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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滿鳳妹子瞪眼看著咱。咱他媽眼瞎,摸來摸去又摸出二十給了人家……人家滿鳳妹子兜手給咱了一耳光!打得咱半個臉火辣辣的。人家不要錢,人家不為錢,人家來看她狗哥來了。人家說,人家來看看小時候給她偷過桃的狗哥……人家想著狗哥呢。咱他媽把人家忘了,咱他媽不是人哪!!
咱他媽那天正正噹噹做了一回人!!
一九八六年九月八日,太平洋貿易開發公司總經理李二狗一覺醒來,發現他躺在監獄的牢房裡,他被捕五個月了。昨夜晚昏昏沉沉地做了一夜夢……
滿鳳妹子……
咱他媽謹慎。咱在女人身上沒栽過。咱勾上手就開高級房間,咱他媽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樂一宿就走!要錢給錢,要衣裳買衣裳,咱他媽兩清。咱他媽也不是天天有時間樂,咱他媽發愁的時候多享受的時候少。咱讓鱉兒們黑去的錢沒數了!咱他媽就干過一件對不起人的事,咱他媽不是人。咱對不住滿鳳妹子。人家來找咱,叫咱狗哥。人家大遠跑來看咱,咱他媽順老路又上了,咱他媽把人家領到賓館開個房間睡了。
咱他媽也真風光啊!站在村裡的十字路口上,咱他媽一口氣散了二百多「工農兵」!娃子們一聲聲叫,個個叫叔、叫爺的,叫一聲給一張,叫一聲給一張,一傢伙又多散出去一百多張。小的們瘋了呀,小的們看見錢眼都紅了,都說狗爺我也要,狗爺我也要,撲通通,撲通通,頭跟夯地似的!頭磕了,爺都叫了,能不給么?哈哈哈!!
「二狗……二狗……這、這叫恁嬸……老過意不去呀!」
咱他媽撲通一聲跪下了:
咱他媽這條路是錢鋪出來的。
咱他媽摘了墨鏡,正正領帶,直朝二嬸走。二嬸趕緊拍身上的土……咱他媽掉淚了,咱他媽淚不值錢:
滿鳳妹子,滿鳳妹子,滿鳳妹子……
村長那鱉兒看不見也聽不見么?除非他耳朵里塞驢毛了!
「二嬸……」
「不了,二嬸。不了不了。這是恁侄兒孝敬您的一點心意,一點小意思。」
大團結呀,知道不?是一張一張「大團結」砸出來的。
「你是……你看我這眼……」
咱他媽請瞎子算過一卦。瞎子說,咱十年交運,十年轉運,十年桃花運。瞎子說,咱抽的是上上籤。瞎子說,上上人主大福大貴,必有五男二女包括計劃生育在內的……
詐騙?你說誰詐騙?!你他媽去打聽打聽,在這城裡,咱他媽平趟!
「嬸……」
啥是假的?真的就是假的,假的也是真的,把錢划拉過來就是本事。
咱他媽把嶄嶄新的二十張大團結放到二嬸手裡了……
「嘗嘗,三叔。地道的名牌外國煙,十五一盒!那年恁侄兒吸過你一根八分錢一盒的經濟煙,恁侄兒這條煙算是還報你哩,接著吧。」
告吧,你他媽去告吧!
「狗狗狗……狗,當、當、當經理了?吸……吸……吸根煙還記著呢?」
二狗,李二狗,李經理。知道吧,本地太平洋貿易開發公司總經理!
