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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之神的眷顧

幸運之神的眷顧

我們必須向左或向右轉,然後再去找可以過河的地方。我們看起來一定很凄慘,因為後來有三位男子走向我們這邊走了過來。
我們很早就出發了,迫不及待地想快點到她那兒。我們沿著環繞哈勒的道路向前,一邊走,一邊哼唱著輕快的歌曲,我們越來越接近唯德村了——在去往塔巴茲之前和媽媽道別的地方,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她的地方。我興奮得又蹦又跳,艾薇不得不叫住我,讓我慢下來,免得我接下來累得走不動。
我們朝著距離這兒不足十里遠的梅爾瑟堡走去,因為路程相對來說較短,一路上我都堅持步行,而艾薇則負責推著手推車。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的路程,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而這也在某種程度上證明了我們鞋子的品質,到目前為止我們的鞋底尚未出現任何問題。只是我的腿會感到酸痛,有時甚至痛到難以入眠,艾薇會一邊幫我按摩腿,一邊唱歌或是說故事來讓我放鬆。除去那些因為我太過疲憊而倒頭就睡的情況,每天晚上我和艾薇都會做禱告,我們為母親祈禱,尤其會為我們的父親禱告,距離我們上次收到他的消息已經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還有在天上的露西、我們的祖父母、外公外婆,以及其他的所有親人。我常常會很想念我的兩個表親——弗克和漢寧,猜想著他們正在做什麼。和弗克一起在磚塊工廠附近玩耍的那段歲月真是既漫長又美好,感覺像是發生在上輩子的事情一樣,但事實上自我們離開那裡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世界彷彿已經從我們之前讀過的故事書中脫離出去了,我的現實就是站在此時此刻的馬路上,這就是我真實的存在,永遠也無法預知明天將會發生什麼。
艾薇和萊哈特小姐當即決定我們應該迅速離開,這個地窖並不安全。而如果可能的話,我們應該儘快為艾薇尋求救援,她的傷口需要及時處理。於是我們三個協力將推車從地窖拉回了馬路上,立刻離開了。艾薇跟在我們後面,用毛巾捂住傷口。經過路上一位婦人的指引,我們來到了一間衛生所。值得慶幸的是,即便時間尚早,我們還是找到了值班的護士,護士告訴我們艾薇的傷口並不深,便用一條幹凈的繃帶幫艾薇把額頭包紮了起來。
「我們來和我們的母親會合呀!當然,我們現在要去校長家。」
今天的梅爾瑟堡是哈勒的衛星城市,連接兩地的道路已經建好,而六十年前這裏都還是一片農田野地。雖然不需要再穿越山坡上茂密的森林,我們仍得沿著田野的邊緣走。下午三點左右,我們終於隱約可以看到前方的哈勒,這讓我們無比興奮。哈勒是一座幾乎沒有受到轟炸襲擊的城市,坐落在薩勒河另一端的河岸上。從我們在魯多城第一次看到薩勒河,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們已經沿著它的河道走了好幾里的路。
再度上路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十一點鐘了,萊哈特小姐跟我們道別,因為她要往萊比錫的方向走。於是,我和艾薇便繼續朝著西北方向走去。眼看著我們離之前與母親分別的地方越來越近了,我們都很興奮,這裏距離哈勒只剩下十里的路程,而唯德村也就不遠了。
我們身上只剩下了一些之前美國士兵給我們留下的補給品,我們坐在一處廢墟上吃完了所有的食物,但是因為分量不足,所以我們根本沒吃飽。幸運的是,在整段旅程中我們並沒有碰到過惡劣的天氣。此時,透過城市廢墟里殘垣斷壁的缺口,我們看到了美麗的夕陽正緩緩地落下。
