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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的反抗 革命的預言

歷史上的反抗

革命的預言

馬克思的獨特之處在於,他斷言歷史既是辯證的,又是經濟的。黑格爾更加極端,斷言歷史既是物質,又是精神,正由於它是精神,因而才是物質,反之亦然。馬克思否定精神是最後的實體,從而肯定了歷史唯物主義。人們可以立即用柏爾加埃夫的論述指出,辯證法是不可能與唯物主義結合在一起的。唯有在思想的範疇才存在辯證法。唯物主義本身是含糊不清的概念。僅僅為了構成這個名詞,便應當說世界上除物質外還有其他東西。可以更有理由說,這一批判也適用於歷史唯物主義。歷史與自然界的不同,恰恰在於它用意志、科學和情感的手段改造自然。馬克思因而並非是純粹的唯物主義者,道理很明顯,因為不存在純粹的或絕對的唯物主義。唯物主義絕非純粹的,因為它承認武器可使理論獲勝,而理論也可使武器產生。馬克思的立場可以恰當地稱之為歷史決定論。他並不否認思維,而是認為思維絕對是由外在的現實所決定的。「在我看來,思維的運動僅僅是真實的運動的反映,是其傳送與轉移于大腦的結果。」這個相當粗淺的定義無任何意義。外界的運動如何並通過什麼「傳送于大腦」?與確定運動如何「轉移」于大腦這個難題相比,前一問題的難解之處是微不足道的。而馬克思創立了他的時代的簡便的哲學。他想表達的含義可以在其他方面加以確定。
把經濟決定一切作為人的根源,就是把人歸結為其社會關係。沒有孤立的人,這是十九世紀無可爭辯的發現。由此隨意地進行引申,就可以說,人在社會中之所以感到孤獨,只是由於社會的原因。如果用人身之外的某個東西來說明人的孤獨精神,這個人便走在超驗性的道路上。相反,社會僅以人為作者。若能斷言社會同時是人的創造者,是可以認為已經掌握能將超驗性清除掉的全部解釋。人於是如馬克思所希望的那樣,成為「其自身歷史的作者與演員」。馬克思的預言是革命的,因為他結束了由啟蒙運動的哲學所開始的否定運動。雅各賓派摧毀了以人為神的超驗性,而代之以原則的超驗性。馬克思又摧毀了原則的超驗性,而創立了當代的無神論。在1789年,信仰由理性所代替,但這種理性自身由於是凝固不變的,也是超驗的。馬克思比黑格爾更激進,摧毀了理性的超驗性,把它投入歷史中。理性在他們之前是起調節作用的,現在卻成為征服性的。馬克思比黑格爾走得更遠,把他看做唯心主義者(其實他並不是,猶如馬克思不是唯物主義者),因為精神的主宰以某種方式恢復了一種超歷史的價值。《資本論》重新推出統治與奴役的辯證法,但以經濟的自治代替了自我意識,以共產主義的來臨代替絕對精神的最後統治。「無神論是消滅宗教的人道主義,共產主義是消滅私人財產的人道主義。」宗教的奴役與經濟的奴役有相同的起源,只有在實現了人對其物質決定性的絕對自由時,才能了結與宗教的關係。革命就是要實現無神論與人的統治。
他認為,人不過是歷史,尤其是生產資料的歷史。馬克思確實指出,人之區別於動物,即在於他能生產生活資料。倘若人不吃飯,不|穿衣,不住房屋,便不會生存下去。生存的這個首要條件是他提出的第一個決定因素。他此時所思索的問題直接與不可缺少的生活需求有關。馬克思以後指出,這種依賴性是永恆的與必然的。「工業史是一部關於人的基本能力的打開的書。」他個人對其學說的推演就是從這一論斷進行的。人對經濟的依賴是唯一的與充分的,不過這尚有待論證。可以同意經濟的決定性對人的行為與思想的發生起著主要作用,但不能因此像馬克思那樣說,德國人對拿破崙九九藏書的反抗只能用糖與咖啡匱乏來解釋。此外,純粹的決定論本身也是荒謬的,倘若並非如此,只需一個真實的論斷即足以讓人們獲得全部真理。然而實際情況並不是這樣,或者我們從未提出過一個真實的論斷,甚至包括提出關於決定論的論斷,或者我們說出了真實的論斷,卻無結果。由此可見決定論是錯誤的。然而,馬克思如此任意地將問題簡單化,也有其道理,不過與純粹的邏輯毫不相干。
