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部 加德堡 第十五章

第四部 加德堡

第十五章

「衝鋒的騎士是招架不住這種攻擊的。」馬雷克說,「騎手會被射死,馬也會被射死。這就是英格蘭騎士為什麼要下馬作戰的原因。法國人依然沿襲傳統的方式衝鋒陷陣,可是他們還沒有接近英格蘭人,就被成批成批地射殺了。克雷西戰役中有四千名騎士戰死疆場,普瓦捷戰役中陣亡人數更多。對於這個時代來說,這些數字是夠相當大的。」
霎時間天空出現一陣呼嘯而過的箭雨。箭射中了靶子,或者就落在靶子附近,倒插在草地上。
右邊那間牢房情況他無法看見,但他看見正對面牢房裡有個人影靠在牆上,坐在黑暗中。
在他們下面的場地上,身穿褐紫和灰色兩色服裝的弓箭手正在操練。他們對附近演武場上那激動人心的場面無動於衷,耐心地瞄靶放箭,後退,再射箭。這場面正如古代文獻所記載的:英格蘭的弓箭手紀律嚴明,每日堅持操練。
馬雷克在暗暗計算。每次齊射的間隔時間是三秒鐘。他心想,原來這是真的:英格蘭的弓箭手的確能夠每分鐘射二十次箭。此時靶子已成了刺蝟。
她沿樓梯拾級而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可是那腳步聲卻消失了。
克里斯用胳膊肘撐起身子,「你是在開玩笑。」他說道。
「馬上比武大會除外。」克里斯陰鬱地說。
「輪到你當班。奧利弗想把他們看管起來。」
馬雷克調過頭,看見五個穿號衣的見習騎士朝他們走來,其中還有兩名身穿紅黑兩色無袖鎧甲罩袍的衛兵。「我總算要脫掉這身該死的甲胄了。」
接著是一陣推脫和詛咒。又是一陣笑聲,隨後腳步聲漸漸遠去。
一名士兵說:「你們違https://read•99csw•com反了比武規則,使勇敢的居伊·馬勒岡騎士蒙受了恥辱,使奧利弗勛爵的威望蒙受了恥辱。你們被拘捕了,跟我們走一趟。」
「不是在開玩笑。」克里斯說。
緊接著,又一陣齊射的箭雨密密麻麻地飛過天空。一陣接著一陣。
克里斯回頭看了看演武場,接著說道「唔,是該到時候了!」
此刻儘管是中午時分,她發覺自己的一舉一動好像是在紐黑文夜間出門時那樣:她總是隨著一群人活動,盡量避免落單;她看見成群結夥的男人,總是繞著走,遠遠避開他們。
透過鐵柵,馬雷克看見衛兵邊走邊笑,漸漸離去。其中一人說:「嗨,保羅,你想上哪兒去?你留在這兒看住他們。」
她站在被稱為堡場的小庭院里,看見木樁上拴了幾匹馬,沒有人看管。堡場里內沒有士兵,他們都上防禦土牆看比武去了。
那士兵狠狠地在他頭上打了一下,推著他往前走。馬雷克跟在他身旁一齊走去。他們在衛兵的團團包圍之下走向城堡。
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他們正朝她這邊走來。
「克里斯。」
馬雷克坐到他身旁,什麼也沒說。他由著他去放鬆放鬆。克里斯說話的時候,兩隻手在抖個不停。他心想,最好讓他都宣洩出來。
她走在露天看台的後面,聽見一對騎士交手時觀眾的歡呼聲。她朝左邊的帳篷區望去,根本不見馬雷克或克里斯的蹤影。可是他們幾分鐘前才離開演武場。他們在這頂帳篷里嗎?過去的一個小時里,她沒聽見耳機里有一丁點兒聲音;她估摸,那是因為馬雷克和克里斯戴了頭盔,阻斷了九九藏書信號傳輸,不過現在他們肯定已摘下了頭盔。
「他們看出來了,但改變意味著一整套生活方式的結束——實際上,是整個文化的結束。」馬雷克說道,「騎士都是貴族;他們的生活方式太昂貴了,平民是受用不起的。一名騎士必須購置盔甲和至少三匹戰馬,還必須養活一群見習騎士和助手。迄今為止,這些貴族騎士一直是戰爭中的決定因素。如今這一切都結束了。」他指了指練兵場上的弓箭手。「那些人都是平民。他們靠協作和紀律取勝。這裏面沒有個人英雄主義。他們拿錢,打仗。他們代表著戰爭的未來——這是一支吃軍餉、守紀律、無個性的軍隊。騎士時代已經窮途末路了。」
是不是耳機關了?她輕輕敲了敲耳朵。
他們肯定是往下了,沒有往上。
她知道自己的形跡可疑。好在周圍沒人看見。她看見高處一扇窗戶里坐著一個老嫗,正在陽光下閉目養神,可她根本沒朝下看,沒準她睡著了。
頓時,她聽見克里斯說:「我們讓他蒙受了恥辱?」接著是一片亂鬨哄的聲音。她看見那些士兵推推搡搡地把克里斯帶向城堡,馬雷克走在他身旁。
「我受夠了,」克里斯說,「真的受夠了。」
她四下環顧,尋找馬雷克和克里斯,但沒有發現他們。她不知該怎麼辦,便穿過那道通往大廳的門。她聽見左邊的旋式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她躡手躡腳地向前走。她知道頭頂上方肯定是大廳。幾個星期前,她曾十分認真地實地勘查過城堡遺迹,憑藉這一記憶,她力圖在腦海里重現這個地方。她記憶中沒有這條甬道。也許它幾個世紀前就坍塌了read.99csw.com
31:15:58