走到寇亨維茲的時候,我們遠遠地便望見了唯德村。兩名年紀大約在十四歲左右的女孩子朝我們這邊走來,她們走近一點時,我才認出她們。她們是安可和優塔,是我們在唯德村的鄰居,她們家和我們的房子在同一條街道上。我認識她們,因為我在那裡住了好幾個禮拜,甚至在艾薇準備把我接去塔巴茲住的時候,我還和她們聊過天。她們一看到我卷卷的金色頭髮就立刻認出了我來。
另一位男子接著說:「我們都會在你的後頭,不會讓你出事的,我們保證。我們都會跟著你的屁股走。」
艾薇很高興有一位新朋友加入,便欣然應允了。我們繼續往前走,同時努力尋找https://read.99csw.com一個可以供我們休息一晚的地方。現在是四月二十日,距離我們起程已經有十二天了。夜晚依舊寒涼,所以我們需要找到一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走了幾百米之後,我們終於發現了一間隱蔽的地窖,於是我們上前勘察了一番。地窖上方的房屋已經被炸毀,但穿過一堆堆的磚石和木頭,我們還是找到了可以通向地窖的階梯。她們一致認為,這裡會是最好的休憩之地。我們用力將手推車拉下階梯,又往身上多加了幾件外套,就準備睡下了。這裏除了冷冰冰的地板外,沒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坐下或是躺下,所以我們沒有其他的選擇。於是我躺了下來,把我粉紅色的小背包墊在了頭底下。艾薇和萊哈特小姐只能靠在牆上打個盹兒,她們稍稍聊了一會兒,接著就睡過去了。
第二天清晨,我們再度踏上了旅程,艾薇推著我們的新車。推車很重,這意味著即使我的小短腿需要休息,依然不會耽誤我們的行程——艾薇將我抱上推車,一路推著我繼續前進。中途有一次我提議要艾薇坐到推車裡,讓我來推她,艾薇爬了進去,結果可想而知,我甚至連抬都抬不起推車,這讓艾薇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儘管如此,整座城市仍然在漸漸恢復之中,一些路邊的小攤子開始充當起店面做起了小買賣,一些綁著頭巾的婦人快步地穿行在馬路上做起了生意。強烈的衰敗感籠罩著整個城市,我們找不到任何可以給避難者安排住宿的辦事機關。
我們的興奮隨即便被挫折和絕望所代替,為了阻擋盟軍的前行,跨越河流的橋樑已經被炸毀——我們到不了哈勒了。我們又在附近轉了一會兒,覺得希望越來越渺茫,接著,我們看見了一座橋,只是當我們走到橋那頭時,發現那是一座鐵道橋樑。「這個不行,」艾薇叫了起來,「我們不可能從這裏過去,那是不可能的。我們該怎麼辦呢?」
我們像往常一樣找到了鎮上的公社,在那裡得到了借宿的住址。我清楚地記得我們的住宿地址,因為艾薇清楚地把它寫在了日記本里:哈里薛街一〇七號,接待我們的家庭中的男主人的名字叫做史耐德。艾薇甚至還在她的日記里記下了他的頭銜——工程碩士,他應該是城裡某家工廠的高級工程師。
「難道你們還不知道?」她們瞪大眼睛看著我們,吃驚地叫到。
「是的。」艾薇回答得十分謹慎,同時將我的手握得緊緊的。但她的恐懼很快便消失了,他們並沒有惡意,而且看起來都很友善。他們都很年輕,身上並沒有穿著制服,但肯定在戰爭後期都被徵召入伍過。我們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在那段艱辛的日子里,沒有人會問起這些令人尷尬的問題。
艾薇在她的日記里記著在那之後的好幾天里,她都「頭痛難忍」,但她從來沒有向我透露過任何會讓我擔心的信息,而且每次我問起她的傷勢時,她都只是微微地一笑,還拿她的傷疤開玩笑。
我笑著和她們打招呼。
「娃娃,你知道嗎?」艾薇問,「媽媽的生日離現在只有五天了,就是四月二十二日,我想那時候我們一定已經和她團聚了,我們甚至可以把香腸留下來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農夫說我們只剩下大約四十二里路要走了,我確信我們辦得到,你覺得呢?」
但現在,媽媽並不沒有在我們期待的地方出現,她不在那裡,我們該怎麼辦?
