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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槍打肖長安(上) 第四節

第七章 槍打肖長安(上)

第四節

飛天蜈蚣肖長安作案,百寶囊中還少不了幾件稱手的傢伙、貼身的法寶:頭一件是紫銅仙鶴,僅僅巴掌大小,造得栩栩如生、巧奪天工,拉動鶴尾可從鶴嘴中噴出迷香,迷倒室中之人。這迷香本是用曼陀羅花煎煮濃縮揮干水分,再兌上黃杜鵑(又叫八里麻)碾成的粉末,兩者相溶藥力倍增,聞一下立即昏迷,一兩個時辰也醒不了。另一件是條收納賊贓的錦囊絲袋,既輕薄又綿軟,攥成一團不過核桃般大,展開了可達七八尺,遇火不燃,入水不沉。作案之時一圈一圈纏在腦袋上,既方便攜帶,而且萬一有人用刀劈過來,這東西柔中帶剛,還可以抵擋一陣。過去常聽說書的先生說賊人作案之時「青絹帕纏頭」,就類似這個東西。還有一件是把攮子,古書有雲「刀不盈尺謂之攮子」,說白了就是不足一尺長的匕首。這可是肖長安尋覓良久得來的一柄利刃,不敢說削鐵如泥,吹毛斷髮可不在話下,這是賊人的膽,出去作案從不離身。
上一次飛天蜈蚣肖長安在濟南府作案之前,就扮成了一個賣炸螞蚱的小販。山東地廣糧多,蝗災頻繁。到了秋後,成群的螞蚱鋪天蓋地,如同片片黑雲,所過之處,莊稼顆粒無存,全給啃光了。沒了糧食,庄稼人吃什麼呢?其中有心眼兒活泛的,下網扣筐逮螞蚱,挨個兒揪掉大腿、翅膀,用鹽水泡了再下油鍋,炸熟了放在大盆里,拿小車推到城中叫賣。油炸螞蚱肥美,公的一兜油,母的一兜子,色澤金黃,外酥里嫩,又下酒又下飯,夾在剛剛烙熟的熱餅里,咬一口真是滿口余香。兩個大子兒一碗,吃的人從來不少,一天能賣一大笸籮。不單是好吃,還能為民除害。可老天爺總不能年年跟庄稼人過不去,趕上風調雨九_九_藏_書順的年景沒有蝗災,種地的農民高興了,賣炸螞蚱的也有辦法,就在莊稼地中點起一溜兒馬燈,後面支起粘網。這些「神蟲」趨光,夜間見到光亮,大批大批地往燈前飛,一隻只撞在粘網上,天一亮就下了油鍋。賣這個的全是鄉下老趕,做買賣沒有固定的地點,東西南北四鄉八縣到處亂竄。肖長安找了一個賣炸螞蚱的老趕,出錢買下全套家什,又吩咐他隔三岔五給自己送螞蚱,活的、熟的各一半。老趕巴不得如此,不用推車叫賣了,掙的錢還多,這不天上掉餡兒餅嗎?打那以後,肖長安推上獨輪車,三天兩頭到大戶人家門口叫賣。明著是賣炸螞蚱,暗地裡卻是踩道兒。
這是白天,到了夜裡,他又扮成沿街乞討的叫花子,縮在那戶人家門洞子下邊,看打更巡夜的幾點來幾點走。就這麼反覆踩點、觀望,夠十成的把握他才下手。
崔老道聽罷費通槍打肖長安的經過,也替費通捏了一把冷汗。滿天神佛你不惹,非要在孫猴子身上薅把毛!不過捉拿飛天蜈蚣肖長安乃官廳的公案,他一個畫符念咒、降妖捉怪的老道,又能幫得上什麼忙?窩囊廢找他相助,那可是進錯了廟,拜錯了神。
