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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槍打肖長安(中) 第三節

第八章 槍打肖長安(中)

第三節

在場的眾人一陣騷動,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全把目光投了過去,但是挖開的墳坑裡積滿了黑水,什麼也看不見。費通問剛才喊話的那位:「碰上什麼硬茬兒了?」那位也說不出是什麼,鐵鍬碰到個東西,說是棺材又不太像,因為格外巨大。當時還沒有抽水泵,只得從墳坑側面挖開一道土溝,將沒過腿肚子的泥水引出去。眾人這才看明白,墳中是一尊漆黑的巨槨,看那個頭兒足能裝下兩三具大號棺材。
舊時天津衛大大小小的冰窖不少,有官辦的也有民辦的,寒冬臘月在河中采冰,運回來窖穴而貯,其餘三季拿出來賣。伏天銷路最好,像什麼鮮貨行、漁行這樣的買賣,常年離不開冰;小生意也有用冰的,比方說賣酸梅湯的、賣雪花酪的,這些消渴解暑的東西,非得冰冰涼涼的才有銷路;老百姓家裡也買,鎮個西瓜、冰點兒涼茶,又方便還不貴。富貴人家那時候就有冰箱,其實就是一個木頭柜子,裏面分兩層,上層放食物,下層放冰塊。冰窖里都有絞盤,因為冬天從河裡采上來的大冰坨子足有上千斤,靠人力根本弄不上來,就得在河邊架設絞盤,用牲口往上拉。蝦沒頭領命直奔冰窖,去得快回來得也快。開冰窖的可惹不起巡警,眼下這又是官廳大老九*九*藏*書爺親自派下來的差事,找你借東西是瞧得起你,不光絞盤,連騾子帶牲口把式全借來了。眾民夫七手八腳過來幫忙,在墳坑邊布置了絞盤,有人跳進去用粗大的麻繩捆住棺槨。那邊把騾子也套上了,牲口把式一揚鞭子「駕駕駕,喔喔喔」,兩頭大騾子原地打轉拉動絞盤,麻繩一圈一圈越轉越多,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緩緩將金絲楠木的大棺槨往上抬升,泥水順槨蓋「瀝瀝啦啦」淌落。有人找來腳手板子搭在大坑兩側,鋪設一層原木,再把棺槨放在原木上,用絞盤平行拖動,穩穩噹噹挪到地面上。從近處看,棺槨更為巨大,大漆脫落的地方露出木料,也是烏黑鋥亮的,道道金絲隱在其中。正經的金絲楠陰沉,又叫烏木,埋在墳土泥水中一兩百年,如今出了土,見了天,大漆依舊光亮如新,可以照見人影,在場之人無不驚嘆。
費通直嘬牙花子,《墳塋葬穴|圖》上有記載,墳中有一套棺槨,外槨內棺,沒想到是這麼個龐然大物,這得有多沉?他不能顯得手足無措,高聲招呼一眾民夫:「哥兒幾個哥兒幾個,受累多賣賣力氣,完事兒咱白面饅頭、醬牛肉敞開了吃,管夠!」
舊時遷墳老例兒多,死人不能見天。費二爺想得https://read.99csw.com周全,早就準備好了杉篙、苫布,幾個幹活兒的民夫手腳麻利,沒一會兒便搭起一座天棚。再次轉動絞盤,將黑檀木的棺材抬出,穩穩噹噹停在金絲楠木槨旁邊,檀香氣味越發濃烈。看熱鬧的全瞪大了眼,想在開棺的那一刻,瞧瞧棺中這位達官顯貴的尊榮。怎知黑檀木的棺材渾然天成一般,看不出任何縫隙,連根繡花針都插不進去,鴨嘴撬棍也派不上用場,又不可能大刀闊斧地劈棺。在當時來說,這樣一具檀木棺材,怎麼也得千八百塊銀元,劈了誰賠得起?費通急中生智,叫來蝦沒頭和蟹掉爪,讓他們前去搬請一位高人!
蝦沒頭說:「嗨!您沒聽明白,鎮著幹什麼?冰窖里不有絞盤嗎?咱把那玩意兒借來不就行了?」
眾目睽睽之下,費通不敢打歪主意,忙讓先生登錄在冊,親自拿來一條大口袋,小心翼翼將這十八盞蓮花燈裝進去,交給手下收好,等到再下葬的時候,還得給人家擺上。在此之前務必嚴加看管,磕掉一個花瓣兒也賠不起。接下來該起內棺了,此時此刻,圍觀民眾全盯著那具黑檀木的棺材,僅在外槨中就這麼多金子,棺材裡頭指不定還有多少陪葬的珍寶呢!
費通把話一攔:「這又不是運死屍,還得九*九*藏*書拿冰鎮上?」
