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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往上帝的道路上挺進

在通往上帝的道路上挺進

可他們和我想象中的那些邪惡的怪物差距很大,這令我十分驚訝,他們既不是雙頭怪,頭上也沒長著像魔鬼一樣的犄角。他們並不嚇人,沒有耀武揚威地向我們揮動武器,也沒有對我們大聲地吼叫。我不禁在想他們看起來怎麼和我們國家的士兵那麼相像,除了制服不同以外,其他的並沒有什麼區別。他們沖我們微笑,還對著我們揮手。而更讓我驚奇的是,他們開始從卡車裡丟東西給我們吃,有迷你巧克力棒、迷你包裝的餅乾還有口香糖。
不過絕大多數的時候,人民的理智、強大的求生意識,以及希望儘快恢復正常生活的願望還是會勝出。很快地,大家也發現獲勝方的軍隊並沒有要對我們進行報復,而那經過納粹宣傳並在我們腦海中所植入的惡魔形象原來根本就不存在,他們同我們一樣也是平凡的血肉之軀,而且盼望著和平以及早日終結這長期攪亂世界的瘋狂行徑,一想到這兒,人們就會覺得鬆了一口氣。對於當時只有七歲大的我來說,並不了解這個複雜萬千的世界,還有那些戰敗或是勝利的政治角力,我不理解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如同每個小孩子一樣,我所需要的就是溫暖、食物和關愛。假若艾薇對我們國家的戰敗有一絲羞愧的話,她從來都沒有表現出來,不論是對我或是在她的日記里。整個國家早已失去那種光榮和自信,經過多年的征戰,這個由我們國家的領袖所一手造成的戰爭,已經將光榮和自信徹底從我們心中剝離。
他的妻子向我們充滿愛意地笑笑,說:「讓我們來看看他現在有了什麼樣的好主意。」
農夫接著說:「不過這兩輪手推車可不便宜,你們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通常我們都會跟遇到的陌生人一起分享我們的經歷,但這次我察覺到艾薇有些遲疑而一言不發。
我感到如釋重負,我們不用擔心自己會被槍斃或是俘虜了,我們可以繼續向前走,去找我們的媽媽。
「你們今晚找不到別的地方可以過夜了,時間太晚了,住宿辦公室已經沒有人了,你們必須待在這兒。」那男人的口氣變得強硬起來。
總的來說,美軍進入城鎮時都希望德國民眾能夠和平投降。當坦克和卡車車隊接近城鎮時,他們總會先停下來,用德語在擴音器警告那裡的居民不要反抗。通常情況下,地方首長以及當地軍方的領導都會舉著白旗代表全鎮居民來投降。大多數時候,他們也會事先打電話來安排附近村莊的投降事宜。
入侵的敵人已經到了,他們正在沿著我們走過的那條路上前進,炮火聲已經消失,但從平靜的空氣中我們可以聽到幾裡外坦克和卡車行進的「隆隆」聲響。雖然它們至少距離我們還有半里地遠,但地表已經開始隨之震動,噪音在山谷里回蕩起來。
車隊在往前一些的地方停了下來,於是我們趕上了他們。艾薇會說一點點英語,所以我們還能勉強上去和他們說一聲「你好」。美國士兵從坦克和卡車裡跳了出來,他們用手撥了撥我的捲髮,其中還有一個人對我眨了眨眼睛。
「不用了,謝謝你。」艾薇的聲音顯得有些生硬且不悅。我瞄了她一眼,看得出來她很不自在。這男人向我靠過來,用手摸了摸我的臉頰。
在通往上帝的道路上面挺進,