馬克思的預言就其原則而言也是革命的。人的一切現實均可在生產關係中找到其根源,歷史的變化是革命的,因為經濟是革命的。在生產的每個水平,經濟都引起對抗,它為了更高水平的生產而摧毀相應的社會。資本主義就是這些生產階段的最後一個,因為它創造出條件,使一切對抗得到解決,那時再沒有經濟。到那一天,我們的歷史將成為史前史。從另一種前景看,這種見解正是黑格爾的。辯證法應從生產與勞動的角度來論述,而非從精神的角度。無疑,馬克思本人從未談到過辯證唯物主義,而留待其繼承者去頌揚這頭邏輯的怪物。但他同時說現實是辯證的又是經濟的。現實在永恆地變化,由對立面的撞擊而加快,每當對立面結合為更高級的事物,便會引起其相反的方面,重又推動歷史前進。黑格爾用現實向精神發展的觀點而肯定的一切,馬克思用經濟向無產階級社會發展的理論而加以肯定。萬物皆同時既是其自身,又是其反面,這種矛盾促使它變成另一種事物。資本主義由於是資產階級的,表明自己是革命的,從而成為共產主義的溫床。
當然,人們有理由堅持對道德的要求,這實際上正是馬克思主義夢想的實質。在研究馬克思主義的失敗之前,應該說這種要求正是馬克思真正的偉大之處。他把勞動、勞動不公正地喪失地位及勞動的尊嚴放在思索的中心。他反對使勞動僅僅成為商品,使勞動者成為物品。他向特權者提出,他們的特權並非是神聖的,他們的財產也絕非永恆的權利。他譴責那些沒有權利心安理得保有財產的人們,以無與倫比的深刻性揭露了那個階級,其罪惡不在於握有權力,而在於把權力用來為一個庸俗而毫無真正性可言的社會效勞。我們從他那裡接受了對我們時代感到絕望的思想(在這裏,絕望比一切希望更有價值),這種思想認為,當勞動淪為商品時,就談不到生活,儘管勞動佔去了生命的全部時代。不論這個社會如何吹噓,當以後人們了解到它是倚靠千百萬心如死灰的人們的勞動才得以享樂時,有誰會在社會中寧靜地睡眠呢?馬克思為勞動者爭取真正的財富,它不是金錢而是充裕的時間與創造,他要求提高人的質量。人們可以堅定地說,他絕不想貶低人的價值,而有人卻以他的名義這樣做。他說:「需要藉助不正當手段的目的絕非正當的目的。」這句明確而尖銳的話否定了其得意揚揚的門徒們所自詡的高尚和人道精神。
從極端的屈辱中獲得最高的尊嚴,這就是無產階級的使命。他由於苦難與鬥爭,而成為人類的基督,贖回異化的集體罪孽。他首先是無數的承擔全部否定的人,隨後成為完成最後的肯定的使者。「無產階級不消失,哲學則無從實現自己,而沒有哲學的實現,無產階級也不能解放自己。」還有,「無產階級只能生存於世界歷史的範圍……共產主義的行動只能作為全球的歷史現實而存在」。但這位基督同時是復讎者。按照馬克思的說法,他在執行私有制對自身的判決。「我們時代的各個房屋都被標上了神秘的紅十字,法官是歷史,判決的執行者是無產者。」這種情況的實現是不可避免的。危機會連連發生,無產階級的淪落將會加深,其人數不斷增加,直到發生全球危機,那時交換的世界將會消失,歷史經過一次最後的暴力后便不再有暴力。一個符合預期目的的王國將會建立起來。九_九_藏_書
這並未阻止馬克思感覺到這種寂靜主義的危險。政權不容等待,否則便會無限期地推后。必須奪取政權的一天將會來臨,但對馬克思著作的所有讀者來說,這一天是令人懷疑的。關於這一點,他依然自相矛盾。他指出,社會「必然要歷史性地轉入工人專政」。至於這種專政的性質,他的解釋是矛盾的。可以肯定的是,他以明確的言辭否定了國家,說國家的存在與奴役是不可分的。但他反對巴枯寧不無道理的看法。巴枯寧認為,暫時的專政的概念與工人們所了解的人的本性是相違背的。的確,馬克思認為,辯證的真理高於心理上的真理。辯證法是如何說的?辯證法說,「廢除國家只有在共產主義者那裡有意義,視之為消滅階級的必然結果。階級的消失會自然而然地再無必要由一個階級建立政權,以壓迫另一個階級」。根據這一提法,那時對人的治理將讓位於對事物的管理。辯證法因而是明確的,它僅僅肯定了無產階級國家在消滅資產階級時應存在。然而不幸的是,對這種預言與必然性也可作出另外的闡釋。假若這樣的王國肯定會降臨,等多少年又有何妨?對不相信未來的人而言,苦難絕不是暫時的。然而在確信第一百零一年會實現最後的城邦的人們看來,一百年不過是瞬息間的事。從這個預言的觀點來看,一切皆不重要。不管怎樣,無產者正是按照發展生產的邏輯,在生產的頂峰建立起對世界上人類的治理。由專政與暴力來達到這一點,又有何妨?在這個有精良機器隆隆作響的耶路撒冷,有誰還會記得被扼殺的人們的嘶鳴?
