，十二輛摩托一起發動，呈扇形徐徐開出……後邊是兩輛掛了紅花的自行車，小田和周世慧並肩騎在自行車上，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
小田說：「你不是罰我五十步嗎？我就非不讓你下來……」
小芬用大人的口氣說：「談判，你跟媽媽談判，談判就不算投降了……」
梁全山說：「嘿嘿，還扯起箔籮亂動彈了？咱打盆說盆，打罐說罐，你扯那麼多陳年舊帳幹什麼？還是那一句話，你說你回去不回去吧？」
周世中說：「我，也想把事辦了。可世慧剛辦了，家裡……你看是不是再等等？」
周世中說：「你知道不知道？馬上就要分房了。我聽說，咱們這棟是要拆的，所以，你要不走，就可以分到一套新房了……」
他們提著禮物走進病房，白占元看見他們，愣了一下，馬上明白了，說：「哎呀，怎麼不說一聲呢？怎麼不給我說一聲呢？說啥我也該送點什麼呀！」
小芬一邊收拾作業本，一邊問：「幹啥呀，爸？」
正在這時，他突然聽見了敲門聲，他疑疑惑惑地坐起身來，想了想，身子又忽一下倒下來了……他重新躺下后，才漫不經心地對寫作業的女兒說：「小芬，去看看是誰。」
梁全山說：「這孩子，小小年紀，也變得只有錢心了！爸爸也上著班呢，爸爸一月也開三百多塊呢……」
梁全山說：「你看你看，怎麼是我非鬧？是她要鬧嘛，怎麼成了我非鬧了？」
梁全山卻故意擺架子說：「不行，這不行。我不能去接她，不能讓她蹬著鼻子上臉！她要回來就自己回來！不回來就離婚！」
此刻，小田說話了，小田說：「這樣吧，哪輛也不坐，我們倆騎車……」
梁全山氣呼呼地說：「好，你鐵你鐵！我看你是有頭項了……」
崔玉娟說：「你，你不要臉！」
廠長說：「沒有就好。沒有就好。我也不相信，一個老爺兒們，當然不會幹這事。你說是不是……」說著，他看了看梁全山，又說：「玉娟呢，也很委屈。她一心一意為廠里工作，家裡還不理解她，一個女同志，她也難哪！可她一直說你跟蹤她……這裏邊，怕是有誤會吧？我看，你是不是跟她解釋一下，道個歉什麼的？把她接回來……」
小芬不解地望著他，說：「爸，啥投降不投降？壞人才投降哪……」
周世中撫摩著她的頭髮，沒有再說什麼……
梁全山說：「你要不回去，咱就離婚，馬上離婚！」
崔玉娟正打著電話，梁全山進來了。他往門裡一站，故作氣壯地望著崔玉娟，可崔玉娟就是不看他，一直在打電話……梁全山又四下瞅去，只見辦公室的屋角處隔放著一張小摺疊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地在床上放著……
梁全山說：「我怎麼會向她投降？該她向我投降！你說是不是，小芬。你媽媽這一段管過你沒有？她成天不著家，飯都是爸爸做的！」
小田馬上說：「明白了，夫人。我錯了，我錯了。」
周世中說：「沒事，說沒事就沒事。」
聽見女兒的聲音，崔玉娟轉過身來，忙走過九-九-藏-書來摟住孩子說：「小芬，你怎麼來了？」
崔玉娟說：「放心了，哼！是你自己心不正。你說吧，到底跟了我幾次？」
梁全山一聽，便很不高興地說：「廠長，你也別給我戴高帽子。啥支持不支持的？她咋不支持支持我呀？哼，成天不著家，我一個大男人，倒成了她雇的男保姆了！你說這像話嗎？她要再這樣，我非跟她離婚不可！」
小田又說：「周師傅，我心裏清楚，你不一定同意我的做法。我跟你們不一樣。你們在廠里幹得年數多，你們已經跟廠分不開了。可我不行，我想走自己的路。我想出去闖一闖。說實話，我也沒有你這樣的犧牲精神……」
李素雲又說：「你要是真和秋霞和好，我也不埋怨你。只是別讓我再這樣等了……」
有人建議說：「一輩子就這一回，不坐摩托，找輛計程車算了。」
