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英蓮發現自己家的母雞都不下蛋了，愁眉苦臉要去請獸醫。曼麗冷笑著說：「雞吃了避孕藥，長上幾日，殺了給二龍補補身子。」

一日早上，大家都蹲在石碌碡旁吃飯，仙惠突然嘔吐了，扔下飯碗問二龍：「你為啥換了枕頭下的葯？」

仙惠驚得向後一跳，曼麗趴在地上了。

這早是我們生活中的保留節目，勸得一方妥協就是了。我們都指責二龍下手太狠，不該給有身孕的仙惠搗出個青眼窩。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見過曼麗，但誰心裏都清楚：她老人家還活著。我們心頭仍罩著那化解不開的陰影。聽到小閣樓里結結巴巴的口琴聲，我們就在心裏禱告著：不要再有冬天，不要再有仇殺，永遠這樣安靜吧。

仙惠很體諒梁二和婦聯九-九-藏-書主任的苦楚。主動要了一些葯回去，說這樣目標小，不易被曼麗察覺。

英蓮把頭狠勁點點，轉身匆匆走了。

梁二吩咐二龍扶仙惠回去休息，轉身對又返回飯場的英蓮說：「你都看見了，曼麗惹不得，真沒想到她會給仙惠下跪，你要當心！回去日夜守著仙惠，熬過這一關，也許都破解了。過幾天，等仙惠安定下來，陪她去醫院看看，查出毛病早點治。得想點辦法，是的，得想點辦法。」

仙惠遲疑地朝我們一笑，說：「沒事的，奶奶平常待我很好，她不會害我的，我只是有點怕。」

日子終於又變得平靜起來。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梁二還是大隊支書，開會前還要敲破銅鑼，翠屏照樣恨曼麗，照樣和梁二開一些只九九藏書有他們這種同謀才能體味出的追憶往事式的玩笑，青武媳婦照樣把七奶奶家的蘆花雞關進自家院子下蛋。便是有些變化，也都像雨後石板路上的青苔，不經意地長出，又讓人不經意地發現。

曼麗跌跌撞撞擠過來了，一時間大家都待在原地。只見曼麗的腳叫一塊磚頭一絆，跪倒在地上了，向前挪幾挪，順勢抱住仙惠的腿，如破風箱一樣嘶啞的聲音就喊了出來：「求你了，好仙惠，生下來吧，生下來吧……」

日子開始有滋有味起來。也許是太甜的緣故，屑小的磕磕碰碰又開始作為一種裝飾出現在我們的生活里。二龍的媳婦叫仙惠，兩三年間讓我們都喜歡上了。她不顯山，不露水，眼裡總是盛滿了笑，似乎是專為天下媳婦提供的一個樣板，read.99csw.com第一胎生了個女兒，說出的話更柔更低，給人一種她不小心做錯了什麼事的感覺。仙惠嫁過來后，正趕上政府號召只生一個好。每個月初，婦聯主任就把整盒的避孕套送進每一個有年輕女人的家中。一段時間里，寨子里的孩子們有玩不盡的氣球。這樣，女人的肚子照樣要脹大。

梁二隻好去做仙惠的工作。

二龍娶親的嗩吶聲，又一次把曼麗送到我們中間來。老態龍鍾的模樣，拄著拐杖的手像是永遠活在冬天里，不住地發抖。她在人群里一出現，就有兩人走過來，親密地挽住她的雙臂，問長問短起來。我們都明白，這絕不是因為梁寨有尊老的傳統。好在曼麗參加完二龍的婚禮，又躲進小樓去了。

仙惠的臉由紅變白，由白變青，嘴角的肉九_九_藏_書一跳一跳的。她直直地盯著地上的曼麗，不停地說：「我奶奶給我下跪了，我奶奶給我下跪了，我活不成了，我活不成了……」

二龍瞪眼道：「娘們兒家，瞎說什麼！快收拾收拾回娘家去吧。」

說罷便要走，二龍衝過去，兩人廝打在一起。

一個老者站起來朝二龍吼著：「傻子，快去找仙惠，別讓嚇掉了魂兒。」

二龍站起來說：「你敢！」

仙惠哭著道：「我給大隊立過保證，叫我怎麼做人。我要去醫院做了。」

對這樣一個突然變故，我們都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眼睜睜看著仙惠大叫著，撕扯著自己的頭髮朝趙河岸上的槐林狂奔。寬子和英蓮臉色變得慘白，架著曼麗回去了。

這樣過了若干年。

過了一會兒，仙惠跟著二龍回來了。飯場的人都沒九九藏書散，七嘴八舌對仙惠說著寬心的話，有人撿起那塊磚頭說：「仙惠，你奶奶人老了，叫這東西絆了一下，摔倒了，哪裡是給你下跪？你放寬心吧。」

沒想二龍也有一肚子委屈，蹲下來抱住頭說：「這哪裡是我的主意？奶奶吩咐的，我能不換嗎？」

梁二和婦聯主任都發了火，卻沒人怕。老女人們說：「一碗水要端平，為啥不給曼麗家送？」

梁二不知何時也來了，走過去伸出手捋捋仙惠的頭髮說：「你奶奶只對和她有仇的人下跪，我今日去鄉里給你要個指標，你奶奶不會怪你的。」

仙惠突然發了脾氣，說：「我的身子，有什麼不敢。」

第四天清晨，曼麗家傳出英蓮狼嗥一樣的哭聲。這天後半夜，二龍打了一個盹，醒來一看，仙惠早凍硬了，手裡抓著一個1605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