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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槍打肖長安(上) 第三節

第七章 槍打肖長安(上)

第三節

費通帶著一眾巡警,一個個吃飽喝足,提上馬燈在天津城外巡夜。您別看西門外蕭條,西門裡可熱鬧,有的是通宵達旦做買賣的,一眼望去燈火通明。無奈蓄水池的夜巡隊不能進城,就跟狗撒尿似的,各有各的片兒,費通等人順牆子河轉了半天也沒開張,凈剩下費鞋了。後半夜才撞上兩個販煙土的,可算見著帶縫的蛋了。費通帶手下弟兄窮追不捨,直追到北城的大劉家衚衕一帶,兩個販煙土的逃了個無影無蹤。這些巡警平日里好吃懶做,走路都恨不得讓人背著,販煙土的一跑,他們就追不上了,一個個累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罵罵咧咧收隊往回走。北城多為深宅大院,大劉家衚衕是個死胡同,深處沒有路燈漆黑一片。這也是合該出事,費通帶隊經過的時候,無意中往衚衕裡邊看了一眼,怎麼這麼巧,但見朦朧的月光之下,從高牆上躍下一個青衣人,快似猿猴,輕如狸貓,落地悄然無聲。
費通見對方一跑,就知道是飛賊了,捉拿躥房越脊的飛賊可是頭等功勞,急忙喝令手下開槍。幾聲槍響劃破了夜空,大半夜的黑燈瞎火,也不知打沒打中,卻引來幾聲狗吠。眾人追到牆底下藉著月光才看出來,大牆磚縫中插了兩枚銅錢,飛賊藉此攀壁而上,正是飛檐走壁的功夫,巡警們可沒這兩下子。費通讓手下兵分兩路,一路守在衚衕盡頭,另一路繞至大門前,砸了半天也沒人應門,幾個巡警搭了人梯,翻牆進去打開門。費通立功心切,晃著小胖身子帶隊衝進去,飛賊已然蹤跡全無。
費通可不這麼認為,蓄水池警察所沒多少油水可撈,他還想往上爬,升不陞官不說,至少調去城裡當差,來個平級調動就行。城中儘是大商號,穿官衣的倒背手往裡邊一溜達,做買賣的立馬沏茶倒水拿煙捲兒,賽梨不辣的沙窩蘿蔔隨便吃,臨走還得給一份孝敬。費通想得挺好,但是當上巡官以來,整天圍著蓄水池轉,出不了這一畝三分地,並無尺寸之功,免不了悶悶不樂。這一日,蝦沒頭和蟹掉爪趁機拍馬屁,搖頭晃尾巴哄他開心。蝦沒頭說:「二哥,我們倆陪您看場戲去?」蟹掉爪也說:「對呀,新明大戲院來了個好角兒,長得別提多漂亮了,要身段兒有身段兒,要扮相有扮相。前天我聽了一出,生旦的對兒戲,那邊是個武生,手使一桿銀槍,這邊的小角兒唱刀馬旦,手舞雙鉤,兩個人插招換式、上下翻飛,在台上打得那個熱鬧啊!台底下那好兒喊的,恨不得把房蓋震塌了!」蝦沒頭問道:「什麼戲這麼熱鬧?」蟹掉爪一抖摟手:「光顧熱鬧了,沒看出來是什麼戲!」蝦沒頭「嘁」了一聲:「生書熟戲啊,看了半天愣不知道什麼戲,你整個一棒槌!您說呢二哥?」費通也一皺眉頭:「我說老解,以後少出去給我丟人現眼。內行聽門道,外行才看熱鬧呢,別說那沒用的了,今天我帶隊巡夜,你倆跟我走一趟。」
