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十四場
卡利古拉 你的詩背誦給我聽聽。
卡利古拉 （輕聲地）現在，你住口吧。
卡利古拉 你不記得了嗎？
卡利古拉 這一切缺少血腥氣味。
西皮翁 不記得了。
西皮翁 你的孤獨，該是多麼邪惡的孤獨哇！
卡利古拉……黃連木和橄欖樹之間的路徑，隱沒在暮靄中……
西皮翁 在那微妙的瞬息間，天空變幻：看上去還是萬道金霞的天空，猛然翻轉過去，向我們顯示它星斗燦爛的另一副面孔。
西皮翁 還有羅馬丘巒的輪廓以及黃昏帶來的短暫的、令人心潮平和的恬靜……
西皮翁 我能夠理解。
卡利古拉 （坦然了一些）好題材，而且很廣闊。大自然，讓你產生了什麼感觸哇？
西皮翁 在你的生活中，難道就沒有一點兒類似的東西嗎？凝聚欲出的珠淚啦，寂靜的寄託之所啦……
卡利古拉 寫的什麼呢？九_九_藏_書
卡利古拉 （一直撫摩西皮翁）這是偉大心靈的品格。哪怕我能洞燭你的心靈也好哇！然而，我深深了解我熱愛生活的力量，它不會滿足於大自然，這是你們理解不了的。你屬於另外一個世界，你是善中純粹的人，而我是惡中純粹的人。
西皮翁 求求你，陛下，不必了吧。
西皮翁 不知道，陛下，我想是寫大自然吧。
西皮翁 （神態同樣不自然，心態介於仇恨與難以名狀的情感之間）我做了詩，陛下。
卡利古拉 哦！你認為它能安慰我這個做了皇帝的人嗎？
卡利古拉 談到什麼？
卡利古拉 （緊緊地摟住西皮翁）我也不知道。也許，我們喜愛相同的真實事物吧。
卡利古拉 為什麼？
——幕落——
卡利古拉 還有炊煙、樹木和流水的混雜氣味，從大地裊裊升上夜空。
西皮翁 （激動地，把頭埋在卡利古拉的胸前）噢！有什麼關係呢，既然我身上的一切都體現著愛。
九*九*藏*書卡利古拉 還有什麼？
西皮翁 （感到意外，猶豫一下，繼續說道）對，大致是這樣……
卡利古拉 （發怒，撲向西皮翁，揪住他的脖領搖晃）孤獨！你，你領教過嗎？孤獨，詩人和無能之輩的孤獨。孤獨？究竟什麼樣的孤獨呢？哼，你並不知道，單獨一個人，從來就不是孤獨的。未來和過去具有同樣的壓力，無處不伴隨我們！被殺害的人的冤魂追逐我們。僅僅是這些，那還好對付。然而，還有你愛過的人，你沒愛過但卻愛過你的人，悔恨、慾念、辛酸和甜美，妓|女和神仙！（放開西皮翁，退向他的座位）單獨一個人！啊！我的孤獨，即使不是幽靈糾纏的這種孤獨，能夠嘗嘗真正的孤獨，嘗嘗一棵樹的沉默和抖瑟，那也是好的呀！（坐下，陡然疲倦地）孤獨！其實不然，西皮翁。孤獨中充斥著咬牙切齒的聲音，回蕩著逝去的嘈雜喧嘩聲。還有，當夜幕將我們籠罩起來的時候，就在我撫摩著的女人身邊，肉體的慾望終於滿足了，我認為精神可以脫離肉體，去捕捉一下生死之間的我的時候，我的整個孤獨read.99csw.com，卻充滿了交歡后的汗臭氣味，那是躺在我身邊還昏昏欲睡的女人腋下發出的。
西皮翁 （鎮定下來，神情譏諷而敵對地）大自然安慰了我這個沒有做皇帝的人。
西皮翁 （心情進一步放鬆）對，還有。
卡利古拉 不能。我這心事，這死寂的湖水，這腐爛的草。（突然……改變聲調）你的詩一定很優美，不過，你要聽聽我的看法……
卡利古拉 只聽湛藍天空中雨燕的叫聲。
西皮翁 （同上）真的，它治愈了特別嚴重的創傷。
西皮翁 詩稿沒有帶在身上。
西皮翁 （死板地）我是回答你關於大自然的問題。
卡利古拉 （生氣地）住口。
青年西皮翁轉到卡利古拉的身後，靠上前去，動作有點兒遲疑，然後伸出手，搭在卡利古拉的肩上。卡利古拉沒有回頭，用一隻手握住西皮翁的手。
西皮翁 噢！魔鬼，吃人的惡魔。你又假戲真做，剛才你是演戲吧，嗯？你
ｒｅad.９９ｃsｗ.ｃｏｍ還很自鳴得意吧？
西皮翁 （同上）嗯。
卡利古拉坐下，凝視西皮翁。繼而，突然抓住他的雙手，把他硬拉到自己腳下，並用手捧起他的臉。
卡利古拉 說下去。
西皮翁猛地向後一仰身，恐怖地看著卡利古拉。他接連後退幾步，凝視著卡利古拉，說話聲音低沉。
他顯得精疲力竭。長時間冷場。
卡利古拉 （異常坦率地）創傷？你是懷著惡意講這句話的。是因為我殺了你父親嗎？創傷！你若是明白這個詞用得多準確，那該多好哇！（改變語氣）只有仇恨才能使人聰明起來。
卡利古拉 哦！是你呀。（他停住腳步，彷彿要定一定神兒）好久沒見到你了。（緩步朝西皮翁走去）你做什麼呢？一直在創作嗎？你近來寫了什麼，能給我看看嗎？
卡利古拉 （全神貫注地，打斷西皮翁的話）……大地和腳的和諧。
西皮翁 我談到某種和諧，即大地和……
西皮翁 到底是什麼？
卡利古拉 說說看……九*九*藏*書
西皮翁 對，對，正是這樣！咦！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西皮翁 （始終死板地，彷彿遺憾地）我在詩中談到……
卡利古拉 （緩慢地）蔑視。
西皮翁 （完全陶醉地）……蟬聲入耳，暑氣減退，犬吠聲、遲歸馬車的隆隆聲、莊戶的話語聲……
卡利古拉 怎麼沒有呢。
卡利古拉 說得對，西皮翁。
西皮翁 不行，想不起來了……
卡利古拉 （有點兒傷感地）你的話有幾分對，我是演戲了。
西皮翁 在生活中，所有的人都有一段溫情，這能幫助人生活下去。人在感到心灰意冷的時候，就緬懷那段溫情。
西皮翁 我多麼可憐你，又多麼恨你呀！
卡利古拉 詩的內容對我說說，總還可以吧？
西皮翁 （同上）你的心該有多卑鄙，沾有多少血污哇！哼！有多少邪惡與仇恨折磨著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