崔老道的買賣屬於「金」字門,肖長安這類做賊的是「容」字門,雖不同門,但皆屬江湖中人,多少也有些了解。據崔老道所知,天底下的賊人分為三路,門道各不相同:在江河湖海上殺人越貨、抽幫打劫的稱為「水賊」,陸地上高來高去、躥房越脊的稱為「飛賊」,挖墳盜墓、發死人財的稱為「土賊」。過去三百六十行都有祖師爺,有人說賊偷的祖師爺是《水滸傳》里鼎鼎大名的「鼓上蚤」時遷,人稱梁上君子。其實不對,這一行真https://read•99csw•com正的祖師爺應該是東方朔。時遷再厲害偷的也是人,東方朔三盜王母仙桃,偷的可是神仙,舊時給老人賀壽,常掛《東方朔偷桃》圖,說的就是這個事迹。各行各業之所以供奉祖師爺,一來往臉上貼金,二來藉此立規矩。俗話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做賊的也是一樣,經常說「盜亦有道」,有人偷東西是為財,有人偷東西是為義,越是幹這一行的,越是講究道義。肖長安屬於鑽天的飛賊,卻向來不守賊道上的規矩,作多大的案子也是一個人,從來不拜山頭。一個地方干只干一票,專找當地最大的財主下手,翻牆越脊進去,把值錢的東西一卷而空,不分良賤,有一個殺一個,身上不知背了多少條人命。如果這家有女眷,必定先奸后殺,手段殘忍至極。江湖上盛傳,飛天蜈蚣肖長安從不失手,有這麼幾個原因:首先來說,此人心思縝密,賊智出眾,通曉七十二行,擅長易容改扮,還會各地的方言,真可以說學什麼有什麼、裝什麼像什麼。作案之前先踩盤子,盤子不踩嚴實了絕不下手。踩盤子是句黑話,也叫踩點兒或踩道兒,就是說賊人在行竊之前,探明下手目標的地形、格局、人口,以及私庫在什麼地方,作案時從哪兒進、從哪兒出。除此之外,還要摸清附近巡警往來的路線。
飛天蜈蚣肖長安膽大包天,從不|穿夜行衣,僅以青衣罩身。青衣雖也是黑的,可跟夜行衣不一樣。夜行衣除了顏色以外,用料和做法也有講究,以綢緞的居多,因為綢緞細滑,被人攥住了容易掙脫;再一個,夜行衣的胳膊肘、腿掖子,這些關節之處要多出一塊,為了活動不受阻礙;而且夜行衣從頭上到腳下是一整身,手背上有護九-九-藏-書手,臉上有面罩,穿戴整齊了就露兩隻眼睛,別的地方全遮上。肖長安不用,就這麼一身粗布衣褲,他也不蒙面,憑藉手快刀快,向來不留活口。此賊的名號「飛天蜈蚣」中佔了一個「飛」字,可見善於躥房越脊、高來高去。城裡大戶人家的宅子,高牆磨磚對縫,灰磚之間縫隙極小,且以糯米漿灌注,磚與磚之間嚴絲合縫。肖長安用攮子摳出一點兒灌漿,再將一枚銅錢插入磚縫,腳尖點在銅錢邊沿,借力往上一躥直上牆頭,形如一條大壁虎。有這麼三五枚銅錢,幾丈高的大牆也擋不住他。進了深宅大院之後如何行竊?這其中也有許多名堂。就拿進屋作案來說吧,他得用攮子撥開門閂,往門合頁上點兩滴油,推開門也不能直接往裡走,因為當賊的不知道屋中有沒有埋伏,倘若有人拿著刀槍棍棒躲在門后,等著賊進來摟頭就打,那可要吃大虧。所以得背沖屋門,先將一條腿倒伸進去,因為腿肚子上肉多,挨上一棍也不打緊。您再想想他這個姿勢,背沖門、臉朝外,前腿弓、後腿綳,勁兒攢在門外這條腿上,一旦發覺不對,順勢往外一躥就跑了。進了屋沒讓人發覺,也不能急於下手,得先把門關上,防備外邊突然進來人,再搬個凳子擋在門口。萬一把屋裡人驚醒了起來追賊,當賊的知道門口有凳子,可以從上邊一躍而過,追的人卻不知道,屋子裡又黑,非讓凳子絆個大跟頭不可。這就等於說,在人家的地盤上輕而易舉就給人家下了埋伏,絕對的心思縝密。飛天蜈蚣肖長安憑這一身本領,走千家過百戶,穿宅入室,糟蹋完女眷,挨屋把人一殺,氣定神閑地在牆上留下條血蜈蚣,卷了賊贓就走。那位問這賊人犯案為什麼要留下記號?讓官差不明所以豈https://read.99csw.com不更好?