一路上我們推著沉重的推車行進,這景象看起來一定有些奇怪。不過現在我們可以再次在白天行進絕對是上帝的恩賜。自從盟軍入侵以來,我們就不用為之感到害怕,擔心自己會成為炮灰,我們甚至可以放心地走在寬敞的馬路上,也不用為躲避戰火而繞道而行。從現在開始,我們的路可以說是暢通無阻,光是這點就讓我們的腳步輕快了許多。
我們這次被分配到的住所是一座獨立經營的農場,農場的主人是一位女士。她好像沒有丈夫,或者他還在外參戰。她領著我們進入了堆放著培根和香腸等煙熏食物的房間。儘管其中還摻雜了許多其他的香氣,但煙熏肉的氣味總是讓我回憶起這間煙熏室。煙熏室里的火苗還read.99csw.com在徐徐地燃燒,上面還鋪著杜松子、乾燥的月桂葉以及其他香料,高掛在梁椽上的培根片以及一圈圈的香腸因為這些香料的作用而香氣四溢。當然,香腸是我們那晚必吃的晚餐,同時,我們也在那裡美美地睡上了一覺。
這時,一位年輕的女子向我們走來,她用德國人傳統的方式介紹自己是萊哈特小姐。她看起來比艾薇大,大概二十五歲左右的樣子,和我們一樣,她也是一個想要返回家鄉的避難者。她問道:「你們要往哪邊去?」她看起來十分友善。
第二天清晨,我們換上了乾淨的內衣褲。雖然我們的外衣都是髒兮兮的,但我們的身子卻是乾淨的,我們是乾乾淨淨地和母親見面。我們準備送給她的香腸還放在身邊,我們感到很自豪,因為即便在惡劣的條件下,我們還是為她準備了生日禮物。
他們解釋說他們想要跨過那座鐵道橋,可以順便幫幫我們。對此我們滿心感激地接受了。
「你不需要擔心,我親愛的小姐,」其中一個人看到我的表情時,不禁笑了起來,「這裏很安全,不會有火車來的。它們在德國境內已經停運了。來吧,我們走。」
看著我摯愛的姐姐傷成這樣,我心急如焚,鮮血從她的頭部湧出的景象實在是觸目驚心,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們找到了避難者的聚集處,之後被分派到了郊區的一處農場里過夜,於是我就坐在這個被堆滿了可愛食物的豪華推車裡,與艾薇一起向著農場前進。我們在這些食物中還發現了一隻香蕉和一粒柳橙。我從沒看見過香蕉,起初我試著連皮一起咬下去,艾薇忍不住笑了起來,她趕忙教我怎樣剝掉香蕉皮。依稀記得我曾經吃過一粒柳橙,但也已經有三年多的時間都沒有看到過這種水果了,我們小心翼翼地把柳橙的皮剝去,一人分了一半,感覺像是在享用大餐。
當他說到這個對我來說不是很文雅的字眼兒時,我咯咯地笑出了聲來,而他也笑了起來,一下子我就不那麼緊張了。
至今為止,梅爾瑟堡是我們所見到的受到空襲轟炸最為嚴重的一個城市,那裡的情況比耶拿還要糟糕。梅爾瑟堡是座聚集了許多大型煉油工廠的城市,主要負責生產空軍所需的高品質的航空燃油,這使它必然會成為盟軍攻擊的主要目標。從1944年起,梅爾瑟堡就開始遭受一連串的空襲轟炸。當地有超過百分之六十五的人口在空襲中遇難,整個城市的上空瀰漫著悲壯的氣氛。
「你們的母親在幾天前搭乘最後一班開往漢堡的火車離開了這裏。很多人得知以後不會再有火車經過這裏,也都離開了。」我們一臉愕然,這兩個女孩兒對此面露擔憂,「很抱歉跟你們說了這個壞消息。你們還好吧?」
雖然艾薇什麼都沒說,但我看得出來,真正讓她擔心的是那些在馬路上撿破爛的人。那些人在廢墟間不停地徘徊,為了延長自己的生命,他們尋找一切可以用得上的東西。艾薇是在擔心如果找不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那麼我們身上那些值錢的物品,還有我們的推車和背包,就很可能都會被搶走。
阿波達、巴德蘇查、那姆堡是我們相繼經過的幾個城鎮,艾薇仔細地將這幾個地名分條目記在了她的日記本里,這樣即便地圖弄丟了,我們仍然可以查詢到行進路線。傍晚時分,我們到達了維森菲爾斯,艾薇在這裏幫另這位塔巴茲的朋友把一封信轉交給了一名女醫生。