邊吃邊聊,這工夫眼兒可就大了。屋裡的二位挺九-九-藏-書盡興,卻苦了聽窗戶根兒的三梆子,撅著腚貓著腰好不容易等他們吃飽喝足了,費通滅了灶間的油燈,迷迷糊糊回屋睡覺,小胖小子也喝了不少,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誰也沒注意外邊有人。三梆子沒回去,他得看明白了,不為別的,就為逮個把柄訛費通一次。他在灶間牆根兒底下又蹲了大半個時辰,看時候不早了,估摸窩囊廢兩口子和街坊鄰居都睡著了,悄沒聲兒站起身來活動活動。蹲得時間太長,腿腳全麻了,等活動開了,他貓著膽子,踮起腳,吱扭扭推開屋門,摸進小屋,來到油桌前。借屋外的月光這麼一看,哪有什麼小胖小子,分明是一隻一尺多長的大耗子趴在桌子上。一身灰皮油光瓦亮,尾巴一直耷拉到地,滿嘴的酒氣,竟然還打著呼嚕,嘴頭子上的幾根鬍鬚隨著呼嚕一起一伏地顫動。三梆子之前躲在門外偷看,那叫膽戰心驚,到了這會兒,這四個字不足以形容了,換個詞兒叫肝膽俱裂,真把他嚇得夠嗆,心說:「剛才看還是個小胖小子,這會兒怎麼變樣了?耗子見得多了,哪有這麼大個兒的?」當時腿肚子轉筋,膝蓋打不了彎,直著兩腿往門口蹭。怎知那大耗子發覺有人進來,突然睜開了眼,眼神迷迷瞪瞪帶著酒勁兒,晃晃悠悠就要起身。三梆子以為這東西會起來咬人,嚇得兩隻手四下里一劃拉,抄起立在灶台邊上的擀麵杖,來了個先下手為強,摟頭蓋頂往下打。這根擀麵杖是費二奶奶烙餅用的,足有三尺長、鴨蛋粗細,掄起來掛動風聲,只聽「砰」的一聲悶響,也不怎麼那麼准,正砸在大耗子的腦袋頂上,登時血了呼啦的腦漿子四下迸濺。三梆子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褲襠里屎尿齊流,魂兒都嚇飛了。
甭管怎麼說,費通當上了天津城蓄水池警察所的所長、一個月領六塊薪俸的巡官。前文提到過,蓄水池一帶治安混亂,轄區又大。天津城西頭白骨塔、南頭窯、磚瓦場、牆子河、呂祖堂、如意庵、韋陀廟,直到小西關這一大片,全歸蓄水池警察所管。兩班巡警不下百十來號,多為混吃等死的酒囊飯袋,缺須短尾少根筋的也不在少數。
當巡警的一看就明白了,夤夜翻牆,非奸即盜。費通趕忙吩咐手下人等堵住衚衕口,與這賊人打了個照面。但見此賊沒穿夜行衣,也沒蒙面,短衣襟小打扮,二十七八的年歲,身手矯捷至極,薄嘴片子、高鼻樑、準頭端正,兩個瞳仁漆黑晶亮,戲台上的旦角也沒他長得俊,怎奈不走運,行竊得手了越牆而出,正撞上夜巡隊。不過青衣人一不慌二不忙,沒等十來個巡警衝上來,他先開了口:「把圈的挑帘子,老蓋兒溜邊!」
三梆子進了院子,畢竟還是心裏發虛,高抬腿輕落足直奔灶間,蹲在窗根兒下邊,沒敢直接往裡看,支著耳朵這麼一聽,除了費通似乎還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在屋裡說話,卻聽不清說什麼。三梆子心想:「窩囊廢跟誰說話呢?有相好的了?九*九*藏*書不能夠啊,嚇死他也不敢把相好的帶回來,費二奶奶還不活吃了他?這個人是誰呢?」想到此處,三梆子悄悄站起身來,睜一目眇一目單眼吊線往窗戶裡頭一瞧,嚇得他倒吸一口冷氣:「媽的媽、我的姥姥喲!這是個什麼東西?」