這些士兵在路邊撐起了摺疊的桌子,擺上了凳子,邀請我們一起分享他們的食物。我們心懷感激地加入了其中,享用著用馬鈴薯泥、玉米和雞肉所組成的美味餐點。他們都很友善,還向我們作了自我介紹,只是他們用名字而不是姓氏來介紹自己,這對我們來說很特別,九-九-藏-書因為在德國我們通常都要正式許多。加上艾薇所會的一點兒英語,我們努力用手指比畫著,並作出各種面部表情和他們溝通。當我們準備繼續前行時,他們還給了我們一些好吃的帶在身上。
我聯想起了我們以前在漢堡家中所種的那棵橡膠盆栽——一株像怪獸般張牙舞爪生長的植物,它一直向上延伸著長到了天花板上,它的分枝還向外伸到了窗框的頂端。我可不想讓我的肚子里長出那樣的東西,所以從那刻起,我吃口香糖的時候都非常小心。
我們被教導說蘇聯的軍隊是最可怕的,同時也被灌輸了所有的聯軍都是我們的敵人的思想,他們會殘忍地對待我們。就是像這樣的政府宣傳激發了每一個德國人民苦戰到最後的決心。
這次我沒有聽從艾薇的告誡,當這條巨型怪物經過時,我既驚又恐,忍不住抬頭看了過去。先是有大約有二三十輛的坦克遲緩而笨重地開過我們身邊,還發出「隆隆」的低吼聲。最後一輛坦克開過後,接著出現了一列卡車和吉普車組成的車隊,這和在前面緩慢移動的機械怪獸相比,它們顯得小巧也安靜了許多,甚至有些荒誕。在最後一輛卡車的後面跟著一隊身穿美軍制服的年輕男子。
「我們會想辦法的。」艾薇簡短地答道。
我們向他們講述著我們的經歷,跟他們說我們是如何失去了可以幫助我們載送行李的小推車。聽到這兒,農夫跳了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大聲地說道:「我有法子!」
如果任何種族的人都有善與惡之分的話,當晚所發生的事情就可以作為證明。我們的住宿地點被指派在了一間位於村莊中心後方的房子。房子高大而且雅緻,還有扇讓我記憶特別深刻的紅色大門。我們敲了敲門,一位婦人為我們開了門讓我們進去,她看起來瘦骨嶙峋而且神色不安,她要我們先到廚房去,等她的丈夫回來。我們在餐桌旁坐下來,但沒有得到任何可以吃的或者喝的東西。
到了今天,當你游經德國的這個地區的時候,你會看到許多遺留至今的中古世紀的城鎮,它們並沒有因為二十世紀的戰亂而遭到損毀。這個地區在戰後三個月就被盟軍分割給了蘇聯,直到1990年才再度回歸德國,蘇聯多年的統治使人們在那兒的生活一直異常艱辛。
「我有比那更好的路線。」農夫一邊說,一邊指給我們看,「就是這裏。」之後他將他自己的地圖也拿了出來,我們全都彎下腰去開始研究路線。「你們還得再走七十公里的路才能到達哈勒,然後再往前一點兒才能到達唯德村,也就是你們母親所在的地方。」
縱然,你只是孤身一人。
在這段旅程中,我第一次吃到了甜滋滋的、帶著粉紅色夾心兒的口香糖。這塊口香糖被我在嘴裏咀嚼了好一陣子,我試圖想讓它變小然後給它吞下去。之後艾薇才告訴我口香糖不是那樣吃的。「你不能把它吞進肚子里。事實上,你一旦把它吞了進去,你的肚子里就會長出一棵橡膠樹。」艾薇笑著對我說。
艾薇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驚慌。因為一路上我們所遇到的大多數人都拒絕收下我們的錢財,所以她身上還有一些母親留給她的錢。不過沒過多久,她就發現農夫正咧著嘴沖我們笑。
但在那些黨衛軍的駐紮地,或是不幸被灌輸了納粹思想的希特勒青年團所在的地方,依然存在著決心誓死遵從希特勒命令、保衛德國的情形。這些城鎮便不可避免地會遭受到坦克的摧毀。有時,我們會看到遠方的天空突然轉成了亮橘色,那便宣告又有村莊因為拒絕投降而陷入到一片火九*九*藏*書海之中。
