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旁的馬雷克正在大聲吟誦：

「當時他們肯定是胡亂寫寫的。」

「巨人之大腳。」她疑疑惑惑地看著他，「你肯定沒弄錯嗎？」

馬雷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看見院長還活著。他說了一聲「請原諒」，就把院長背在肩上，走到一個角落處。

她不懂拉丁語，無法加入，只好保持沉默，直到最後才說了一聲「阿門」。

「那我可沒把握。」馬雷克想起，在發掘現場時字跡學家埃爾茜跟他說過的最後幾件事，其中一件就與鑰匙有關。他還記得有個詞她當時沒有弄明白。細節他已經想不起來了當時他一直在為教授擔心，但他十分清楚地記得埃爾茜一直在研究一張羊皮紙上的文件，就是從修道院里發現的那堆文件，裏面還夾著教授的字條。

Panem nostrum quotidianum

「……房間……」

「是的，院長大人。」

「是一篇文章，描述了一條地下河……這兒呢。」他指著手稿的空白邊際，上面是用拉丁語草草寫就的一條批語。

馬雷克知道到什麼地方去找那些羊皮紙。

「總不會像我這麼遺憾。他在拉羅克堡？」

跟在他後面的凱特問道：「你知道朝什麼地方走嗎？」

「大師說馬塞爾有鑰匙。」

Da nobie hodie

馬雷克說，「不要緊。」

「你記得它的位置嗎？準確一些。」

馬雷克爬上台階，用肩膀輕巧一頂，那活門便頂開了。他們看見灰濛濛的天空以及灰濛濛的煙霧。

這裏面涼颼颼的。火把噼啪作響。藉著搖曳的火把光，他們看見沿牆擺放著一些直徑六英尺的大酒桶。他們是在一間酒窖里。

「對這些士兵的出現，我感到非常抱歉。」院長說道，「恐怕入侵者——奧利弗的人——已經到了修道院附近。我們還沒有發現他們，但是我們必須小心謹慎。阿爾諾大人已經慷慨地向我們提供了保護。你們吃得還滿意嗎？」

「那這是什麼？」她問道。在他的手指下方有一上一下兩個詞：

「這上面是這麼說的。」

凱特說，「它標在多爾多涅項目的測繪圖上——是個廢墟，離項目發掘區不遠。記得我當時曾經在想，既然離得這麼近，為什麼不把它圈進發掘區呢？在測繪圖上，它被標做『chapelle vert morte』，我想它在法文中的意思是綠色死亡小教堂。我能記住的原因是，因為這幾個詞似乎出自於埃德加·愛倫·坡的作品。」read.99csw.com

「綁上它就不疼了。」她說道，「你還能走嗎？」

「該走了。」

左邊的門通向哪兒呢？那扇門旁邊沒有士兵，門那邊的房間漆黑一片。不管它通哪兒，他們也得冒冒險。他迎住坐在對面的克里斯的視線，拇指輕輕一動：該走了。

她點點頭，氣喘吁吁地問：「馬雷克在哪兒？」

馬雷克把院長背到有頂過道的石拱門後面，讓他側身躺在地上。

馬雷克倚著廊柱，把箭從大腿上拔|出|來。箭是斜著射中的，沒有他想像的那麼深。箭桿上帶血的部位只有一英寸。他把箭扔在地上。這時，克里斯和凱特趕到了。

馬雷克把他輕輕放倒在地上。他的眼睛還沒有看見，可是他的手已經摸到了院長背上的箭。一枝枝箭嗖嗖地射來，嚓嚓地落在他們周圍的草地上，晃動著。

「那會是什麼意思呢？」凱特問道。

「太不幸了。他有沒有讓你帶口信給我？」他一定看出了馬雷克的困惑表情，「沒有？」

現在，他看見正對著他們的那扇門的門口也來了一群士兵。

馬雷克始終在注意大廳的入口。這個長方形大廳有三個入口：一個在他右邊，一個在他左邊，還有一個正對著他們，位於中間。

「不。」院長有氣無力地伸手攬住馬雷克的脖子，把他拉近些。

凱特大叫一聲摔倒在地上，一枝箭射在她的背上。她跌跌沖沖地爬起來。克里斯看見那箭射穿了她外衣的抬肩處，但沒傷及她的身體。一枝箭劃破了他的緊身褲，把他腿上擦掉一塊皮。他們跑進有頂棚的過道，上氣不接下氣地軟癱在一堵拱門后。箭雨鐺鐺地從石牆上落下，打在他們四周的石拱上。

