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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於是,眾人都舉起了森林般的拳頭!!……
只聽一個紅衛兵高聲叫道:「站住,幹啥呢?!」
「曹寨呢?咋也該了吧?!」
二怪看了看他,詫異地說:「老司?司隊長,你,你咋來了?這、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一個回道:「判。」
二怪很警惕地說:「那是。」
這時,馬書記慢慢地睜開眼來,苦澀地笑了笑,說:「大梅,這時候,你還敢來?」
二怪看著老司,老司卻看著在田野里犁地的那五犋牲口……
於是,大梅和瞎子劉一前一後地走了上來……
就這樣,不到一袋煙的工夫,三輛卡車後車變前車,前車變後車,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灰溜溜地開走了……
老支書把煙掐滅,沉吟了一會兒,說:「我說的就是這個事。市面上,現在到處抓他。他呢,這會兒還躲在部隊上的一個營房裡……頭前,有人捎信說,老馬疼得受不住了,說了一句話,說他……想聽你的戲。」
於是,車上有人急忙指揮說:「快,快,倒車!回去回去!」
這時,只見二怪走上前來,擺了擺手,高聲說:「靜靜,靜一靜!別吭了,都別吭了!今天,咱們開個會,啥會呢?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是批鬥會!啊!不管哪個鱉孫問,咱開的都是批鬥會。誰要多說一句,我掰他的牙!聽清了么?!」
大梅擦了一把臉,說:「別說了。人都到這一步了,他想聽啥,我就給他唱啥。出了事,我一個人頂罪!」
王莊村……
老支書說:「閨女,不瞞你,他的秘書小元是咱村人,夜裡二更天摸來的,天不明就走了……當時,我沒敢答應他,我說,風險老大,讓我想想再說。就這麼愁了一天,還是沒想好。我是怕萬一出事,無法給群眾交待呀!」
「怪,可該輪到俺郭庄了吧?」
片刻,瞎子劉拉了一段過門,大梅跟著就唱起來了……
崔衛東氣呼呼地望著他,說:「你?!你竟敢……」
大梅說:「戲,我是戲。」
老支書乜斜著眼看了看他,笑了,說:「你個鱉兒,又想啥孬法的吧?」
聽山人把情由細說端詳;
瞎子劉拉了一會兒,突然停了下來,默默地說:「梅,回來了?」
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第二天,小劉庄的劉支書就趕來了。這是個極精明的人。他先找二怪,見了二怪,他啥話都不說,先是扔過一支煙,而後就笑眯眯地望著他。望得二怪有些發毛了,才說:「二怪,你媳婦可是俺庄的。平時,有個啥事,可從沒讓你掉下吧?……」
立時,有七八個紅衛兵吆喝著趕出來,把黑頭推推搡搡地哄走了!黑頭一邊掙著身子,一邊吼道:「推啥推?老子也是貧下中農!」
瞎子劉又操起胡琴,對大梅說:「妞,我再給你拉一曲《滿江紅》,你好好聽……」說著,他就拉起來,拉著,他口誦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聽聽,這多大的胸襟哪!」
等大梅唱完一出,黑壓壓的拳頭就舉起來了!接下去,馬上就有人上前宣布說:「批鬥會第二個節目:清唱《紅燈記》選段!」
二怪氣了,也往地上一蹲,說:「那按你說,一點辦法兒都沒有了?」
劉支書忙解釋說:「兄弟,兄弟,你領會錯了。我是那種人么?小劉庄雖沒你大營人口眾,我敢說,也沒一個孬種!」
「墳台,該輪墳台了吧?」
大梅走到瞎子劉跟前,慢慢地蹲了下來……
噢,父親!都要你的女兒死亡,
二怪說:「我不管你啥印,我又不認字兒!」
這時,村街里一片靜寂,村頭村尾,到處都可以看到民兵的身影……唯獨老支書一人在村頭的黑影里蹲著,那裡閃著一個時明時暗的小火珠!在他的腳下,還卧著兩隻狗!狗眼裡閃著一片綠光!
眾人說:「他只要敢進村,腿給小舅擰了!」
二怪一揮手說:「都是造反派,還請示個屁!押走!」沒等他的話落音,農民們忽的一下全擁進去了……
說是「批鬥會」,可會場前邊卻明明擺著一根長凳子,凳子上坐的是大梅和帶著胡琴的瞎子劉……
劉支書一再保證說:「放心吧,兄弟,你儘管放心!」
此時,下邊忽然有人喊道:「你說那是恁娘那腳!」
二怪急切地說:「大姐,此地不可久留,快上車吧。回去再說……」說著,他招呼人把大梅攙到了馬車上,而後,他跳上馬車,親自揚鞭趕車,在幾百個農民的簇擁下,飛快地往大營村趕去!
