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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十)

羊(十)

短暫的沉默之後,李紅葉問:「成家了吧?」李金魁很勉強地點了點頭,說:「成家了。」她又問:「你那位好么?」李金魁含含糊糊地說:「還、湊合吧。」接著,他說:「你呢?」李紅葉用戲謔的口吻說:「我么,也就那樣,過了一段不是人的日子。結了兩次婚,離了兩次;又結了一次……你也許認識,是你們大李庄的,叫李二狗,做生意的。」李金魁想了想說:「好像是三隊的吧?聽說發了大財?」李紅葉說:「也就那樣。我們兩個是誰也不干涉誰。」李金魁望著李紅葉說:「你變化不小哇。」李紅葉說:「是么?人都是會變的。你不也在變么,市長都當上了。」李金魁笑了笑,說:「我還欠著你呢。」李紅葉說:「你欠我么?你還記得你欠我?」李金魁說:「那時候……」李紅葉說:「你不只欠我一次吧?六年前,你剛當鄉長時,咱們見過一面,還記得不?」李金魁抬起頭說:「噢,當時你坐在一輛伏爾加里,一晃過去了,那就是你呀?!」李紅葉又說:「三年前,你任副縣長時,我的前任丈夫是地委組織部的;現在你當市長了,你知道又是誰替你說了話么?」李金魁說:「這是組織上安排的。」李紅葉說:「是,你的事我都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注意著你呢……我知道你一直想超過我父親,那時候,你眼裡就有一句話,你要超過我父親,現在你終於實現你的願望了。」李金魁雙手捧著頭,說:「我明白了,我欠你很多。」李紅葉點上一支煙,先是吐了一口煙圈,爾後說:「是么?」李金魁有點驚訝地望著她,李紅葉接著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放蕩了?」李金魁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過了一會兒,李紅葉目光直視著他:「說吧,有一個字你read.99csw.com還沒說呢?」李金魁抬起頭,問:「什麼?」李紅葉說:「你最喜歡說的那個字。」李金魁說:「哪個字?」李紅葉憤憤地說:「就那個字,那個毀掉我整個青春的字!我等著你說那個字呢!」李金魁的心「怦」了一下,他像被槍打中了似的!是呀,他想起來了,是那個字。可他只是獃獃地望著她,她實在是太漂亮了,這麼多年沒見,她竟然變得那麼漂亮!她的嘴,她的眼,她的眉,她的服飾……都讓他心猿意馬!可是,那個字,他卻說不出口了。就在這時,李紅葉伸出她那抹了亮指甲油的纖纖玉手,一把把他從沙發上拽了起來,她把他拉進了內室,媚媚地望著他:「你說呀。」可李金魁再也吐不出那個字了。他說:「你……」李紅葉馬上說:「你也變了。」爾後,她十分乾脆地說:「脫吧,脫!」此刻,李金魁倒像是傻了一樣,木木地站著,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字會從李紅葉的嘴裏說出來!那個字,在他的童年裡,那個字就誘惑過他,在他的夢境中,那個字又一次次地出現過,那個鏗鏘有力的字啊!現在卻出現在女人的嘴裏,他是多麼羞愧呀,在這一剎那間,他簡直是無地自容!李紅葉就站在他的面前,那是怎樣的一份妖艷哪!而且,她開始給他解扣子了,她一邊解他衣服上的扣子一邊說:「你不就等著這一天么?!」李金魁無話可說,他只覺得身上的火燒起來了,那是一蓬無法熄滅的大火,事隔多年,那火燒得更加猛烈,使他實在是無法自制!