這一下窩囊廢真沒主意了,正當他一籌莫展之際,蝦沒頭湊過來給費通出主意:「費頭兒,韋家大墳南邊不是有個冰窖嗎?」
費通也是耗子拿花椒——麻爪了,棺槨抬不上來,後邊的活兒就沒法干,只得求在場看熱鬧的閑人幫幫忙。可他求告了半天,誰也不願意伸手,怕沾上晦氣。費通見求爺爺告奶奶這套沒用,把心一橫,瞪起小眼睛,看見誰喊誰:「我告訴你小二子,你要不過來,哪天你犯了事,別說我不保你。還有挑水的大老李,別你媽揣手看熱鬧,頭些日子你幹了什麼你自己心裏明白,沒找你是給你留面子,趕緊下來搭把手。姓袁的你也下來,你要不下來,往後你在園子里說相聲,有人鬧場我可不管。」那位問了,說相聲的不去賣藝賺錢,怎麼也跑來看熱鬧?一般來講,說相聲的都是下午開始演出,一直演到半夜。再者說,過去藝人也講究體驗生活,遇上什麼新鮮事,別人看完了頂多當成談資,藝人可是入了腦子走了心思,當天演出時就能把這個事加幾個「包袱」編排成「現掛」,沒準兒就從「倒二」改「攢底」了。費通這一通嚇唬還真頂用,您想啊,大白天什麼也不幹,專門來墳地看熱鬧的人,大多是遊手好閒之輩,誰能沒https://read.99csw•com點兒短處?有幾位虧著心的,立馬跳下墳坑幫忙,一個拽倆,倆拽四個,幫忙的人把坑都佔滿了。眾人俯下身來,兩隻手摳住棺槨底幫,費通在旁邊喊號子,「一、二、三,三、二、一」地喊了半天,眾人一起鉚足了勁兒,卻似蚍蜉撼樹,棺槨一動也不見動,費通急得原地直蹽蹦。
費通顧不得香臭,只想把活兒幹完趕緊分錢。他命人拿來大海碗,也叫和尚碗,一碗一碗將棺槨里的水淘出去。瞧見裡邊的內棺,眾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剛才香氣撲鼻,原來金絲楠的木槨中裝著一具黑檀木棺材,深埋多年還發出檀木的清香,這得是多好的木頭?
費通茅塞頓開:「對對對,還是你腦袋瓜子好使,別愣著了,趕緊去吧!」
外槨中的屍水見了底,看熱鬧的又是一片嘩然。但見棺與槨之間的空隙中,依次擺放了十八盞蓮花燈,連燈架帶燈托足有一尺多高,皆為赤金打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圍觀的人們全看紅了眼,咂著舌頭在暗暗盤算,一盞赤金燈至少二斤多,十八盞得多少錢哪?
找來這些幹活兒的民夫,個兒頂個兒的棒小夥子,全是幫閑的,又叫打八岔的,什麼手藝也不會,憑身上的力氣掙飯吃。平時掙不出仨瓜倆棗兒來,輕易吃不上細糧,一聽說有白面饅頭、醬read.99csw.com牛肉,那簡直是過年了,一個個直咽口水,鉚足了力氣手底下緊忙活,恨不得趕快乾完了開飯。不出費通所料,僅憑這幾十個人,縱使用上了吃奶的力氣,甭說把那棺槨抬上來,挪動一下都不可能。眾人一齊望向費通,等他拿主意。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交頭接耳,紛紛議論。其中有個木匠師傅,一眼就看出門道了,嘴裏不停叨咕:「真開了眼了,我幹了這麼多年木匠活兒,這還是大閨女上轎——頭一回,頭一次看見這麼闊氣的套棺。您看看,料多講究咱先不提,您就看這工,沒用一根釘子,獨拼獨面、榫卯相連,這玩意兒可太少見了!」
而今把棺槨抬上來了,下一步得按照韋家的吩咐,開棺整理。換一條陀羅尼經被,也就是裹屍的錦被,再重上一道大漆。費通讓人用杉篙搭起腳手架子,上邊按了滑輪,點手喚過十幾個膀大腰圓的小夥子,手持鴨嘴撬棍,順槨蓋下方插|進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褲腰帶崩斷了三四條,才撬開一點兒縫隙,用繩子穿過去將槨蓋捆上,經過滑輪再與絞盤連接。牲口把式趕著兩頭大騾子再次轉動輪軸,升起槨蓋吊到半空。棺槨中滿是黃褐色的屍水,這些渾湯子不僅是死人身上出的,還有從縫隙里滲進來的,按說該當腥臭難聞才對,圍觀之人卻嗅到一股子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