此刻,馬書記也落淚了,他含淚說:「謝謝。謝謝你能來看我……嗨,我也做過錯事呀!」
大梅點點頭,說:「我看見了。」
小屋裡,是一片死樣的沉默……
可是,大梅實在是不想再受這份罪了,她嘴裏仍然說:「死吧,叫我痛痛快快死吧!」
「梅呀,讓你受屈了!」
二怪無奈說:「不就是換一個人么?」
二怪故作糊塗地說:「交人?交誰呀?」
劉支書說:「你也別給我打啞迷。你是借不借吧?」
大梅望著瞎子劉那像枯井一樣的雙眼,說:「師傅,你的話,我解不透哇!」
后寨村……
大梅哽咽著說:「師傅……」
當那些人走了之後,門口就有民兵喊道:「走了,走了,狗走了!」
終於,大梅說:「師傅,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會死了。」
老支書說:「你是唱戲的,你會不知道?自古以來,奸臣當道,這忠臣就沒好果子吃。那岳飛,岳王爺,十二道金牌傳他,不活活讓奸臣害死了么……」
二怪卻說:「不送。不送。」
前宋村……
立時,就有人把點亮的一盞汽燈掛在了一根木樁上……待牲口院有了亮光之後,劉支書就大聲說:「小劉庄現場批鬥會,現在開始!請,請……」
午後,一村的老老少少齊聚在校院里,一個個都長伸著脖子;大人身上馱著孩子,人像是一摞一摞地疊著……司台可是個大村哪!
老支書吸著煙,仍是一聲不吭。
二怪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停住!停九九藏書住!哪村的?你們是哪村的?幹啥呢?這是幹啥呢?!」
這時,大梅站了起來,她走到眾人面前,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未開口,淚先流下來了……
大梅一聽,忙問:「那,那咋辦呢?有沒有危險?!」
馬書記沉吟了很久,最後,他含著淚說:「大梅,謝謝,謝謝你!……」接著,他長嘆了一聲,說:「我是太喜歡你的戲了,就《收姜維》吧。」
黑頭探身往裡邊看了看,那人立刻說:「快走,快走!看啥呢?都是壞人!不準看!」
它和我祈禱的福澤一樣無瑕,
可那些犁地的根本不聽他的,只管吆喝牲口犁地……
人群里立時有了笑聲!
風一陣陣地刮著,村街東頭,偶爾會飄來一片「打倒」聲……老支書心裏說:不管誰來,我都在這兒候著呢。
二怪說:「偷誰?」
就在這時,門口有幾個穿制服戴紅袖章的人進來了!他們一個個神氣活現地望著眾人,有的還招招手……
這天晚上,全村的老老少少都到大隊部開會來了,當然是「批鬥會」,很嚴肅的:人們齊聚在一個很大的院落里,院里的樹上高掛著兩盞汽燈,院外還有四個民兵背槍站崗;四周還有背槍的民兵在放「流動哨」……
窗外,晴空萬里,操場上,一排戰士正在列隊操練……
立時,人群中舉起了森林般的拳頭!
此刻,黑頭突然放開喉嚨,高聲喊道:「大梅,好好活著!我等你出來!」
今日里,雖說你打回敗仗;
片刻,有人匆匆走了進來,低聲說:「接來了吧?」
她多想給人說說,她不是壞人,她是一心跟黨走的,她給周總理唱過戲,她給那麼多的人唱過戲……她真不是壞人哪!可是,誰聽她說呢?夜裡,她睡不著覺,就一次次地慢慢扶著牆站起來,身子倚靠在牆上,一點一點地練著往上抬胳膊,她的胳膊被人扭傷了,每抬一下,都鑽心地疼痛……她心裏說,我老虧呀,我得活著,我得活到能說話的一天,到時候,我一定要跟人說說!
老支書說:「現今,這世事,我也唬不透了。按說,這外頭亂鬨哄的,到底是咋回事呢?許是朝里出了奸臣了?……依我看,怕是朝里出奸臣了。」
二怪故意伸了伸胳膊,把胳膊上戴的紅衛兵袖章展了展,大聲說:「幹啥?抓人!」
這當兒,老司小聲對那些穿制服的說:「主任,去隊部吧,飯都備下了。」
想當年,長坂坡你有名上將;
請用刀刺進我袒開的胸膛!
