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中進了屋，默默地坐下來，說：「小虎早上到廠里去了。」

黃秋霞又說：「世中，你幫過我很多，就再幫我一次吧。暫時，我只能是一個人去。小虎，也只能託付給你了。唉，我最最對不起的，就是孩子……有一天，我要是能站著回來，我一定好好地補償咱們的孩子……」說到這裏，黃秋霞終於控制不住，一下子淚流滿面……

梁全山趕忙說：「是我不對，我承認是我不對，行了吧？」

魏書田也不吭，只是搬著煤走。

小虎一擺頭，說：「你還是不願接媽媽回去？」

周世中沉默了……

周世中一怔，忙問：「被誰趕出來了？」

李素雲仍是兩手抱膀在那兒站著，一聲也不吭……

那個男工班長說：「馮主任，這你才是冤枉我呢。我都說把我那間房子讓給她住，她不住……」

魏書田低下頭去，好一會兒才說：「想，想看看你。我寫的信……」

梁全山說：「走吧，走吧，你也別說了……」

李素雲突然發作起來，大聲嚷道：「離了你跑我這裏幹什麼？離了你再找啊！大街上年輕漂亮的有的是，你是科長，你有錢有勢，你再去找啊！你給我出去！出去……」

周世中說：「奇怪了，魏科長，我還能幫你啥忙？」

魏書田說：「你看你看，我是趕上了。不管怎麼說，也算是夫妻一場……我一手的黑，也不好掏。搬完吧，搬完吧，也沒多少……」說著，又搬上一摞煤搶著上樓去了。

李素雲看了看他，哼了一聲……

不料，李素雲卻拽住他說：「放下，你給我放下！」

那個男工班長馬上又裝出十分委屈的樣子，說：「馮主任，你看，我就是問問，也沒說別的呀……」

崔玉娟看了看梁全山，梁全山說：「嫂子，這個，這個，玉娟……」

周世中怔了一下，說：「怎麼，怎麼了……？」

魏書田很狼狽地坐在那裡，勾著頭一聲不吭……只是頭上冒汗了，頭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掉。

黃秋霞「噢」了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麼。

周世中又喊道：「素雲，你聽我說……」

李素雲看看他說：「說完了吧？該走了吧？」

班長站在周世中的身後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又說：「周頭兒，要是心裏有啥不痛快，說……」

周世中再次看了看黃秋霞，終於站起身來，說：「那，我走了。」

魏書田馬上說：「是啊，是啊，我是活該。當初，我是想，咱已經給人家那個了，不能對不起人家。人家年輕，咱呢，歲數大，還想啥呢？啥都讓著她。誰知道，一結婚，根本就過不成……人家是穿要好的，吃要好的，玩也要玩出個花花樣，咱咋也跟不上人家呀！為雙鞋，吵；為一件衣服，也吵；為一頓飯，還吵。你都不知道我過的是啥日子……後來，吵是不吵了，成天往外跑。天天去跟人家跳舞，去卡拉OK，就那些錢，花乾花凈，人也不回來了……唉，我原來怎麼就沒發現哪？原先那會兒，是看哪兒哪兒好，凈優點，就是看不見一點缺點。誰知道，其實狠著呢。臨到離婚時，還要把我榨乾榨凈，房子歸她，家裡置買的一切都歸她，我是掃地出門哪！素雲，你說我不出門有啥辦法呢？她大白天敢把人領到家裡來……」

那班長一看不對勁，轉過身，慌忙走了。

李素雲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冷冷一笑說：「哼，看看我？」說著，扭過身去，走了兩步，說：「好哇，看吧。」

那個男工班長馬上說：「馮主任，她這人天天請假。說她還不聽！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

