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二十二場景
敘述者上。
瓦爾娃拉披著一條披肩。她身邊的達莎戴著黑紗。阿列克賽站在門口。
達莎 您來了，也使我感到幸福。
瓦爾娃拉 達莎！（繼而，她身體僵直，始終站在那兒）噢！我的上帝，可憐可憐這個孩子吧！
他突然將瓦爾娃拉·斯塔夫羅欽的手拉到自己的唇邊。
瓦爾娃拉 其實，你何必這樣反覆說「我愛您，我愛您……」夠了！二十年過去了，再也不可能召回來。我不過是個傻瓜！（她站起身）如果您不再重新入睡，我就……（忽然帶著一股柔情）睡吧，我來守護您。
達莎在窗口望著她走了，又返身坐下。
斯塔夫羅欽 那地方我知道，很凄涼，在山谷里，高山在四周阻斷視線和思想。在這個世界上，那地點最像死亡。
——幕落——
瓦爾娃拉 住口。
斯切潘 唔！給我念一念關於豬的那一段。
外面傳來喧鬧聲。瓦爾娃拉從遠台上。
他身子朝後仰去。
達莎 （渾身顫抖）尼古拉，空虛到這種程度，這就是信念，或者可望產生信念。
斯切潘 這就是說……唯一真實的事情，就是我愛您read.99csw.com。至於其他事情，對，我說謊，這是肯定的。麻煩就在於，對不對，我說謊時卻相信自己所講的。生活中最難的莫過於不相信自己的謊言。但是，您在跟前，會幫助我的……
敘述者：太太們、先生們，再說一句！斯塔夫羅欽死後，醫生們會診檢驗，宣布死者毫無精神錯亂的跡象。
瓦爾娃拉 （大驚失色）關於豬的？
斯塔夫羅欽 （獰笑一下）對，我有力量。我能挨了耳光一句話不講，能制伏一個殺人兇手，能過極度放蕩的生活，也能公開承認自己的墮落。我什麼都能做，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可是，我這一身力氣不知往哪兒用。在我看來，一切都那麼陌生。
斯切潘 唔！唔！對……魔鬼全從病人體內出去，親愛的，您終於看到了，您認出它們來，當然是我們的創傷了，我們的不潔，而病人，正是俄羅斯……不過，不潔的東西從她體內出來，又進入小豬體內，我指的是我們，我兒子，還有其他人，我們就像中魔者衝下去，最後斃命。但是，病人一定能治愈，也要坐到耶穌的腳下，所有的人都能治愈……對，有朝一日，俄羅斯能夠治愈！
阿列克賽上。
阿列克賽從右側下。瓦爾娃拉又回到斯切潘身邊。
在斯塔夫羅欽府第。
瓦爾娃拉 對，您在說謊。
瓦爾娃拉 醒過來，醒過來。噢，他燒得燙人！阿列克賽！
他從右側下。hｔtps://ｒｅaｄ.9９ｃsw.ｃoｍ
斯切潘 不是，親愛的，不是……況且，我也不會完全死亡。我們還會復活，我們還會復活的，對吧……如果上帝存在，我們就能復活，這就是我表明的信念。而我這是向您表明信念，我所愛的人……
斯塔夫羅欽 （樣子怪怪地看著她）幸福？同意，同意……噯，不對，這不可能……我只帶來痛苦……然而，我不指責任何人。
瓦爾娃拉牙關緊閉，眼睛望著房間一角。
斯塔夫羅欽 去國外。我們到那兒永遠定居。您去嗎？
達莎 （頹然跪倒在地）他弔死了。
瓦爾娃拉 備馬車！（阿列克賽下）到他那年紀，還這樣冒雨到處流竄！（她流淚）傻瓜！傻瓜！可是，他現在病了。噢！不管是死是活，我也要把他接回來！（她朝門口走去，又站住，轉身走向達莎）我的寶貝兒，我的寶貝兒！
瓦爾娃拉 （站在他身邊）……魔鬼紛紛從這人體內出來，進入一群小豬體內；於是，這群豬便從山上衝進湖裡淹死了。這時，人們出來看發生了什麼事，走到耶穌跟前，發現他正是魔鬼從他體內出來的那個人。看到耶穌穿上衣服，精神正常，人們便坐到耶穌的腳下，一個個都膽戰心驚。
瓦爾娃拉 別，等一等，住口。
斯塔夫羅欽 對，您有勇氣，您將是一個很好的看護！不過，再講一遍，您可不要打錯了主意。