這灶間開間不大,牆根兒砌著灶台,灶台上擺著鍋碗瓢盆之類做飯的家什,牆角堆著柴火,灶間中擺了一張油桌。什麼叫油桌?就是比八仙桌小一號的硬木桌子,也是方方正正的,邊上配四把椅子,桌子上豎著一盞油燈。書中代言,天津城那時候已經通了電燈,不過很多老百姓家裡還是捨不得拉燈泡,因為電費太貴。藉著油燈的火苗,三梆子看清了桌上的飯菜。今天預備得還真不錯,費二奶奶給烙的白麵餅,買的天寶樓醬肉,一小盤水蘿蔔,一碗甜麵醬,炒了一個醋熘白菜絲,額外還給切了倆咸鴨子兒,燙了一壺酒。三梆子吞了吞口水,心生嫉妒,窩囊廢自打當了巡官,這小日子過得夠熨帖的,桌上全是順口的東西。定睛再看,費通對面坐了個一尺來高的小胖小子,可沒坐在椅子上,個兒太小,坐椅子上夠不著桌上的東西,就這麼坐在桌子上,頭頂梳了個小抓髻,一對小黑眼珠子滴溜亂轉。費通一邊說話,一邊撕了塊餅,夾好了醬肉,遞到小胖小子手裡。小胖小子接過來,咬一口餅喝一口酒,喝完了費通還給他倒上。兩個人你有來言,我有去語,說得還真熱鬧。說的什麼呢?無非張家長李家短,三街四鄰閑七雜八的事,誰家兩口子吵架,誰家新媳婦兒漂亮,哪個女的搞破鞋靠人,哪個男的在外邊有了姘頭,真可謂一雙眼看百家事,方圓左右的新鮮事沒他不知道的。再看費通,一會兒哈哈大笑,一會兒皺起眉頭,臉上的表情就跟聽評書差不多。三梆子心說:「還真沒看出來,窩囊廢這是要成精啊!」
周圍異常安靜,夜色猙獰得讓人只覺手腳冰涼、脊樑溝發麻。屋門打開后,遠處的費通也感覺到了血腥之氣,一揮手說了聲:「搜!」眾巡警往各屋搜查,可了不得了。這戶人家滿門男女老幼全被抹了脖子,一個活口也沒留,到處是血,慘不忍睹。費通走進正房大門,藉著月光找到燈繩拉了一下,「咔嗒」一聲,吊在房樑上的電燈亮了。費通再看,正廳壁上用鮮血畫了一條張牙舞爪的大蜈蚣,此時血跡未乾,順牆壁往下淌,看得費通身後一眾巡警頭髮根子直往上豎!一股子涼氣從費通天靈蓋直透腳底板兒。要擱以前趕上這樣的血案,窩囊廢早撒丫子溜了,不過他當上巡官以來,或許是官威加身,遇到事可比以前穩當多了。費通理了理思路,定了定心神,派人跑去官廳上報。
當天夜裡,窩囊廢在警察所里點齊了巡夜的人手。蝦沒頭、蟹掉爪過來獻殷勤:「二哥,先別忙著走,巡夜是個力氣活兒,哥兒幾個得墊墊肚子。那什麼,你們幾個陪二哥等會兒,我們倆去給大伙兒弄點兒犒勞。」說罷出了警察所,工九九藏書夫不大,兩人找來一個推車賣煎餅餜子的小販。煎餅餜子從清末到民國通常被當作夜宵,比如說夜裡聽書看戲,無論藝人還是觀眾,散場后都覺得肚子里空落落的,煎餅餜子咸辣適口,既能解飽又不油膩,再合適不過。警察巡夜得十幾個人,把小販叫過來攤煎餅是為了趁熱吃。那個小販垂頭喪氣推著小車,跟在蝦、蟹二人身後進了蓄水池警察所,心裡頭暗暗叫苦。為什麼呢?這些個「穿狗皮的」吃煎餅餜子就是白吃,不再訛上一份錢已是法外開恩,哪敢開口找他們要錢啊?到頭來只怕一分錢也掙不著,還得把本錢賠光,一晚上白忙活。
這其中有兩個巡警,善會欺上瞞下、溜須拍馬,整天跟在費通屁股後邊轉,花言巧語、端茶點煙把費二爺哄得挺美。費通本就是這路貨色,也願意吃這套,一來二去將此二人當成了心腹愛將,經常帶在身邊。這兩人一個姓夏,人送綽號「蝦沒頭」;另一個姓解,綽號「蟹掉爪」。列位看官聖明,光聽這倆名字,也該知道什麼成色了。蝦沒頭生就一張大長臉,細高挑,水蛇腰,平時就是弓腰駝背,站直了三道彎;蟹掉爪是個矬胖子,禿腦袋,走起路來賽過皮球,兩隻小胖手一左一右擺來晃去。
捕盜拿賊甭指望這二位,吃拿卡要、假公濟私、煽風點火、起鬨架秧子,一個比一個能耐大。這兩個蝦兵蟹將,還一個「沒頭」一個「掉爪」,再加上個巡官「窩囊廢」,這仨湊一塊兒,幹得成什麼事?
