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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那時候,在京漢沿線的大路小路上,到處都有潰敗的是國民黨兵,到處都是逃難的人群……人們像羊群一樣被趕來趕去,一時向東,一時又向西。大梅、黑頭、瞎子劉等藝人們被夾裹在逃難的人流中,不時地互相喊著、招呼著,不知該往何處去。當他們重又逃回到漯河時,在一個碼頭上,一片混亂中,卻突然被兩個人攔住了。這兩個人一高一矮,其中一個鼻樑上架著一副斷了腿的眼鏡,這兩個人很客氣地對他們說:「你們是唱戲的吧?」
女學員玲玲說:「報告老師,啥是『轉磨水』?」
一身是水的「老右」(蘇小藝)趴在地上四下里摸他的眼鏡,他爬著摸來摸去,終於找到了掉在地上的眼鏡。當他一聲不吭重新把斷了一條腿的眼鏡戴好時,參加排練的演員們差不多都到了,他們站在那裡,像看「怪物」似的、疑惑不解地看著他……
大梅氣恨恨地說:「不是他是誰!」
窗外,一群學員趴在窗台上,一邊看一邊嘰嘰喳喳地議論著。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一個名演員會挨打?!
於是,所長悄沒聲地走進了另一間辦公室,他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兒,突然大聲喝道:「站好!說你呢!」
有一天,一個學員練功(扎馬步)時不認真,嘻嘻哈哈地逗樂子,一會兒點這個一下,一會又戳那個一下……
立時,女學員們「呀、呀」地叫著,一個個爭著說:
這天,一直到天黑的時候,在黑頭的保證下,大梅才把他領回家去。可是,一旦進了家門,黑頭的臉立時就陰下來了,他就那麼往床邊上一坐,兩腿盤著,像個黑剎神似的!
那人就老老實實地站住了。
蘇小藝勾著頭說:「知道。我知道。」
大梅一聽,也笑了,忙說:「沒有,沒有。凈好人,這回可遇上好人了!」
不知怎的,大梅眼裡的淚一下子流出來了……
此時,他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來,說:「拿去吧。」
「走好!你,說你哪,怎麼走的?!你,你,還有你,還像個人么?抬起頭來!……」
周圍,也有許多老百姓在看戲,軍人和老百姓就像是一家人一樣……這一切都讓藝人們覺得無比親切。
大梅走到他跟前,小聲說:「劉師傅,我聽說解放軍紀律嚴明……再說,我看這人面善,不會坑咱。」
瞎子劉說:「我也知道這事讓你作難。可老桂紅說起來也是名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不是太可惜了么?你給上頭說說,能不能讓他慢慢戒。」
第二天上午,朱同志單獨把大梅約了出來。兩人在河堤上走著,朱同志笑著對大梅說:「怎麼樣?我沒騙你吧?」
這時,教師用教鞭往下一指,說:「你,說你哪,發音不對。注意口形,是玻,不是剝。看我的口形!跟我念:玻,玻……」
有的說:「都說唱的好,好啥?動不動就亂『歐歐』,也不知『歐』個啥?死難聽!」
那人慢慢地轉過身子,露出了一張蒼白的、戴著近視鏡的臉;尤其是他脖子里圍著的那條文文氣氣的、系法很獨特的大圍巾,給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黑頭氣呼呼地說:「……你是大名人,本事大,讓派出所抓我呀!把我捆走!」
片刻,劇場里又傳來了鬨笑聲……
大梅聽了,認真地點點頭。
在舊戲班的藝人中,自然有不少吸「老海」的主兒。這會兒,他們一下子就懵了!人群中,他們一個個傻獃獃地立在那兒,你看我,我看你……頃刻間都有了大禍臨頭的感覺!
那戴眼鏡的說:「好。那就跟我走吧。我介紹一下,我姓宋,這一位姓朱,我們就是咱解放軍派來接你們去演戲的。」
「同志,請你把臉扭過來。」
大梅說:「我這人是麥秸火脾氣。你說說,都是些有知識的人,他咋會反黨哪?!」
這兩個人看了看大梅,又看了看「老桂紅」,高興地說:「太好了。可找到你們了。各位願意到部隊去演出么?」
那鍋是真大呀!鍋里是燙乎乎的豬肉燉粉條;蒸饃在籠屜里敞開放著……
大梅看他不吭,接著說:「往後,你那脾氣也真得改改了。新學員來了,你又是教武功的,對新學員,可再不能動不動就打人了……」說著,大梅用力搬起黑頭的腳,終於放進了水盆里,水花濺了大梅一臉!