王大蘭看兩人走了，才撇撇嘴說：「啥人，貓一會幾狗一會兒的！」

李素雲沒好氣地看著他搬煤上樓去了，說：「你，你……怎麼死皮賴臉的？」

周世中說：「來吧。」

周世中不吭，背著父親默默地往前走著……

魏書田把煙給周世中夾在耳朵上，說：「周師傅，你得幫我個忙呀！」

周世中覺得這個場面實在是太讓人尷尬了，就急急地往門口工件，迅速地卡在機床的卡盤上，一按電鈕，機床轟的一下，高速旋轉起來……

小虎答應說：「爸爸，我保證以後再不遲到了……」說著，他又抬起頭來，問：「爸，你什麼時候接媽媽回去呀？」

魏書田卻說：「素雲，你別往別處想，我是來還你錢的。我昨天晚上回去想了想，這錢我不能要……」他一邊說著，一邊搬著煤就走。

小虎說：「不。等媽媽回家了，我再去上學。」

梁全山問：「有啥事？」

周世中說：「給老頭兒洗洗。」

周圍正坐著休息的一些臨時男工，也在一旁扇風點火，取笑黃秋霞：

周世中說：「素雲，我想把秋霞他們接回來住……」

李素雲望著他，又可氣又想笑，說：「你洗唄。」

李素雲說：「走，你走。我不聽，不聽不聽……」

周世中問：「你，需要錢嗎？」

梁全山馬上說：「有，有。多少吧？你還不知道，現在玉娟比我拿錢多。這錢一拿得多了，出氣兒都不一樣……」

這個男工班長說：「房子的事好辦。我昨天不是給你說了嗎？我那兒還有間房子，你先去住著。又不收你的房錢，還怎麼著？」

黃秋霞也不勉強，說：「那好吧。」

魏書田心傷地說：「已經離了……」

崔玉娟說：「看看，轉轉臉就變了。哼……」

黃秋霞說：「上午，我跟在海口的一個親戚掛了電話，我準備到他那兒去。」

李素雲說：「老魏，你別有那心思，你別想……」

周世中含含糊糊地說：「有點急用……」

周世中站住了，他扭過頭來，望著黃秋霞……

幾個人便跟著他往車間辦公室走去。

周世中走到李素雲身前，略略遲疑了一下，還是快步走過去了……

周世中有點發愣地望著黃秋霞，他不知道黃秋霞是什麼意思……

魏書田說：「你要不聽，我現在是連個說的地方都沒有啊！」

李素雲雖然說不聽，不聽，可聽了之後，心裏還是有點不忍，就說：「你是不是想要你留下的那些錢？你要，我給你取出來……」

魏書田看看李素雲，愧疚地說：「素雲，我，真是沒臉坐呀……」嘴裏這樣說著，卻還是老著臉坐下了。

周世中走進門時，兒子小虎還沒有回來，黃秋霞正在做飯。看見周世中進門，她只淡淡地說：「來了。」

梁全山說：「你不是說要一家一家去給人說嗎？反正就這點事，說就說唄。」

周世中說：「這麼說，你……不想回去？」

周世中沉吟了片刻，說：「素雲，我……」

李素雲也很不客氣地說：「既然沒臉坐，你還來幹什麼？」

小虎站在一旁，卻一聲也不吭。黃秋霞走過來，叫了聲：「小虎……」

車間另一頭，帶班的對一個工人說：「注意點，別找不自在。周頭兒肯定是有啥不高興事了，臉鐵青！」

小虎苦著臉，嘟噥著說：「是。」

黃秋霞正忙活著，聽了周世中的話，她站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立了一會兒，說：「我也說要去見見你呢。」