片刻，一對新人（小田和周世慧）在眾人的簇擁下從樓上走下來，他們兩人穿著結婚禮服，胸前戴著紅花……王大蘭一邊追著往人身上拴紅布條，她見人就給人掛一個，還一邊急急地囑咐說：「記住，千萬記住，不能走回頭路！繞著走……」
周世中說：「你該看看。」
梁全山說：「誰欺負你了？你不欺負別人就行了，誰還敢欺負你？小芬今天還說呢，你這一段啥時候管過孩子？」
李素雲問：「這一段，你沒見過她嗎？」
梁全山只好說：「有五六次，七次！行了吧？」
梁全山訕訕地說：「先說，可不是我要來接你，是你們廠長非讓我來……」
這時，白占元眼裡落淚了，他擦了擦眼，連聲說：「好，好。你們年輕，好好過日子吧……」說著，他從身後的枕頭下拿出一疊錢說：「這是廠里獎勵我的一千塊錢，其實我沒臉要這錢，可他們非要放下。我……我老了，也沒啥用項，你們剛辦事，安個家不容易，就……」
老人說：「按規定，你父母要在的話，你還可以住。現在你的父母都不在了，廠里房子緊，按規定，你得把房子交出來……」
周世慧說：「我把這錢交給我哥，讓他給老人存起來。等將來……」
梁全山馬上說：「我向她道歉？我憑什麼向她道歉？她怎麼不向我道歉？她該向我道歉，她必須向我道歉！」
梁全山說：「回來了。廠長來了，她也做了個檢查，我想想，孩子這麼大了，就算了……」
老人看了看她，「噢」了一聲，說：「我是來通知你的。廠里最近要搞房改。你住這套房子是你父母的，對不對？」
在棉織二廠的供銷科里，崔玉娟正在忙著打電話。她對著話筒說：「……是，我就是。嗯，嗯嗯。可以，可以簽。多少？嗯，行，就這樣吧……」說完，她把話筒放下來，把桌上放的名片（這都是來聯繫業務的人送的名片）整理了一下……還沒等她整理完，電話鈴「叮鈴鈴……」又響了，她再次拿起電話，說：「哪裡，駐馬店？噢，噢，你好你好……對，必須貨到付款。這是我們廠里的規定。什麼？先付三分之一，那不行，真不行。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是老戶。可廠里制度很嚴，誰也不行。這樣行不行？你們分期付款，我們分期發貨，不耽誤你們就是了……是啊是啊，我們是被騙怕了，到現在還有好多帳沒要回來呢……」
崔玉娟說：「我給你倒水喝……」說著，就拿杯子給女兒倒水。
崔玉娟說：「你不是要離婚嗎？廠長親自去了，你還一口一個離婚，一口一個離婚……你不是非要離嗎？你不是很鐵嗎？簽字吧。」
廠長又笑了笑，說：「梁師傅，我今天來，頭一個任務就是感謝你呀。感謝你對我們廠的支持。聽說，很多家務活……像送孩子上學呀、做飯哪等等吧……都是你主動承擔的，免去了玉娟的後顧之憂。玉娟可以說是我們廠的有功之臣。她調銷售科以後，工作非常出色！這都與你的支持是分不開的。所以我今天來，就是代表我們全廠職工，專程向你致謝的……」
白占元說：「世中天天來，也不給我說一聲。是怕我花錢吧？這是大喜事，我怎麼能……」
梁全山說：「你走不走？你回去不回去？」
小芬抬起頭，偷眼望著梁全山，小聲說：「爸……」
周世慧忙坐到老人身旁，安慰說：「都怪他，倉倉促促的，還不讓給你說。大伯，你打他……」
跑了沒幾步，周世慧忙說：「有人，有人！你快讓我下來……」
梁全山說：「快點寫……」說了，又接著說：「算了，別寫了，回來再寫。走，快走……」
李素雲埋怨說：「孩子小，孩子懂什麼？你也不能光聽孩子的呀！」
夜裡，在棉紡廠的供銷科辦公室里，崔玉娟正在鋪那張臨時借來的摺疊床……
周世中看看他們，說：「那好，那好。有勞各位了！中午多喝兩杯……」說著，便回身上樓去了。
