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部 二

第一部

我也把椅子倒轉過來,像煙鋪老闆那樣放著,我覺得那樣更舒服。我抽了兩支煙,又進房拿了一塊巧克力,回到窗前吃了起來。過了一小會兒,天空變得陰沉,我以為快要下暴雨了。但是,它又漸漸轉晴。不過,一片片烏雲飄過,使得街道陰暗了些。我抬頭望著天空,一直這麼待了好久。
吃罷飯,我有點煩悶,就在房間里轉來轉去。媽媽在的時候,這套房子大小合適;現在,我一個人住就顯得太空蕩了。我不得不把飯廳里的桌子搬到卧室里來。我只用我這一間,幾張已經有點塌陷的麥秸椅子、一個鏡面已經舊得發黃的柜子、一個梳妝台,還有一張銅床,我就生活在這個空間里,其他的空間我都不管了。又過了一會兒,我為了消磨時光,就拿起一張舊報紙讀了起來。我把克呂遜鹽業公司的一則廣告剪下來,粘貼在一箇舊本子上,報紙上種種叫我開心的東西,我都貼在那裡面。之後,我洗了洗手,事情告一段落,我來到陽台上。
這時,街燈突然一齊亮了,使得在夜空中初升的星星黯然失色。老這麼盯著燈光亮堂、行人熙攘的人行道,我感到眼睛有些發累。燈光把潮濕的路面與按時駛過的電車照得閃閃發亮,也映照著油亮的頭髮、銀制的手鐲九-九-藏-書與人的笑容。過了一會兒,電車漸漸稀疏了,樹木與街燈的上空,已是一片漆黑。不知不覺,附近這一帶已闃無一人,於是,又開始有貓慢吞吞地踱過空寂的街道,我這才想到該吃晚飯了。倚靠在椅背上待的時間實在太久,我的脖子有點酸痛。我下樓買了麵包與果醬,自己略加烹調,站著就吃完了。我想在窗口抽支煙,但空氣涼了,我略感涼意。我關上窗戶,轉過身來,從鏡子里看見桌子的一角上放著我的酒精燈與幾塊麵包。我想,這又是一個忙忙亂亂的星期天,媽媽已經下葬入土,而我明天又該上班了,生活仍是老樣子,沒有任何變化。
我醒來的時候,瑪麗已經走了。她跟我說過她得到她姨媽家去。我想起了今天是星期天,這真叫我煩,我從來都不喜歡過星期天。於是,在床上翻了個身,努力去尋找瑪麗的頭髮在枕頭上留下的海水的鹹味,我一直睡到十點鐘。然後,仍然躺在床上,不斷抽煙,一直抽到了中午。我像往常一樣不喜歡到塞萊斯特的飯店去吃飯,因為,那裡肯定有一熟人會向我提出種種問題,這我可不喜歡。我煮了幾個雞蛋,就著盤子吃掉了,也沒有用麵包,麵包早就吃完了,我一直不願意下樓去買https://read.99csw.com
我醒來的時候,明白了為什麼我請了兩天假,老闆就一直板著面孔,因為今天是星期六。可以說,我把這事全給忘了,起床時才想起來。老闆自然是想到了,加上星期天,我就等於有了四天假期,而這,是不會叫他高興的。但是,一者,媽媽的葬禮安排在昨天而不是今天,這並非我的過錯;二者,不論怎麼說,星期六與星期天總該歸我所有。即使是這個理,也並不妨礙我理解老闆的心理。
晚上,瑪麗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這個片子有些地方挺滑稽,但實在很蠢。她的腿靠著我的腿,我撫摩她的乳|房。電影快散場的時候,我抱吻了她,但沒有吻好。出了電影院,她隨我到了我的住所。
下午五點鐘,一輛輛電車在轟隆聲中駛過來了,載滿了一群群從郊區體育場看比賽回來的人,有些人就站在踏板上,有些則扶著欄杆。跟在後面的幾輛電車載的是運動員,我是從他們的小手提箱認出來的。他們使勁地高呼,歌唱,嚷嚷他們的團隊將永遠戰無不勝。好幾個運動員朝我打招呼,其中一個對我喊道:「我們贏了他們。」我也回喊了一聲「沒錯」,同時使勁點點腦袋。電車過去,街上的小汽車就開始一擁而至了。