黃秋霞搖搖頭說：「不能。」

黃秋霞苦笑了一下，說：「回去就是下跪……回去，我何嘗不想呢？只要我回去，人雖說是站著的，可心呢？心永遠是跪著的。跪著……」

周世中說：「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回去吧。」

小虎說：「我們沒地方住了……」

一直到煤全部搬完時，魏書田站在屋子裡，乍撒著兩手，望著李素雲說：「我，我能不能在這兒洗洗？」

周世中沉默了一會兒，摸了摸兒子的腦袋，然後，手伸在衣兜里，摸了摸，卻沒有摸出煙來。他又把手伸了出來，又去摸兒子的頭，可小虎把頭扭到一邊去了……

梁全山說：「都拿去吧……」

李素雲聽了這話，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就那麼定定地望著周世中……

周世中從盒裡抽住一支煙點上，吸了兩口，想了想說：「回去吧。還是回去吧。素雲那兒，我會給她解釋的。」

周世中說：「去吧，好好陪陪你媽媽。只要她願意，我隨時都會來接她……」

小虎看了周世中一眼，說：「你等著，我去問問……」說著，便飛快地往樓上跑去……

片刻，開車的鈴聲響了，這時，小虎才突然地醒悟過來，他拚命地向車箱跟前跑去，高喊著：「媽媽，別走！你別走……」

梁全山說：「錢是有，存著呢。家裡不知夠不夠？我給你看看。」說著，梁全山拉開抽屜，從裡邊拿出一疊錢來，數了數，說：「夠，剛夠，都給你吧。」

崔玉娟說：「上哪兒？」

魏書田回過頭來，望了望李素雲，仍然說：「我去拿錢，我沒敢多想……」

周世中沒有說話，只有「茲啦茲啦」的鋸聲……

黃秋霞眼裡即刻有了淚，她說：「小虎，媽媽對不起你。媽媽會回來看你的。等媽媽像個人的時候，一定回來看你……」

黃秋霞吞吞吐吐地說：「這，這不大合適吧？」

王大蘭看著兩人，笑著說：「恁這兩口子呀，好一會兒歹一會兒，我不管，不管……」

小虎頭一梗說：「我不信！」

周世中呆立了片刻，重新開了機床，卡盤飛速旋轉著，他兩眼全神貫注地盯著卡盤，車刀；只見亮白色的鐵屑一縷縷的從車刀下游出來……

魏書田小心翼翼地走進來，竟然沒有敢坐，只是站著……

黃秋霞在窗口處，看見周世中扔上來一個紙包，用手摸了一下，知道是錢，便叫道：「世中……」可周世中已經走了。

李素雲說：「你活該！」

周世中焦急地看了看手錶，無奈地和兒子一起在樓前的台階上坐下來。坐了一會兒，見黃秋霞還沒有影子，周世中對小虎說：「小虎，你上學去吧。」

魏書田說：「是，是。唉，當初你是怎麼勸我呀，我心裏愧呀，愧不該不聽你的話呀！這人哪，是三昏三迷呀！」

周世中馬上說：「我已經跟小虎說好了，今天就搬回去。你……」

周世中急了，問：「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呀？」一邊說，一邊焦急地看了看ｒeａｄ.９9cｓｗ.ｃｏm手腕上的表。

晨光里，正是工人們上班的時候，小虎背著書包在柴油機廠門口轉來轉去，他是在等爸爸。

小虎還是不吭，只用腳反反覆復地踢著地面。

這樣一來，魏書田就幹得更有勁了。一邊忙活著，一邊還見人就打招呼說：「歇哪……」

搬完一趟，當魏書田又要搬第二趟的時候，李素雲攔住說：「你別，你別了，我可使不起你！你要還就還，還了就趕快走。」

魏書田抬頭看了李素雲一眼，又惶惶地低下頭去，沉默了一會兒，說：「她不在……」

就在這時，李素雲騎車從遠處過來了。她看見周世中和小虎在廠門口的路邊上站著，也下了車子，走過來說：「小虎怎麼在這兒呢？」

周世中聽了車間主任的話，沉默了一會兒，說：「謝謝芳姐了……」說完，他又匆匆地領著小虎找黃秋霞去了。

黃秋霞堅定地說：「去。我必須去。也不能不去。」

小虎看了看她，突然說：「我恨你們！」

李素雲也跟著他走過去，問：「怎麼了？」

門一開，首先愣住的是李素雲，她一下子就呆住了，她萬萬沒有想到，站在門前的竟是魏書田！

黃秋霞走進廚房，掀開鍋蓋看了看，又把鍋蓋蓋上。然後，她解下圍裙，走出來，坐在了周世中的對面，仍然是很平靜地說：「中午就在這兒吃吧。沒有什麼好的，簡單吃點吧。」

星期上午，周世中又背著父親一台階一台階地從樓上走下來。

芳姐一愣，趕忙追著喊道：「秋霞，秋霞……」

魏書田說：「素雲，你別管。夫妻多年，不知道金貴。讓他挨幾下，也好記住啥是好啥是壞……」

晚上，李素雲在飯桌前坐著。飯已經做好了，她拿了拿筷子，卻又放下了。

周世中看了黃秋霞一眼，扭過頭，一步一步地走下樓去……

小虎低著頭不吭……

周世中說：「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媽媽接回去。聽話，你好好去上學。我還要上班呢。中午，我再來。」說著，他一把把小虎拽起來，說：「走。我帶你去上學……」