她正在琢磨上什麼地方去弄一把剪刀,忽然看見有幾個士兵朝馬雷克走去。她放慢了腳步。耳機里依舊悄然無聲。她知道離得這麼近,應該聽見點什麼。
那批人走近時,克里斯和馬雷克站了起來。
「跟我們走吧。」
接著她看見了他們:就在山坡下不遠處,坐在一條彎彎的小溪旁。
又是哐啷的金屬聲,然後是回蕩的笑聲。
在這一片激動不安的氣氛中,她走過弔橋,進入了城堡。
「不是的,」馬雷克說道,「我想對你說的是,你的毛氈內衣遇上水會膨脹,到時鎧甲很難脫下來。」
「是嗎?我才不在乎呢。見習騎士會來幫我脫的。」克里斯一屁股坐到苔蘚地上,咳嗽起來。「天哪,怎麼去不掉那股異味呢?我得洗個澡什麼的。」
「我可想而知。」
他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看清那人是教授。
「我討厭嘔吐。討厭。」
加德堡鎮萬人空巷,店鋪和臨街店面都打了烊。街上空無一人,只有迴音在蕩漾。所有的人都去觀看馬上比武了。這樣一來,她跟蹤馬雷克、克里斯和那些當兵的就更不容易了。她不得不遠遠落在後面,等到他們走出一條街,她才能跟上去,以近似小跑的速度趕上去,等再次看見他們的身影,她又閃進拐角藏匿。
「為什麼?他們現在是插翅難逃。我想去看比武。」
「說得很對。即便在演武場上,在鎖子甲外面披掛著的那些盔甲,其實都是用於防箭的。箭會射穿沒有盔甲保護的人,會穿透鎖子甲,因此騎士們需要盔甲,馬匹也需要護甲,而碰上如九-九-藏-書此密集的齊射,」馬雷克手指著雨點般呼嘯而過的箭,聳了聳肩,「就完了。」
馬雷克看不見他了,但是能看見他映在牆上的影子。
馬雷克一屁股坐在潮濕的爛稻草上,那稻草滑溜溜的,發出霉臭氣。克里斯在爛糊糊的稻草上一滑,跌倒在馬雷克身邊。牢房門哐的一聲關上了。他們位於走廊的盡頭,三面都是牢房。
「那些人代表的是新興軍事力量,」馬雷克說道,「如今戰場上的勝負是由他們決定的。注意看看他們。」
馬雷克走到鐵柵前,想看看其他牢房的情況。
看樣子他在剔牙。
「現在,那些弓箭手的位置離開圓形靶子有兩百多碼,足有兩個足球場那麼長。離得這麼遠,那些靶子顯得很小,然而他們卻信心十足地張弓搭箭,射向空中。他們真的認真嗎?」
「法國人為什麼不改變戰術呢?難道他們看不出情況在發生變化嗎?」
「等一等,」克里斯急忙說,「我們讓他蒙受了恥辱?」
凱特仍在演武場上尋找克里斯和安德烈。起先,她想到演武場外的帳篷里去找找,可是那些地方只有男人,只有騎士、見習騎士和扈從,她決定不貿然行事。這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空氣中瀰漫著暴力,她始終有一種危險感。這個世界上幾乎都是年輕人;那些昂首闊步于演武場上的騎士都是二三十歲的青壯年,那些扈從只有十幾歲。她穿的是普通人服裝,顯然不是貴族成員。她覺得假如她被人拖走遭受強|暴,是不會有人給以多少關注的。
她來到城堡前的開闊地。這裏同樣空無一人。馬上的騎士,模擬的角斗,飄揚的旌旗,統統都不見了。士兵們過了弔橋。她跟九*九*藏*書了上去,聽見城牆那一邊的賽場上一陣哄叫。守橋衛兵轉過身,朝防禦土牆上的士兵大喊起來,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情。牆頭上的士兵能看見下面的賽場,他們高聲作答。這一問一答中夾雜著不少髒話,顯然他們都押了賭注。
不一會兒,一個膀大腰圓的衛兵走回來,透過鐵柵看著他們,嘴裏還罵罵咧咧的,滿臉的不高興。由於他們的緣故,他看不著比武了。他朝他們牢房的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走到不遠處一張板凳上坐下。
她迅速順原路返回。樓梯向下旋繞,最後通到一個低矮的石甬道。甬道里很潮濕,散發著霉味,它的一側是一排單人牢房。牢房門開著,裏面沒有人。在走廊拐彎的地方,傳來說話的迴音和金屬的鏗鏘聲。
她朝山坡下走去。她的假髮被太陽曬得熱烘烘的,弄得頭上發癢。也許她可以去掉假髮,把頭髮塞進帽子里。要麼她就把頭髮剪短一些,即使不戴帽子,別人也可能以為她是個青年男子。
「我可能會被殺死,」克里斯說,「難道這算是一種消遣嗎?你知道那叫什麼嗎?那叫小雞騎馬遊戲。那些人都發瘋了。」他又把頭浸入水中。
「克里斯。」
接著便是腳步聲。
「什麼事?現在又有什麼事?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這樣盔甲會生鏽的?我才不管呢,安德烈。」
「等一等。」克里斯說。
小溪在長滿苔蘚、盛開野花的青草地上蜿蜒流過。克里斯跪在地上,猛地把臉扎入水中。他抬起頭的時候,嗆得咳起來,嘴裏噴著水花。他看了看馬雷克,見他蹲在身邊,怔怔地凝望著空中。
凱特等了片刻,然後跟了上去。
當一陣子男人也許挺有意思,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