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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陀思妥耶夫斯基

紀念陀思妥耶夫斯基

幾個月前,我接待了一位友好的蘇聯青年,他出語令我十分驚訝,抱怨說俄羅斯的偉大作家沒有被充分地翻譯成法文。我告訴他,十九世紀偉大的俄羅斯文學,在同時代的各國文學中,在我國是翻譯得最多、翻譯質量最好的。我反過來也令他驚訝萬分,向他斷言沒有陀思妥耶夫斯基,二十世紀法國文學不會是現在這種局面。為了讓他徹底信服,最後我還對他說:「您是在一名法國作家的辦公室里,在這個積极參与他這時代的思想read.99csw.com運動的作家辦公室里,僅掛的兩幅肖像是誰呢?」他回身看我所指的方向,看到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肖像,他那張臉不禁豁然開朗。
我在二十歲時遇見這部作品,當時所受到的震撼,過了二十年還在持續。我將《群魔》與三四部偉大作品並列,諸如《奧德賽》、《戰爭與和平》、《堂吉訶德》以及莎士比亞的戲劇,這些作品構成思想創作高山的冠頂。我起初欣賞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九-九-藏-書因為他向我揭示了人性的東西。「揭示」這個詞用得很貼切,因為他僅僅告訴我們,我們知道但又不肯承認的東西。再者,他也滿足了我單純追求清醒的一種頗為自得的情趣。然而時過不久,我逐漸經歷了我這個時代更為痛苦的悲劇,便更喜愛那位感受並且最深刻表現我們歷史命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了。在我看來,陀思妥耶夫斯基首先是這樣一位作家:他早在尼采之前,就識別出當代虛無主義,並予以界定,預言其read.99csw•com可怕的後果,並且試圖指出解救之路。他的主題就是他本人所稱的「深邃的精神,否定和死亡的精神」,這種精神要求「為所欲為」的無限自由,最後通向毀滅一切或者奴役所有的人。他個人所遭受的痛苦,既參与又拒絕這種精神。他的悲劇性的希望,就是從卑恭治愈恥辱,以放棄治愈虛無主義。
「上帝和不朽性的問題,與社會主義問題是同樣的,只是換了個角度」,寫出這樣的話的人,就知道從今以後,我們的文明要求解救所https://read.99csw.com有的人,否則任何人也得不到解救。不過他也知道,如果忘掉了一個人的痛苦,這種拯救也就不可能普及到所有的人。換言之,他不主張一種不是社會主義的宗教,但是也拒絕一種不是宗教的社會主義,兩者都最大限度地取其廣義。他從這種方式拯救了真正宗教和真正社會主義的未來,儘管當今世界似乎從兩方面都認定他是錯誤的。這個世界死去還是再生,無論哪種情況,都將證明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正確的。因此,他雖有缺點,而且正因為九_九_藏_書有這些缺點,才能以他的整個精神境界,支配我們的文學和我們的歷史。他今天依然幫助我們生活和希望。
阿爾貝·加繆
我在我年輕朋友的臉上見到的這種光彩,僅此就足以令人忘卻如今為隔絕人而聚積的所有愚蠢和殘忍。這種光彩,我既沒有算到俄羅斯的賬上,也沒有算到法蘭西的賬上,而是歸功於照耀在邊境上的創作的天才:我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部作品中所感到的、幾乎不間斷的創作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