黃秋霞忙解釋說：「班長，我也不想請假。可我沒有辦法。電器廠的房子人家不讓住了，叫我三天之內搬出去……」

這時，火車來了……

黃秋霞說：「不需要。這一次，我不想再欠誰什麼了。這些年來，我吃虧就在於老想靠住點什麼，我現在才明白，什麼也靠不住，人只有靠自己。誰也救不了你，只有自己救自己……我上午還去了一趟寄賣店。他們下午就來人了。屋裡這些東西，能賣的，我要全賣掉。我要乾乾淨淨地離開這裏。孩子托給你，就已經讓你費心了，這也是沒有辦法。世中，我會寄錢來的。」

王大蘭說：「噢，今兒浴池開門。」

過了一會兒，魏書田嘆口氣，又改口說：「唉，我跟素雲……我也不瞞你了。都是怨我呀。我是後悔晚矣！那會兒，你誠心誠意地勸過我，你真是個好心人哪！那會兒我要是聽你的，也不會有今天了。都是錢把人燒的了！我是千錯萬錯一步走錯……周師傅，你幫幫我吧，你是車間主任，平時跟素雲關係也不錯。你幫我說說，讓我們倆合婚吧。我感激你一輩子……」

崔玉娟笑著說：「嫂子，你別誇他了，你不知道，他把我欺負成啥了？」

就在這時，車間主任芳姐從車間里走出來了，她趕到門前，問：「吵什麼呢？」

黃秋霞站在那兒，兩眼淌著淚，好半天一句話也不說。這會兒，見芳姐跟她說話，才說：「芳姐，我謝謝你，也謝謝車間里的姐妹們。請你代我轉告一聲，我……不在這兒幹了。」說完，扭過頭，哭著跑去了……

黃秋霞說：「照顧好孩子。」

他剛一進車間的門，便被幾個工人截住了。幾個工人鬧嚷嚷地圍住他說：「周頭兒，有事找你呢。」

崔玉娟馬上說：「打住，打住吧。你說誰承認錯誤呢？看你這人……」

黃秋霞凄然地說：「世中，別讓我再當第三者了。我已經當過一次了，我不想再當了……」

午時，在電器廠家屬院里，周世中終於找到黃秋霞。

男工班長說：「怎麼不合適？住在一塊，你有啥困難，我也可以幫助你嘛。怎麼，還看不上我？」

李素雲立刻打斷了他的話：「你別說了。我，我祝賀你們破鏡重圓……」說著，扭過頭去，推上車就走。

周世中問：「是不是老師把你留下了？」

崔玉娟看看梁全山說：「算啦，算啦。有個態度就行了。這回饒你了……走吧，上街去吧。說著，兩人一塊走出去了。」

周世中沉默了一會兒，說：「要是不行，就回來。我……」

芳姐說：「為啥要住你那兒？她想住哪兒住哪兒……」說著，又對站在遠處的黃秋霞說：「秋霞，你去吧。房子的事，我也幫你打聽打聽。」

那些臨時工一看黃秋霞掉淚了，又說起風涼話來了。一個說：「都破成籮了，還裝得跟大姑娘樣！」另一個說：「誰不知道呀？全廠都知道。跟大款睡了一年多……」

黃秋霞慘然地說：「我怎麼會怨你呢？要怨，也只能怨我自己。再說，世中，我要是回去了，素雲怎麼辦呢？我早就看出來了，素雲一直對你https://read.99csw.com好，她已經等你這麼久了……」