「簡直是惡霸,大惡霸!」
大梅喃喃地說:「人民?」
從此,由於大梅求情,對那些強制戒毒的藝人們管的就鬆了一點。每天,他們排著隊到操場上去,讓他們在陽光下排著隊走步,一個軍管人員在旁邊喊操:「一、二、一;一、二、一!挺胸,抬頭,往哪兒看?!向前看!一、二、一!……」
派出所所長笑了,說:「明白了。我明白了。」
老朱望著「老桂紅」的樣子,一句話沒說就扭過身去,十分厭惡地皺了皺眉頭。
「我梳一個。」
黑頭仍沉著臉一聲不吭。
當晚演出后,藝人們一邊卸裝一邊圍在後台上,紛紛議論說:
大梅接著說:「要是一下子戒得太猛,會死人的。朱書記,這這……影響也不好啊。」
大梅說:「嚇嚇他。」
黑頭鐵青著臉,一句話也不說,抓起懷裡的兩隻茶壺,只聽「咚、叭」兩聲,一下子砸在了地上!!
大梅說:「這樣吧,晚上你到我家裡去。吃了飯,我讓他給你梳個頭,他可會梳頭了。」
那人弓著腰慌忙應道:「好的。好的。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你這是侵犯人權!打人不打臉,你還打人的臉?!太可恨了!」
一九四七年,是大梅時來運轉的一個年頭。
他也沒有想到,一大早就會有人去敲他家的門。聽到敲門聲時,他還正在床上打呼嚕呢……不料,一群如花似玉的新學員,突然就擁了進來!
大梅央求說:「朱書記,你聽我說。老桂紅是個名演員。那吸老海的毛病也是舊社會落下的,不是一天半天。戒是該戒……」
有的說:「可不,鄱陽湖吧,說成潘陽湖;馬遂吧,說成馬錘;梁虔吧,說成房山……你說說,這不是笑話么,大笑話?!」
大梅見這人連個招呼也read.99csw.com不打,竟然是個「反黨分子」!立時氣不打一處來,她揚起手裡的茶缸,「嘩」的一下,把滿滿一茶缸水全潑在了那人的臉上……頓時,那人一臉一身都是水,鼻樑上架的近視眼鏡也掉了!
民警說:「我知道你是劇團的。在劇團幹啥?」
大梅就蹲在他的跟前,說:「你看你,跟小孩兒樣。」接著,她又柔聲說:「戲唱砸了,你就是不埋怨,我心裏就夠難受了……可誰讓咱沒文化哪。戲詞兒都是老輩藝人口傳的,咱又不識幾個字,過去都是這樣唱的。這城裡看戲的都是些文化人,咱一張嘴凈錯字,人家咋不笑話哪?朱書記不是說了,咱也得學文化,我明兒就參加掃盲班……」
進城后的第十天,在一個萬人的公審大會上,大土匪張黑吞、老八等人頭上插著「亡命旗」被人押著帶上了審判台……
這時,老朱突然說:「今晚上有一場演出,市領導要看。你回去讓大家好好準備準備。」
大梅怔了怔,說:「右傾?啥是右傾?」
旁邊,買官正乍乍呼呼地吆喝他:「快點!麻溜兒!咋搞的?!」
當天夜裡,大梅剛進家門,只聽得「忽咚!」一聲,兩塊大磚頭撂在了她面前的地上——
鈴聲響了……戲一開始,大梅並不緊張,她已在各種檯子上演了無數場了,還會在乎一個漯河么?可是,待她上場后,剛念了幾句道白,台下便傳出了哄堂大笑聲!接下去,演著演著,台下仍不時響起鬨然大笑!有時,剛唱兩句,台下就傳出了鬨笑聲,一時間,劇場里顯得亂鬨哄的!
黑頭卻說:「這就行了?再來,連做五十個!」
第二天上午,大梅是第一個來到排練場。她端著一大茶缸熱騰騰的茶水,一邊走一邊吹著茶葉末子……進了排練廳后,她突然發現有一個人正蹲在檯子角上匆匆忙忙地捲鋪蓋呢。
有的說:「哎呀,血,腿上有血!都跪出血來了……」
大梅說:「真有戒死的,我親眼見過……」
黑頭一聲不吭,黑頭只是經心經意地在給玲玲梳頭、盤頭。在鏡子里,黑頭小心翼翼地用手托著玲玲那長長的烏髮,在他的手下,那把梳子像是有了魔性一樣,所到之處,陡然就有了烏亮的光澤。他的手是那樣的輕、那樣的柔,梳子輕的像羽毛一樣,彷彿不經意間,一個頭就梳好了,鏡子里陡然走出了一個姑娘的別具一格的俏麗!
朱書記說:「組織上的事,你也別打聽了。」
瞎子劉說:「梅……?」
第二年的夏天,漯河市解放了。「勝利劇團」也隨著部隊開進了漯河市區。當部隊進城時,大街小巷鑼鼓喧天,到處都是歡迎的人群,街面上,秧歌隊、高蹺隊在鑼鼓聲中,一邊扭一邊唱:「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好不熱鬧!