我們永遠都不知道他是否是用我們的木推車換得了這輛新的推車,或是他究竟如何拿到了這輛新車,對此我們十分好奇。但這對我們卻有著極大的差別,現在艾薇幾乎可以輕鬆地推著我向前走,而不會感受到我的任何重量,除非她要推著我走向陡峭的小山丘(即使當時的我十分輕盈瘦小,但這樣一部設計給嬰兒的推車竟還能夠承載一個七歲女孩的重量,實在是很難得,這要多虧了當時精湛的工藝技術,即使是今日的嬰兒摺疊推車也未必做得到)。
快到耶拿的時候,我已經很累了,所以在最後的二百多米的路程里我一直坐在推車裡,是艾薇推著我走的。艾薇竟然把這個辛苦的任務這變成了遊戲,稱呼我為車廂里的公主。可九九藏書推著我走這件事無疑快把她的腰給累斷了,但她從來沒有把這份沉重的壓力表露在臉上。
地窖已經全部被人佔用了,有些建築被炸得只剩下地上的一層樓,原本是住宅、商店以及工廠的土地上堆積起了一排又一排壘起的炮彈殘骸,看起來搖搖欲墜,像是搖搖晃晃的酒鬼相互攙扶著。
在衛生中心,我們找到了可以使用的衛浴,因此我們又拿出了我們的薰衣草香皂來清洗身體,我們非常喜歡這樣做,它能使香氣一直留在肌膚上。接著我們清洗了那些浸滿血跡的毛巾和手帕,我們知道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們還會再用到它們。
「不要移開視線,一路跟在後面走,我保證很快我們就會到達另一頭。」
雖然我知道不會有火車沿著鐵道一路飛馳而過,但是沿著曾經使用頻繁、被磨得光亮,而今卻被炸得歪七扭八的鐵路線行走,的確是件令人提心弔膽的事情。薩勒河很寬廣,水流也很急,如果從橋上掉到水裡撞擊力會很大。我和艾薇都很怕高,而橋兩邊的護欄又很低,況且已經變形,當我們一離開堤岸,懸在混濁而又深邃的薩勒河水上方時,我們倆都嚇傻了,僵在那裡無法動彈。
眼前的這位士兵一邊說著英語,一邊用手比畫著要我們坐到長椅上去。艾薇大致能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因此我們全都照做了。我抱著夏洛蒂爬出手推車,他拿出了我們的背袋,把它們放在了我們附近的地上。
「哈勒。」艾薇說。
我的心猛然一沉,同時感到艾薇身體有些僵硬。
耶拿是一座建在石灰岩丘陵間的山谷城市,它的歷史遠比建於十六世紀、舉世聞名的耶拿大學還要早得多。而直至今日,它依然因為盛產和製作蔡司光學鏡片而享譽世界。入城時,我們首次感受到了大城市在轟炸中遭到的毀滅性的打擊。我們並沒有在現場目睹漢堡被炸的過程,但是人們想在這些頃刻坍塌的建築中存活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們很快便了解到,在這些凌亂的碎石與瓦礫間確實生活著不少的民眾。
「你們在這裏做什麼?」安可問道。
第二天早上我們迫不及待地起了個大早,想要繼續趕路。在新推車的幫助下,我們走得快多了。我盡量步行,直到累得走不動的時候,才會爬進車裡讓艾薇推著我。沒有了槍林彈雨的包圍,我們行進的速度加快了許多,感覺很快就能到達媽媽那裡了,我們漫長的旅程終於進入了尾聲。
我們並不好,我們此刻的感受根本不能用言語來形容。這個衝擊大到我們難以承受。我們坐在路旁一直哭,彷彿我們所擁有的一切被永遠地剝奪了。我們歷經千辛萬苦來找她,對母親的思念和依戀支撐著我們走了那麼遠的路。每當我疲憊厭倦、意志消沉的時候,艾薇總會告訴我,媽媽離我們有多麼近,還為我編織出我們所有人再度一起生活的美好景象。在最後的兩三天里,我們每天倒數著距離和時間,是母親的笑容給了我爬行穿過鐵道橋的勇氣,每當我想要放棄的時候,是腦海中母親的聲音敦促著我再度起程。