三人在月台上站著，黃秋霞說：「世中，孩子就託付給你了，讓你受累了。你還是早點跟素雲……」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李素雲聽見腳步聲迅速朝門外看了一眼，沒等她有所反應，周世中已經推門進來了……

小虎問：「是去接媽媽？」

周世中說：「那你還去？」

芳姐說：「還沒說？我都聽見了。你這班長是怎麼當的？班裡同志有困難，不是想法幫助解決，還故意刁難？」

芳姐告訴周世中說：「秋霞因為不是正式工了，所以沒有回原來的機台上班。她在推紗班受了些委屈……你勸勸她，還是回來上班吧。到時候，我可以給她調調班……」接著，芳姐看了看周世中，又嘆口氣說：「秋霞也太難了，一個孤身女人，還帶著個孩子……」

周世中說：「給我拿五百吧。有沒有？」

魏書田去廚房裡洗了洗手，走出來，剛要坐，又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做出要掏錢的樣子，掏了一會兒，說：「你看我這個人，衣服換了，我去拿，我馬上去拿……」

魏書田說：「你別可憐我。我這種人不值得可憐。」

周世中不吭聲了，他把手伸進兜里，掏了掏，卻沒有掏出煙來。這時，黃秋霞默默地站起身來，走進裡屋去了。片刻，她從裡屋拿出一包煙一盒火柴，放在了周世中面前。

李素雲用嘲諷的口氣說：「咋沒把新娘子帶來呀？領著年輕貌美的新人，來笑笑舊人，那多威風啊！」

傍晚，在車間辦公室里，周世中正在一架台鉗旁，鋸一個改裝機器用的三角鋼。

魏書田說：「我就知道，你不會看……」

周世中說：「不了。我找全山有點事……」說著，就推門進了梁全山的家。

那個男工班長說：「誰欺負你了？我這是幫助你呢。雷鋒也不過如此吧？明明有房子，好心好意讓你住……」

周世中愣愣地站了一會兒，推上車子，怏怏地去了……

魏書田說：「素雲，你別攆我。我混到這一步，也是自作自受，也不指望你收留我。我會走的，我已經在旅館里訂好房間了……我就是想給你說說。」

黃秋霞搖搖頭說：「不知道。」

傍晚，梁全山和崔玉娟兩口穿得整整齊齊的，來到班永順家門前。梁全山敲了敲門，門開了，王大蘭探頭一看，說：「喲，你們兩口子這是幹啥哪？」

乘客們亂紛紛地向停下的火車跑去。黃秋霞最後看了看周世中，含著淚說：「我走了……」說完，扭過頭，匆匆地往車箱那頭跑去……

魏書田說：「是呀，人淪落到這一步，說啥也沒用了。我現在一無所有，只有話了。雖然說也白說，你也讓我說說。說說我心裏好受些……」

周世中說：「秋霞，你……我說讓你下跪了嗎？」

周世中說：「你再想想，你再好好想想吧。我還是希望你回去，孩子也希望你回去……」

魏書田還是不動，說：「素雲，這些年，想來想去，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呀！看起來，這輩子是不說了，下輩子，我當牛做馬也要還報你……」