大梅默默地坐下了,不好意思地說:「你看,多丟人。凈添麻煩。」
立時,那些被他點了名的,再也不敢在隊列里站下去了,一個個勾著頭走出隊列,也有的嘟囔著,想解釋點什麼,可終於還是不敢不站出來。
片刻,玲玲慌忙跑來了,她定眼一看,見老師竟然還蹲在那裡給她看衣服,一時怯怯地站住了……
那人像蝦一樣躬身向前,眯著眼貼上去看了好一會兒,才看清了買官比的高度,而後,他把腰彎成九十度,一步步退著進了排練廳……
買官跑過來,貼耳小聲說:「昨個兒才押來的,朱書記讓我多注意注意他……這人,反黨分子,右派!」
瞎子劉說:「我沒事。我是間或吸兩口,沒事。就是老桂紅,老桂紅快不行了!他三天水米不進,你,能不能去給上頭說說……」
有人馬上說:「打人犯法!叫警察,快去叫警察!」緊接著,就有人往派出所跑去……
大梅與一些參加掃盲的學生就跟著念:「玻、波、摸、否……」
突然,他們全都愣住了!只見這位大名鼎鼎的演員,竟然在屋裡地上的兩塊磚上跪著!
由於是劇團進漯河后的第一場演出,黑頭格外看重。於是,他懷裡精心地揣著兩隻小茶壺(一個盛熱茶,一個盛涼茶),早早地就站在了舞台角上的暗處……
就在這時,只見人群中突然跳出一個人來,這人竟是買官!這時的買官還不到二十歲,瘦得猴樣,就那麼縮脖袖手的,可此時此刻,他卻興奮得臉都歪了,他的身子往前一躥,高聲叫道:「報告,我揭發!我知道是誰……」說著,他跑出隊列,從頭到尾,前前後後的,一個個點著說:「……他!……他!他!他!他、他!……還有他!」當他從頭到尾點出一些人之後,最後仍是很不滿足地又往人群里掃了一眼,補充道:「劉瞎子,你不也吸兩口么?出來吧,你也出來吧。」
是呀,那時候,她對「人民」的概念還是很模糊的。
朱書記說:「對於老蘇嘛,上頭的意思是要限制使用。從檔案上看,他還不算是右派,名是後補的,叫我看,只能算是右傾……還是要團結的嘛。」
有的說:「一聽就知道,是走鄉賣藝的,沒一點文化!」
一九四七年,也是中原解放軍由被動防禦轉為主動進攻的一個年頭。在這一年的年底,劉鄧大軍開始南下,戰場上的局面一下子進入了「拉鋸」狀態。沒有多久,中原解放軍接連打了幾個大勝仗,於是,在隆隆的炮聲中,國民黨軍隊望風披靡,全面潰逃……
黑頭嚅嚅地說:「劇、劇團。」
傍晚時分,買官得意洋洋地押著一個人向排練廳走去。他押著那個背影,一個扛著鋪蓋卷的背影往前走。那個背影顯得孱弱、萎縮,那彎著的脊背像大蝦似的。買官跟在他的身後,一邊走一邊呵斥道:「老實。老實點!」
大梅說:「你不用怕他。他這個人,越是喜歡誰,越對誰要求嚴格。他對你嚴,是看你有出息。你別怕。」
「老右」身子躬得像大蝦一樣,他連連點頭說:「我有罪。我有罪。對不起,我有罪。」
那人又問:「是不是還有一個叫『老桂紅』的?誰是老桂紅哇九*九*藏*書?」
黑頭說:「哭吧。好好哭。今天你哭死這兒也得給我做!要是解放前,哼,我打飛你!」
派出所所長說:「那就……嚇嚇他?」
「同志,你好。你好。」
黑頭立時就火了,他飛一樣地衝上去,揚起大巴掌就要打!可當他的手高高舉起來時……卻突然又慢慢、慢慢地放下了,嘴裏喝道:「胡鬧!」
「同志,讓讓。請讓讓。」
等到戲散場時,只見劇院大廳、過道里,到處都是議論聲。
有人問:「怎麼啦?怎麼啦?這人是誰呀?」
大梅怎麼也想不到,解放后,她在漯河的第一場演出就砸了!
眾人轟地笑了。
黑頭喝道:「哭什麼?你還有臉哭?我看你那臉皮比那城牆還厚!去,做去!」
於是,大梅一口氣跑到了辦公室,把情況對朱書記說了一番。可她沒想到,這位身穿發白舊軍裝、斜挎匣子槍的書記竟然暴跳如雷!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說:「不行!胡——鬧——台!」說著,他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地踱步,一邊踱一邊發脾氣說:「你知道這是什麼罪么?殺頭的罪!掉腦袋的罪!你去大街上看看,這會兒,就這會兒,只要查出來有帶毒品的,哪怕搜出來這麼一小點點(他說著,用小指比劃了一下),沒二話,拉出去就地槍決!」
朱同志就很嚴肅地說:「對。人民。」
「你算什麼演員?打人犯法你知道不知道?!」
吃過晚飯,大梅等藝人為了報答這頓多日沒有吃過的飽飯,立馬就準備了一場演出……當演出快開始時,他們看見台下整整齊齊地坐著一排一排的軍人,軍容整齊,歌聲此起彼伏,好不威武!