院子里的士兵開始向塔樓上放箭，給予回敬。現在射向他們的箭少了一些。

馬雷克疾步向左，沿迴廊向前，然後再向左，穿過一個非常狹窄的通道，進入一個封閉的空間。這裏像是個儲藏室，裏面點著一枝火把。馬雷克見地上有個木製活門，隨即將它掀開。他們看見有階梯向下通進黑暗之中。他抓起火把，三個人沿台階而下。走在最後的克里斯把活門關上。他走下台階，進入一間潮濕、黑暗的房間。

「我知道，但是這個不像是胡亂寫的，凱特。這是一條嚴肅的批註。」他看著手稿，手指在一行行的文字上移動。「有了，有了……這裏寫著，Transitus occultus incipit……通道起始於……prope ad capellam viridem，sive capellam mortis——綠色教堂——也就是死亡之堂，還有……」

「綠色教堂？」她說話的聲音都變了。

她接過盤子，點點頭，拿ｈｔtps://reａｄ•99cｓｗ.com了一大塊，然後又拿了一塊。這時，她看見馬雷克不滿的目光。她把盤子遞給他。

「這是什麼？」她說。

「等一等，」他說道，「不，不是的。」他又想起埃爾茜說過的話。「說的是巨人的大腳。巨人之大腳。」

馬雷克喊了一聲：「院長大人……」

「也許用了暗語？一些小的或者次序顛倒的短語？」

馬雷克皺起眉頭。院長確實顯得很緊張，急於想知道。但他似乎正在期待某個特定的消息。

「我沒事兒。」他說著從柱子旁挪開，看著院子里。

他們看了看他的腿，又看了看箭。他正在流血。凱特撩起自己的緊身上衣，用匕首從亞麻內衣下擺上割了一下，撕下一條布，作為臨時繃帶纏在馬雷克大腿上。

「但是，假如有一條秘密通道通到裏面……」馬雷克說道。

「什麼狩獵？」

他臉上的微笑已然消失。

在房間的一角，一名修士開始誦讀一篇拉丁文的文章，那抑揚頓挫的聲音傳到她耳朵里。她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她餓壞了！她記不得什麼時候曾經吃得像現在這麼香過了。她瞥了馬雷克一眼：他吃東西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平靜的微笑。她喝了一口湯，發現它的味道很鮮美。過了一會兒，她又瞥了馬雷克一眼。

凱特打了個寒顫。

Fiat voluntas tua

接著馬雷克的大腿上中了一箭。他覺得一陣灼疼在腿上蔓延，隨即失去平衡，向後一仰倒在地上。他想掙扎著站起來，但覺得天旋地轉，無法使身體平衡，又向後摔倒。箭在他周圍嗖嗖落下。

他們正從墓穴旁邊經過。這是一些牆上的凹洞，死者就在裏面；裹屍布已經腐爛。有時他們還看見人的頭蓋骨，有的上面還粘著頭髮；有時他們還看見人的腳，部分骨頭已露在外面。他們還隱隱約約聽到黑暗中老鼠發出的吱吱聲。

「什麼門？」

院子里的人都叫喊起來，手指著上方。

她的確不知道。她和克里斯緊跟在馬雷克後面，不想脫離尚能使他們得到一些安慰的火把光。

馬雷克點點頭，「對，但上面沒說綠色教堂在哪兒。」他嘆了口氣，「如果通道果真和石灰岩上的洞穴相連，那就難說在什麼地方了。」

院長把箭從自己肩膀上拔|出|來，扔到一邊。他因此而喘息不已，「我的背……背……」

「我會記住的。」馬雷克說道。

院長口吐鮮血，癱倒在馬雷克的懷裡。

「準確不了，只記得在貝澤納克北面一公里的樹林里。」

「他要我們找馬塞爾修士。」

Pater noster qui es in coelis

他領著他們向左拐，進入一條走廊，有一道樓梯就在這條走廊上。凱特上次看見它的時候，它的上半截埋在土丘里。現在，它直接向上通向https://read.99csw.com一道木製活門。