片刻，李素雲卻突然對魏書田說：「你還沒吃飯吧？」

片刻，李素雲沉默下來，兩人就那麼一個坐著，一個站著。魏書田也不說什麼，只是不時的偷眼看李素雲……

黃秋霞說：「不是不想回，是做夢都想回。可我回不去了，也不能再回去了……」說到這裏，黃秋霞掉了淚，她趕忙用手擦去了。

周世中問：「是你媽媽讓你來的嗎？」

周世中望著她，說：「這麼說，你是怨我……」

李素雲一邊走一邊說：「你不用說，我也不聽了……」

黃秋霞淡淡地說：「你別看我，請你吃頓便飯，也沒別的……」

仍然是尖銳的鋸聲……

魏書田一見周世中，人一下子像突然活了似的，只見他極快地站起身來，笑著打招呼說：「是周師傅啊。坐，坐，快坐。哎呀，好久不見了……」

梁全山不好意思地說：「玉娟讓我來承認錯誤呢。那天，我說玉娟那些事，純是、是撲風捉影，信口開河啊。是我不對。就這，就這啦……」

去街上買菜的王大蘭挎著籃子從外邊走回來，問：「世中，你這是去？」

周世中說：「那就回去吧。你要是怕人說，咱下午就去辦個手續……」

周世中說：「不定有啥用項呢。我借三百吧。下月還你……」

周世中抬起頭，望著黃秋霞說：「秋霞，搬回去吧，我是來接你的。」

魏書田說：「我現在這樣，也不、希圖你能……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素雲，你能讓我常來看看你，我就知足了。唉，我在那邊，她給我鬧成那樣，也沒法再呆了。實話說，我是想調回來。我這次回來，就是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單位……」

李素雲看著他，「到底怎麼了？是不是……」

李素雲看了看表，說話的態度也明顯地緩和了，但還是說：「天晚了，你還是……走吧。」

周世中說：「怎麼沒地方住了？不是在電器廠家屬院嗎？」

車間里，機器轟鳴著。周世中匆匆走進車間。

李素雲說：「你也別說那麼多好聽的，說也白說。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你還是走吧……」read.99csw.com

這一下子，李素雲坐不住了，忙說：「你這是幹啥呢？你這是幹啥呢？」

小虎看了周世中一眼，頭慢慢地低下去了……

這時候，周世中騎車過來了。他一眼就瞅見了兒子小虎。看見兒子，他忙從車上跳下來，問：「小虎，你不去上學，站在這兒幹什麼？」

周世中走進門來，看見李素雲，馬上說：「素雲，你聽我說……」可是，他的話剛出口，突然發現沙發上竟然還坐著一個人！他扭了一下臉，頓時也怔住了，他怎麼也想不到，沙發上坐著的竟是魏書田！

等魏書田走到門口時，李素雲又叫住他說：「你等等……」說著，她走進裡屋去了。片刻，她手裡拿著一疊錢走出來，來到門口處，對魏書田說：「這是三百塊錢，你先拿去用吧。」

芳姐說：「你是個男同志，怎麼能這樣說話？太不像話了！誰說她天天請假了？她給我反映過情況。電器廠那邊讓她騰房子，咱廠一時也不能解決。你不讓她去找房子，讓她住在大街上呀？」

李素雲說：「誰可憐你了？叫你拿著就拿著吧。不管咋說，也算……」

周世中看了看李素雲，又看了看兒子，愣了一會兒，對小虎說：「小虎，你在這兒等一下，我給你李阿姨說幾句話……」說著，看了李素雲一眼，便走到一邊去了。

周世中很尷尬地站在那兒，過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兒子面前，說：「你在這兒等著我。我回車間里安排一下，馬上就出來。」

周世中看了兒子一眼，說：「是。」

周世中開門見山地說：「全山，我找你想借點錢，你這兒有沒有？沒有就算。」

中午下班的時候，在廠大門口，周世中快步從裡邊走出來，他看見李素雲推車在前邊走，就喊道：「素雲，你等等……」

李素雲家裡，魏書田仍賴著不走……

周世中站在那兒愣了一會兒，悶悶地騎上車，跟著走了一段，突然又折回頭，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黃秋霞說：「跟素雲結婚吧。好好待她……」