她望著他,他也望著她,兩人久久不說一句話。
躺在床上,李金魁默默地對自己說,你不能再見她了。
李金魁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再見到李紅葉。
在這五年時間里,九-九-藏-書李金魁先是不顯山不露水地把自己挪動到了縣裡,當了一任副縣長。當副縣長時,他曾經處理過一件使省里都刮目相看的事情。那件事是有關引水工程的。鄰近的一個城市嚴重缺水,於是省里就搞了一個南水北調的工程,好把白馬山水庫的水引過來。這個引水工程耗費巨資,然而卻在跟鄰市交界的曹村一帶被卡住了。那裡的老百姓死活不讓渠水從他們地里過,不斷地破壞水利設施,施工單位叫苦不迭。省里多次派人來處理,都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於是省長下了死命令,讓縣裡牽頭,限期解決!縣長又把這件事交給了李金魁,讓他親自出面協調。這是個難事,事關本縣四個村,弄不好就容易鬧出事端!李金魁接手之後,並沒有急著去處理,而是先悄悄地帶人去走訪了一圈。該看的都看了,該聽的都聽了,然後才打發人把四個村的支書叫到鄉里。四個村的支書一個個佝著腰來了,他們已商量好了對付上頭的辦法,也是不急不躁的。進門后,卻看見屋子裡已擺好了一桌酒席,李金魁大手一揮,說:「坐,坐吧!」爾後就喊:「上酒!」一語未了,只見司機把整整一箱「五糧液」扛了進來。李金魁又說:「今天我來就是喝酒的,喝不倒不出門!」往下就喝起來了,自然是喝得昏天黑地……第二天又是如法炮製!先是還沒有什麼,喝著喝著就都有些高了,你拍我我拍你,你罵我我罵你,親哥哥親弟弟的……第三天,當李金魁又擺下酒的時候,四個支書就異口同聲地說:「李縣長,有話你說,你說吧。」李金魁說:「啥也不說,還是喝酒!」四個支書說:「酒是喝好了,有啥話你說了。」李金魁卻又把酒倒上了,說:「你們不喝我喝!」說著,把一隻茶杯拿九_九_藏_書過來,咕咕咚咚倒了半杯,又一口氣喝下去,這才擦擦嘴,長嘆一聲,說:「省里下了死命令,要限期處理。縣裡,公安局車、人都準備好了,要殺一儆百。我不讓來。我說,基層的人干工作不容易,他們也有難處啊!……現在酒也喝到這分上了,我只對你們四個人,你們說咋辦咱就咋辦。」四個支書你看我我看你,爾後說:李縣長,酒喝到了這分上,我們也無話可說了。你說吧,你說咋辦就咋辦。咱是土性人,這輩子能交上個當縣長的朋友也值了!……李金魁說:「我也不為難你們。如果有不通的,就讓他來找我,我就在這兒坐等著……」三天後,事情順利地解決了。
這事處理不久,他就調到了市裡來了。當他進市之後,已是市長的候選人了。那時,雖然縣、市是平級的,可市長畢竟是市長啊!
回到市政府的小招待所里,李金魁躺在浴盆里好好地泡了一個澡。水很熱,熱浪一波一波地環繞著他,這時他想,我變了么?是我變了還是她變了?不然,我為什麼吐不出那個字了呢?真奇怪!那個字實在是應該他說的,可他竟然說不出口了。女人哪,女人哪,要說變,女人才會變呢。女人一旦變起來,可真不得了啊!女大十八變,一變,二變,三變,她幾乎變得讓人認不出了。她竟然說,他做官是她幫了忙的。她為什麼要這樣說呢?她能幫上這個忙么?笑話!那時,她是多麼純哪!……就在這時,掛在浴間的電話響了,他怔了一下,緩慢地伸出手,把電話從牆上取了下來。他想,這是誰哪?他剛來沒幾天,還沒人知道……就在這時,電話里傳來了甜甜的吹氣聲:「喵……聽出來了么?說話呀?」李金魁對著話筒正色說:「哪裡呀?」電話里有柔柔軟軟的低聲九*九*藏*書傳過來:「你裝什麼裝?真的聽不出來么?你想我么?」李金魁說:「噢。噢。聽出來了……」突然,李金魁大聲說:「好,請進!」立時,電話里沉默了,片刻,電話里說:「晚安。」爾後,「咔」的一聲,電話掛斷了。這時,李金魁濕漉漉地從浴盆里爬起來,用毛巾擦了擦身子,接著用力地把毛巾甩在了浴盆里!只聽「嘩」的一聲,浴盆里濺起了很高的水花!