他們沿走廊匆匆向教堂走去。一些彩色玻璃的窗戶已被打破，從中飄散出煙霧。他們聽見裏面的喊叫聲。少頃，一隊士兵破門而出。馬雷克立即掉頭，帶領他們原路後退。

「那你是什麼意思？」

「院長大人，他在拉羅克堡。」

院長愉快地微笑著，「我不喜歡奉承。」他說道，「我們的法令禁止奉承。」

「不，安德烈。」她說道，「不是的。」

克里斯說：「你沒事吧？」

「鑰匙在他的房間里。」

「一定是他昨天掉在這裏的。」凱特說，「他肯定是在這兒被士兵抓走的。」

聽到這句話，院長似乎放鬆了些，但仍然緊緊地摟住馬雷克。他的聲音很低，幾乎聽不見：「拉羅克堡的鑰匙……」

「這上面說，『馬塞勒斯有鑰匙。』」他用手指了指。「然後說，呃，一扇門或者通道，還有大腳之類的話。」

克里斯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從廊柱後向外看，「哦，天哪！」他說著沿走廊跑過去。

「鑰匙？」院長說道，「鑰匙？」聽口氣，他非常惱火，「他當然有鑰匙，他有許多鑰匙，在磨坊里都能找到，可是我們無法……」他朝前打了個趔趄，神色驚恐地盯著馬雷克。

院長哼了一聲。「當然嘍，這個秘密通道是拉昂主教的助手兼抄寫員馬塞爾修士的傑作，但最近這幾年，老馬塞爾的精神狀態不好。所以我們才讓他住在磨坊里。他整天自言自語，嘟嘟囔囔，有時候會突然大叫大嚷，說他看見了魔鬼和精靈。他的眼珠直朝上翻，四肢瘋狂抽搐，直到幻覺消失。」院長搖了搖頭，「其他的修士崇拜他，把他的幻覺當做虔誠的證明，而不是精神錯亂的表現，其實那就是精神錯亂。可是大師為什麼讓你們來找他呢？」

她看了馬雷克一眼，見他毫不緊張。他當然不會緊張了，因為他會說拉丁語。

剛才他看見一群穿綠黑兩色衣裳的士兵在右邊那扇門旁邊集合。他們向里窺視，似乎對食物很感興趣，但在門外沒有進來。

這時，一位身穿白色法衣的修士走到他身邊小聲說，「院長現在要見你們。」

凱特看著他，他側過身子，在她耳邊小聲說，「左邊的門。」

「阿爾諾……」院長說著搖了搖頭，似乎是想讓頭腦清醒一下。

Et dimmitte nobis debita

「我們怎麼辦？」克里斯問道。

「啊，通道，通道。」院長說著揮了揮手，「這是我的過錯。全是我聽別人說的。每個人都希望知道那個通道的秘密——阿爾諾最想知道。大師正在協助我檢查馬塞勒斯的舊文件。你肯定他什麼都沒對你說？」

「我想起來了，」馬雷克說道，「埃爾茜說她不認識VIVIX這個詞，可是她卻沒有說到這個詞。我看這根本不像拉丁語，九九藏書也不是奧克西坦語或者中古法語。」

凱特不時偷眼去看那些食物。那些烤雞在冒熱氣哩！它們看來很肥，黃黃的油汁流到了盤子里。這時，她看見離她最近的修士似乎對她的沉默感到迷惑不解。看來她應該知道這篇禱文。

「你臉色蒼白。」

他們和許多修士一起圍坐在大廳里一張長桌旁，他們的前面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湯。桌子中央的一隻只大淺盤裡盛滿了蔬菜和烤雞。誰也沒有動，所有的人都在低著頭默默禱告。修士們在吟誦經文：

馬雷克繼續前進，最後在一個幾乎空無一物的房間里突然停下。

馬雷克鑽出活門，接著他們也鑽了出去了。

Sanctivicetur nomen tuum

Adveniat regnuym tuum

「狩獵，狩獵，」他不耐煩地說，「昨天早上，我們去打獵，結果空手而回，連個獐子也沒看見。當時德塞爾沃利的人還沒來。現在來了——有兩千人。沒有被他們獵獲的動物都給嚇跑了。要過好幾個月，森林里才會恢復平靜。愛德華德斯大師有消息沒有？告訴我，我心急如焚。」

他用匕首從羊皮紙上切下一個角，然後把這兩個詞寫在上面，把它折起來后塞進自己的口袋。

克里斯微微點了點頭。馬雷克把湯推開，然後站起身。

馬雷克等待著，「什麼房間，大人？什麼房間？」

「是的，大人？」

「大腳？」

「難道你不知道？」馬雷克說道。

「你們知道，士兵們很快就會發現這個地方。」馬雷克說道。他毫不猶豫地帶領他們穿過幾間放著酒桶的房間。

一位修士把一盤牛肉遞到她面前，但一句話也沒說。事實上，整個房間都悄然無聲。在傳遞食物時，沒有人說話。除了盤子和刀叉輕輕的磕碰聲，其他一點聲音也沒有。他們在默默地吃飯！