身上圍著圍裙的炊事班長笑呵呵地說:「吃,敞開肚子吃。吃好!」
大梅遲疑了一下,說:「我去試試。」
大梅看了瞎子劉一眼,轉過身來,遲遲疑疑地問:「你們……管飯么?」
於是,當天晚上,他們這些逃難的藝人就跟著兩人來到了葉縣,這時候葉縣已經是解放軍的駐地了。藝人們一踏入部隊,看上去一切都是井井有條。他們不光是說話和氣,更重要是有飯吃了。頭天晚上,他們就吃到了熱騰騰的豬肉燉粉條子!
這天,台下萬頭攢動,罵聲不絕!大梅二梅都身穿新換的「列寧裝」喜氣洋洋地在人群中站著,二梅對大梅說:「姐,你看,那人就是張黑吞?中間那個,他就是罪惡滔天的張黑吞?!」
一時,大梅激動地說:「老朱,你真是個好領導!」
老朱插話說:「必須戒!」
大梅站起來,在眾人注目之下,一遍又一遍地念:「玻——玻——玻……」
那一刻就像是過了很多年一樣。凡是吸過「老海」的,心裏就像是揣著個小兔一樣,一個個嚇得心驚肉跳的!他們也都看見了,在城牆門口,只要是抓住賣「老海」的,二話不說,拉出去就「崩」了!那麼,他們的下場又如何呢?真不敢想啊!
有的說:「這個大梅不是挺有名么?」
大梅蹲下身去,伸手去搬他的腳,可他硬是踩在地上不動……大梅說:「你看你……」
這一天,大梅手裡端著一盆水,剛好從樓前邊走過……她抬頭往上看了一眼,有點詫異地問:「……劉師傅?」
立時,藝人們一個個手裡端著碗,饞得眼都亮了……
也就是同一天,「老桂紅」被人帶進了一間接待室。在那間接待室里,當著大梅的面,已經年邁的「老桂紅」連起碼的廉恥都不顧了,他就那麼蹲在地上,像瘋子一樣抓過那包煙,抖抖嗦嗦地點上連吸了幾口,接著,又撲咚一聲跪下來,連連磕著頭說:「感謝共產黨。感謝共產黨!我戒,我死戒,我一定戒……」
眾人一聽部隊,一時面面相覷……
回到家裡,做飯時,她也是一邊做飯一邊背誦:「Z——C——S。」
兩人來到排練廳門口,買官突然說:「站住!」
朱同志說:「大姐,你說,你過去唱戲是為了混飯吃。可從今往後就不一樣了,你是人民的演員了。」
大梅說:「字典。我買了本字典。」
演員們一高興,竟然模仿軍人們的規矩,相互間鞠著躬,打起趣來:
「同志們,現在是新社會了。你們已經不再是走鄉串店的舊藝人了,你們是人民的演員!所以,要掃除身上的舊『垃圾』,乾乾淨淨地進入新社會!什麼是舊『垃圾』呢?——黃、賭、毒!什麼是黃、賭、毒哪?啊,這個這個這個,像那種什麼什麼『十八摸』啦,像那種……啊?都什麼玩意兒?!低級趣味么,不能再唱了!聽人反映,藝人中,還有不少吸毒的。現在,還有吸『老海』的沒有?有吸『老海』(毒品)的站出來!」
這一聲,把玲玲嚇得哭起來了。
黑頭瞪了她一眼,什麼也沒有說……
有人趕忙叫道:「他,他就是。」
二梅手一指說:「姐,看,王三,那是王三。王三尿褲子了!」
「申老師,你別怕。你不用怕。現在是新社會。有說理的地方。告他!不行就跟他離婚!」
玲玲說:「我一見他,就害怕。一怕就出錯,老出錯。我,我都不知道該咋辦了?……」
於是,這群藝人就全被關在了這個在二層的小閣樓上。剛關起來時,他們也還能忍受,可兩天後就不行了。那些真有癮的人實在是受不了這種強制手段,他們一個個流著鼻涕眼淚,趴在地上滿地找煙頭吸……也有人受不了時,就高聲野唱:轅門外,三聲炮!……一向託大的「老桂紅」,這一回更是徹底蔫了!煙癮發作的時候,他竟然像狗一樣趴在地上,用頭一下一下地往牆上撞,他一邊撞一邊哭喊著:「老天爺呀,崩了我吧!我要死了,讓我死了吧!……」一會工夫,「老桂紅」竟口吐白沫,在地上像蛇一樣扭動了一陣,昏過去了!