黃秋霞說：「世中，你對我好，我知道。我心領了。可我欠你太多，我不能再欠你了……」

魏書田想了想，把錢接過來，說：「那算我借的。我還，我一定還……」

梁全山也委屈地說：「嫂子，你給評評理，她抓住了一點理，你看看她氣粗的？」

周世中關切地問：「那兒……行嗎？」

周世中又帶著小虎來到了電器廠家屬院，可門是鎖著的，黃秋霞仍然不在。

小虎仍然固執地問：「是不是去接媽媽？」

聽了這些話，黃秋霞眼裡含著淚，仍是一聲不吭……

周世中說：「素雲，秋霞她……」

周世中悶悶地說：「不了……」

周世中帶著兒子小虎匆匆來到了棉紡廠。可是，他晚了一步，當他找到車間主任芳姐的時候，得知黃秋霞已經賭氣走了……

可李素雲卻騎上車走了……

李素雲雙手抱著膀子，望著他，淡淡地說：「坐吧。」

這時，魏書田突然走進來。他一進門就趕忙給周世中敬煙，一邊敬煙一邊說：「周師傅，忙著呢？」

黃秋霞擦了擦眼裡的淚，喃喃地說：「也許吧。我也許還會回來。等我能重新像個人的時候，等我能坦坦然然地站在人前的時候，我會回來……」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敲門聲。那聲音怯怯的。李素雲遲疑了片刻，還是走過去把門開了。

崔玉娟說：「別這個那個了，有話情說了。」

王大蘭探探頭說：「做呢。在這兒吃吧？」

當周世中走出門時，黃秋霞又追出來叫道：「世中……」

李素雲冷冷地說：「我沒看，撕了。在垃圾箱里呢……」

梁全山說：「玉娟，玉娟來承認錯誤呢……」

魏書田看看周世中，咬咬牙，說：「我都說出來吧。也不怕你笑話了。我現在是走投無路了。明說吧，我被那小娘們甩了，房子給她佔了，家也給她……你要不幫我，我只有……」

周世中不吭……

在棉紡廠的一個車間門口，推紗班的一個男工班長正在批評黃秋霞。他有點不懷好意地說：「你怎麼又請假？昨天你請了半天，今天又來請假，你是不想幹了吧？」

黃秋霞不吭聲了……

周世中一時竟然不知說什麼好了，只好說：「噢，是，是書田回、回來了？」

那個男工班長一時惱羞成怒，厲聲說：「站住！沒看看你是什麼東西！破鞋……我不準假，誰說讓你走了？」

周世中說：「你快回去吧，好好陪陪你媽媽……」

魏書田笑著說：「回來了……周師傅，抽煙抽煙。」說著，趕忙掏煙。

周世中望著兒子，嚴厲地說：「怎麼現在才回來？」

周世中看了看兒子，又關切地問：「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到了這時候，魏書田才站起身說：「我走，我走。」

周世中接過錢，看了看，說：「我借三百吧，給你留點……」說著，又從錢里抽出二百還給了梁全山。

小虎搖搖頭說：「不，不是。媽媽不知道我來。」

周世中說：「我願。可你媽媽……你回去問她吧。」

正在車間里檢驗工件的李素雲見周世中從身邊走過，連頭都沒抬……

這時，黃秋霞實在是忍無可忍，說：「你這不是欺負人嗎？」

王大蘭笑著說：「玉娟，梁https://read.99csw.com師傅真是變多了。人和氣了，還天天一早就起來做飯，你別再難為他了。」

周世中扭頭看了看他，沒好氣地說：「正忙呢，不吸。」

周世中「啪」的一關車床，厲聲說：「你有完沒完？該忙忙你的去吧！」

李素雲仍是冷冷地說：「我也不聽你說。沒啥可說。話早就說盡了。你還是走吧。」

魏書田愣了一下，有點受寵若驚地說：「吃，吃，沒，沒呢……」

魏書田說：「周師傅，不瞞你說呀，自從跟素雲分開后，我這心裏老給缺點啥樣，想來想去，還是不能虧這個心哪。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哩，我覺著撇下她，於心不忍。你不知道，我走時她哭成那樣，哭得我心裏不是個味，走後呢，老對不住她。想來想去，還是合了吧……我這次回來就是辦這事的。你老弟給說合說合吧？」

小虎說：「人家不讓住了。姥姥死了，就不讓住了。那位老伯伯說三天必須搬家。今天是第二天了，媽媽找不來房子……」說到這裏，小虎突然抬起頭來，說：「爸，讓媽媽搬回家吧。我求求你了，讓媽媽回家吧。」