這就是馬克思強調經濟與社會決定性的原因。他最有成效的努力即在於揭露隱藏在他的時代的資產階級表面價值後面的現實。他的蒙蔽人的理論依然有價值,因為它的確是普遍適用的,也適用於愚弄人的革命理論。梯也爾先生所崇尚的自由是由警察所捍衛的特權的自由,保守的報紙所鼓吹的家庭社會地位就是男男女女半赤|裸著身體下到礦井,被一根繩索聯結起來,工人賣淫盛行。一個庸俗貪婪的社會的虛偽使誠實與智慧從屬於自私的目的。馬克思這位無與倫比的啟迪民智者以前所未有的雄偉力量揭露了這種種不幸。這種義憤填膺的揭露帶來了其他的過分行為,從而需要另一種揭露。然而,必須了解與說出這種揭露產生於1834年在里昂被鎮壓的起義的血泊與1871年凡爾賽的道德家們卑鄙的殘暴行為。「一無所有的人在今天依然毫無任何地位。」如果說這個論斷在現在的確是錯誤的,它在十九世紀樂觀主義的社會中卻幾乎是正確的。繁榮的經濟所帶來的極度的精神墮落使馬克思把社會的與經濟的關係放在第一位,越加鼓吹他提出的由人統治的預言。九*九*藏*書
人們明白,這種必然性被考茨基這樣的馬克思主義者推向政治上的寂靜主義,黑格爾思想也發生過這種情況。考茨基認為,無產階級製造革命的能力和資產階級阻止革命的能力都很微薄。甚至列寧,他雖然相反選擇了這種學說的積極方面,也在1905年以一種專斷的口氣寫道:「想通過其他途徑而不是大力發展資本主義來尋求工人階級的拯救,這是一種反動思想。」馬克思認為,經濟的性質就是不能跳躍,絕不能消除它的各個階段。說改良主義的社會主義者在這一點上忠於馬克思,這是完全錯誤的。相反,這種必然性排除了一切改良,因為這樣便會減緩社會發展災難性的一面,從而推遲不可避免的結局。按照這種態度的邏輯,應該贊同加重工人苦難的一切行為。為了工人將來有一天得到一切,現在他們不能享有任何東西。
這個以後非常著名的論斷仍未讓人們認識到對抗會終結。在無產階級獲得勝利后,為生活而進行的鬥爭仍可能會發生,從而產生新的對抗。那時會有兩個觀念介入,一個是經濟的,即生產的發展與社會的發展的一致性,另一個純粹是理論體系方面的,即無產階級的使命。這兩個觀念在人們稱為馬克思的積極宿命論中匯合在一起。
我們已經注意到,乍看起來,堅實地建立起來的階級之間辯證的鬥爭原則一下子便不再正確,這是說不過去的。這原則永遠是正確的,或者它從來就不正確。馬克思肯定地說,革命之後再沒有階級,如同1789年之後再無三個等級一樣。然而等級消失了,階級卻並未消失,沒有任何東西能說明,階級不會讓位於另一種社會對抗。而馬克思主義預言的基本內容就是肯定再無社會對抗。
人們已了解馬克思主義的要旨。馬克思在亞當·斯密與李嘉圖之後,以生產商品所付出的勞動量來確定一切商品的價值。無產者向資本家出賣的勞動本身也是一種商品,其價值因生產它的勞動數量決定,也就是說,由維持生產者生存所必須消費的生活資料的價值確定。購買這種商品的資本家於是付給出賣勞動的工人足以維生與繁衍後代的工資,但他有權要求工人在儘可能長的時間內幹活。工人要工作很長時間,付出的勞動比維持生存所必須付出的勞動要更多。例如,每日勞動十二個小時,如果其中一半的勞動所產生的價值即相當於維持生存的生活資料的價值,那麼另外六個小時的勞動則未得到報酬,這就是剩餘價值,即資本家的利潤。資本家的興趣所在就是最大限度地延長工人的勞動時間,或者當無法再延長時,便最大限度地提高工人的生產率。前者是依靠警察的殘酷行徑,後者則依靠對勞動的安排,首先是勞動分工,然後是使用機器,這一切都使工人失去人性。另一方面,為市場進行的鬥爭,為新生產資料投入越來越多的資金,導致了生產集中與資本積累。小資本家首先被大資本家吞併,因為後者可以長期保持虧本的價格。