一線亮光從鐵窗外射進來,李二狗哭了,為他的夢。
女人?咱他媽啥樣兒的女人沒見過。啥他娘愛不愛、情不情的,有錢就有女人,就有愛,就有情。要飯的准他媽沒愛也沒情。咱他媽還不是腰包里有幾個錢招惹人https://read.99csw.com?廣州白天鵝賓館三百塊的房間咱住過。咱他媽把縣城東關叫月香的小妞領去了,小妞十七八歲,沒出過門,一進去眼都看傻了,還有啥不應哩?日他娘咱娶那老婆當年可是個人物哇,縣裡一枝花!人家不為錢,憑啥跟咱過?那女人夠意思,能跟咱,咱也算對得起她了……咱他媽瞞著她呢。咱他媽玩是玩,鬧是鬧,咱他媽是互不干涉。這些野娘們哪個不是饞你手裡有倆錢兒,才跟你好的。日他媽西拐街侯玉蘭那寡婦小娘們,干一回搜一回兜,里裡外外全摸遍,錢有多有少都拿去,害得老子兜里不敢裝錢。連崔縣長那小姨子娜娜都朝咱飛媚眼,說咱有八十年代男子漢的風度。風度他娘那狗娃蛋!咱他媽不是人風度,是錢風度。別看你他媽穿裙子蹬高跟皮鞋撇洋腔,咱他媽嫌你丑,要不嫌你丑,咱他媽早把這朵花掐了。咱他媽早知道你給人玩過了,咱沾都不沾。咱他媽是看崔縣長的面,崔縣長可不是好惹的,可你也別他媽太浪,在公司里白拿錢不幹活,還左一個假右一個假的……咱他媽知道你複習功課考學哩,借崔縣長的關係混張文憑好當官。你他媽把老子當跳板了,靠老子發工資養活。老子認了。可你也別傲氣十足招惹老子!
咱他媽不混出人樣兒,不回大李庄。咱就有這志氣。咱他媽叫鄉下老少爺兒們看看,二狗是個人物,是個人物哇!
二嬸說:「快磕頭吧,給恁叔磕個頭!」
合同是假的?
「同志你你你……同志你你你……爺呀,快去喊村長吧!」
咱他媽公司養活一群爺。咱他媽不得不胡弄,弄少了養不住。咱他媽膽大,咱能不膽大么?縣裡市裡咱他媽一年進了十九次貢,老佛爺的屁股都熏黑了。咱他媽啥都幹了,咱他媽有時候也不得不拆東牆補西牆,咱他媽合同滿天飛,一個閨女許一百婆家,不就是為著用東家的錢干西家的事么。咱他媽汽車、鋼筋、柴油、玉米、大豆一起販!咱他媽是真的假的一起來。崔縣長給咱講了,改革時期嘛,就是要鑽中央文件的空子,看你會鑽不會鑽,鑽得巧不巧、妙不妙……咱他媽就想點子鑽唄。咱他媽為弄玉米出口合同,人民幣從縣裡一直鋪到北京城,那紅鮮鮮的各級批准印章連那××部出口許可證的鋼印都他媽是用錢買出來的!你心疼錢就辦不成事。咱大把撒錢也大把撈錢,光他媽崔縣長那鱉孫侄子去廣州一趟,就豁出去三十萬!這小子光他媽會吃喝嫖賭,不會幹一點正事。住他媽白天鵝賓館,玩美了讓人家坑一傢伙、騙一傢伙,發回一車皮搭灶火都不管用的爛木頭。凈他媽等外材,一車廢料!這窟窿眼子咱他媽給他填了。咱他媽關在辦公室里想了三天,想得腦子眼兒疼。那鱉兒仗著崔縣長做後台,就像沒事人似的,照舊他媽的哼小曲兒,真想扇他鱉兒!咱他媽戰戰兢兢過日子,還他媽得養活這一群爺。咱他媽不還得拆東牆補西牆?叫人家罵咱騙子。咱他媽這熊經理當得窩囊。老子要不為爭口氣,應應人,咱他媽早開腿了。崔縣長、王市長都答應咱了,答應給咱轉成國家幹部,咱他媽就圖這一句話,就圖個國家幹read•99csw.com部。咱他媽勒緊褲腰帶子,打腫臉充胖子還得他媽的干……
滿鳳妹子,你聽我說,你狗哥眼瞎了!你狗哥狗眼看人低,恁狗哥是畜生!