魏書田卻只管勾著頭搬煤，他把高高一摞煤放在煤板上，搬起就走。

王大蘭看看周圍，神秘地說：「世中，聽說老魏又回來了呀……」

那個男工班長卻裝出一副認真負責的樣子說：「你現在還不是正式，還沒轉正呢。要想轉正，可就看你的表現了。你這個假我不批！」

周世中剛走沒多久，李素雲拉著一車蜂窩煤回來了。她把煤車停在樓前，正要往樓上搬煤的時候，魏書田又來了。

周世中說：「小虎你就放心吧。」

周世中走上前去，摸著兒子的頭說：「以後可別再遲到了。」

魏書田在門前站著，望著李素雲，十分尷尬地說：「素雲，沒想到吧？」

走下樓后，周世中又在院里碰上了放學回來的兒子小虎。小虎看見他，便叫道：「爸，你見媽媽了嗎？」

魏書田悄沒聲地走到煤車前，二話不說，綰起袖子就去搬煤。

黃秋霞淡淡地笑了笑，說：「世中，你看我還有臉再回去嗎？」

周世中仍然沒有吭聲，只是更用力地去鋸那三角鋼，還是一片「茲茲啦啦……」的鋸聲……

魏書田說：「我，我出差路過，順便，順便來看看你。」

小虎抬頭看了看他，卻把頭低下去了。他用一隻腳踢著地面，卻不說話……

周世中一邊往後退著身子，一邊看李素雲，嘴裏卻說著：「不吸，不吸。」

崔玉娟說：「就這就完了？嫂子，你看，他說他要當眾給我恢複名譽，就這兩句可完了……」

往下，李素雲也不再搭理他了，只是一聲不吭地搬煤……

李素雲望著他，一時百感交集，好半天竟然沒有說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你來幹什麼？」

可是，列車已經開動了，而且越來越快……

黃秋霞說：「那次給你下跪的時候，我是一心一意想回去的，我走投無路了。我當時的想法是痛改前非，回去好好跟你過日子，一生一世對你好，給你當牛做馬來彌補我的過失。當時，我還想，不管你打我罵我，我都不站起來。你不答應，我跪死那兒都不站起來。那時候，我是橫下心厚下臉皮要跟你的。我不怕在你面前丟臉，我也沒有臉了。可是，你還是讓我站起來了……」說到這兒，黃秋霞不說了，她沉默了一會兒，又說：「現在，再讓我給你下跪，我實在是沒有這個勇氣了……」

李素雲笑笑說：「噢，沒帶回來？那麼年輕那麼漂亮！沒捨得帶回來？」

鄰居們看他熱情，也都招呼說：「老魏回來了？」

下午，在火車站上，周世中牽著兒子小虎，來給黃秋霞送行。

周世中沉默了一會兒，問：「那你打算……」

黃秋霞也站起身說：「不在這兒吃飯了？我蒸了米，便飯。」

李素雲抬頭一看，是魏書田，立刻沉下臉說：「幹什麼？你又來幹什麼？放下，放下吧，別髒了你的衣裳！」

黃秋霞看著這個不懷好意的男工班長說：「我就是再墮落也不會跟你！」說完，扭頭就走。

周世中望著她，再次挽留說：「不能不走嗎？」

魏書田馬上表白說：「別，千萬別，那錢是你的，我不能要。我就是再無賴，再不是人，也不至於無恥到這種地步！你這一說，叫我……」說著，揚起巴掌，「啪啪啪……」左右開弓，扇自己的臉！一邊扇一邊說：「你真是不要臉了？你是來要錢的？你是不是來要錢的……」

魏書田就笑著含含糊糊地應道：「噢，噢噢。回來，回來。出、出差……」

周世中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只有他的心在說：「別走，你別走……」過了一會兒，他才趕過去，找到黃秋霞上車的那節車箱，從車窗口遞上去一個紙包，說了聲：「別嫌少。」說完，他扭頭就走……

中午時分，周世中來到了「多家灶」。他先給在廚房做飯的王大蘭打了個招呼。他說：「正做呢？」

到了這時，小虎才嘟著嘴說：「我和媽媽被趕出來了……」

梁全山正對著鏡子試穿一件新買的衣服……看見周世中進來了，有點不好意思地趕忙往下脫，一邊脫一邊說：「世中來了，坐坐。嗨，玉娟給買件衣服，非說讓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