這時候，梁全山突然說：「玉娟，說句心裡話，我也不知道是咋整的。這社會，我就是怕呀，我也不知道為啥怕？可我就是怕，我怕你有一天，一出門你就不回來了……」說著，他雙手掩住臉，竟然掉淚了……
李素雲說：「沒啥？還沒啥？來個人都給我趕走……你還說沒啥？」
小芬看了看爸爸的臉色說：「我，我站在爸爸這一邊……」
那人說：「優惠不優惠？」
周世中說：「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再見見她，跟她說清楚。」
崔玉娟說：「三四次？光我看見的就不只四次！」
白占元說：「對，對。到底是世慧親我呀！小田，你可要對我女兒好，你要是做半點對不起她的事，我可不依你……」
崔玉娟站起來說：「我也沒見過這樣的男人，啥本事沒有，就敢往自九_九_藏_書己老婆身上亂潑髒水！你說這話虧心不虧心哪！」
眾小伙齊聲叫道：「好哩……」
晚上，一對剛結婚的新人來到了醫院，他們是來看白占元的。
梁全山小聲說：「別吭聲，走，跟我走。你媽投降了，接你媽去。可別跟人說呀……」說著，他「啪」一下，拉滅了燈，拉著女兒在屋裡站了一會兒，聽見外邊沒有動靜了，才輕輕地開了門……
梁全山馬上說：「看看，看看，孩子是怎麼說的？」
崔玉娟說：「我不回去！你簽字吧。」
這時，梁全山朝前跨了一步，說：「我就問你一句話，你回去不回去？」
黃秋霞一下子怔住了，木獃獃地說：「叫我搬？那讓我往哪兒搬呢？我又沒地方住……」
這時，小芬說：「媽媽，回去吧。我明天還要上課呢……」
李素雲說：「我不是不相信你。你老這麼噫噫唉唉的，誰知道……再說，秋霞那邊也扯扯繞繞的，我這心裏老是慌慌不定……要不，你再見見她，把該說的，給她說清楚。省得……」
梁全山說：「沒有幾次，也就有個三四次……」
崔玉娟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只牽著女兒的手，讓女兒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然後又問：「小芬，吃飯了嗎？」
小芬說：「快了。」
那高個年輕人又說：「周師傅，你也別客氣。這都是自己人，都是朋友們。幫個小忙，不算啥。讓新人下來吧。」
梁全山大聲說：「我是堅決不去。她不回來算了……」說著，「咚」地把門一關，卻又小聲對女兒說：「小芬小芬，作業寫完了沒有？」
當兩人離開醫院的時候，走在路上，小田埋怨說：「你看你，不讓你收，你非收。拿人家這一千塊錢，心裏像壓塊磚似的……」
一語未了，崔玉娟「嘩」一下拉開抽屜，從裡邊拿出一張紙來，又「啪」一聲拍在桌上，說：「簽字吧！」
遠處的大街上，十二輛摩托威風風虎生生地在前邊慢速開著……
騎在車上的小田對周世慧說：「世慧，將來，我會讓你坐上咱們自己的車。你信不信？」
周世中說：「沒啥意思。我說讓你看看也沒啥呀……」
周世慧幸福地說：「我信……」
黃秋霞慌了，忙說：「老師傅，現在讓我往哪兒搬呢？能不能再緩一緩，你總得讓我找個地方吧？」
小芬歪著小腦袋說：「那次，媽媽拿回來的是五百……」
廠長走後，門開著，梁全山愣愣地站在那裡，好半天不吭聲……
那領頭的高個年輕人說：「周師傅，我們哥們說話算數吧？」
老人說：「我是廠後勤科的。我已經來了兩次了，都沒找到你……」
小田看了看周世慧，固執地說：「不要出租，就騎自行車。你說呢，世慧？」
廠長說：「梁師傅，因為工作上的原因，玉娟有時候回來得晚一點，這情況是有的。我今天來，也說說這件事情，順便跟你解釋一下，希望你不要誤會，不要因為工作影響了夫妻關係，這樣就不好了。聽說，你最近跟玉娟有些小摩擦，夫妻之間么，這是常有的事。有些誤會，說開了，就沒事了。首先，作為玉娟的廠長，我可以保證一點，玉娟同志是非常正派的。你所說的那些事，小苗同志給我講了，這由小苗作證，那些都是些謠言，希望你不要相信那些謠傳……」
