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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霧中怪獸

後記 霧中怪獸

最引人注意的是,尼安德特人是我們祖先中最早舉行安葬儀式的。莫斯特的一個墓穴之中有一具呈安睡姿態的少年遺骸,他身旁放置著一些打火用具,一把石斧和一些烤肉。大多數人類學家一致認為這些東西是供逝者來世用的。
正如威廉·豪威爾斯所強調的那樣,導致生物死亡並成為化石被保存千百年的往往是一些極其偶然的事件。尤其發生在像人類這樣弱小的陸地生物身上就更為罕見。因此早期人類的化石記錄十分稀缺。
但尼安德特人自有其不同凡響之處。他們的文化,即所謂莫斯特文化——同樣因遺址在法國的莫斯特而命名——以高超卓絕,遠勝於以往任何文化水平的石器工藝為特徵。而且,尼安德特人已被確認使用過骨制工具。
另一位人類學家則說得更為直截了當:「你可能認為他長相粗魯,但你不會阻止你的姐妹嫁給他。」
所有這些跡象均指向一種對待生命與死亡的終極態度——一種自覺的世界觀,建立在我們堅信把有思想的人類與其他動物區分開來的那個核心標準上。從已有的證據看來,我們必須承認是尼安德特人最先表現出了這一態度。
這也是傑弗里·賴特伍德1972年在日內瓦第七屆古人類學國際研討會上一番發言的含義:「我只需要一個頭蓋骨,或者一塊頭骨碎片,甚至一片下巴骨。實際上,我https://read.99csw.com只需要一顆完好的牙齒就可以結束爭論。」
「伊本·法德蘭的手稿中有內在證據證明食屍怪確屬人類。這位阿拉伯人所描繪的孕婦雕像與法國奧瑞納工地發現的史前雕塑,奧地利威倫道夫的格拉維脫出土文物群(第九層)如出一轍。無論奧瑞納文化還是格拉維脫文化,其發展水準都與真正意義上的現代人類相聯繫,而非尼安德特人。
在他所說的骸骨證據被發現以前,人們還只能推測下去,我們還可以選擇任何一種態度,只要它能滿足事物間內在合理性的需要。
「我們不能忘記對於沒有受過訓練的旁觀者來說,文化差異往往被解釋成為自然差異,這類錯誤並非一定只有特別幼稚的人才會犯。因此,直到19世紀80年代,仍可能有受過教育的歐洲人士為這樣一個問題大費腦筋:非洲原始部落的黑人究竟是人呢,還是一種古怪的人猿交配的產物?我們也不能忽視什麼樣的程度上文化發展水平差距很大的兩個社會能夠和平共處:在今天,此種對比依然存在:例如在澳洲,石器時代與噴氣機時代做了緊鄰,互不干擾。因此在詮釋伊本·法德蘭的敘述時,除非一時受想象力所驅使,我們不必生拉硬扯出一個尼安德特遺類。」
令早期學者鬆了一口氣的是,他們斷定早在35000年以前,九-九-藏-書尼安德特人就已絕跡,並被克羅馬努人所代替。後者的遺骸化石據說顯示出細膩、敏感及聰慧的特徵,與尼安德特人的野蠻醜陋形成強烈對照。通常認為,更優越、更接近現代的克羅馬努人趕盡殺絕了尼安德特人。
然而現在的實際情況是,我們幾乎沒有保存完好的尼安德特人遺骸——在已知的八十多塊遺骨碎片中,只有大約十幾塊是足夠完整的,或者可靠地標明了年代,以保證能用於嚴肅認真的科學研究。我們無法真正肯定地說出他們分佈究竟有多廣,還有他們究竟遭遇了什麼事情。而且,最近對這些遺骸的研究亦使人對維多利亞時代所謂怪異醜陋、半人半獸的尼安德特人之說提出質疑。
對尼安德特人廣泛的重新評價恰逢伊本·法德蘭與「霧中怪獸」那段接觸經歷重見天日之時,他對那些怪物的描述令人聯想到尼安德特人解剖體征,並引出這樣一個問題:究竟這一人類分支早在幾千年前就已從地球上消失了呢,還是這些史前人類又繁衍到了有史時期?