「三叔,拿著,你儘管拿著。咱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咱啥時候也忘不了爺兒們。」
圓章、方章、業務專用章,咱他媽的在黑皮包里裝著;咱他媽跟縣委書記握過手,跟市委書記握過手,跟地委書記照過相!咱他媽吃過川菜、粵菜、蘇菜、徽菜、西餐大菜——什麼烤羊、烤鵝、烤乳豬;什麼燒海參、燒魷魚、燒對蝦、燒猴頭、燒燕窩;什麼炸牛排、炸羊排、炸豬排、炸他媽雞排;什麼咖喱沙司、核桃沙司;什麼三鮮湯、木樨湯、鍋巴湯、豆花湯、魚頭湯、八寶湯、十全大補湯;什麼涼麵、糊面、燜面、刀削麵、貓耳面、伊府麵、魷魚面、羊肉燴面;什麼水煎包,小籠包、三丁包、五仁包、豆沙包、荷葉包、水晶包、還有他媽天津狗不理,一嘴燜哪!咱他媽喝過法國白蘭地、英國威士忌、貴州茅台、桂林三花、山西汾酒、四川五糧液、安徽古井貢!什麼郎酒呀、杜康酒呀、皇封御酒呀,什麼頭曲、大麴、二曲、三曲,什麼罐裝、盒裝、大瓶裝、小瓶裝,老子嘗個遍!咱他媽吸過三五牌、良友牌、萬寶路、大中華、大重九、大前門、鳳凰牌、牡丹牌、蝴蝶牌,什麼晒煙、烤煙、混合煙、可可煙、人蔘煙,咱他媽都抽過來了,全他媽一個鳥味!自他媽玩過漂亮寡婦、黃花閨女,什麼城裡的、鄉下的,什麼瘦的、胖的、不瘦不胖的,什麼有家的、沒主的、會說拜拜的,全叭叭叭!!
「快快快、快……省上來幹部了,大幹部!快去喊村長,你快吧,俺哩爺呀!」
咱他媽在村裡見人就掏煙,見人就說話。咱他媽被一群爺兒們圍著,咱連話都應不及了。爺兒們一個個把咱當爺敬,都他媽托咱辦事,咱他媽一口應承!聽說春生那娃子為個女人把命都搭上了,真他媽死得不值。咱他媽不死,咱他媽要噹噹這人。咱他媽在村長門口整整過了三趟,那老鱉孫就是不出來。恁多人圍著看,咱喇叭按得嗚嗚響,他老鱉孫躲在屋裡一聲不吭。他虧心呢。他黑心爛肚腸。那年為咱偷了一塊紅薯,他老鱉孫扇了爺爺仨耳光,臉都讓鱉兒扇腫了,整黑紫了半個月,咱他媽記著他呢。咱他媽到死都不忘!可這鱉兒就是不出來。你他媽出來呀,有種你他媽就出來。咱見識見識你!咱他媽知道那老鱉孫的女人扒在門縫裡看呢,咱他媽腔口再高點!咱他媽瞅見滿鳳她爹過來了,咱他媽塞給他一條「三五」,一條「三五」黑價一百多塊,咱他媽甩手給他了。
