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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瞎話兒」(三)

奶奶的「瞎話兒」(三)

這天夜裡,老淼祖爺帶領全族人衝進了鄰族人村子。一場殊死的血戰之後,殺掉張家大小七十六口。血洗了整個村莊。可是,老淼祖爺卻被砍倒了。這一刀是從背後砍的,他眼裡冒出了從未有過的驚詫的目光……他是在被人抬回的路上死去的,臨死前,他嘴裏反覆念叨著兩個字:「神蟲……神蟲……神蟲……」
老淼祖爺一聲不吭。
衡不再問了。他再也沒有問過。就這麼一年一年地供著……
村裡,家裡養的畜生髮出了各種奇怪的、令人不解的騷動:在光天化日里,公雞和母雞,公豬和母豬,公驢和母驢,公牛和母牛都像是瘋了一樣地交配;各種各樣的叫聲充斥著整個村莊……更叫人吃驚的是,就在這樣一個濕熱難耐的季節里,各樣畜生都達了繁殖的高潮:母雞不停地下蛋;豬一連下十二窩;羊下的羔兒,一落地就會長一聲短一聲地亂叫;連河裡也現了「娃娃魚」……村子上空到處回蕩著雄性與雌性那怪異的呼喚聲。
就在這時,放哨的族人跑來報告說,族中的後生贏又和鄰族人姑娘一起逃跑了。那女人是懷了孕的!
那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在青龍潭那幽深的黑水邊上,陰森森地停放著二十七口棺材。這是兩天前本族與鄰族人為爭奪土地浴血奮戰的結果。
在衡長到十六歲那年,這個與贏同樣有創造性的女人害怕兒子也沾上父親的惡習,悄悄地打發兒子到遠方求教。贏雖然死去了,但一切都延續下來了。她知道她躲不過六十歲被活埋的規矩,便在兒子上路后的第二天,一頭撞進了幽深的青龍潭。她帶走了那「陽物」……
族人們肅穆地望著老淼祖爺,等待他的鋼刀砍下去,那將是進攻的號令。
這年夏天,天氣發read.99csw.com生了從未有過的奇異景象,天溽熱難耐,同時又淫雨不斷,濕和熱緊緊地纏在了一起,下了就晴,晴了又下,讓人的心一時泡在水裡一時又烤在火里;田野里也出現了奇特的景象,各種花草都像瘋了一樣地成長,有的竟蓋過了莊稼,而且葉子都極其肥大,油亮水滑,柔軟彈韌,到處泛濫著陰性的腐爛氣味。
人一旦失去控制,就更可怕了。
在為他沐浴更衣的時候,族人們從他貼身的胸口處發現了一隻螞蚱。祖先又一次顯靈了。族人們把螞蚱當作「聖物」。隨他一起埋進了墳墓。
現在該是討還血債的時候了。整個青龍潭前殺氣騰騰,身背鋼刀的老淼祖爺被手執火把的族人簇擁著站在潭邊。他神色肅然地立在那兒,雖已是八十二歲的高齡了,但高大的身軀仍然十分魁梧。他那老臉上整整布滿了十四道刀痕,每一處都是一次血戰的記錄,帶著猙獰的殺氣。
老淼祖爺高舉著刀,可那刀遲遲沒有砍下去。他眼裡出現了一絲游移不定的目光……贏是他最喜歡的小孫子。他沉思良久,抬起頭來,族人都在等待著他。時間不容許他再遲疑了,他終於把刀劈了下來!