在1957年發表的一篇論文中,斯特勞斯和凱夫寫道:「如果他能再生為人,洗了澡,剃了發,穿上流行服飾出現在紐約的地鐵里,他是否能比某些當地人引起更多的注意還很值得懷疑。」
最後,由於科學方法本身所具有的眾所周知的局限性,爭論陷入了僵read.99csw.com局。物理學家傑哈德·羅賓斯認為:「確切地說,沒有一個推論或假設真正被證實過。它只能被推翻。當我們承認信服一個理論時,實際上我們想說我們無法證明它是錯的——並非我們能百分之百地證明它的正確性。
1972年,以懷疑論聞名的人類學家古德里奇則發表了另一套針鋒相對的觀點:「伊本·法德蘭著述的普遍精確性可能誘使我們忽略其手稿中一些誇大其辭的地方。這裏略舉一些例子,它們不是由文化上的先入之見就是由說故事者想引人入勝的主觀願望所引起的。他將顯然不甚高大的斯堪的納維亞人稱為巨人;他強調招待他的主人們那種骯髒以及酗酒的習性,但在不那麼挑剔的人看來卻並非如此。在關於所謂『食屍怪』的敘述中,他大加渲染他們渾身長毛的粗魯相貌,而事實上他們卻未必如此多毛或如此粗俗野蠻。他們很有可能只是離群索居,文化水平落後於斯堪的納維亞人的一個人類分支。
對與尼安德特人有關的一些文化遺產的重新解釋亦支持了某種寬厚的論點。與克羅馬努人的出現同時產生的大量洞穴壁畫以其豐富優美給以往的人類學家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與那些遺骨證據相同,這些壁畫亦為以下說法提供了佐證,即一種清新迷人的雅緻文化從根本上代替了「野蠻的蒙昧狀態」。
關於伊本·法德蘭所read.99csw.com見怪物的學術爭論可以被簡潔地用牛津大學的傑弗里·賴特伍德與費城大學的E·D·古德里奇兩人的觀點來概括。1971年,賴特伍德說:「伊本·法德蘭的著作為我們提供了十分有用的關於尼安德特人的記述。這些記述恰與化石記錄以及我們對這些史前人類文化水平的假定相吻合。如果我們沒有先入為主地認定這些人早在三四萬年前就不留痕迹地消失了,我們很快地就會接受這一事實。畢竟,我們得記住,我們之所以相信這種『消失』,只是因為再也找不到之後的任何化石記錄,而化石記錄的缺乏並不意味著他們實際上就不存在。」
客觀說來,沒有任何有份量的理由可以否決這樣一種可能性,即一群尼安德特人在斯堪的納維亞一塊不為人知的地方安家落戶,又繁衍生息了很久。不管怎樣,這是最與那位阿拉伯人的著述相符合的假說。
類似的爭論分成了兩派。一方面,有史例證明一小群有更為高級的工藝文化的人在若干年中滅絕了另一個較為原始的社會群落——歐洲與美洲接觸的歷史大抵如此;另一方面,亦有一些原始社會群落仍生存於一些與世隔絕的地區,並且不為更文明先進的鄰居所知曉的例子。近期在菲律賓就發現了這樣一個部落。
「一個科學理論可以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立於不敗之地,而且可能積累了數以百計微妙的、互相聯繫九九藏書的證據來支持它。但任何理論本質上都不堪一擊,只需有一個與之相矛盾的事實就能使其漏洞百出,狼狽不堪,並相應地呼喚出一個新理論來代替它。無人能料到何時相反的證據才會出現。也許是明天,也許永遠不會。但整整一部科學史觸目皆為轟然倒塌的理論大廈的廢墟——這些龐然大物被一個偶然事件或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細節擊倒,從此一蹶不振。」
這裏另有一個宗教情感方面的證據:在瑞士,人們發現了一個供放穴居熊神位的神龕。這是一種被崇拜、尊敬,卻也可充當食物的動物。在伊拉克的沙利答洞穴,鮮花曾被作為一個尼安德特墓穴中的陪葬品。
這些話距離某些人類學家所執的觀點只有一步之遙:即尼安德特人,作為解剖學上現代人的一個變種,從來沒有從地球上消失過,而是始終和我們一樣生活著。
1856年,即達爾文《物種起源》出版前三年,他們的遺骸被首次發現於德國尼安德特山谷,並由此而得名。這些骸骨使當時正處於維多利亞時代的世界頗為不悅,尼安德特人粗俗野蠻的外貌亦被大加渲染。直到現在,在人們的普遍想象中,尼安德特人仍然是人類天性中殘忍與愚昧的近義詞。
教科書中的「人類家譜」樹狀圖含有某些起誤導作用的認識。每隔幾年,該圖就會被修剪增刪一番。其中最易引起爭議與麻煩的一個分枝被稱作尼安德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