李金魁是在「人大」開會期間偶然巧遇李紅葉的。那是在一次聯歡會上,聯歡會是在一個豪華舞廳里舉辦的。作為市長候選人,李金魁自然要去看望一下,分別跟人握握手,說說話,以示他對代表們的尊重。就在他要離開那個舞廳時,李金魁不小心碰碎了一隻茶杯,那裡的服務小姐並不知道他是誰,就說先生,這是要賠償的。李金魁馬上說,好好,多少錢,我賠。於是,那服務小姐很有禮貌地說,先生請你到這邊來吧。當那小姐把他領到吧台時,只覺眼前一亮,一個鮮艷無比的女子從吧台後邊走了出來,這女人亭亭玉立,濃妝艷抹,粗一看就像外國女人一樣,可他細一看,李金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女子竟然就是李紅葉!李金魁怔怔地望著她……這時,那服務小姐剛說了一句,只見那女子的嘴唇微微地動了一下,示意說:「你去吧。」爾後,李紅葉說:「歡迎市長大人光臨。」李金魁有點吃驚地問:「你、你怎麼在這裏?」李紅葉反問道:「我怎麼不能在這裏?」李金魁語無倫次地說:「你、你、好嗎?」李紅葉冷冷一笑說:「還行吧。這家舞廳就是我開的。」往下,李金魁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站在那裡,有點不好意思地回頭望了望,李紅葉馬上說:「要不忙的話,上去坐坐?」李金魁遲疑了一九*九*藏*書下,說:「好吧。」
李紅葉說:「沒想到吧?」
上得樓來,李紅葉把他領到了一個帶有套間的辦公室里。辦公室布置得十分雅緻,房間里洋溢著一股粉紅色的溫馨。李金魁坐在那圈橘黃色的皮沙發上,四下打量了一番,笑著說:「不錯么。」李紅葉把一杯滾燙的熱咖啡放在他的面前,說:「人呢?」李金魁隨口說:「不錯不錯,人也不錯。」李紅葉身子靠在桌上,雙手一抱,問:「僅僅是不錯?」李金魁趕忙說:「漂亮,太漂亮了,漂亮得我都不敢認了。」李紅葉的臉倏而就變了,說:「是么?哼,我還以為沒人要呢!」這話一說,李金魁頓時啞然。
過了一會兒,李金魁說:「沒想到還能再見你。」
當他再次跟李紅葉重逢的時候,已是五年以後的事了。
離開那家舞廳的時候,李金魁隱隱有些不快。他說不清那不快究竟是什麼,可他心裏總有點不舒服的感覺。走在街上,涼風一吹,他突然想起他已經是本市的市長了,還是要注意影響的,以後不應該再到這種地方來了。雖然沒有人知道。可他又懷著一種莫名的興奮,一種邂逅相遇的酣暢,甚至還有背叛者的喜悅。一直到走出很遠,他才回過頭來,看了看那家舞廳,這時他才注意到那閃爍的霓虹燈上變幻著、跳動著的正是「紅葉舞廳」四個字,那四個字就像是一個晃來晃去的女人,一時是紅色的,一時是綠色的,一時又是藍色的……很誘人哪!
事過之後,她說:「我好么?」他說:「……好。」她說:「想再好么?」李金魁不吭了。她說:「你知道么,我最恨的就是你。可我又忍不住地想你。是你把我毀了,你說是不是你?你一個字就把我毀了。」李金魁只是默默地聽著,一句話也不說。最後,她說:「你隨時都可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