於是,十幾個姑娘、小伙圍在門前,小聲議論說:「進,進吧。敲門,快敲啊,咱就是來拜師的嘛。怕啥?」他們嘰嘰喳喳地說著,一個叫阿娟的姑娘說:「你敲。」玲玲說:「你敲,你敲……」就這麼你推我、我推你,先是不read.99csw.com敢叫門,後來推推搡搡的,不經意間竟然把門給撞開了……
黑頭常站在一旁笑話她,說她成天嘰里咕嚕的,跟放屁一樣。有一天,他突然發怒了,說:「誰吃屎?你還喝尿哩!」
人們亂鬨哄地議論著「解放」這兩個字,一時都不知是什麼意思……
二梅嘴快,就說:「是啊。」
這時,大梅端著一盆熱水走到床前,她把水盆往黑頭的腿跟前一放,輕聲說:「洗吧。」
蘇小藝頓時不敢吭了。
派出所所長說:「那你的意思是……?」
「不賴,不賴。這隊伍不賴,咱別走了。」
「同志,你坐。你坐。」
大梅依舊說:「老朱,他究竟犯的啥錯,你能不能給我透透風?」
進了派出所,黑頭被叫到了一間辦公室里,一個民警便劈頭蓋腦地訓斥起來。那民警看著黑頭,嚴厲地問:「姓名?」
黑頭自然沒有想到,他會丟這麼大的人。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黑頭看玲玲扎的動作不對時,又是衝過去沒頭沒臉地訓斥道:「你是咋搞的?連個馬車軲轆都打不好?!重來!」
大梅滿口承當說:「你放心吧。」
大梅站在那裡,怔了一會兒,怯怯地說:「我知道。」
老朱竟粗暴地說:「你知道個屁!新社會,必須掃除這些污泥濁水!」
「人家多和氣呀!」
出了門,老朱搖了搖頭,對大梅說:「哼,還是個名角呢,一吸上毒,怎麼不像個人哪?!」
正是兵荒馬亂、走投無路的時候,誰還有閑心看戲呢?沒人看戲,這藝人就沒有活路了。在這時候,只要有人管飯,那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好事!於是,大梅想了想,很乾脆地說:「願。我們願。」
從此,他們這些走鄉串村、四處漂泊的民間藝人,一個個換上了不很合身的軍裝,正式成了人民解放軍一員了。
大梅看了,默默地走進屋去,一句話也不說,脫了衣服,就在屋子中間的兩塊磚頭上跪下了。
大梅一愣,吞聲笑了。說:「誰說你吃屎了?我念的拼音!往下是J——Q——X——R……」
朱書記不讓走,「老右」就老老實實地站住了……於是,朱書記鄭重地咳嗽了一聲,對大家說:「這一位,姓蘇,蘇這個這個——蘇小藝,啊,你們可以叫他老蘇,啊……這個這個,啊,是從上邊下來的,是下放。啊……對他的安置問題,上級部門有交待,啊,大致意思呢,就是說,政治上要監督,監督改造么。藝術上呢,要尊重。大家聽清楚了吧,藝術上一定要尊重他!人家是學導演的,專家嘛……」
這些被關起來的舊藝人,心裏倒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們知道不殺他們了。於是,他們一個個老老實實地被帶進了一間屋子,而後,在那間屋子裡依次脫去了身上穿著的舊衣裳,於是,又有人驚恐地小聲說:「不會抓人吧?」有人跟著說:「難說,這可難說。」結果,他們一個個排著隊,又一律換上了帶有號碼的戒毒服,到了這時,藝人們才徹底放心了。一個個說:戒就戒吧。
老朱沉著臉說:「好人做不得。我這是縱容犯罪!」
大梅說:「是我。劉師傅,你咋樣?沒事吧?」
接著,「老右」慢慢地躬著身子、夾著被褥向門口走去,每當他走到演員跟前時,他就躬身點著頭說:「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我有罪……對不起,我有罪。」
在一片紛亂中,大梅在眾人的攙扶下,有點尷尬地站起來,不好意思地說:「別,別,別叫……沒事,我沒事。」
這次,黑頭一句話不說,一個剪步跑起來,一連打了十個車輪大空翻!
朱書記當即就對買官的行為作了表揚,並號召藝人們向他學習。可不知怎的,他心裏並不喜歡買官這個人。
在戒毒的人群中,數「老桂紅」的歲數最大,在戲班的資格也最老,他對眾人說:「戒就戒。只要有豬肉燉粉條。」
「別走了,咱不走了。」
有的說:「頭幾排還行,說實話,吐字還是蠻清的嘛。」
片刻,眾學員驚叫著,一起圍上去,拉的拉、拽的拽,一個個義憤填膺。
那個小伙嚇得臉都白了,再也不敢了。
一個藝人手一指,說:「她,她就是。」
黑頭不吭了。
最後,玲玲竟站在那兒哭起來了。
買官喝道:「轉過身來。」
買官說:「我再問你一遍,姓名?」
玲玲吃驚地說:「真的?」
黑頭勾頭站在那裡,嚅嚅地說:「李、姓李。」
這一天應該說是大梅最高興、最解氣的一天了。她親眼看著昔日里威風凜凜的大土匪張黑吞被人押上了審判台,親眼看著王三被人插上了「亡命旗」,親眼看著他們這些無惡不作的人綁赴刑場,執行槍決!