ｈttpｓ://reａd.９9csw.com我從來未能蔑視什麼，將來永遠也不可能愛。我只能否定，吹毛求疵地否定。如果我終於能相信點兒什麼，那麼我也許能自殺，但是我不可能相信。達莎 我去。
瓦爾娃拉 （哭泣）在我身邊也一樣。
她擁抱了達莎，這才出去。
達莎 可以！我們去哪兒？
阿列克賽 （從右側房間出來）夫人，夫人……（達莎上）那兒，那兒。（他指著房間）斯塔夫羅欽先生！
瓦爾娃拉 您可不能死。您這麼講，還是會傷我的心，殘忍的人……
斯切潘 （慷慨激昂地）不對，可是，我終生說謊……即使說真話的時候。我講話，從來就不是為了表達真相，僅僅為了表現自己。您知道嗎，也許，現在我還在說謊吧？
瓦爾娃拉 上帝存在，斯切潘·特羅菲莫維奇，我向您肯定他存在。
斯切潘 我是在路上……在我的人民中間理解的。我終生說假話。明天，明天，親愛的，我們將重新一起生活……
斯切潘 對，我要睡覺。（他開始說昏話，但是還合乎幾分情理）親愛的、無與倫比的朋友，我感到，對，我差不多幸福了。但是，幸福對我一錢不值，因為，我馬上就要開始寬恕我的敵人……假如別人也能夠寬恕我的話。
斯切潘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
斯切潘 親愛的，親愛的，您來啦！路上我思考了，明白了許多事情，不應當再否認了，什麼也不要否認了……對於我們，就太遲了，可是對於後繼者，是不是，接班的一代，年輕的俄羅斯……九-九-藏-書
達莎 找我做什麼？
斯切潘 對……也就是說，用隱晦的話語，對不對？他們根本聽不明白。唔！讓我親吻您衣裙的下擺吧！
斯切潘 對，打我臉的另一側，如同《福音》上說的那樣。我始終是個壞蛋，在您身邊則例外。
瓦爾娃拉 安靜地待著吧，您什麼都叫人受不了。
斯切潘 （蘇醒過來）哦，親愛的！哦，親愛的！
瓦爾娃拉 （動情，但口氣生硬地）別人會寬恕您的。然而……
斯塔夫羅欽 我來請您明天跟我一起走。
達莎 我跟隨您。可是，您要學會生活，學會重新生活。您這麼健壯。
斯切潘 我愛您……
斯切潘 對，然而我不配，我們全都有罪。不過，如果有您在，我就會像個孩子，像孩子一樣無辜。親愛的，我只能生活在一位女子身邊。大路上可真冷啊……但是我認識了百姓，向他們講述了我的一生。
瓦爾娃拉 您想說什麼？
斯切潘 我愛了您一生，這二十年之間……
斯塔夫羅欽 對。read.99csw.com
達莎 哦！但願上帝賜予您一點兒愛，哪怕愛的對象不是我！
她身後是斯切潘·特羅菲莫維奇，被一個高大強壯的農奴像孩子一樣抱著。
瓦爾娃拉 您也談到我，在旅店裡！
阿列克賽 已經通知大夫了，夫人。
達莎朝那房間跑去，只聽她哀吟起來，繼而，她慢慢走出來。
瓦爾娃拉 快，把他放在這張長沙發上。（對阿列克賽）去通知大夫。（對達莎）你呢，把房間弄暖和些。（將斯切潘安頓好，農奴便退出去）好嘛！您可真瘋了，出去散步很好吧？（斯切潘昏過去。瓦爾娃拉驚慌失措，坐到他身邊，拍打他的手）噢，平靜下來！平靜下來！我的朋友！噢，劊子手，劊子手！
達莎 上帝呀，保佑他們所有的人，保佑他們所有的人，然後再保佑我自己。（斯塔夫羅欽突然進來。達莎盯著看他。冷場）您是來找我的，對不對？
斯切潘 對，在聖露西亞篇，您知道，當時魔鬼進入了豬體內。（瓦爾娃拉到她的寫字檯上取《福音書》，翻找）在第八章，三十二至三十六行。
斯塔夫羅欽 （注視她，沉默片刻）這麼說，我有信念了。（他又站起來）什麼也不要講。現在，我有事兒可做了。（他怪笑了一下）多麼卑劣呀，居然來找您！本來對我來說，您是個很可親的人，我憂傷的時候，待在您身邊心裏就會好受些。
他又一陣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