艾薇稍後在她的日記里寫下了這段話:
我們繼續在一片寂靜中行進,手上扛著投降的旗子。現在回頭想起來真是有些可笑,我們當時竟然會認為擁有強大軍力和武器的美國軍隊會把我們視作威脅,但我們當時真的以為他們是兇狠的猛獸,對待德國百姓,包括小孩在內,都會毫不留情。
我們越是接近克希哈瑟,就越能看到更多的美國人。我們沿著路邊一直走,發現了很多他們拋向逃難者的食物,於是我們把地上遺留的餅乾和巧克力都塞進了袋子里,向懸挂著白旗的村莊走去。像往常一樣,我們走向了社區的公社,並被分派到可以借宿的地方。
就在這時,門「啪」的一聲打開了,一個身材高大、滿臉通紅的男人走了進來,我們認得他,因為他是鎮公社的工作人員,我們的住宿地址就是他為我們安排的。
「你有一天也會變成大美人,就跟你姐姐一樣。」他邊說話邊轉向艾薇,將他壯碩的手臂放在了她的椅背上。「那麼,你們要往哪兒去呢?」
一路上我們沒有看到任何人或是房屋的蹤影,甚至連半個人影也沒有,周圍出奇得安靜。我們唯一可見的是那一望無際的田野,它一路綿延至遠方,終端的森林與天空連成一線,道路兩旁還有成排的果樹。在礦坑時我們知道了美國人很快就要攻打到這裏了,這讓我們猶如驚弓之鳥。
我們很快便再次回到了那條道路上,艾薇用指南針確定了我們的前進方向仍朝向西北,直指我們所要去的克希哈瑟。
所謂敵人原來和我們自己的士兵一樣,都是一群友善的年輕人。這與我之後所體會到的一樣,當然這也是事實,也是戰爭的真相。無論是哪國的軍隊都是由平民所組成的,背負著不是自己的罪過而被丟進了戰場,開始彼此攻擊和傷害。
我們至少還得再走四十二公里的路程。我們已經偏離既定路線好多次了,到現在為止我們已經走了超過一百公里的路了,有時還走上了與原定位置相反的方向,不過因為戰爭的關係,我們不得不繞路前進。至少從現在起,路上的阻礙會少些,而我們已經走過了一大段的路程,就只剩之後的一小段路了。
「不要轉身,別看他們,」艾薇緊握著我的手,我的心跳開始加速,「抱緊夏洛蒂,向上帝禱告,祈求一切平安,我們一定會沒事的。」
這些入侵我們國家的 「敵人」終於來了。
我們四個人全都笑了。接著,艾薇看著我,輕聲地說:「平安夜。」這是我們學過的可以一起合聲唱誦的曲子。
我們走入了漆黑的、沒有月光的夜晚。走了不多遠之後,艾薇突然停下了腳步,彎下腰對我說:「對不起,娃娃。但是我們不能待在那兒,他是個令人厭惡的男人。不要擔心,我們一定可以找到睡覺的地方的。」
「一定是要去找你的男朋友吧!我敢肯定,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一定會有很多男孩子追求,我打賭很多男人都會對你想入非非。」
「來,讓我坐到你們倆中間,這樣你們就可以跟我說說你們經歷過的事情了。」這男人說道。
不要讓他人引你進入歧途。
「麻煩您,我們可以喝一杯水嗎?」艾薇禮貌地問。
有時我忍不住會想,這群美國士兵中會不會有人在回到美國的時候,對他的家人談起過我們這兩個看起來十分狼狽的傢伙,一名年輕的女子和一個小孩兒,肩膀上扛著白旗,獨自走在這條杳無人蹤的馬路上。儘管他們手中握有強大的武器,已然勝券在握,可這些士兵對於他們未來的命運是不是也充滿了擔心和恐懼。戰爭尚未結束read.99csw.com,入侵的軍隊在很多地方都遭到了頑強的抵抗。我希望我們能為他們帶來一些笑聲和歡樂,觸動過他們的心弦。如果我們真的做到了,那麼我們至少也為和平盡了一點兒我們的力量。