正說著,只見那人夾著鋪蓋卷,低著頭躬身從旁邊走了過來……
買官說:「那好,我現在給你講講政策。這個這個,啊,毛主席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學員們一下子被鎮住了,臉上也有了肅穆之氣,他們趕忙跑過去,一個個站好隊……
瞎子劉聽出來了,忙說:「梅?是梅吧?」
民警問:「工作單位?」
「叫他自己說,叫他自己說!問他為啥打人?為啥罰跪?!……」
這是劇團剛剛招來的一群學生。學生一向是崇拜名演員的。他們來劇團的第二天就嘰嘰喳喳地擁到大梅家來了。
黑頭把學員們集合起來,說:「你們知道戲是啥?對於演員來說,戲,就是命!舊社會學戲,一是打,二是偷。現在,哼,你們是趕上好時候了……要再不好好學,情等著喝『轉磨水』了!」
就這樣,那些有過吸毒行為的藝人全都關在了一個大戶人家的舊戲樓上,接受強制戒毒的改造!那是一個很大的院子,在院內的牆上,寫著一行醒目的大字:乾乾淨淨進入新社會!
一個說:「新社會了,咋還能這樣折磨人哪?!」
那會兒,一個叫玲玲的姑娘小聲對同伴們說:「我問了,就是這家。這就是申老師家!大名鼎鼎的大梅老師就住在這兒!哎、哎,他愛人的藝名你們知道么?叫『一聲雷』!聽聽,多棒!『一聲九*九*藏*書雷』。」
黑頭嚅嚅地說:「演、演員。」
這時,買官像是醒過神來,說:「尿就是尿。狗日的,還『方便方便』?臭詞不少!」
「豬肉燉粉條子,我還是頭一回吃上!」
立時,演員們議論紛紛……
老朱愣了一下,說:「會死人?有那麼嚴重嗎?」
瞎子劉說:「那,你就拿主意吧。」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那是一個十分沉重的背影。
有的說:「唱的啥,凈白字!」
買官一時心血來潮,突然伸出手來,在門口比了一個高度:「進去吧。退著走!」
大梅說:「嚇嚇他,嚇嚇他就是了。」
大梅站在旁邊說:「對於演員來說,梳頭也是一門學問。在台上,你演啥角,就得梳什麼樣的頭。在舞台上,頭要是盤不好,唱著唱著頭髮散了,那可就丟大人了!」
這時,老朱慢慢地拉開辦公桌的一個抽屜,嚴肅地說:「鳳梅同志……」
在沉默中,卸了裝的大梅一步步向黑頭走去……
第二天早上,當學員們揉著眼跑出來時,只見黑頭一個人獨自在練功的地方直直地站著!在他身後不遠處,大梅正在晨風中吊嗓……
黑暗中,黑頭氣呼呼地站在那裡,厲聲喝道:「你是咋唱的?!越唱越差瓜!」
黑頭說:「啥?」
派出所所長望著大梅,試探著說:「大姐,你說句實話,是不是真想離婚?要是的話……」
排完了戲,朱書記把大梅叫到了辦公室里,私下裡批評她說:「大梅,毛主席不是說了,對俘虜還要優待嘛。你怎麼能用水潑人家哪?很不好嘛!」
藝人們都沒有經過正規的訓練,走起來顯得很散漫,弔兒郎當的,有人不斷地受到批評:
那戴眼鏡的很爽快地說:「管,當然管了。你放心,解放軍紀律嚴明,決不會欺負你們。到了地方,你一看就知道了。」
買官正說到興頭上,被這麼一打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罵道:「操,我說我是政府了?你,就你,還想怎麼『方便』?你想『方便』什麼?!囂張,你給我站好!」
人群中,藝名叫「老桂紅」的老藝人也趕忙從逃難的人群中站了起來,說:「啥事?」
蘇小藝突然說:「對不起,崔、崔——政府,我能方便一下么?」
在另一間辦公室里,派出所所長很和氣地對大梅說:「大姐,坐,你坐。我娘最喜歡你的戲了。」
大梅一聽他這樣叫她,竟嚇了一跳!她口不擇言地說:「不,不,我可稱不起……」
玲玲問:「是不是驢?是驢吧?」
這時,瞎子劉趴在小閣樓的窗口,焦急地朝外喊道:「喂,來人哪!有人么?!……」
玲玲眼含熱淚又做了一遍……
有的說:「要是雜牌軍?那就更不能去了。」
買官說:「噢,姓蘇。我還以為你姓豬呢。姓蘇的,知道你的身份吧?」
就這樣,在一群小學員的報告下,派出所果真就派來了一個民警,把黑頭和大梅兩人一起叫去了。
在隆隆的炮聲中,有一面大旗在空中飄揚,大旗上寫著四個大字:勝利劇團。隨風飄揚的大旗下,幾輛牛車在鄉村大道上行進著,坐在牛車上的大梅和藝人們都穿著一身的軍裝,一個個都有了「家」的感覺。大梅激動地說:「再也沒人敢欺負咱了!」
這時,那矮個子笑著說:「這一點請放心。不會。我實話告訴你們,我就是咱解放軍派來的。解放軍是人民的隊伍,決不會欺壓老百姓的。我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這裏很快就要解放了。」
進了排練廳后,買官仍不依不饒地說:「站好,站好!」
那人小聲說:「蘇,姓蘇,蘇小藝。」