早晨，梁全山端著一個小塑料筐，筐里裝著他上街買來的五根油條走回來。
梁全山說：「對，對。壞人才投降。我要一投降，不就證明我是……」
那高個年輕人馬上高聲說：「哥們兒，都聽好，給我壓住速度。咱摩托給田哥的自行車開道！慢行，不能快。咱來個國賓級的，讓田哥和嫂子好好風光風光！」
就在這時，樓上的一扇窗戶開了，窗前站著一個人，那人在默默地望著他……
他上樓時，正好碰上王大蘭提著一桶胡辣湯下樓。看見他，王大蘭說：「買這麼多油條，玉娟回來了？」
梁全山蹲在那裡想了一會兒，站起身來，故意皮著臉說：「扯什麼扯？沒有就算了嘛，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還不能說了？走，走，回家，回家……」說著，又高聲叫女兒：「小芬，幫你媽收拾衣服，回家！」
這時，樓下的空地上，一下子開來了十二輛紅色的摩托車！十二輛摩托一字擺開后，貼了「喜」字的10號樓的喜慶氣氛就更濃了……
這時，周世慧又說：「哥，我也顧不上去看小虎了。你替我去看看他吧。你告訴他，我回來會去看他……」
可是，臨上車前，周世慧又說：「哥，你跟素雲姐的事到底……抓緊吧，你也好有個幫手啊。」
小田說：「周哥，我知道你是好意。在城市裡，一套新房是很有吸引力的。可我主意已定，我不會為一套房子改變主意的。不管到那裡的前景如何，我都不會為一套房子改變主意。」
周世中沉默了一會兒，說：「素雲，我跟秋霞再談一次，如果小虎願意過來，就讓他過來。你說呢？」
梁全山仍是虎死不倒架，說：「哼，讓她廠里領導來，誰來也不行！這婚我是離定了！誰說也不行……」
司機搶一步走進來介紹說：「梁師傅，這是我們廠長……」
梁全山說：「快起來吧。我這不是將功贖罪嗎？飯都做好了……」
崔玉娟流著淚說：「我不給你吵，你別在這兒吵……」說著，快步走出去了。
崔玉娟說：「噢，你就這麼不相信你的老婆？你老婆就那麼容易上人家的當？你老婆沒見過錢是不是？」
周世中說：「秋霞也願意讓孩子過來。可小虎不願……」
眾人一下子愣了，你看我我看你……周世中看了看小田，說：「騎車就騎車吧。」
兒子小虎也在幫她搬。兩人一趟一趟地從樓下往九九藏書樓上搬。一邊搬著，黃秋霞一邊說：「小虎，你慢點。」
小田說：哪能是為錢？白師傅這錢……
梁全山一愣，有點口吃地說：「誰、誰、誰跟蹤她了？胡說！她，她要是光明正大的，我跟蹤她幹什麼？」
小田走了幾步，說：「周師傅，你放心，我會對世慧好的。」
這時，王大蘭往門前探探頭，說：「梁師傅，是玉娟廠里的領導來了？還提著禮物呢。是來勸你的吧？去把玉娟接回來吧……」
李素雲像貓一樣偎著他，小聲說：「好。」
小芬說：「爸，你可以跟媽媽談判……」
黃秋霞放下手裡搬的煤，忙上前去扶起他，關切地問：「摔疼了嗎？」
下樓后，周世慧說：「哥，家裡……」說著，頭低下來了……
梁全山雄赳赳地說：「你好好在家獃著，我現在就去找你媽媽談判去……」
小虎疼得齜著牙，卻說：「沒事，沒事。」
崔玉娟說：「我這是還報你呢！回回當著孩子的面審問我，就跟審賊一樣！你都忘了？」
梁全山一愣，說：「簽、簽，簽什麼字？」
女兒小芬睜著兩隻眼睛望著他說：「爸，你是不是想向媽媽投降？向媽媽投降可不是壞人……」
女兒小芬說：「爸，媽媽拿回來好多錢呢……」
周世中坐在樓前的一個水泥台上，他有點累了，他為妹妹婚事忙活了一天一夜。他坐在那裡，點上煙，默默地吸著……
後邊是兩輛並肩而行的自行車……
小田說：「白師傅，酒給你留著哪，等你出院了，咱爺倆再……」