七年後,在一個月黑風驟的夜晚,當年帶著女人逃走的贏突然回來了。這個叛徒領著外族逃出去的後人悄悄地摸進了村子。一夜之間,他們殺掉了二十四位老人!強壯的漢子紛紛逃去了,剩下的全部跪倒在他的腳下。於是,他廢除了所有的族規,卻在外族女人的慫恿下又訂起了一條殘酷得令人髮指的新規矩:
兩天前,兩家族為奪一塊地,又在新開墾的土地上展開了一場血戰。由於措手不及,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本族人竟被張家殺https://read.99csw.com掉了二十七口!鮮血染紅了兩族人的地界……
他是哈哈大笑著死去的。他立在村口的大路上,仰天大笑!胸口上噴濺著一朵朵紅色的血花,那血花在陽光下播散著七彩的虹光;那笑聲蕩漾在朗朗晴空下,經久不散。
然而,贏的女人卻一直珍藏著他的「陽物」。有這個「陽物」在,她心裏彷彿就有了支柱。她默默地生活,靜心地撫養孩子,再也沒有管過村裡的事情。她的兒子衡已經九歲了,每到「祭日」的時候,她就把珍藏的「陽物」請出來,擺在供桌前恭恭敬敬地磕頭。
「那是你父親。」
族人沒讓再吩咐,便強行把這緊緊抱在一起的一對情人分開,一南一北地拴在兩個大碾盤上,然後用力地推下潭去!一聲巨響過後,只見深深的潭水裡一南一北伸著兩隻手,一隻男人的,一隻女人的。男人的手拚命地向上抓撓著,像是在呼救中追尋什麼;女人的小手卻是在向南的,那手在極力伸向南方,有兩次沉沒后,那隻小手卻又頑強地伸了出來,再次抓向南方,爾後很快地在潭水裡消失了……只是一圈圈的漪漣在慢慢擴展開去,終於合二為一。
一個時辰之後,他嚎叫著從茅屋裡沖了出來,下部血淋淋的,他的「陽物」被那女人割掉了!
贏死了,他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只有贏例外,他的精力永遠是那樣充沛。他隨處播下情慾的種子,連續享樂而無一絲疲倦之色。可他卻像逃避獵犬一樣逃避那跟他逃過難的女人。這女人一日一日地跟蹤他,這跟蹤是漫長而持久的。無論他走到哪裡,她都跟到哪裡。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無論他在何處交歡,都能看到她的影子。這可怕的影子交織著愛與恨的火焰,默默無read.99csw.com聲而又無處不在。
凡是活過六十歲的老人,一律活埋!
在一個晴朗的日子里,在光天化日之下,贏,這個背叛祖先、弒父殺母、殘忍已極的人,身上被|插上了二十四把明晃晃的鋼刀……
到處是年輕的、火爆爆的力,到處是陰性的陽性的衝撞,到處是創造和野蠻的結合。人的繁衍迅速地加快了。在兩族雜居的村子里,天天都有搶奪女人的廝殺聲。蠻力的印痕在田野里、大路邊、小溪旁及屋后和女人床鋪上隨處可見……
血仇已使兩族人變成了死敵,張家跟李家根本就沒有接觸的機會,可就在這樣的情形下,兩個孽障竟還是「好」上了,他們是怎麼「好」上的呢?這成了一個不解之謎……
老淼祖爺那陰沉沉的目光掃過停在潭邊的二十七口棺材,注視良久,才緩緩地說:「帶過來。」
終於有一天,她在路上截住了他。她撲上去的時候,贏傲慢地把她推開了,她又再次撲上去。母狼也比不了她更勇敢,她一次一次地撲到他跟前,直把他拽進她的茅屋。在茅屋裡,她順從地躺下了……
水潭邊上一片默然。
為了引逗人們作惡,贏竟然把「陽物」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甩一甩在村裡蕩蕩地走。那時他正值盛年,長得高大健美,肉體上集中了家族所有的優點:頭方、眼暴、鼻挺、嘴大、耳厚。那古銅色的皮膚像緞子一般油亮,寬寬的胸脯像門板一般挺闊,兩隻渾實有力的胳膊長滿了像鋼針般一樣挺立的黑毛,身上一坨一坨的肌肉像瓦塊一般緊繃繃地扣著,兩條大腿似鍛打一般渾圓。他身上的每一條血管都飽脹脹地隆起,彷彿那過剩精力隨時都可以溢出來,處處勃發著原始的野蠻的雄力。就連那「陽物」也出奇地大……每當read.99csw.com他在街上走過,連母羊也會跟在後邊……在這個時期里,族人的恥辱感徹底地被打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雄性的暴露,一種對淫|盪的宣揚,一種力的赤|裸裸的展示。