別看牌子野氣,光公司這三間門面,能在縣裡扎住牌,就他媽的不容易呀。咱一氣跑了三天,光他媽營業牌照就跑了三天,稅務局、工商局、衛生局、城建局……咱他媽腿都跑細了,真孫子呀!兒子們擺都不擺。咱沒法兒,還得找崔縣長,人家姓崔的一個條子,他媽的,路路通!咱也算摸住點兒門道了,開張那天,咱他媽在縣城賓館光請縣裡的各路神仙,就請了四四一十六桌!日他媽呀,光罐裝青島啤酒就鬧了二十四箱,海吃海喝!光吃不說九九藏書,人家崔縣長親自給咱剪綵,剪過彩人家崔縣長拍拍肩膀,說聽說咱公司要進一批彩電?好嘛,就是要搞活嘛,啊?人家這啊有學問,有講究,啊的也是地方。咱他媽也不是傻子。剛開張,哪來的彩電?人家一句話,咱跑上海狠著心花大價掏出來十台進口彩電。咱還得給人家崔縣長送到家裡。咱不敢提錢,咱請人家「試看試看」。他娘那腳,咱這一趟,光崔縣長家送去一台彩電、一箱茅台,價值三四千!往下就他媽沒數了,還不只是這一位爺,只這一位爺倒也罷了,凈他媽是爺!公司一開張,縣裡市裡頭頭腦腦兒的七大妗子八大姨就他媽都往這兒擁,都往這兒安置,那是叫咱養活哩。一群奶奶少奶奶咱他媽不敢不收哇。咱他媽一步沒走到,稅務局裡的爺進門就罰六千!咱去跑了跑,胡科長給點面子,算是免了。免個㞗啊!人家胡科長家裡蓋房想從公司借錢,咱他媽還不是一口承當了。可人家張口就借六千!這哪是借呀,是要硬要。你給不給?你敢不給么?不給砸你飯碗。咱是幹啥哩,人家是幹啥哩,得罪稅務局一天都不能安生……往下就別說了,海啦,王八蛋哪,啥叫生意?這就是生意,生意就是路!路是人鋪的……曹書記、吳書記、馬書記、金市長、徐市長、王市長、張局長、劉局長、孫局長一家一部大彩電,全他媽「試看」!萬主任、馮主任、楊主任、馬秘書、海科長、黃庭長、周股長一家一台洗衣機,也全他媽「試用」!剩下這何經辦、耿經辦、朱經辦、孟稅務、楊工商、呂庫長、邢監管、章戶籍三十五十百兒八十、三百二百張嘴就給,來了就喝。咱他媽用酒瓶子摔呀!這社會就是海,咱他媽也下海趟趟,趟出個人模狗樣!咱錢花得是地方,咱他媽在這縣裡市裡也是爺了。頭頭腦腦兒見了咱不笑不說話。有啥事咱他媽一個電話就辦了。辦得快,辦得順溜,辦得神不知鬼不覺。也不是吹,現今辦個牌照,咱二指寬個條子拿去就中。出出門,打個電話就有車來接。咱他媽也不瞎,誰花了咱哩,誰拿了咱哩,咱他媽一筆一筆記著呢。這他媽算買路錢,啥時日弄咱,咱把這小本本掏出來讓鱉兒看看,管叫鱉兒沒話說。咱他媽下海趟趟,趟出一個他媽的紅彤彤的新世界!!
咱他媽三年回家一趟,咱回去坐的是「子彈頭」!地委書記才能坐「伏爾加」。咱他媽就敢坐「子彈頭」。為回這趟家,叫爺兒們開開眼、長長見識,咱他媽叫司機把轎車一溜煙兒地開到村裡歪脖子老榆樹跟前,咱他媽那天是特意打扮打扮,西裝是八百八十八一套的,領帶勒得脖子疼,咱他媽連墨鏡也是三百六十六塊錢一副的進口貨!咱從卧車裡下來的時候,慌得二嬸腳打屁股地喊人:
咱他媽也是個人啦!