梁全山說：「你不回去？你不回去……」一邊說著，一邊四下里看，看見小芬，就說：「不回去？小芬，你說呢？她不回去，咱也不回去……」說著，往辦公桌前的椅子上一坐，大腿往二腿上一蹺，不吭了。
梁全山搖著頭說：「可怕呀，可怕呀，跟上人家花天酒地的，家都不要了！讓大家都來聽聽……」
崔玉娟說：「關心我？有這樣關心的嗎？偷偷地跟在後邊，跟賊一樣！你說吧，你跟了我幾次？」
廠長又笑笑說：「梁師傅，不要這樣說嘛。玉娟是個非常好的同志。也可以說是個非常正派、非常能幹的好女人。要是真離婚了，對你可是個損失呀！」
小田馬上截住話頭說：「大伯，別，千萬別。你老留著用吧……」
梁全山「噢噢」了兩聲，便進門去了。他進了屋，對還沒起床的崔玉娟說：「起來吧，粥熬好了，油條也買回來了，快起來吃吧。」
王大蘭說：「你也是的，早該去接她了。一家三口，玉娟又能掙錢，和和美美的，多好哪。」
這時，女兒小芬撲過來，三口人抱成了一團……
崔玉娟瞥了他一眼，說：「我回去幹什麼？我回去讓你欺負我哪？」
梁全山在屋子裡高聲嚷道：「你走啥走？有理不怕說，讓大家都來評評理！你走啥走？有種別走！你給我回來！」
黃秋霞說：「有事嗎？老師傅，上屋坐吧。」
周世中說：「我不是那意思。我是問你是不是拿定主意了？」
周世中感覺到了什麼，他抬頭往樓上望去。瞬間，他的目光被定住了，像是有一根無形的線把他的目光扯住了。他看見了站在窗前的李素雲，李素雲也正看著他。兩人一個樓上，一個樓下，就這麼看著……看著看著，周世中把頭低下去了……
周世中笑笑說：「你放心去吧，家裡沒事，有我呢。」
小田說：「這你放心。我會一輩子對她好。」
梁全山轉過身來，望著女兒：「嗯……」
黃秋霞說：「你別搬了，你玩去吧。」
這時候，女兒小芬走進來了。小芬站在那兒，朝身後看了一眼，叫道：「媽媽，回家吧。」
那人說：「三十萬。」
周世中卻截斷說：「你別管了……」
梁全山說：「老婆孩子，一家三口，有啥要臉不要臉的……」
小田說：「世慧，你……大伯他不容易……」
廠長說：「老梁，你再考慮考慮，話我只能說到這兒了。我是衷心希望你們和好。你要是非要鬧著離，我也把話說在這兒，玉娟同志是我們廠的有功之臣。我們不會看著不管的。真要是離了……」說到這兒，廠長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會發動全廠職工給她找一個好的，到時候你可別後悔呀！好了，老梁同志，我告辭了……」說著，他站起身來，又摸了摸小芬的頭，說：「多好的孩子呀！」
小芬說：「爸，你上哪兒去呀？」
周世慧撒嬌說：「你還知道錯？說不為錢吵嘴，你頭一天就犯規。看來以後還會……」
小田和周世慧一同走下樓來，周世中也掂著東西下樓送他們……
王大蘭也說：「對，一輩子一回。要輛出租！讓老班去叫……」
女兒小芬去開了門，只見門前站著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小老頭，他手裡還提著禮物，笑眯眯地在門口站著，他身後跟著的是司機小苗。笑眯眯的小老頭摸了摸小芬的腦袋，和藹地問：「是小芬吧？你爸爸在家嗎？」
崔玉娟說：「誰說不要了，女兒跟著我，我一個人帶著她，也死不了我！」
周世慧說：「哥，這一攤子，我一走……」
崔玉娟說：「你不是要離婚嗎？簽字吧。你怎麼不簽哪？你不是當著廠長的面，一句一個離婚嗎？」
梁全山說：「好好，給你恢複名譽。快起來吧……」
周世中看了她一眼，不再吭聲了……
梁全山發脾氣說：「五百？五百怎麼了？拿五百就該騎到我頭上？真是的……」
周世中說：「行是行。就是太委屈你了……」