雖然我們所遇到的征服者並非都表現得如此有人性,但是直到今天我仍然感謝上帝,讓我們沿途遇到的都是仁慈、善良的士兵。我也聽說過英國和美國士兵燒殺擄掠、甚至強|暴婦女的故事,但為數甚少,而且我們從未親眼目睹,況且在我們和盟軍接觸中,他們從來都沒有傷害過我們。
「他們來了,娃娃!」艾薇的呼吸聲不斷加快,她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然而即便是這晚所發生的事件也不能澆滅戰爭結束所帶給我們的無比歡喜。我們原本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美國人來了,然而事實上這卻成了我們所能祈求到的最好的結果。我們拿出了手電筒,再也不用擔心它發出的光芒會引起敵軍向我們開火,我們沿著馬路一直前行。
婦人正在給一鍋馬鈴薯和蔥頭削皮,然後將那口鍋子放置在了一箇舊式的大型爐灶上燉煮。聽到艾薇的請求,婦人點頭應允並靜靜地拿來了一杯水,又繼續她原來的工作。我們試著和她聊天,但她似乎不怎麼願意說話,答得非常得少。對於戰爭的結束,她看來並不像其他人一樣感到歡欣鼓舞,而且好像一點都不想談論起這件事。
「美國人會把我們怎麼樣?」我問艾薇。
「給這位年輕的女士也拿些啤酒,你不曉得要怎樣招待客人嗎?」他對著妻子叫了起來,她走到了儲藏室又拿了一瓶啤酒出來。
他的妻子一言不發,放了一瓶啤酒在他的面前。
艾薇看出了我有多麼害怕,而此刻她也不能假裝我們的情況看起來很安全,但她還是儘可能地安撫我。
「別這樣,我只不過是想表達一下我的善意罷了。只是想我們可以一起放鬆一下,喝個酒來慶祝戰爭結束。」那男人說盡了好話想說服艾薇留下,但她只管忙著收拾我們的行李,我抱起了夏洛蒂,和艾薇一同向門口走去。
艾薇立刻跳了起來,並將她的椅子推回去。「你不要碰我!」她憤恨地說,「娃娃,收拾你的東西,我們要走了。」
一路走著,我們聽見從遠遠的後方傳來的「轟隆隆」的巨響,那和重炮轟炸時產生的震顫聲不同。這次它是衝著我們而來、持續不斷而且正在逐漸地擴大。
在美國和英國的軍隊橫掃德國的時候,他們也試著將傷害降到最低。他們並不想繼續戰鬥,和我們一樣,他們也迫切地希望戰爭能早日結束。當他們遇到一些頑固的反抗時,他們還是會全力出擊和鎮壓,有些村莊和小鎮也因此受到重創。不過反抗畢竟是少數的,大部分的地區都沒有受到嚴重的攻擊和破壞,人民也毫髮無傷。這些士兵最在乎的還是他們自身的安全,在勝利的一刻如果還出現傷亡就顯得非常不明智,也毫無意義。
艾薇什麼都沒說,就在這時,那位瘦小的婦人將裝有洋蔥和馬鈴薯的盤子放到了我們面前,桌上還擺了些香腸、五花培根片和麵包。見到這些食物的時候,這個男人終於安靜了下來,他飢餓地吞咽著食物,婦人則靜靜地坐在桌子的另一端。艾薇和我挑揀著盤子里的食物,食物吃起來淡而無味,甚至有些難以下咽,而我們都對於這個渾身帶著酒氣的男人的親近和示愛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可憐的小東西!」農夫的妻子一直望著我,嘴裏不停地咕噥著。她似乎認為像我這樣的小孩子要走這麼遠的路實在是太辛苦了。
我們繼續前行,周圍到處都是美國人,但幾天以來一直困擾我們的所有驚恐都九_九_藏_書已經煙消雲散了,我們大聲地歌唱,歡欣雀躍。
農夫回來時,要我們跟他走到門口,外面放著一部大型的舊式木製兩輪手推車。「這是給你們的,」他說,「你們可以用它來載運你們的東西,小不點兒要是走累了,也可以坐進去休息一會兒。」