一天上午,二怪剛從公社開會回來,就見田野里突然多了五犋牲口!牲口正在犁地呢……
在校院的檯子上,大梅在台前唱《扒瓜園》的唱段……瞎子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板一眼的用二胡給她伴奏……
大梅試探著說:「那咱……能不能去看看他?」
大梅不語,因為她想不明白……
其實,這招險棋是老支書一手策劃的。
「黑晌兒有戲!」
大梅兩眼含著淚,激動地說:「馬書記,啥時候我都敢來。你忘了,三年困難時期,你派我跟劇團去南陽募糧,救了多少人哪!人到啥時候都不會忘的……人心是秤啊!」
這時,二怪又端著一碗雞蛋茶走進來,他說:「大姐,鄉親們都要來看你,叫我擋住了,我是怕跑了風……你再喝碗茶吧。」
進了院,二怪領人把門打開,在一片口號聲中,他把一頂事先準備好的「高帽子」戴在了大梅的頭上,眾人圍著她,一邊走一邊高呼口號:「打倒申鳳梅!打倒大戲霸!……」
這時,秘書小元走上前,低聲對大梅耳語了幾句……大梅就對馬書記說:「馬書記,我既然來了,你想聽啥,我給你唱幾句。」
大梅聽見喊聲了,那是黑頭在叫她,那是她大師哥在叫她,她真想死啊!可是,她遲疑了一下,手裡的繩子卻慢慢地鬆開了……
二怪馬上對著他的耳朵大聲說:「會,是會。開會哩!你坐這兒聽吧。」
大街上,仍然是鋪天蓋地的大字報……
片刻,村裡的鐘聲就響了……
就在這天的早上,青年演員王玲玲割腕自殺了!
大梅扭身一看,窗戶上也全是眼睛!!
到了深夜時分,一群背槍的民兵在村頭等著送大梅上路……村裡的一些老太太依依不捨地把大梅團團圍住,有的手裡掂著一兜雞蛋;有的提的是一竹籃油餅;有的拿的是剛從地里摘的黃瓜、西紅柿、西瓜、甜瓜、菜瓜……她們把這些禮物裝在一輛馬車上,一個個動情地拉住她的手說:
唱這段戲的時候,大梅心裏一時翻江倒海,有許多往事湧上了心頭。她想起了馬連良,想起了袁世海,想起了周總理,想起了她在北京演出時的輝煌,那一幕幕恍若昨日!心說,世道怎麼就到了這一步哪?!就這麼想著,她心裏湧上了一片蒼涼。她唱得也很「蒼」,唱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苦澀,那苦味是從她的心底里漫上來的!
大梅和瞎子劉在秘書小元的帶領下,悄悄走了進來……
瞎子劉又說:「梅呀,你記住,活著,你是戲,是一張嘴。死了,你就是灰一堆。」
二怪撓了撓頭,又說:「爹,你看,咱能不能想個辦法,把這會開得活潑一點?比如說……」
劉支書站起身來,說:「這才夠句話。」
在黑壓壓的人群中,有人私下裡小聲說:「今兒個是叫看戲的?」
「哄!」一下,人們都笑起來了……
老支書把煙一擰,突然說:「說啥?打住。你是想給我惹事的吧?!」
崔衛東等人走後,二怪匆匆地來到了大隊部後邊的牲口院。這裏還有一群外村人等著他呢……二怪一走進來,立時就被眾人圍住了。他們擁上前來,七嘴八舌地說:
大梅說:「大爺,有啥事你說吧。是不是我在這兒……?」
劉支書說:「你個小舅!那我可開門見山了?」
人已到了這份上,就做個戲吧!
瞎子劉說:「解不透你https://read.99csw•com就別解。這人世上,忠忠奸奸的,都是留給後人唱說的,凡唱出來的,就是文化了……你看那庄稼人,說起來大字不識,可提起岳飛,可以說盡人皆知,說起秦檜,呸,也是無人不曉啊。啥道理?這都是藝人們一代一代唱出來的……」
它純凈有如我最後的思緒……
大梅說:「我去。再難我也去!」
二怪應了一聲,剛要出去,老支書又叫住他說:「你給民兵交待了沒有?你大姐在咱這兒住著,民兵要晝夜巡邏!出了事,我可饒不了你!」
大梅剛唱了一段,突然之間,門口處陡然傳來了一聲吆喝:
老司說:「兄弟,司台離你這兒也就一二十里地,扯起簸籮亂動彈,說起來可都是親戚。不管咋說,這犁是紮下了,你看著辦吧!」
那領頭的就說:「好啊,好。你們繼續開……」
有人耳語說:「來了,來了。」
劉支書拍了拍他的肩,說:「兄弟呀,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借還是不借?」
幾百人忽拉拉地在大街上走著,他們一邊走一邊呼著口號,一時誰也鬧不清這些農民到底要幹什麼。可是,當他們來到郊外的一個路口上時,二怪一招手,眾人都站住了,此刻,只見有一輛馬車從西邊趕了過來,很快地停在路邊上……到了這時,二怪警覺地四下看了看,說:「快,快!」說著,他把胳膊上的紅衛兵袖章往下一取,隨手裝在了褲子兜里,而後把那隻紙糊的高帽子從大梅頭上取下來,說:「大姐,讓你受苦了!快上車吧。」
那是一個瘋狂的夏天。