小的們就像下餃子一樣,撲撲通通全都跪下了,磕了一個又一個,叔叫得亂麻麻的!哎呀,咱是磕一個頭髮一張呀……
咱他媽交桃花運了。
咱他媽是人,咱他媽不是狗。咱他媽當過狗。咱他媽學過狗叫,也學過狗爬,咱他媽叫人騎著脖子尿過尿,咱他媽這會兒是爺了!堂堂七尺男子漢,站著不比人低,躺著不比人短,咱他媽頂天立地,敢拍https://read.99csw.com胸脯說大話。咱他媽腰裡有得是「大團結」。有「大團結」走遍天下都不怕。咱他媽過手的票子淌水似的,嘩嘩嘩嘩——都是錢哪!咱他媽咋也沒想過還能過上人的日子,咱他媽過上了、過得過美了,咱他媽走縣上逛京城——平趟!咱他媽出手沒叫人說過孬話,咱他媽夠哥兒們、講義氣,是漢子。站到縣城十字街口打聽打聽,南來北往的,沒有人不知道咱,沒有人不眼氣咱,沒有人不誇咱,咱中,咱他媽是爺,咱他媽有錢就是爺。爺是人敬的,有錢就有人敬。搞活了,搞活了,咱他媽統統搞活了。路他媽越走越寬,越趟越平,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會兒輪上咱了:崔縣長親自給咱披紅戴花,拉馬錣鐙,誇富遊街!瞅瞅,一街兩行,大姑娘、小媳婦朝咱直飄眼,飄得咱心裏直癢,飄得咱狠下心要當人上人!咱他媽是崔縣長親自捧杯敬酒的人哇!崔縣長真胖,崔縣長肚裏油水多啊。崔縣長肚大,肚大就是有氣派,光那挺挺凸凸的官肚兒,就叫人覺著氣派。人家是人,咱也是人,看看人家這人,再看看咱這人,喝,喝個痛快!咱他媽不能在崔縣長跟前熊。崔縣長握咱手、拍咱肩膀是看得起咱,崔縣長說,老李啊,李經理。膽子不妨再大一點,再大一點嘛。你給咱縣八十萬人民帶個頭,你是咱縣的一面旗幟呀,發家致富的旗幟。八十萬人都看著你呢,你得幹個樣兒給大家看看。打破框框嘛,不要有什麼框框嘛,我支持你!沖縣長這排子話,沖縣長稱咱老李,稱咱李經理,咱他媽也得豁出來干!人家崔縣長要咱帶頭,人家嫌咱膽小哇。咱他媽膽夠大了,還嫌小!咱他媽就算膽不夠大吧。喝!咱他媽喝他個「樓上樓」,「天外天」,喝他個天翻地覆慨而慷!咱他媽五歲沒娘,七歲沒爹,光條條來光條條去。咱他媽不留後路。咱他媽活一天也得像個人樣。
「不去了。二嬸,不去了。恁侄子這會兒當經理了,忙哇。我回來就為看看您老人家,捎帶著跟村裡爺兒們說說話。」
「哎哎,小的們,小的們,過來,過來,都過來!……」咱這麼一招呼,二嬸方快對那些圍過來的娃子們說:「看看,看看,還認生哩。這是恁叔哇,這就是恁狗叔哇!」娃子們開初還不認咱呢,待咱把一疊子「工農兵」掏出來,娃子們哄一下就圍上咱了。「小的們,別擠別擠,誰都有,一人一張,一人一張!……」小的們瘋了一樣,那個高興哇!