周世中說：「那好，你們走吧。」
周世中望著他，沒再說什麼……
周世慧也趕忙說：「大伯，本該我們孝敬你的。怎麼能……」
梁全山說：「好。到時候，你可不能變卦。你不hｔtps://rｅａd•９9ｃsw.com要怕，到時候你就說，是媽媽不對，媽媽一天到晚不著家……爸爸給你作主！」
小田說：「好……」說著，身子彎下來，手往後一攬，背起周世慧就跑，一邊跑嘴裏還一邊唱著：「米道道道發米來，老頭背著老太太……」
崔玉娟說：「你不說清楚，我就不回去。」
廠長坐下來后，笑著說：「梁師傅，早就想來看你，一直忙。抽不出空來……」
崔玉娟說：「你還嘴硬？人家小苗在一旁聽著呢。人家早看不上去了……人家說，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人，竟然去跟蹤自己的老婆！廠長親自登門，還一點面子都不給……」
周世中又不吭了……
梁全山在屋裡扭了一圈，嘴裏說：「噢，噢，這丫頭，這丫頭，知道的還不少哪……」而後他站住了，說：「對對。可以談判，談判不是低頭，可以有理有利有節地……嗯，談判！」
白占元說：「世慧，你不是說是我的女兒嗎？要是我的女兒，你就把錢收下。要是不收，你們也就別再來看我了……」
李素雲偎過來說：「世中，你煩我了？你是不是有點煩我了……」接著，她又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看你太累了。我想幫幫你，我是想早點過去，好幫幫你……」
廠長掏出煙來，遞給梁全山一支，自己也點上吸著。他吸了兩口，看看梁全山，又說：「老梁，我希望你慎重考慮一下。那邊呢，玉娟也提出來了，說你整天跟蹤她。沒有這回事吧？」
在10號職工家屬樓上，一掛長長的鞭炮炸響了……
周世中馬上說：「你有錢是你有錢。我也說過多少次了，辦好辦壞都不能花你那些錢。我一個大男人……」
在電器廠的家屬樓前，下夜班的黃秋霞正在往樓上搬蜂窩煤。
梁全山說：「啥謠言？我看是無風不起浪！你看看她那個態度？還反了她啦！不就是比我多拿幾個錢嗎？有啥了不起！看把她燒的！廠長，這話我說給你，你可以把話捎給她，我看她是不可挽救了！早晚也是離婚！」
女兒小芬說：「吃了，爸爸做的方便麵，可咸了。」
外邊，有人探頭在看……
接著，梁全山又問女兒：「小芬，你說，你站在哪一邊？是站在爸爸這一邊，還是站在你媽媽那一邊？」
崔玉娟說：「我怎麼著？我還能怎麼著？你打了了，也罵了了，還往我身上潑一身屎……是你把我逼到這一步的！你簽字吧，你簽了字，咱明天就去離婚。我是一天也不跟你過了……」
崔玉娟睜了睜眼，嗔道：「還說呢，昨晚上，你鬧了半夜。回來又纏我……」
梁全山沒話說了，只好說：「好好，你問吧，問吧。」
梁全山往門口的地上一蹲，說：「那事，說沒有就沒有唄，你還想怎麼著？」
夜裡，李素雲又來到了周世中家門前，她站在門旁處，叫道：「世中，你出來一下，有人找。」
李素雲說：「世中，你是不是還跟秋霞扯著呢，你要扯著，就早點告訴我，省得人家……」說著，眼裡濕濕的了。
周世慧說：「叫我想想怎麼罰你……」說著，她四下看了看，見周圍的林蔭道上沒有人，就小聲說：「我罰你背我，背我走五十步！」
梁全山說：「誰說的？誰說的？我想離就離，也用不著跟他彙報！」
周世慧說：「我聽你的……」
崔玉娟說：「你嚷什麼嚷？深更半夜，你嚇唬誰呢？」
梁全山跳起來說：「我啥本事也沒有。我就是啥本事也沒有！你有本事，有本事的一天到晚不著家……」
小苗馬上說：「梁師傅，這我可以作證。崔大姐真沒有那些歪歪斜斜的事！真的沒有。」
王大蘭說：「哎，可不能離。孩子那麼大了，吵兩句有啥哪？玉娟多能幹呢……」