緊接著,村裡一個叫「司鐵嘴」的中年人,頭一搖一搖地走上台去,他一邊走一邊把一個紅袖章戴在胳膊上,上台後,立時就大聲唱說道:「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雨化為橋,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接著,他又捋了一下頭髮,背誦道:「修正不修正,全靠主義正,寧要社會主義草,不要資本主義苗!……」
彷彿是突然之間,大約有一二百個農民忽一下擁了過來,領頭的正是大營村的二怪。二怪胳膊上戴著一個紅衛兵袖章,氣洶洶的領人衝到了這個關押文化藝術界壞人的地方。
「哄!」人們又笑了。
此時此刻,只聽躺在床上的馬書記默默地說:「梅,你看見了么?」
瞎子劉一直在一旁站著,一句話也不說。當大梅要唱的時候,瞎子劉這才坐下來定了定弦兒。接著,大梅往前一站,紮好了架式,鄭重其事一絲不苟地給馬書記一人唱起了《收姜維》選段:
瞎子劉說:「人活一世,啥能留下來?只怕是啥也留不下來,只有這口傳的東西,可以一代一代地傳下去。」
從此,在廣袤的平原上,流動著一支所謂的「批鬥小分隊」。這支小分隊由三人組成,一個是所謂的批判對象,大梅,一個是拉胡琴的瞎子劉,另一個就是司家莊那位有名的「司鐵嘴」了。他們在武裝民兵的押送下,從這個村轉移到那個村,每到一個地方,都受到了老百姓極為熱烈的歡迎。特別是入冬以來,場光地凈了,田裡也沒什麼活計了,這個「批鬥小分隊」就更忙了,他們幾乎是每天都要換地方,就這麼一村一村地「批」下去了……
大梅稍稍遲疑了一下,說:「好。我唱!」
崔衛東說:「大戲霸申鳳梅。我們要帶回去開批鬥大會!」
老支書想了想,說:「既然這樣,那就去吧。可這……不得帶個弦兒?讓瞎子劉跟你一塊去吧。派民兵吧?少了不濟事,多了又太招眼……唉,這樣吧,弄掛馬車,再派倆民兵,拴上幾隻羊,只當是賣羊的。梅呀,你執意要去,我也不攔你了,路上可一定小心。路過城裡,可千萬別進市,走城邊上,繞著走……我老擔你的心哪!」
大梅說:「老少爺們,既然大家願聽,我就唱一段《賣籮筐》吧。」
大梅被大營村的農民救出來了。
立時,會場里也跟著一聲聲往裡傳:「狗來了,狗來了!……」
這時,劉支書說:「別扯嘮了,讓大梅走吧。改天咱再請……」
眾人跟著喊:「諸葛亮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大梅說:「……不要緊,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既然我們的國家,我們的上帝,
這當兒,一個戴草帽的中年人說:「二怪,咋,不認識了?」
一個道:「批。」
街口的大喇叭里,仍播送著大批判文章……
黑頭悶悶地說:「送飯。」
司鐵嘴又呼:「打倒諸葛亮!」
二怪沉吟了一會兒,終於說:「你黑晌來吧。」
崔衛東用手點了點那張紙,說:「你看好,這上邊蓋的可是地區革委會的大印!你負得起這個責任么?!」
……
二怪直直地望著他:「這可不是小事。傳出去……」
老支書仍耷拉著眼,在那兒蹲著,什麼也不說。過了一會兒,二怪終於憋不住了,說:「爹,這成天開會,念那啥子文件,社員們可都開煩了呀。你說咋辦?」
大梅說:「大爺,我呢,就這一堆了,你也別替我擔心。老馬是好人,大好人!他都到這一步了,想聽我唱兩句,我無論如何也得去呀!」
把門的紅衛兵攔住他們說:「幹什麼?幹什麼?!」
二怪發脾氣說:「還喳喳哩,城裡都來人了!風都是恁外庄人透的,人家非把大梅帶走不行……」
二怪說:「咱可以偷偷的搞,不讓人知道么。」
劉支書說:「那我就直說了,問你借個人。」
司鐵嘴馬上說:「嚴肅點!笑啥笑?這是批判!——」
老支書遲疑了片刻,說:「……有個事,我本不想說,唉,算了。」
在一連串的口號聲中,那幾個身穿制服的人走上前來,一個領頭的人招招手說:「好嘛,好嘛,貧下中農的覺悟很高嘛!繼續開,繼續……」
瞎子劉的手在夜空里摸了一下,先摸住了她的臉,而後,又摸了摸她的兩個肩膀,喃喃九*九*藏*書說:「讓他們打壞了吧?」
「閨女呀,啥時候再來哪?」
二怪臉一變,說:「丈哥,說賴話哩不是?你要是說這話,我也豁出去了!大營一千多口人,要是真摔出去,哪一罐都是血!」
二怪笑著說:「我知道你啥也沒說,反正我明白了。」說著,扭頭就跑。
就這樣,在眾人的簇擁下,大梅糊糊塗塗地被他們押走了……
老支書吸著旱煙在她對面坐著,看她吃完飯,老人吸完了煙,把煙灰磕在地上,而後才說:「梅呀,外頭風聲緊,委屈你了,就暫且在這羊圈裡住一段吧……」
二怪說:「抓誰?抓申鳳梅!她在我們那兒放過毒,我們要把她揪回去批鬥!」
此時,只見有七八個人隨著門的響聲「唿唿咚咚……」地擁進來倒在了地上!……
然而,就在這時,黑頭提著一個飯盒走進了關押人的院子……
一桿槍,戰曹兵無人可擋;
這邊,瞎子劉正拉得起勁,聽到響動,琴聲也驟然停了!