不管案子傳了多少個版本,卻有一點一致——從作案手段和壁上的血蜈蚣可以斷定,行兇的賊人非同小可,正是全國懸賞通緝的巨盜——飛天蜈蚣肖長安。當時來說,提起飛天蜈蚣肖長安,在官私兩面、黑白兩道,絕對是有名有號。據說他沒有半分賊相,唇若塗朱、睛如點漆,往來倏忽如風,但見其影,不見其形,一雙貓眼,夜行從不點燈,脊背上刺了條大蜈蚣,因此得了「飛天蜈蚣」的綽號。此賊貪淫好色,而且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作案向來不留活口,出道以來縱橫大江南北、黃河兩岸。作案之後定會在壁上畫一條血蜈蚣,從未失過手。各地官府開出重賞,卻也拿他不住,連照面都沒打過,皆因這飛天蜈蚣忽南忽北、行蹤不定,在一個地方只作一次案。比如在濟南府作了案,得了手立即遠走高飛,躲到太原府銷贓,就地將賊贓揮霍一空。再找出當地最有錢的一戶人家下手,得了手再換地方,從不拖泥帶水。這一次流竄到天津城,踩盤子盯上了老劉家,作下這麼大的案子。費通身為剛提拔上來的巡官,帶了十幾個巡警,個個持槍帶棒,在一條死胡同中撞上了飛賊肖長安,居然還讓這個賊從眼皮子底下翻牆跑了,官廳大老爺能不生氣嗎?拍桌子瞪眼,罵了費通一個狗血淋頭、體無完膚,又扔給他一件差事,幹得好將功補過,干不好一竿子插到底,扒了他這身官衣,甭說巡官,連巡警也別想幹了!
費通等人一愣read.99csw•com,這是警察的暗語。賊道上說黑話,當差的一樣有切口,意思是「緝拿隊辦案,你們當巡警的躲開」。眾巡警見是緝拿隊的,那可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忙把槍放下了,扭頭就要走。費通天生的奴才命,見了比自己強的就往上貼,恨不得燈泡上抹糨子——沾沾光,當下討好地問道:「拿大魚拿蝦米?」青衣人應了句:「一樁渾天入窯的,網大眼小,全把著呢!」費通一聽這話,心說不對,什麼叫「渾天入窯」啊?這是賊道上的黑話,暗指趁天黑入宅行竊,當差的可不會這麼說!那個穿青衣的也意識到說走了嘴,不等費通做出反應,身形一晃,三躥兩縱直上牆頭。一眾巡警全看呆了,三丈多高的大牆,怎麼上去的?
院子里進來這麼多人,裏面卻沒動靜,費通覺得不太對勁兒,沖蝦沒頭努努嘴。蝦沒頭心領神會,走到迎面正房大門前拍了拍門,喊了句:「巡警辦案,府上有人嗎?」屋裡還是沒有回應,這一拍卻把門拍開了,原來門是虛掩的。蝦沒頭掏出槍,一腳踹開大門,只覺一股血腥之氣撲鼻而來,再定睛一看,屋裡地上橫躺豎卧著兩具屍體,血水流了一大攤。蝦沒頭倒吸一口涼氣,沒敢再往裡走,戰戰兢兢退了出來。
巡官窩囊廢帶上蝦沒頭、蟹掉爪,又喊上手下十來個巡警圍成一圈,一人要了一套煎餅餜子。這個要餜子的、那個要餜蓖兒的,生蔥的熟蔥的、放辣子的不放辣子的,還有麵皮兒不要面,只拿雞蛋攤的。小販忙乎得暈頭轉向,手腳不停閑。等一眾人等狼吞虎咽吃完了,不知道窩囊廢心裏打的什麼主意,居然抓了兩個大子兒扔給小販。小販可不敢要巡警老爺的錢,一再推託,心裏暗罵:「倆大子兒還不如不給,這還落個你沒明搶。」窩囊廢一瞪眼:「二爺給你錢,你敢不要?」小販嘴中連說:「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雙手接過錢連連作揖,推上車跑了。