梁全山在屋子裡扭了一會兒，又來到正寫作業的女兒面前，突然問：「小芬，你說爸爸投降不投降？」
可小虎卻執意要搬……一直到煤搬完了，母子兩人剛坐下來喘口氣，卻見又有人上門來了。這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人。老人來到門前，問：「這是黃秋霞家嗎？」
梁全山背著手，自言自語說：「說來說去不就多拿倆錢嗎？燒啥燒！哼，你看看那個樣子？竟然敢還手了……操！」
老人說：「我也沒有辦法。你給我說也沒有用。這事是廠里定的。不過是讓我來通知你一聲。就這樣吧，三天時間。你必須得搬出去……」老人說完，扭頭下樓去了。
白占元抖著手說：「你們要是看得起我這個孤老頭子，就把錢收下……」
崔玉娟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說：「你……」說著，也氣呼呼地坐下了。
崔玉娟說：「你拿我和她比啥比？你還怪會比呢！你發現我什麼了？我是靠自己干出來的，我從來不靠人家！」
梁全山說：「損失？啥損失？哼！我看她問題大著呢……」
老人說：「這事我也做不了主。我只是來通知你一聲，廠里讓你三天之內搬家。要是不搬的話……」
梁全山很煩躁地在屋裡走來走去……
小田說：「我拿定主意了。」
周世中說：「行。走吧……」
崔玉娟說：「回家？姓梁的，這一次你別想！我不能再像往常那樣，讓你隨便欺負我了！想想，你有多狠心！那會兒把我綁在椅子上，讓一樓的人看我的笑話……」說著，崔玉娟掉淚了……
李素雲說：「前天，老魏來了封信，我看都沒看，把信帶封兒撕了！撕得碎碎的……」
小田忙說：「不敢，不敢。」
黃秋霞喃喃地說：「家，哪裡還有家……」說著，淚無聲地淌了下來。
晚上，梁全山正氣呼呼地在床上躺著，嘴裏自言自語地說：「嗨，長脾氣了！還錢長脾氣長！離就離，我還怕你離……」
梁全山愣了愣，說：「操啊！真，真，還真整九-九-藏-書……連連女兒都不要了……」
周世中點點頭，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不錯，夠意思！」
梁全山說：「什麼什麼？你說什麼……」
兩人走進門來，李素雲看了看他，說：「世中，世慧的事已經辦了。你打算咋辦呢？」
兒子小虎走上來拉住她說：「媽媽，不讓咱住了？那咱回家吧？」
此刻，梁全山也在門口出現了，他故意咳了一聲，說：「回去吧！有功之人……」
李素雲憂怨地說：「我也不是不讓你見她，你看你……」
廠長說：「我的意思是，老梁，你大度些，兩人好好談談，把人接回來算了……」
梁全山說：「能幹個屁！沒臉回來了，讓我去接她？我憑啥接她？」
周世慧笑著說：「好啊，你報復我哪……」說著，伸出兩隻拳頭，在小田的背上輕輕擂起來……
崔玉娟說：「我就是敢說這話了。你隨便說，你想怎麼說怎麼說……」
崔玉娟打完了電話，卻還是不理他，看見就像沒看見一樣。梁全山剛要上前說什麼，又有一個人匆匆走過來，對崔玉娟請示說：「崔科長，邯鄲那邊又催呢。發貨不發？」
崔玉娟說：「回來是回來，你可得給我恢複名譽。不然，讓我咋見人呢？這話可是你說的……」
到了這會兒，梁全山才趿拉著鞋，走過來說：「誰呀？進來吧。」
李素雲說：「真沒見過她？」
末了，他停住車子，一隻腳點著地，一隻腳踏在自行車的腳踏上，望著棉織二廠的大門，自言自語地說：「她是我老婆，再怎麼也是我老婆！我怕什麼？我怕她個鳥……」說著，便蹬上車朝廠里衝去。
崔玉娟想了想說：「發吧。這是老關係戶，他們的情況我知道，不會騙咱。不過，先不要發那麼多，先發二十萬。等貨款一到緊接著再發十萬……」