利潤中越來越大的部分投資于新機器,積累于資本中最穩定的部分。這雙重的運動首先造成中產階級的破產,使他們加入無產者大軍,唯一由無產階級所創造的財富集中於數目越來越少的人們手中。無產者的人數越來越多,生存狀況日益悲慘。資本僅僅集中於一些大亨手裡,其日漸增長的財富建立在盜竊之上。這些大亨受到接連不斷的經濟危機與資本主義制度矛盾九*九*藏*書的衝擊,甚至再難以保證其奴隸們的生存,奴隸們於是便依賴私人或官方的施捨。無數受壓迫的奴隸大軍終於不可避免地面對一小撮卑鄙的老闆,發動革命的日子終將會來到。「資產階級的衰亡與無產階級的勝利都是不可避免的。」
由資本集中在少數人手中而帶來的經濟進展,使對抗既更加殘酷,又可以說對抗是不真實的,彷彿生產力發展到最高程度,無產階級不必費多大力氣即可獨自掌握生產資料,它們從私人手中被奪取過來,集中在廣大民眾手中,以後成為公共的。當私有財產集中在一個無產者手中,僅僅由於一個人的存在而與集體財產相分離。私人資本主義不可避免的結果是國家資本主義,只要以後把它用來為大眾服務,就會出現一個新社會,資本與勞動在那裡合二為一,將以同樣的生產產生出豐富的物品與正義。馬克思正是考慮到這樣一種幸福的出路,而一直在頌揚資產階級所不自覺地承擔的革命角色。他談到資本主義的「歷史權利」,它既是進步的又是苦難的源泉。在他看來,資本的歷史使命與正當性就在於為更高級的生產方式準備了條件。這一生產方式自身並不是革命的,僅僅是使革命獲得圓滿結局。唯有資產階級生產的基礎是革命的。馬克思斷言,人類自己所提出的謎它是可以解答的。他同時指出,問題的解決之道就萌生於資本主義本身中。他因而建議要容忍資產階級國家,甚至要協力使之建立,而不是回到工業化程度更低的生產。無產者「能夠而且應該接受資產階級革命,把它視為工人階級革命的條件」。
在歷史最後階段出現的黃金時代肯定了這一切都是合理的。必須思考馬克思主義非凡的雄心,對其大肆的宣傳作出評價,才能明白這樣的希望不得不忽略那些看起來是次要的問題。「共產主義是由人併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擁有,是人作為社會的人,即真正的人而回歸於自己,是完全與自覺的回歸,並保留了內心運動的一切財富。這種共產主義是完成了的自然狀態,與人道主義是一致的:它是人與自然、人與人、本質與存在、客觀化與對自己的肯定、自由與必然、個人與群體之間的衝突的真正結束。它在解開歷史的神秘,而且知道它能夠解開它。」唯有語言在這裏希望自己是科學的。從根本上說,這番話與傅立葉說的又有何區別?傅立葉也曾宣布,「沙漠將成為沃土,海水可以飲用,味道甘美,將來永遠是春天……」他們用教皇通諭式的語言向我們宣布了人類永恆的春天的降臨。沒有神的人類除了人的王國之外,還想得到與期待什麼呢?這可以解釋門徒們的焦慮。他們之中的一個人說:「在一個沒有憂慮的社會,很容易不知道死亡為何物?」然而,這是對我們社會的真正譴責。對死亡的憂慮是觸及遊手好閒的人而非勞動者的奢侈品,因為勞動者已經被活計壓得喘不過氣來。但一切社會主義,首先是科學社會主義,都是烏托邦。未來以烏托邦代替了上帝,烏托邦於是把未來與道德視為一回事。唯一有價值的就是能為這個未來效力的東西。因而它曾經是,而且幾乎永遠是強制性的與專制的。馬克思作為空想家,與其先驅沒有區別,而他的部分教導又可為其繼承者進行辯解。