其實不然,人在江湖掙的就是個名號,所謂「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豪傑名滿天下,惡人遺臭萬年」。再者說來,你案子做得越狠,官差就越怵你。肖長安殺人越貨作下案子,畫上血蜈蚣一走了之。等到案發,官府派人追兇,他已經到了幾百里之外了,那還上哪兒追去?因此這麼多年過來,各地官廳懸賞緝拿,卻都奈何他不得,江湖上更是將此賊的手段傳得神乎其神,稱得上神龍見首不見尾。
此外還有幾件物什,也是作案時必不可少的,比如肖長安行竊總帶個油壺,大肚兒、長脖兒、小尖嘴兒,有什麼用呢?穿宅入室,用攮子撥開門閂之後,不能直接推門進屋,因為門合頁上的銅軸用久了,裡頭會長銹,乍一推必定發出聲響。他得先把油壺嘴兒插入門邊的縫隙,對準合頁一捏壺肚兒,點進幾滴油去,再推門便是悄無聲息。還有摻過葯的肉包子,用來打發宅中狗子,狗見著肉包子一準兒是一口吞下肚,來不及出聲便倒了。再一個是三角鑽、鐵線之類擰門撬鎖的傢伙。庫房上掛的大銅鎖,三兩下就能捅開,捅不開再上三角鑽。
在蓄水池警察所的裡間屋,費通將他如何當上蓄水池警察所的巡官、如何在大劉家衚衕槍打肖長安的前因後果,添油加醋講了一遍,唾沫星子濺了崔老道一臉。崔老道一邊聽一邊往後躲,費通卻越說越剎不住車,還一個勁兒往前湊合,可把崔老道膩歪得夠嗆。崔老道久走江湖,本事不行,見識卻不淺,多次聽過「飛天蜈蚣肖長安」的名號。此人要賊心有賊心,要賊膽有賊膽,作案的手段高明,來時無影,去時無蹤,那是出了名的「鬼難拿」。
論起肖長安踩盤子的手法,別的飛賊可真比不了。要想摸透一個大戶人家九*九*藏*書裡裡外外的情況,來一次兩次可不夠,可你總在門口轉悠,說不定就會讓人發覺。所以說想不被懷疑,最好扮成走街串巷做買賣的小販,但是又不能扎眼。什麼行當扎眼呢?這裏頭的門道可深了去了。比如挑挑子剃頭的,剃頭匠之間有規矩,一個人固定走這一片,來往的都是熟臉常客,生人來此扎眼;扮成賣針頭線腦、胭脂水粉的貨郎也不行,干這些小買賣的,不可能在一個地方一待住了,也不會半夜出來做買賣。
這個飛賊學得好一口山東話,站在路口吆喝:「吃咧!香咧!油炸螞蚱下酒解饞去咧!」有錢有勢的財主老爺吃膩了大魚大肉,也等這口兒解饞。下人聽見叫賣的就出去買,有買炸好的,也有買活的回去自己炸。肖長安認準了下手的人家,借賣炸螞蚱跟這家的下人搭話,套問宅中情形。這家宅院幾進幾齣,哪屋住人、哪屋放錢,多少下人、幾條狗,看家護院的練的是八極還是少林,沒他打聽不出來的。那麼說,憑一個賣炸螞蚱的幾句話,就能套出人家深宅大院的底細嗎?其實不難,這就是江湖道兒。一般人要是直來直去問人家,對方立馬就會起疑心,弄不好還得把你送交官府。但肖長安賊智出眾,先給來買螞蚱的下人來點兒實惠,多抓一把螞蚱少要幾個大子兒,一來二去混熟了稱兄道弟。探問這大戶人家房子的結構布局之時,還得講究策略,得先說自己在鄉下時進過大戶人家的宅子,那可是寬寬綽綽,一個大院子一聯排整整五間一磚到頂的大瓦房,院子里黃土墊地,雞鴨成群。那個下人一聽就知道了,這整個一鄉下老趕沒見過世面,必然得吹噓自家主人這宅院如何如何闊氣。肖長安再來個順水推舟,對方自然而然就把整個宅院的布局和盤托出,說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