老支書說:「閨女呀,可不敢瞎想。這人哪,誰沒個三災六難哩?想開些吧。人得往寬處想,你想想,有多少人聽過你的戲呀……」
在燈光下,大梅上前一步,深鞠一躬,說:「老少爺們兒,我是個罪人,本來是不該放毒的,可大家想聽,我就唱兩句,請大家多批判……」說著,她清了清喉嚨,待瞎子劉的弦子一響,就跟著唱起來了……
怎比那姜伯約血氣方剛;
聽到琴聲,大梅從茅屋裡走了出來。月光下,在露天的羊圈裡,是瞎子劉在拉胡琴呢。琴聲像水一樣,如泣如訴,連羊兒都靜靜地卧著,彷彿也在傾聽。
小集村……
老支書嗔道說:「我看你老不成穩。我啥也沒說,你明白啥了?」
劉支書說:「兄弟,求求你,別難為你哥了。大梅的安全,你儘管放心。少一根汗毛,你拿我試問!我準備了五十個基幹民兵,都是棒小伙,咋接走的,咋給你送回來!」
可是,在紅衛兵眼裡,右派導演蘇小藝只是一隻「死老虎」,可「死老虎」也是要打的。於是,他也被關起來了,就關在隔壁的一間囚室里。這間囚室是由女廁所改的,比較小,只有二三平方的樣子。蘇小藝被關進來后,開初,他像死人一樣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由於地方太小,他根本就伸不開腿,過了一會兒,當他站起來時,又像狼一樣,在這隻有幾平方的囚房裡走來走去……他畢竟當過右派,是住過幾年監獄的,心裏並不那麼怵。所以,他對自己說:我要鍛煉。我必須鍛煉。
二怪說:「那可不行,我們這兒正批著呢。」
她也常常為那黑壓壓的人頭,一張張專註的、興奮的臉而感動……
第二天一早,星星還沒出齊,大梅跟瞎子劉就上路了,他們在兩個民兵的護送下,坐著馬車七拐八拐的整整走了大半天,才來到襄縣境內的一個部隊營房裡。進了部隊營房的大門,他們連口水都沒顧上喝,就直奔後院去了。
大梅點點頭小聲說:「沒事,沒事。」
送行的民兵會鄭重地說:「送到三人!」
這天中午,在村頭的大槐樹下,老支書正蹲在一個大石磙上抽旱煙,二怪就湊湊地走過來了。他往旁邊一站……那眼裡似想說些什麼卻又沒說。
一天傍晚,老支書心事重重地走進了羊圈後邊的草屋。進了門,跟大梅打了聲招呼,老人就蹲在那裡一袋一袋地吸旱煙。他吸了一鍋又一鍋,大梅看看他,終於忍不住問:「大爺,有啥事?」
眾人都跟著他高呼:「打倒李天保!」
她被接到大營村之後,被人悄悄地安排在羊圈後邊的一個小屋裡。這小屋雖然破舊,但屋子裡卻打掃得很乾凈,靠牆的地上已鋪上厚厚的乾草,一盞新買的玻璃燈擦得鋥亮。靠裡邊的地方,還有一張土壘的炕桌。飯早已做好了,是大梅最愛吃的芝麻葉麵條,外加一盤炒雞蛋。大梅是含著淚吃下這碗飯的。她覺得一生一世都沒吃過這麼好的飯。
遊街的時候,導演蘇小藝是挨罵最多,挨唾沫星子最多的一個!因為他胸前的牌子上寫的是「大流氓大右派蘇小藝」!在民間,作風問題是最讓人看不起的,他這「大流氓」的牌子一掛出來,挨打的機會就比旁人多多了!有些婦女甚至用西瓜皮砸他!
那姓司的隊長說:「哪一出?《借東風》。你看,這犁都紮下了。俺司台總共五犋牲口,全來了,給你連干三天,咱來個工換工,咋樣?!」
劉支書急了,說:「哪怕去唱一場呢?這可是你丈母娘的主意……」
崔衛東氣得轉了一個圈,他扭頭一看,門外站滿了民兵……於是,他說:「好!你等著,你等著!」說完,對他的手下說:「走!」
人們還是笑!