費通兩口子睡夢中聽得灶間一陣「噼里啪啦」的響動,以為進來賊了。自從當上巡官,費通的脾氣也長了三分,嘴裏嘀咕,這真叫太歲頭上動土,什麼人賊膽包天,敢來巡官家偷東西?費通披上外衣穿上鞋,抄起掛在牆上的警棍,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灶間。進屋一看一抖摟手——但見那隻大耗子四腳朝天躺在地上,腦袋被砸得稀巴爛,已然氣絕身亡。在費通看來,這可不是耗子,這是他的富貴財神、哥們兒弟兄!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這大耗子不但幫他升了官,還給他提供了不少拿賊辦案的線索。費通捶胸頓足,心似油烹,可還不能明說,萬一傳講出去,他這個巡官怕是當不成了,這真叫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過了幾天,三梆子實在憋不住了。這幾個月一直沒找著請客的人,肚子里一點兒油水也沒了,恨不得趕緊揪住窩囊廢的小辮,狠狠訛他一把。當天夜裡,月朗星稀,他聽見旁邊院門一響,知道是費通回來了,匆匆忙忙從自己這院出來,躡手躡腳來到費通他們家門口九九藏書,只見院門虛掩,此時不算太晚,院門還沒上閂。三梆子尋思也甭打招呼了,偷摸兒進去瞅一眼,萬一讓費通撞見了,就說是來串門兒,老街舊鄰的也沒那麼多避諱。
警察所的夜巡隊看著挺辛苦,其實也是一樁肥差,抓到販煙土的、行竊的、拍花拐小孩的、收贓販髒的、小偷小摸的、庇賭包娼的,可以罰沒贓款,外帶領一份犒賞。再逮住個小媳婦兒偷漢子什麼的,趁機捏兩把小媳婦兒的屁股,不僅佔便宜解悶兒,弄好了還能狠敲一筆竹杠。雖說蓄水池警察所轄區偏僻,可是俗話說拉鋸就掉末兒,出攤就開張,只要出去巡夜,多少也能撈點兒油水,總好過悶在所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打這兒開始,費通恨透了三梆子,後來抓了個茬口,把三梆子家的賭局連鍋端,罰了個底兒掉,又把兩口子關了多半年,方才吐了胸中一口惡氣。三梆子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貪小便宜反吃大虧。
常言道「沒有不透風的牆」,官廳再怎麼掩蓋,也架不住有那嘴快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這件滅門慘案很快轟動了天津衛。原來這戶人家姓劉,家境殷實,賊人趁夜入宅,姦淫了劉家的女眷,又一刀一個殺了全家一十二口,捲走金銀珠寶不計其數。高牆上有幾滴鮮血,夜巡隊那一陣亂槍打中了飛賊,卻沒傷到要害,賊人中槍而逃。不過巡警總局派出緝拿隊搜遍了城裡城外,也沒找到蛛絲馬跡。這件慘案先是在大劉家衚衕鄰里之間風傳,很快被消息靈通的小報記者得知,又添油加醋登在報紙上。這麼一來,整個天津衛上至官府下至百姓,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這件事了,而且越傳越神,越傳越鬧不明白真相。各路小報的記者更是根據傳聞和想象一通胡編亂造,雖然報紙上印出來的只是兩三百字一小段消息,可是一家比一家編得邪乎,說得有鼻子有眼兒。不為別的,就為吸引人買報紙。有一家《醒世快報》甚至刊出了連載小說,以這樁滅門慘案為引子,講出了一段江湖俠客替天行道、匡扶正義的傳奇故事。一時間全城百姓但凡有點兒家底兒的人人自危,天一黑就早早地關門閉戶不敢出屋,睡覺也睡不踏實。
費通見三梆子坐在地上一頭白毛汗,還沒緩過神兒來,就知道是這個潑皮乾的好事。他一手揪住三梆子的脖領子,一手在灶台上划拉,想踅摸個稱手的傢伙揍三梆子一頓,嘴裏也不依不饒:「我說三梆子,大半夜你跑我們家來想幹什麼?夤夜入宅非奸即盜,若不說實話,別怪我把你拘起來!」三梆子這人平時就沒說過實話,你想讓他說句實話,無異於要他的命。他喘了口氣,定了定神,瞎話張嘴就來:「我半夜出來解手,看一大耗子躥過來嚇我一跳,我一想爺們兒得為民除害啊!趕緊追,也是咱兩家離得太近,沒想到它三躥兩躥跑進了你們家灶間,我就把它堵屋裡了……」費通一聽就知道三梆子是胡說八道,心裏更氣了,連推帶搡把三梆子轟出院門,又補上一腳:「別放屁了,快滾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