然而,縱是這樣,大梅仍是氣不打一處來,她追上去質問道:「你為啥要反黨?你給我說說,為啥要反黨?!」
收功時,學員們走後,黑頭把一些練功用的器具一一收起來,重新擺好……而後,他見一個姑娘的衣服忘在了一棵樹上,就蹲在那兒等著。
民警說:「噢,你還知道你是個演員?在台上人五人六的,下了台就不是個人了?!說說,為什麼動手打人?!」
玲玲覺得她在眾學員面前丟了臉,眼裡的淚便下來了。
二梅詫異地說:「個兒也不高呀?」
這一天,勝利劇團的藝人們雖然是坐著牛車進城的,但也覺得無比的驕傲。他們聽見人群中有人喊:「唱戲的!唱戲的!看,快看,軍隊里也有唱戲的?!」一時,就紛紛向人群招手。大梅高興地望著歡迎的人群,心裏說,變化真快呀!
那人說:「有個叫『鐵喉嚨』的,你們認識么?」
老師用一根竹竿點著黑板上寫的拼音字母念道:「玻——波——摸——否。」
「走,把他扭到派出所去!看他還橫……」
不料,黑頭卻「咚」的一聲,犟犟地、硬硬地把兩隻大腳跺在了地上,反而踩了兩腳土……
二梅說:「這會兒,你看那頭低的,不就是個一般人么?」
開初,黑頭不知道台下為什麼會笑?就趴在幕布后偷偷往下看……恰在這時,台下竟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黑頭也終於看清了,觀眾拍的竟然是倒好!於是,黑頭的臉立時沉下來了!
派出所所長點點頭,就往外走……這時,大梅忙站起身來,有點不好意思地地追上去說:「也別……太那個了,啊?……」
這天晚上,大梅家屋裡的桌子上已經擺上了一些糖果、瓜子。學員們全都擁來了。特別是那些女學員,她們圍在一起,一個個嘰嘰喳喳的,在看黑頭給玲玲梳頭……
大梅嘆口氣,由衷地說:「舊社會,沒有人把唱戲的當人看。在那些有錢人眼裡,你是『戲子』。『戲子』不是人,一當『戲子』你就不是人了。又有誰把『戲子』當人哪?唱戲的,說不好聽的,那是巧要飯。活著讓人瞧不起,就是死了,也不能人老墳。現在解放了,託了共產黨的福,藝人才是個人了。」
老朱卻緩聲說:「你不要怕,這事跟你沒有關係。這個,這個,你說的雖然情況特殊,可這個、這個、這個……」說著,他沉吟了片刻,竟拉開一個抽屜,從抽屜里拿出兩包煙來,又小心翼翼地從九*九*藏*書裡邊拿出了一個小紙蛋兒,紙蛋里包著一個很小很小的黑丸,他很嚴肅地說:「這是剛交上來的。你給他拿去吧,讓給他在煙上抹一點兒,暫時緩解一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從愛護人才的角度考慮,我就犯一回錯誤。你告訴他,戒是一定要戒!沒有餘地!另外,我再給軍管會說一下,讓他們多出來晒晒太陽,也給他們改善改善伙食。」
那人說:「蘇。姓蘇。」
一個說:「看把人打的?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大梅十分尷尬地說:「……都是這些學員們鬧的。離啥婚哪。他是個好人,就是脾氣暴。新社會了,他那麥秸火脾氣也真得改改了。要不……」
老朱說:「這是新社會。藝人也要自重!」
這天中午,在劇團大院里,大梅叫住了玲玲。大梅說:「玲,我聽說,你李老師又熊你了?」
聽他這麼一說,玲玲哭得更厲害了,一直哭到了下課。
大梅覺得自己腦子太笨,在回家的路上,也是一邊走一邊背:「得——特——吶——了。」
就這樣,一天一天的,她終於摸索著會查字典了!那一天,她是多麼高興啊,高興地差一點蹦起來。那天中午,當她把飯端上去的時候,大梅有點激動地對黑頭說:「我會查字典了!」
在五十年代中後期,劇團一步步地走上了正規,成了國營單位了,對業務抓得很緊。那時候,每天早上,作為武功教練的黑頭早早地就把那些年輕學員帶出來,到河邊上去練功。黑頭是一個十分嚴厲的人,一臉的鐵色,平時又不愛多說話,學員們都有點害怕他。
有的說:「沒有麥克風還好,一用麥克,啥也聽不清了……」
大梅說:「咦,那時候,他勢海著呢,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上!小孩一聽他的名字,嚇得哭都不敢哭!」
大梅望著他,看他心有所動,就說:「朱書記,老桂紅是我師傅輩的名演員,咱也不能眼看著……?」
一個說:「新社會,男女平等!這也太欺負人了?!」
大梅不語,大梅抬頭看了他一眼,滿臉含淚,揚起手來,一下一下地在扇自己的臉!……
「大梅,你找老朱他們說說,咱不走了。咱賴也要賴在這了!」
大梅一怔,問:「這人是幹啥的?咋睡在這兒?」
這時,朱書記匆匆進了排練場,他一看這陣勢,就問:「幹啥呢?這是幹啥呢?新來個人,有啥看的?!」說著,他一把拽住了「老右」,說:「老蘇,別走,你先別走。我給介紹一下……」
後台上,演員們全都默默地,一聲不吭地卸裝,這是他們唱戲以來,第一次唱砸了!