後來,風聲慢慢地就傳出去了,連城裡人也聽說鄉下有這麼一個「小分隊」……於是,突然有一天,一輛吉普車停在了大營村的村口。從車上走下幾個穿綠軍衣的人,領頭的卻是崔衛東!
在鄉村的土路上,鄉人們一看到背槍的民兵一隊一隊的在路上走著,在民兵中間夾著的是大梅和背著胡琴的瞎子劉,還有那位戴紅衛兵袖章的「司鐵嘴」……就有人飛快地跑回村去,說:「來了!來了!」
夜深的時候,瞎子劉提著那把胡琴去了。然而,瞎子劉的話,卻讓大梅一夜都沒睡好。
二怪說:「我們貧下中農堅決要把她押回去批鬥!肅清她的流毒!你快把人交出來吧。」
大梅就默默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彷彿有一世紀那麼久了!大梅才轉過身來,終於,她發現,前後的窗戶上扒的全是部隊的戰士!……
立時,「司鐵嘴」招呼說:「弦子。趕緊,趕緊,弦兒!」
於是,鄉親們依依不捨地看著大梅和瞎子劉上了馬車(前後,都有民兵護駕)……
二怪也往四周望了望,小聲說:「你聽誰說的?」
最讓蘇小藝羞愧的是,王玲玲竟然為他也受了牽連。崔衛東竟然把大字報貼在了玲玲宿舍的大門口!那天玲九九藏書玲起來一看,門上貼著一張大字報,大字報上竟還掛著一雙破鞋……
眾人跟著喊:「打倒諸葛亮!」
二怪警惕地說:「那你是啥意思?」
劉支書說:「都是明白人,我也不轉彎子了。跟你借一個人,你要是不放心哪,我讓我媳婦回來做抵押!這行了吧?」
二怪把劉支書給他的那支煙夾在了耳朵上,又低下頭去捲煙,他擰好了一支,叼在了嘴上,而後才說:「你要是看不上,我就沒法了。」
把門的說:「批鬥可以,是不是讓我請示一下?」
正說話間,二怪突然走過去,攙住人群里的一位老人說:「三爺,你坐前頭。」說著,把他拉到了前邊的一個蒲團上。老人說:「不是有戲么?」
「霍庄,霍庄排得最早!」
老支書說:「一時半會兒,難說呀。」接著,老支書又說:「那可是個好人哪!」
劉支書瞥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說:「你一千多口我一個也看不上,我就借一個人!」
站在門旁的秘書小元頓時嚇得目瞪口呆,臉色都變了!……
大梅說:「大伯,要不是你們,也許我就……」
二怪大聲說:「停住,停住。趕緊給我停住!」
站在一旁的司隊長給「司鐵嘴」使了個眼色,「司鐵嘴」張嘴就來:
然而,在田野里,地邊上,灶房裡,女人們卻一個個相互交頭接耳地相互傳遞著這樣一個消息:
老支書小聲說:「人被打壞了!聽說,兩條腿都給打斷了,肋巴整整斷了七根,這會兒還在病床上躺著呢……」
如今你,年紀邁發如霜降;
劉支書說:「前後村,都是親戚。誰還不知道誰呀?」
把門的人頓時慌了,說:「抓誰?!」
把門的紅衛兵一聽,說:「噢,一家人,一家人。革命不分先後,我們也是要批鬥她……」
大梅長嘆一聲,說:「我做夢都沒想到,我成了壞人了……」
二怪臉一嗔,說:「別笑。笑啥笑?嚴肅點,咱開的就是批鬥會!毛主席不是說了,要文斗不要武鬥。咱是文斗。下邊,如果大家聽『會』聽得高興了,高興了也不能拍巴掌。咋辦呢?這樣吧,要是實在忍不住,你就舉舉拳……」說著,二怪舉起一隻手,說:「就這樣。再高興了,就喊一聲『打倒』!只准這樣啊?!」
大梅立時站起身說:「咱去。咱現在就去!」
二怪說:「放心吧。我都交待過了。」
大梅再接著往下唱……
車上的大喇叭哇哇響著:「貧下中農同志們,革命的戰友們!貧下中農同志們,革命的戰友們!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正以排山倒海之勢,雷霆萬鈞之力……」
這當兒,秘書小元走上前來,附耳說:「大姐,這,合適么?會不會給你添麻煩?你要是有難處,就唱段新戲吧。」
這時候,只聽「咣當!」一聲,門突然開了!