https://read.99csw.com的房間正朝著本區一條主要街道。中午,天氣晴朗,但馬路骯髒,行人稀少而又來去匆匆。我先看見一家家出來散步的人,有兩個穿海軍服的小男孩,短褲長得過了膝蓋,筆挺的服裝使得他們舉止拘謹。還有一個小女孩,頭上扎著玫瑰紅的大花結,腳穿黑色的漆皮鞋。在孩子的後面,是他們的母親,身材高大,穿著栗色連衣裙,父親則是一個相當瘦弱的小個子,我頗眼熟。他戴著扁平的狹邊草帽,領口扎著蝴蝶結,手持一根文明杖。看見他跟他妻子在一起,我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區的人都說他秀氣優雅。過了一小會兒,走來一群郊區的年輕人,頭髮油光鋥亮,打著大紅領帶,衣服腰身緊俏,裝佩著繡花口袋,腳上穿的是方頭皮鞋。我猜他們是到城裡去看電影的,所以這麼早就動身。他們一伙人急急忙忙趕電車,還高興地說說笑笑。
昨天實在很累,今早幾乎起不了床。刮臉的時候,我想了想今天要幹什麼,我決定去游泳。我乘電車到了海濱浴場。在那兒,我一頭就扎進了泳道。浴場上年輕人很多。我在水裡看見了瑪麗·卡爾多娜,她以前是與我同一個辦公室的打字員。那時,我很想把她弄到手。現在想來,她當時也對我有意,但不久她就read.99csw.com離職而去,我倆沒有來得及好上。在浴場上,我幫她爬上一個水鼓,扶她的時候,我輕微地碰了碰她的乳|房。她躺在水鼓上面,我仍在水裡。她的頭髮遮住了眼睛,她一直在笑。我也爬上水鼓,躺在她身邊。天氣晴和,我像開玩笑似的把頭抬起枕在她的肚子上。她沒有說什麼,我也就趁勢這麼待著。我兩眼望著天空,天空一片蔚藍,金光流溢。我感覺到瑪麗的肚子在我的頸背下輕柔地一起一伏。我倆半睡半醒地在水鼓上待了很久,當太陽曬得特別厲害的時候,她就鑽進水裡,我也跟著下水。我趕上她,用手臂摟著她的腰,我倆齊游共泳,她一直在笑。我們在岸上晾乾的時候,她對我說:「我曬得比你黑。」我問她,晚上是否願意去看場電影。她仍然在笑,對我說她很想去看費爾南德主演的一個片子。當我們穿上衣服的時候,她見我系著黑領帶,顯得有點詫異,問我是不是在戴孝。我對她說媽媽死了。她想知道是什麼時候,我告訴她:「就是昨天。」她嚇得往後一退,但沒有發表什麼意見。我想對她說這不是我的過錯,但我沒有說出口,因為我想起我對老闆也這麼說過。其實說這個毫無意義,反正,人總得有點什麼錯。
這一群人過去之後,路上行人漸漸稀少。我想九*九*藏*書,那些好看好玩的地方開始熱鬧起來了。街上只剩下了一些商店老闆與貓。從街道兩旁的榕樹上空望去,天空晴和,但並不明朗。在街對面的人行道上,有個煙鋪老闆搬出一把椅子,放在店門口,跨坐在上面,兩臂擱在椅背上。剛才擁擠不堪的電車,現在幾乎全都空了。煙鋪旁邊那個名叫「皮埃羅之家」的小咖啡館里,廳堂空空蕩蕩,一個侍者正在用鋸屑擦洗地面。真箇是一派星期天的景象。
天色有點暗了。屋頂的上空變成淡紅色,隨著暮色漸至,那些假日出遊的人陸續往回走。我在人群中認出了那位優雅的先生。他家的幾個孩子哭泣著跟在父母的後頭。這時,附近的電影院一股腦兒將所有的觀眾都傾瀉在大街上。那些觀眾中,青年人的行為舉止比平日多了幾分衝勁,我猜他們剛才看的是一部驚險片。從城裡電影院回來的觀眾則姍姍來遲。他們顯得較為莊重。他們也說說笑笑,但顯得疲倦並若有所思。他們待在街道上,在對面的人行道上踱來踱去。這一帶的少女們,不著帽,披著發,挽著胳臂在街上走,小夥子們則打扮得整整齊齊,為的是跟她們擦身而過。他們不斷高聲地開玩笑,招得姑娘們咯咯直笑,還回過頭來瞅瞅他們。姑娘們之中有幾個我是認得的,她們也在跟我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