那姑娘也哭著求道:「讓我們一塊死吧……」
(許久許久,一代一代的族人繼承了供奉的習俗。他們把「陽物」換成了木製的牌位,牌位上寫著先人的名諱,這就成了供奉祖先的牌位。)
這個在逃難路上出生,在血腥和恐怖中成長的孩子異常地聰明,他的好奇心是父親給予的,忍不住問:
遠在六十年前,由於「神蟲」的洗劫,淼和張家的後人先後逃到了這裏。在那艱難的日子里,他們同飲過一潭水,是和睦相處的。後來,經過一代一代的繁衍,當兩族都發展到百余口人的時候,家族與家族之間的血戰便開始了。最早是有一年大旱,張家首先在青龍潭上游的青龍河築起了一道攔河壩,聚水澆灌潭西張家開墾的土地。於是,性情暴烈的淼便帶人在一天夜裡毀掉了攔河壩……從此,兩族的械鬥十分頻繁,死傷了許多人,冤讎也就越結越深,雙方都訂了決不與仇家通婚的族規。
在刀光和血痕映照下,只見那張家的後生猛地抬起頭來,高聲叫道:「讓我們一塊死!」
贏是回來報仇的。
然而,僅僅一會兒工夫,卻給他們了一個喘息的機會。當族人飛快地去追捕這對叛逆時,贏已經帶著那鄰族女人逃走了……
老淼祖父轉過臉去,背對著這一對男女,狠狠地跺了一腳!立時有人推來了兩扇大碾盤。
這是本族最為黑暗的一頁。從此,村裡沒有了老人,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娘,那是什麼?」
雖然他充當了叛徒的角色,但他卻是他們當中最強壯的一個,弒殺老人就是他提出來的九九藏書,他仇視一切成熟的東西。他殺人殺紅了眼,已經喪失了人的理智。可他的大腦卻又異乎尋常地清醒:他不要老人。老人的經驗對他是有害的,老人的權威也是有害的,老人的智慧更有害。經驗、權威、智慧一旦結合起來,就格外地可怕!他只要年輕人活著,年輕人有的是耕田的蠻力,有的是強大的繁衍能力。野蠻的贏妄圖創造出一個年輕的、充滿創造力的世界。為此,他拆散了整個家族,讓男人和女人單獨生活,把叔伯兄弟一個個分開,連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齡也必須獨立謀生……
老淼祖爺刷地從背上抽出了刀,族人們也都齊齊舉起刀來,與鄰族人的最後一次生死決戰就要開始了。
即刻,族人們手執火把把一對捆綁著的青年男女推到了潭邊。火光下,映出了兩張年輕的臉和兩雙驚恐的眼睛。那男的是張家的後生,那女的卻是本族姑娘。兩人竟然在仇殺的間隙中私通了,這是違背族規的。
贏的創造性還在於亂|倫。他拋棄了跟他逃過難的女人,強行霸佔了他那漂亮的堂姑。他走到哪裡,就讓她跟到哪裡,像公狼和母狼一樣隨處交歡……於是,村子成了亂|倫的世界。哥哥與妹妹,叔子與嫂子,母親和兒子……可這幸福是短暫的,痛苦卻是長久的。那由於亂|倫而生育的孩子竟是沒有腦袋的怪物,一次又一次,「怪物」給人們心靈上播下了恐怖的陰影。隨著這陰影的出現,那似乎永遠發泄不完的精力和性|欲漸漸消失了,一個個像中了邪似地昏昏沉沉……
第二年,卻成了一個疲軟之年。那繁衍之力陡然間消失了,從植物到動物以至於人,都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無籽」狀,連嫁出去的姑娘竟也有被退回來的……因為不孕。
從此,他身上失去了那種永不疲倦的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