然而,如果無產階級不能避免這場革命,不可避免地會擁有生產資料,他會以此為所有的人謀利益嗎?在他的內部不會出現等級、階級與對抗嗎?這種保證在哪裡?保證就在黑格爾的學說中。無產階級不得不把他的財富用於所有的人的利益。他不是無產階級,他是與特殊性即資本主義相對立的普遍性。資本家與無產階級的對抗是特殊性與普遍性之間的鬥爭的最後一個階段,這場鬥爭引起了九-九-藏-書主人與奴隸的歷史悲劇。按照馬克思所描繪的理想方案,無產階級首先將包容一切階級,只將一小撮老爺排除在外,他們是革命所要摧毀的「人所共知的罪惡」的代表。此外,資本主義在讓無產者最後失去一切之時,也逐漸地使他擺脫了可把他與其他民眾分隔開來的一切意願。他一無所有,沒有財產,沒有道德,沒有祖國。他僅僅屬於那唯一的人類,以後將成為其赤|裸裸的無情的代表。他肯定了自己,便肯定了一切與一切人。並非因為無產者們是神,而恰恰是因為他們淪于最非人的境地。「無產者唯有完全擺脫他們這種地位,才能實現對自己的完全肯定。」
馬克思於是成為生產的預言家。可以認為,僅僅在這一點上,他把制度置於比現實更重要的地位。他從未停止過為資本主義的經濟學家李嘉圖辯護,反駁有些人指責他為了生產而要求發展生產(馬克思大喊:「這完全正確!」),而不關心民眾。馬克思的答覆是「這恰恰是他的價值所在」,語氣同黑格爾一樣專斷。當民眾應該為拯救全人類效力時,犧牲他們又有何妨?進步就好似「那個可惡的異教天神,他只願意在被殺死的敵人的頭顱中喝仙露」。這種進步至少在可怕的工業化后出現的和解之日,不再令人痛苦。
人是隨著生產與社會而形成的。土地所有權的不平等,生產手段或多或少地迅速改進,為生存而進行的鬥爭,這一切急速地創造了社會不平等,集中體現在生產與分配之間的對立,首先是階級鬥爭。這些鬥爭與對立成為歷史的動力。古代奴隸制,封建農奴制,是走向古典時代手工業的漫長道路上的幾個階段。在手工業時代,生產者是生產資料的主人。此時,世界道路的開通與新市場的發現要求一種非地域化的生產。生產方式與分配的新要求之間的矛盾已經宣告農業與工業小生產制度的終結。工業革命、蒸汽機的發明與爭奪市場的競爭,必然導致小業主的被吞併與大工廠的出現。生產資料於是集中在有能力購買它們的人們手中,真正的生產者與工人僅僅能夠支配他們手臂的力氣,將它出賣給「有錢幣的人」。資產階級的資本主義的特徵因而便是生產者與生產資料的分離。由這種對立而衍生出一系列不可避免的後果,使馬克思可以宣布社會的對抗終將結束。
然而尼採的悲劇又在這裏重現。其雄心與預言是豪邁的,適合於全世界,而其學說卻是有局限性的。把一切價值歸結為唯一的歷史,這招致最極端的後果。馬克思認為歷史的目的是道德的與合理的。這正是他的空想。而正如他所知道的,空想最終會服務於他所否定的犬儒主義。馬克思摧毀了一切超驗性,完成了從事實向責任的過渡。但這種責任的原則僅存在於事實之中。對正義的要求若非首先建立在道德肯定正義的基礎上,便非導致非正義。缺少了這一點,罪惡有朝一日會變成責任。當善與惡在事件中混淆時,一切再無所謂壞,而只不過是過早或過遲的問題。除了機會主義者,誰能決定合適的時機。他的門徒們說,以後你們會作出判斷的。然而,受苦者到那時已不存在於人世,無法判斷了。對受害者而言,唯有現在是有價值的,反抗是唯一的動機。有人肯定會運用救世主降臨說對付受害者。也許馬克思並不支持這種說法,但這正是他必須考慮的責任。他以革命的名義為以後反對一切形式的反抗而進行的血腥鬥爭進行辯護。
人們於是會更好地理解馬克思純粹用經濟對歷史進行的解釋。如果這些原則在撒謊,唯有苦難與勞作的現實是正確的。如果人們以後指出,這種現實足以解釋人的過去與未來。這些原則將會被打倒,而利用這些原則的社會也將被摧毀。這就是馬克思所從事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