接著,又有人大聲宣布說:「批鬥會第一個節目:清唱《李雙雙》選段!」
「好,我就繼續批!我們二隊,有個人看老戲看傻了,咋看傻了呢?有一齣戲叫做《牆頭記》,那毒害深著呢!他娘說,你真學那《牆頭記》哩?他說,我就是學那《牆頭記》哩!你咋著?他娘說,你早說這話呀。他說,早說咋著?他娘說,早說?早說我早把你填尿罐里溺死了!……」
在幾排營房后的有兩間小屋……小屋的房門緊閉著,門口還站有崗哨。屋子裡的窗戶全用黑布矇著,裡邊放著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人……那人看上去白髮蒼蒼、身上纏滿了繃帶,十分的憔悴!
終於,二怪急了,說:「爹,我明說吧,大姐她在咱村住著,大家都要求說……?」
大梅認真聽著這曲《滿江紅》……一時感慨萬端!
眾人馬上應道:「聽清了!」
大梅說:「大爺,你放心吧。」
自從小劉庄把大梅借去開了「批鬥會」后,往下就再也閘不住了。來大營探風的人像走馬燈似的,來了一撥又一撥……
「司鐵嘴」就大聲宣布說:「批鬥會接著開始,下一個節目——」
接「批判小分隊」的民兵也十分嚴肅地回道:「實到三人!」
門,又無聲地關上了……
那紅衛兵看了他一眼,說:「放下吧。」
司鐵嘴:「諸葛亮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瞎子劉伸出兩手:「你過來,叫我摸摸。」
在囚室,大梅本已下定了要死的決心,她實在是受不了了。可當她抓住那根已綁在窗欞上的繩子,卻突然聽到了蘇小藝背詩的聲音!一時,她熱淚盈眶!她心裏說,老蘇,這不是老蘇么?!天啊,真是老蘇!
她心裏說:黑哥說了,我是個戲!活著是戲,死了也是戲!
相信吧,我的父親!相信這句話:
「梅,你可要想開些,不管日出日落,你看看,還是一地大月明!」
二怪笑了,說:「這好辦,大營一千多口,隨你挑!」
老司說:「對。換一個人。興恁偷也興俺偷。」
大梅望著師傅,久久不說一句話……
老司很乾脆地說:「大梅。」
司家莊的那位「司鐵嘴」說:「值了,值了,我這一輩子也真值了!跟著大姐你,我吃了多少油饃呀!一嘴油!」
二怪說:「咋不敢?!」
於是,有人給大梅摘下了那紙糊的高帽子,瞎子劉就拿著二胡又從後邊出來了……
二怪仍裝作不明白,說:「你不就借個人么?我剛才不是答應你了么?」
「有戲。」
二怪說:「不敢。不敢。啥意思?你這是啥意思么?!」
四千歲,你莫要羞愧難當;
當天夜裡,鐘聲響過之後,在小劉庄的牲口院里,又是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人群里不時傳出低啞的咳嗽聲……
大梅說:「知道。知道。他……咋樣?」
瞎子劉兩手停在半空中,沉吟片刻,說:「梅,我問你,你是個啥?」
劉支書說:「借人不假。別的我不借,我就借一個人……」說著,他往四處看了看,壓低聲音說,「——大梅。」
「你看看,連口水都沒顧上喝……」
大梅進屋后,急步來到床前,她https://read.99csw.com一把抓住老馬的手,嗚咽著叫了一聲:「馬書記,馬書記!……」
於是,就在當天下午,司台小學突然宣布放假半天,飯時,校院門口處民兵就站上了雙崗!……
在黑暗中,鄉親們聽著聽著心裏反而酸酸的,心裏說,這麼大的名角,唱個戲,咋就像小偷樣?!……
老支書卻命令說:「二怪,你立馬給我進城一趟,給你大哥捎個信兒,別讓他急。就說人在我這兒,讓他放心吧。」
此後,再沒人敢來抓人了。
就這樣,大梅常常從這個村被移交到另一個村,在村與村之間,交接儀式十分鄭重!民兵們一個個扛著槍,那神情像是在完成一個至高無上的任務:
這天上午,大門口突然傳來了喧鬧聲!
