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爾塔　看一看！您會了解他的姓名。

母親　（同上）算了，瑪爾塔，我活到頭兒了，比我兒子活得長久多了。我沒有認出他來，還殺害了他。現在，我只能到河底去找他了，想必水草已經蓋住了他的臉面。

瑪爾塔　難道您不確信母親能愛女兒嗎？

瑪爾塔　不記得，媽。

母親　我情願相信這不是真的。最殘忍的兇手，也有於心不忍的時刻。

瑪爾塔　瞧見了吧，黎明來到了。

母親　瑪爾塔，現在我不願意挫傷你，但這的確不是一碼事兒，沒有那麼強烈。我怎麼能失去對兒子的愛呢？

母親　這就好，瑪爾塔，這就好。可是，現在我感到十分衰老，什麼也不能同你分享了。到了白天，一切都會好的。

瑪爾塔　（憤然地）忘掉您二十年，多美妙的愛呀！

瑪爾塔　（她走到櫃檯前站定）媽！

母親　你認出他來啦？

母親　我得到你的很大幫助，瑪爾塔，真捨不得離開你。我應當表明，你盡了心，是個好女兒，如果這種話還有意義的話。你對我始終保持應有的尊敬。可是現在，我厭倦了，原以為我這顆衰老的心對一切都冷漠了，read.99csw.com不料又重新感到痛苦。如果年輕，我還可以解脫，現在卻不行了。當母親認不出自己兒子的時候，不管怎麼說，她在大地的使命已結束了。

母親　我一直干下來，的確如此，可這是因循舊習，就像一個死人。只要一陣痛苦，就能使一切改變樣子。我兒子來改變的正是這一點。

母親　（緩慢地）太遲了，瑪爾塔，我再也不能為你做什麼了。（轉身走向女兒）你哭了嗎，瑪爾塔？沒有，你不會哭了。你還記得我什麼時候吻過你嗎？

母親　今天早晨你真漂亮，罪惡是美的。

瑪爾塔　多少年來，這是我暢快呼吸的第一個早晨。我彷彿聽見了大海的聲音。我心裏充滿了喜悅，真想高聲喊叫。

母親　好吧。我要去休息。但是，我很高興，知道你的生活終於開始了。

我知道，瑪爾塔，這話不合情理。對於一個犯罪者來說，痛苦意味著什麼呢？而且，你也看到了，這不是母親的真正痛苦，我還沒有呼天搶地。其實，這不過是在愛中再生所感到的傷痛。可這傷痛就叫我吃不消。我也明白，這種hｔｔｐs://rｅad•９９csw.ｃｏｍ傷痛同樣沒有道理。（改變聲調）但是，人世本身就不合理，這話我完全可以講，因為從生育到毀滅，我嘗到了它的全部滋味。

母親　也許是疲倦吧，還有渴望休息。

母親　對，是美妙的愛，斷絕音信二十年還依然存在。其實又有什麼關係！對我來說，這種愛相當美好，如果沒有它我活不了。

母親　（聲調平淡地）哼，我就知道，遲早有一天要自作自受，才肯罷休。

瑪爾塔　對，一切都會好的，我希望如此。不過，您先別唉聲嘆氣，讓我盡情地體味幸福吧。我重又變成原先的少女，身體重又燃燒起來。我真想奔跑。啊！只跟我說說……

母親　對。到了白天，我會認為了結是件好事。但是現在，我只感到累。

瑪爾塔　（猛地仰起頭）沒有！我沒有認出他來。他的相貌沒有給我留下一點兒印象。事情該著如此。您自己也講過，人也是不合理的。不過，您向我提出這個問題並不完全錯。因為，我現在清楚，即使我認出他來，事情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瑪爾塔　（雙手捂面）可是，難道還有什麼比您女兒的悲痛更有力量的嗎？

瑪爾塔　不行，媽，您不能離開我。不要忘記我是留下來的，他卻一走了之；我陪伴https://read.99csw.com您一輩子，他卻一去杳無音訊。這應當酬報，這應當計算在內。因此，按理您應當到我這邊來。

母親　說得對。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我很快就顧不上向你張開手臂了。然而，我一直是愛你的。

瑪爾塔　這種話我嗤之以鼻，您談論什麼犯罪與懲罰，我聽不進去。

母親　那麼面對誰才能垂下頭？

瑪爾塔　沒有結束，還有她女兒的幸福需要創建呢。我不明白您對我講的，這不像您說的話。您不是教我蔑視一切嗎？

瑪爾塔　現在，管他什麼罪惡呢！我第二次誕生了，我要前往會給我帶來幸福的土地。

母親　（以同樣平淡的語氣）對，然而，我剛剛明白我錯了，在這片一切都無定準的大地上，我們有自己確信的東西。（辛酸地）母親對兒子的愛，就是我今天確信的。

母親　我是隨口講的，不過如此。噢！我喪失了自由，開始墮入地獄！

母親　不，我什麼也不想，更談不上抗爭。這是懲罰，瑪爾塔，我猜想，兇手無不同我一樣，都有從內部掏空、人所不齒、毫無前途的時九*九*藏*書刻。正因為如此，所以要除掉他們，他們已經毫無用處了。

母親　你還不知道，我的眼睛累了。

母親　怎麼啦，瑪爾塔？你好像變了一個人。

瑪爾塔　（聲調平靜地）他的護照，看看吧。

瑪爾塔　面對您。

瑪爾塔　（聲音極低地）有一點點兒我就會心滿意足。媽，有些話我向來講不好，但是我覺得，重新開始我們每日的生活，是很甜美的。

瑪爾塔　我也有過。然而，我面對一個陌生而冷漠的哥哥，並不會垂下頭。

瑪爾塔　媽……（猶豫一下，然後火熱地）我還漂亮嗎？

瑪爾塔　您講這話的時候，心中不可能沒有一點兒抗爭，不可能一點兒不想您女兒。

瑪爾塔　媽！您不會丟下我孤單單一個人吧？

瑪爾塔　（朝母親走去，激烈地）您從前可不這樣講。這麼多年來，您始終跟我寸https://read.99csw.com步不離，緊緊抓住來送死的人的雙腿。那時您卻沒想自由和地獄。您一直干下來，這種情況，您兒子能改變什麼呢？

母親　（輕聲地）是這個理兒，瑪爾塔，可是他呢，是我害死了他！

瑪爾塔　（沉默片刻，然後更加激烈地）生活可能給予一個男人的，都給予他了。他離開這地方，認識了其他地區、大海，認識了自由的人。而我呢，死守在這裏，我死守在大陸的腹心，在寂寞中又渺小又可憐，我是在土地的深層長大的。誰也沒有吻過我的嘴唇，甚至您也沒有，而您卻見過我沒穿衣裳的身子。媽，我向您發誓，這些一定要得到酬報。我即將得到本應享受的東西，您不能借口一個男人死了，就逃避那個時刻，這是徒勞的。要知道，對於一個經歷了人生的男人，死不過是件區區小事。我們能忘掉他：我忘掉哥哥，您忘掉兒子。他這次遭遇無關緊要，他再也沒有任何東西需要了解。可是我呢，您剝奪了我的一切，不讓我享受他享受過的東西。難道他還要從我這裏奪走母愛，把您永遠拖進冰冷的河中嗎？

母親　現在我知道這一點，因為我的心講話了；在我要活不下去的時候，我重又感到了生活。

母親　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