「是狗哇,我是狗哇。嬸呀,是恁的賴狗回來看您來啦。恁狗侄兒最餓的時候,您給過他一塊饃,自己餓著,省下給他了。恁狗侄子沒敢忘啊,他回來看您老人家來了。」
那年,咱他媽兜里揣了十塊錢出來打天下。咱他媽站在縣城十字路口,想買個燒餅啃啃。咱他媽沒捨得買呀,咱他媽看看,把口涎咽回去了。眼看這花花綠綠的世界,只管咱看連摸都不敢摸呀,這一街兩行的撲鼻子香味,咱也只管聞聞,聞聞不要錢。咱他媽瞎逛,走走看看,走走聞聞,咱聽那錄音機里「記住你的情,記住你的愛……」咱看看城裡姑娘那白臉,城裡姑娘就是臉白呀,還香。他媽的,成天洗,香水泡著,還不下地,能不香么?他媽的,叫read•99csw.com她也曬上七七四十九天老日頭,准黑!咋的了,咋,他媽的,別斜眼看人,要不是老天爺叫你脫生到城裡,你他媽這會兒能比老子強?!瞪啥瞪?買不買?咋不買,不興看看?呸,呸!你呸,咱他媽也呸。咱他媽逛逛也窩氣。咱他媽也算有福,咱他媽在茶攤上坐了坐,福氣就來了。咱他媽聽倆採購員瞎咧,咱他媽聽說鄭州棉織廠織出來的白布沒人要,倉庫都堆滿了。咱他媽還聽說天津印染廠沒活干,工資發不下來,工人們亂罵大街。他媽的,這會兒大紅大綠城裡不時興了,咱他媽靈,咱跟人家採購員吹上了。咱買了包好煙,五毛一盒的過濾嘴,那時也算是好煙了。咱他媽敬人家一支。咱自己沒捨得吸。咱說咱是在縣上工作,也準備停職留薪出來承包商店。咱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九塊五毛錢哪,咱兜里就剩九塊五毛錢,請人家吃了頓便飯。咱他媽沒捨得多吃,咱盡人家吃,咱生怕人家看不起鄉下人。其實,咱他媽那會兒還啥也不是呢,咱那會兒還在大李庄老日頭底下刨騰那二畝責任田呢。咱他媽這叫眼光,咱就敢跟人家簽合同,讓鄭州棉織廠的布運到天津印染廠印,還印那種沒人要的大紅大綠,咱他媽包銷!咱他媽只要個提成,叫啥子辛苦費,其實就是個腳錢。咱知道鄉下這會兒剛剛填飽肚子,雖說有倆錢兒,跟城裡差著時候呢。大紅大綠的棉布城裡沒人要,可要是運到遠鄉,准他媽得搶!要是沒人搶,把咱的李字倒過來寫!當然,話不能說絕了,咱給人說要銷不動咱賠人家損失。說實話吧,咱他媽一分錢都沒有,賠人家啥損失?賠㞗!咱他媽話不能多說,多說准露餡。就這,三分哄啊,布是鄭州,染是天津,咱是光管推銷。乖乖,咱一傢伙就成了鄭州天津兩廠的業餘推銷員了。咱他媽沒出一分錢,憑一張神嘴、兩隻狗眼,光提成拿了他二十一萬六千四百一十六!人家還感激咱呢,說咱一傢伙救活了兩個廠。咱說咱是救活了咱自己。要不,崔縣長咋會認識咱?咱他媽露這一手,立時全縣揚名!咱說咱想辦公司,為縣裡做貢獻,人家崔縣長一個紙條批給咱五十萬貸款!咱他媽要不幹就不幹,要干就干大的。咱他媽光想公司的牌子就想了三天,咱掛的是「太平洋貿易開發公司」牌子,聽聽,野氣不野氣?不野氣不行,不野氣震不住人。現在辦事三分真、三分假、還有三分得嚇,老老實實,傻頭傻腦的,也想發財?沒㞗門兒!
「別哭二嬸,別哭。恁老該著了。吃大食堂的時候,恁老一塊饃救了一條狗命,二狗該著孝敬您。」
……
「二狗?是狗?真是狗?!是俺哩二狗回來了,哎呀!二嬸都不敢認啦。俺當是省上來了大幹部哪。誰知道是俺哩二狗回來了。上家哩,快上家吧。」
咱他媽掏了掏兜,兜里就有二十塊錢……
叮鈴鈴……叮鈴鈴鈴……叮鈴鈴鈴鈴……熊電話,一天到晚催款,催、催個熊呀?我告你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你看看,俺哩二狗混出人樣來了,都當上經理了?!那你既然回來了,咋不上家哩?再咋說也得上家吃頓飯呢,恁二嬸給你擀蒜麵條!」
咱啥沒吃過?啥沒穿過?啥沒喝過?啥沒玩過?啥沒坐過?咱他媽這一輩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