梁全山知道是崔玉娟廠里的廠長，有點故意拿大堂，說：「看我？我有啥看的？小工人一個，你弄錯了吧……」
黃秋霞說：「是呀。」
梁全山一看，忙說：「噢，噢噢，請坐，請坐。」
梁全山說：「你看，話不說不透嘛。你這麼一說，我不就放心了？」
他們下樓之後，又一掛鞭炮炸響了！緊接著，那領頭的高個年輕人高聲問：「新人坐哪輛？新人坐哪輛？」
他一邊走著，一邊在心裏自言自語地說：「你不能投降。不能投降。你要投降了，以後她可就逮住理了……好傢夥，不能投降……」
崔玉娟說：「回去也行，你必須給我說清楚，為啥跟蹤我？再一條是，你得給我恢複名譽。你在樓上到處吆喝我，說我這說我那……我到底幹啥見不得人的事了？」
梁全山一拍桌子說：「他胡扯淡！」
上午，那家聘小田去當廠長的鄉鎮企業，派車接他來了。
梁全山流著淚說：「是我錯了，都是我不對……」
梁全山看看她，一時沒詞兒了，就說：「你說你回去不回去吧？」
李素雲說：「我說委屈了嗎？我看根本不是錢的問題。我說多少次了，我這兒有錢，不讓你花錢，你就是不聽……」
周世中卻把小田拽到一旁，說：「小田，我有話給你說……」
周世慧說：「大伯，我們，也很倉促……想你有病，就沒有讓你……」
小虎卻滿頭是汗地搬著煤說：「沒事……」可他話剛落音，因為走得太急，一下子栽倒在樓梯的台階上！煤塊軲軲轆轆地碎了一地……
周世中說：「你怎麼還不相信我？到現在了你還不相信我？」
小田說：「是呀，這是個談錢的時代，怎麼也離不開錢，想繞都繞不過去……好，好。你罰我吧。」
周世中說：「主意由你自己拿，我只是給你提供一個信息……」
崔玉娟看他掉淚了，心一軟，也哭著說：「你呀，還成天防我呢。你想我是容易的嗎？一天到晚，腿都跑細了，家裡男人還不相信，掙錢比你多了，你也嫉妒……你說，讓我咋活呢？」
黃秋霞說：「我就是。」
崔玉娟說：「人家在咱困難時候支援過咱們，優惠百分之一吧。」
梁全山說：「你，你現在敢說這話了……」
小田說：「這能是為錢嗎？」
廠長說：「老梁，你先不要激動嘛。這個事呢，我們做為廠領導，當然不希望你們鬧起來。你要非鬧，我可就沒有辦法了……」
崔玉娟說：「聽聽，讓孩子聽聽，成天下班就是跟蹤老婆，你這也叫人乾的事嗎？」
黃秋霞愣愣地站在樓道里……
梁全山說：「誰跟蹤你了？我是關心你……」
崔玉娟看了他一眼，說：「你別在這兒嚷，我不給你嚷，這是上班時間。下了班再說。你想離咱就離……」
黃秋霞說：「廠里也沒房子。再說，我，我……」
周世慧說：「不為錢為什麼？不就是這一千塊惹你不高興嗎？」
崔玉娟扭著臉，不理，也不吭……過了一會兒，崔玉娟才說：「讓我回去也行，你必須給我說清楚，你為啥跟蹤我，跟蹤了我幾次？你乾的事也得讓孩子聽聽……」
周世中又不說話了……
崔玉娟說：「小芬，你也拿筆記著，看你爸成天都幹些啥事……」說著，也煞有介事的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一支筆，放在女兒的面前……
小田說：「那你接下這錢，打算咋辦？」
李素雲說：「你這話啥意思？」
崔玉娟說：「你說啥是啥，我就是有頭項了。」
梁全山說著，穿上外衣，就要出門去……
周世慧說：「我說要花老人的錢了嗎？我是不想傷了老人的心。他要給，咱硬不要，他心裏多難受呀……」
李素雲說：「我說讓你花錢了嗎？咱不花錢，咱啥錢也不花，先去登個記不行嗎？」
周世慧看了看他說：「不是說不為錢吵架嗎？頭一天你就為錢……」
黃秋霞忙迎出來說：「是啊。老師傅，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