買官說:「豬?」
是呀,票早就賣完了,售票口也早兩天就掛出了兩個醒目的大字:客滿。在戲開演之前,劇場門前已是熙熙攘攘的了,那些賣水果、瓜子、等小吃的小攤站在戲院的台階下,不時地大聲叫賣……劇場內,自然座無虛席,可以看出,來看戲的大多是一些城市裡知識文化界的人士。
「舊社會婦女受壓迫,新社會還受壓迫?!」
大梅由衷地說:「解放了,這是解放了。」
這時,李黑頭剛剛從裡間探出半個身子,馬上就被一片斥責聲包圍了……
正在這時,朱同志和部隊領導出現了,眾人一下子把他圍起來了,都說這隊伍好,我們是堅決不走了……朱同志自然是滿口答應,說:「太好了,部隊正需要這方面的人才哪。」此刻,在場的一位部隊領導握著大梅的手說:「大梅同志,你演得好啊。演得好!」
片刻,有的站起來說:「是中央軍吧?不去。不去。」
這一天晚上,大梅就那麼整整地在磚上跪了一夜!
朱書記說:「不管犯的啥錯,你用水潑人家都不對。」
老朱擺了擺手,打斷她說:「你不要再說了。不行,我看不行,名角也不行!」說著,他在辦公室里來回踱起步來,一邊踱步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這個老桂紅,這個狗日的老桂紅……」走著,走著,他又停下來,說:「組織上對文藝人才一向是愛惜的。可這個事我做不了主……這是犯罪,犯罪你懂么?!」
那人又重新躬身立在他面前。
玲玲不語。
經過這麼一番鬧騰,大梅真的就參加了「掃盲」班。從沒上過一天學的大梅初上「掃盲班」時什麼都不會,只好從學拼音開始。那時候,她每天晚上給黑頭做完飯,就急急忙忙地跑去「掃盲」。「掃盲班」佔用的是一個小學的教室,教師在講台上教拼音,她就在下邊跟著學,她心裏說:真跟念經似的!
既然是首場演出,大梅自然是要上場的。她是主角么。可是,這天晚上的演出是帶有慰問性質的。在漯河這樣的城市裡,大凡名角出演,文化人是定然要看的。所以這天晚上,來看戲的大多是一些知識分子。
所長問那個民警:「態度咋樣啊?不行,就送局裡,拘他!先讓他喝半月稀飯再說!」接著,他使了個眼色,湊近那個民警,小聲吩咐道:「嚇嚇他。」於是,那個民警就更大聲地訓斥起來……
黑頭厲聲罵道:「笑啥笑?要是不想學你滾?!」
黑頭正勾頭站著,猛一怔,身子趕忙立得直了些。
「不是老朱,可不敢喊人家老朱——朱同志,人家是朱同志。」
戲開演之後,大梅剛一出場,台下便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大梅有點為難地說:「劉師傅,這吸『老海』可不是別的事,我……」
這時,大梅除了尷尬之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有的說:「嗓門怪大,可喉嚨喊的!那音兒都變了……」
「李老師,我也梳一個!」
不料,黑頭卻「哼」了一聲,說:「啥字典?戲才是你的字典。」
可是,不久之後,部隊開始整編了。勝利劇團也由部隊下放到了地方。那一天,在劇團駐地的一個院子里,藝人們全都集中在院子里站著開會。那會開得極其嚴肅。當年的文化幹事老朱,如今成了新任的劇團支部書記,這位個子不高的山東漢子,身上仍穿著一身舊軍裝,就那麼站在一個小凳上,給大家訓話。他夾著腰說:
有的還說:「不光砸場子,還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