我一點兒都不喜歡那棟房子,所以對此我並不介意,一抵達那裡,我就能感覺到四周瀰漫著一股恐懼和陰冷的氛圍。我倒是很高興我和艾薇能夠全身而退,在我們所有歡心喜悅的體驗中似乎也暗藏著一些黑暗的角落。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第一次看到美國軍隊的那一刻,我簡直嚇呆了,不敢抬頭看那些車子和坦克一眼,但當他們朝我們丟出一些好吃的東西時,我的恐懼便一點點地消散了。
也許因為我是個可愛的捲髮小孩兒而備受關愛,所以只看到了每個人善良的一面,但我並不覺得自己有受到任何特別的優待。這些駕著坦克、配備槍支而來的士兵也都是一些日夜盼望著回到家鄉的有禮青年,而且他們並沒有拘留或是為難我們這些被留置在村鎮的老弱婦孺,反倒是因為我們的緣故,使得他們在海外滯留了這麼久的時間。
這樣生硬的對話在我們中間大概持續了半個小時,最後艾薇決定要問她是否可以帶我們到睡覺的地方去,因為我們似乎不會得到任何吃的東西,而且我們倆都已經非常疲累了。那是漫長的一天,我們身心俱疲,唯一值得慶幸的,也是很不尋常的一點是,我們並沒有感到飢腸轆轆,也許是因為我們之前吃過了美軍送給我們的巧克力和餅乾。
這位婦人看起來身形也十分瘦小,不過和剛才的那位婦人比起來要開朗得多,完全是兩個樣子。她看起來快樂而健談,並且十分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她和她的丈夫邀請我們一同分享他們的餐點,還打開了一瓶白蘭地讓我們與他們一同慶祝和平的到來。艾薇攤開了地圖給他們看,並向他們講述了我們旅程中所經歷的種種。
不少房屋在窗戶上已經垂掛起了白色的床單,艾薇說著也從一棵樹上折下了兩根粗壯的樹枝,接著把我們的毛巾綁在了其中一根樹枝上面,艾薇的白手帕則系在另一根較小的樹枝上。艾薇要我把小的那根抗在肩上,這樣一來,任何從後面向我們這邊接近的人都會先看到我們的白旗。艾薇自己則是用同樣的方式扛著另一根較粗的樹枝。
在用一片厚麵包將盤子里剩餘的醬汁沾過之後,他便將注意力再次轉回到了艾薇身上,手臂再次搭在了她的椅背上,「剛剛說到了你的情史……」說這話時,他的手臂順勢向下滑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啊,我兩個漂亮的女孩兒,」看到我們時他這樣說,「這房子還可以嗎?我老婆有沒有好好地招待你們呀?她沒有給你們做吃的嗎?」他掃了那婦人一眼,於是婦人趕快準備好了餐盤、刀子和叉子,整齊地擺放在了我們面前。
「別擔心,娃娃。」她說,「他們會明白我們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看看我們倆,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子和一個小不點兒而已。我們不會有事的,我保證。不過我們一定要讓他們知道我們不會反抗,我們要拿著白旗,這樣他們才看得到我們倆已經投降。」
走了沒一會兒,我們就來到了一條通向農場的小徑上,前方離這兒大概兩百米的地方有一間屋子,裏面還亮著燈。於是我們便敲了敲門,想試試運氣。大門先是微微敞開了一條小縫,一張臉探了出來,接著,門便全部敞開了。「總得小心一點兒,」裏面傳來了親切的聲音,「快進來吧!你們倆看起來像是一對兒迷了路的孤兒。」read.99csw.com