凱特看了看馬雷克，輕輕點點頭，意思是她明白了。

「感謝上帝和您的美意，我們很滿意，院長大人。」

聖母修道院院長三十歲出頭，充滿活力，有一副運動員般的身材和商人般精明的眼睛。他黑袍上的刺繡十分雅緻，脖子上的金項鏈分量不輕，那隻供人行吻禮的手上，有四個指頭上戴了寶石。他在灑滿陽光的院子里迎接他們，然後和馬雷克並肩而行，克里斯和凱特跟在後面。到處是穿綠黑兩色衣服的士兵。院長的舉止令人愉快，但他習慣於突然改換話題，似乎是想讓他的聽眾感到意外。

馬雷克輕輕地把他翻過身。他背上的箭桿隨著他的心跳在顫動，「大人，您希望我把它拔|出|來嗎？」

「說真的，我不希望是這樣，因為我認為拉羅克堡固若金湯。」院長說道。

院長看著那些士兵，嘆了口氣，「這麼多的兵把狩獵活動給毀了。」

外面是一片果樹林。整齊排列的果樹上披掛著嫩綠的春九九藏書葉。他們跑著穿過這片果樹林，最後來到修道院的圍牆邊。那牆高十二英尺，翻不過去。他們就爬到樹上，然後從樹上跳到圍牆外邊。

「我很遺憾。」馬雷克說道。

周圍的修士向他們投來不滿的目光。

「院長大人，教士來了。」

「這麼說就有可能了。」馬雷克說道，「一公里長的地道是有可能的。」

院子另一邊，克里斯和凱特冒著箭雨向可以藏身的地方跑去。

「先不要……教士……教士……」他的眼珠子在轉動。一個教士向他們跑來。

那修士把他們分開，脫掉院長的拖鞋，把一瓶油放在地上，嘴裏很快地說著拉丁語。他開始準備最後的儀式了。

「阿爾諾會生氣……房間……」他的手鬆開了。馬雷克把箭從他背上拔出，扶他向後平躺在地上，「……每次，他都要……不……不告訴任何人……所以……阿爾諾……」他閉上了眼睛。

「哦？和奧利弗爵士在一起嗎？」

修士們都抬起頭，對她點頭示意。她強打起精神：她一直在擔心這一時刻。因為他們會跟她講話，而她卻無法應答。她怎麼辦呢？

「把它寫在空白處，也許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凱特說道，「大概是胡亂寫寫的，也許是賬目或者別的什麼東西。」

「找那扇門。」

馬雷克抬起頭，看見教堂鐘樓里有身穿褐紫色衣服的人在飛快地放箭。一枝箭射飛了馬雷克頭上的帽子，另一枝箭射穿了他外衣的袖子。還有一枝箭深深地扎進院長的肩膀。

「是的，院長大人。」

「我們為什麼停下來？」她問道。

「當然能走。」馬雷克說道。

「我的意思是，」她說道，「我知道綠色教堂在哪兒。」

馬雷克翻閱著那捆手稿紙，凱特在一旁看著。他很快就找到了教授的留言，接著他翻回到上一張。他皺起眉頭，在火把光下凝視著那張紙。

他們看見正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未曾砍伐過的樹林。他們向前跑去，再次鑽進幽暗的樹林之中。

「有可能。」

「院長大人，愛德華德斯沒讓我帶任何口信。」

她環顧周圍，意識到這就是幾天前她曾爬進去過的那個地下室。裏面正是那個騎士的石棺，現在石棺的蓋子是蓋著的。靠牆放了一張粗糙的木桌，上面堆放著一沓防水油布和一捆捆用麻繩捆紮的手稿。另一側有一堵矮石牆，上面放著一卷——手稿還有一塊從教授的眼鏡上掉下來的亮閃閃的鏡片。

「我們要找到那把鑰匙。」馬雷克說道。

「我想不是。」

地上落了一層箭。有四名士兵躺在地上，其他的已經離開，沒有人再向塔樓上放箭。高處的窗戶里冒出了濃煙。他們還看見院子另一側的餐廳里已濃煙滾滾。整個修道院都起了火。

馬雷克搖搖頭，「不得而知。」

他們聽到身後有士兵下到酒窖里的聲音。

「難道你不知道？」他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