二怪說:「你看看,你要借人,我讓你隨便挑,這還不夠意思?」
馬書記聽著聽著,滿眼滿臉都是熱淚……
說話間,就有兩個民兵跳上台去,先是扶住大梅,而後快速地給她戴上了一頂事先就準備好的、紙糊的高帽子,附耳小聲說:「大姐,委屈你了……」
這天夜裡,草屋前邊的羊圈裡忽然傳出了悠揚的胡琴聲……
二怪說:「救(舅)?不救你你早死牛肚裏了。我看哪,你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吧?說,有話說,有屁放。」
馬書記說:「這就是民心哪。」
有人馬上制止說:「可不敢亂說。是會,是開會哩。」
二怪一怔,說:「批鬥?批誰?……」緊接著,他眨了眨眼,突然一拍腿,高興地說:「明白了。我明白了。」
整整一冬一春,大梅在不同的時間(或是晌午頭兒、或是半夜裡、或是月光下、或雨天的炕煙房裡),在不同的場合(批鬥會上、學習會上、賽詩會上等),在不同的地點(高粱地里、小樹林里、麥場上等),以不同的裝束(有戴「高帽子」的,有掛打「×」紙牌子的,有畫黑了臉的等)一次次地給農民們演唱……
「哎,有戲。」
老支書吧嗒吧嗒地吸著旱煙,過了好久,他才說:「這批鬥會嘛,還可以開……」
然而,當卡車剛開進村口不久,那車卻突然停住了,喇叭也不再嗚哩哇啦地響了……站在車上的那些「造反派」們,一個個變得目瞪口呆!在他們的眼前:村裡村外,莊稼地里,竟然站滿了黑壓壓的農民,到處都是人臉,人臉像牆一樣的沉默著!而且仍有四面八方的農民正源源不斷地往這裏趕!!……
二怪說完,幾步走到大梅跟前,小聲說:「大姐,老少爺們老想聽你唱唱,你就唱兩段吧。沒事,我都安排好了。」
屋子裡一片靜寂!
到了此時,大梅這才醒悟過來,她抬起頭來,默默地望著眾人,一句話沒說,淚先下來了……
怨山人用兵不當……你莫放在心上。
老支書說:「沒有不透風的牆。」
站在台上的司鐵嘴,胳膊一伸,緊著就呼起口號來:「打倒李天保!」
眾人立時喝道:「敢?!」
你的孩子的血是純凈的,
二怪說:「別繞了,丈哥,有啥事你說吧。」
片刻,那七八個摔倒在屋裡地上的戰士,一個個有點尷尬地從地上爬起來,他們立正站好,整好軍容,又一個個鄭重地向大梅敬了一個軍禮!而後,一句話也不說,就依次退了出去……
可就在當天下午,有三輛大卡車,載著頭戴柳條帽的「造反派」氣勢洶洶地開進了大營!
當他走了幾個來回后,突然聽到了什麼動靜,這時,他靈機一動,兩手抓住窗上鐵欄,竟然背起詩來:
這一下驚動了全團的人。由於發現得早,玲玲被送進了醫院,最後還是被搶救過來了。可是,從此,玲玲被人送回了家中,再也沒有回來……蘇小藝知道后,兩手揪著自己的頭髮,大哭了一場!他甚至高叫著:「殺了我吧!我不是人!殺了我吧!」
在交接的時候,村東、村西,不時有民兵在喊:「口令?」
二怪站起來說:「我怎麼了?告訴你,老子三代血貧農!你給我說說,你是啥成分?!」
於是,她開始了頑強的練習。囚室裡邊的牆上,已劃出了好幾個道道,那是她一次次頑強練習后,胳膊能抬到的地方……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她也試著伸一伸腿腳……
當晚,小劉庄就派民兵把大梅偷偷地接走了。
崔衛東帶著三個戴紅袖章、身穿綠軍衣的人氣勢洶洶地闖進了大隊部。在大隊部里,崔衛東十分神氣地從上衣兜里掏出了一張戴著紅色大印的紙,就那麼在二怪眼前一抖,說:「交人吧!」
二怪不吭……
瞎子劉說:「既然你心裏清亮,我就不多說了。戲么,就是讓人聽的。人家願聽,咱就唱。有一個人聽,咱就給一個人唱,有兩個人聽,咱就給兩個人唱……人家真不願聽,咱就不唱。你沒聽人說么,舞台小世界,世界大舞台,說白了,也都是戲。」
「狗來了!」
既然你用誓言取得了勝利——
老支書遲疑著說:「閨女,路老遠哪!跨著縣呢。你的名氣這麼大,路上萬一……老不安全哪?!」
大梅已先後遊了八次街了!每次遊街回來,她都頭疼欲裂!這時候,她已不再害怕「展覽」了,也不覺得丟人了,反正已經這樣,不要臉就不要臉吧。可她仍是一次次地動著死的念頭,她實在是受不了了呀!那樣的人格污辱,那樣的折磨,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呢?!她的頭髮已經快要被人揪光了,她臉上一次次地被人潑上墨汁!她甚至不敢看自己的臉,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牛鬼蛇神」,是不齒於人類的「狗糞堆」了!當把那些揪掉的頭髮一綹一綹地掛在牆上的時候,她又一次在心裏升起了死的念頭。可是,她囚室里的那根草繩已被人搜走了,她連死的權利都喪失了!
老支書笑了笑,說:「看你想哪兒去了。好,我說……這個事呢,按說也不算個啥事,可這,唉,過去咱地區的馬書記你知道吧?」
在沉默了很久之後,二怪嘆了一聲,說:「我爹要罵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