那男人立刻起身,用手臂橫擋住走道。艾薇轉身面對著他,眼神銳利,我從來沒見過她像這次那樣氣憤。「讓我們出去!」艾薇的聲音因為憤怒而變得強勁有力。
如此,你便將行得正道,
男人滿懷敵意地盯著艾薇,心不甘情不願地慢慢將手放下,嘴裏罵著一些我不懂的髒話,關於這個艾薇後來也沒給我解釋過。但當我們離開時,艾薇轉向了那位婦人,對她說:「我真的為你感到難過。謝謝你的餐點,祝你好運。」
「哈勒。」艾薇回答,沒有再作更多的解釋。
他們一定也目睹了不少駭人的景象,正如我對路邊屍橫遍野的一幕永遠無法釋懷,也無法完全從鼻息中抹去那股腐爛的惡臭一樣,這些記憶也將在他們的下半生一直縈繞腦海、揮之不去。這些士兵當中有些人身負解放集中營的駭人任務,而對於我們瘋狂的領袖和他的一幫追隨者以我們的名義所犯下的惡行,我無話可說,只希望可以求得原諒。但這些士兵,這些侵入德國的軍隊,據我所知並未將怒氣發泄在無辜的德國民眾身上。他們將我們視為平民百姓,而我們在他們抵達后的不久也看清了他們原來也只是普通百姓的事實,雙方只是在戰爭這樣的特殊的狀況下聚集在一起罷了。
「這個主意太棒了!」艾薇開心地大叫起來,「真是太謝謝您了,我們會好好地使用它的。」
聲音越來越大,我心驚肉跳,簡直不能呼吸。我們離開了主道,走到右手邊的一塊果樹林中,樹上盛開的白色花朵就像我們肩上的白旗一樣,正在給我們所畏懼的新隊伍讓路。很快,成列的雪曼坦克車進入了我們的視線,勢不可當地向我們滾動而來,巨大的聲音響徹雲霄,整個世界都在為之顫動。
他們只有一間擺放著一張單人床的空房間,但能和艾薇同擠在一張床上睡覺,讓我感到再快樂不過了。我們抱在一起入睡,很高興能避開一個不愉快的經歷,並且能夠很快恢復我們對人性的信心。後來我心裏在想,那個「惡劣的男人」(這是我們談及他時的說法)是不是因為覬覦艾薇的美貌而故意把我們分派到他家借宿。我們為他的妻子感到深深的悲哀,也很生氣她當時沒有挺身出來幫助我們,也許她僅剩的一點兒同情之心早就被恐嚇抹除乾淨了。她看起來猶如驚弓之鳥,像是長期遭受凌虐而放棄掙扎的小動物。
當晚,艾薇在就寢前在日記里記錄下了一段話,這是她記得的、出自德國詩人克里斯丁·摩根史坦恩的一段話:
「剛才你們跟我們說,你們一直是靠著唱歌來保持昂揚的精神,那麼現在你們可以用歌聲來為你們贏得一部手推車,你們只要唱歌給我們聽就可以。」
在逃難者的人群中很快就瀰漫開了一股強大的解脫感,大人們相互握手,許多人拍拍我的頭或是捏捏我的臉蛋。我們是戰敗的國家,但我們都已經疲憊不堪、大傷元氣,所以現在戰爭結束了我們都十分欣喜,同時也放下了心中一塊沉重的大石頭。
「看吧,還好我們有禱告。」艾薇說,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
於是就在那個四月中旬的夜裡,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最後幾天里,我們在那個農場裏面,為幫助兩個年輕女孩子返家的農夫和他的妻子唱起了聖誕樂曲《平安夜》。後來這對仁慈的夫婦竟不禁潸然淚下,對於我來說,那真是非常特別且美麗的一刻。
「我不知道,娃娃。」艾薇看起來面色凝重,「但是你也聽到了他們是怎麼形容敵軍的。如果事情發展到了最糟糕的狀況,那麼我們很可能會被俘虜或者槍斃。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都要勇敢地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