我們真誠地向這幾位男子道謝,他們沒有在這裏做過多的停留就離開了,繼續專心地做他們的事情去了。我們現在身處一個工業小鎮——阿曼村,如今已經歸入了哈勒。這個小鎮以製造鐵路運輸工具而聞名。戰時將猶太人載到集中營的特製車廂就是在這裏製造的。
農夫和他的妻子還給了我們一些麵包、乳酪之類的食物,還有一個大瓶子,裏面裝滿了水。他們還給了我們一條很大的德國香腸,就像是義大利臘腸那樣的,我們倆為此都很高興。
「不要擔心,」艾薇一直這樣說,「情況不像你看到的那樣糟,娃娃,我會沒事的。」
當晚我們睡在了乾淨的被單上,這是我們平時不敢奢求的。旅程中最好的情況下,我們可以睡在別人睡過的床鋪上;而最糟的時候,我們只能睡在穀倉或是地窖里。只有在經歷過這些之後,你才會對清新乾爽的被褥充滿感激。此時,唯一能讓我保持清醒的是在接近目標時所感受到的狂喜。明天便是四月二十二日,也就是我們母親四十一歲的生日了,同時也是我們母女團聚的日子。那感覺就像是我這輩子所有的read.99csw.com生日和聖誕節都一起到來一樣,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身體太過疲憊,我真的不想睡覺。
「知道什麼?」艾薇緊張地問。
這之後艾薇在她的日記里寫,她很高興磚塊沒有打到我的身上。
他故意這麼說,又給我逗笑了。
這真是個絕妙的主意,媽媽看到我們一定會非常高興的,而且我們還準備了一份禮物送給她。我迫切地希望那天能快點到來,光是看著香腸、想到媽媽歡喜的勁頭,我就不禁想要飛奔向媽媽的懷抱。
夜幕降臨的時候,艾薇變得焦急起來。「娃娃,」她說,「我們必須得找一個能夠遮風擋雨的地方睡覺。既然沒有人能替我們安排這些事,我們就得自己想辦法了。」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或者是半個小時,我也不清楚我們到底在那兒坐了多久,不過我們都已經累了,所以能有個機會坐下來安靜地休息一下也是值得感謝的。這之後,有個高個子、長腳的男人大跨步地向我們這邊走來,他手裡推著的不是我們的木頭推車,而是另一個當時被普遍使用的、大型的舊式推車。他把推車推到我們面前時,用手勢比畫著要我們往裡頭看。我們從推車的邊緣往裡探頭看,竟然看到滿滿一車我們想要的好東西:糖果、巧克力、茶包以及許多為士兵提供的補給品。我們的眼睛因為驚喜而張得大大的,就在這時士兵伸出了雙手將我騰空抱起,接著將我放進了推車裡。他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露出了兩列整齊潔白的牙齒。我激動地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真誠的擁抱,他輕聲笑著,用手撥了撥我的頭髮,向我們致敬之後,便轉身回到了他的營隊。
「你們是不是想要過河?」其中一個人問道。
「我要去萊比錫,我們的方向完全不同,不過看樣子今晚我們都得在梅爾瑟堡度過一夜。我們為何不呆在一塊兒?我想這樣的話我們都會安全些。」
原本是房屋和公寓建築的地方,現在已經變成了碎石瓦礫,只余灰燼。我們穿梭期間,艾薇沿著未清理的街道努力將我們的推車向前推行。沒有了路邊的建築,街道看起來寬敞得有些怪異。建築物的殘骸布滿了整條街道,包括電纜(艾薇囑咐我要離得遠遠的)、玻璃碎片,以及傢具殘駭等。牆壁坍落的地方看起來像是建築物的橫斷面,樓內的房間也隨之都顯露了出來,裏面的家具有的完好無損,餐具都還擺在桌子上,窗帘也都還掛在窗戶上。
我們又再次受到了幸運之神眷顧。這是一處絕棒的住所,這家人非常熱情地歡迎了我們。我們還泡上了熱水澡——這是離開塔巴茲后,我們第一次泡澡。接著我們享受了美美的一餐,紫色的甘藍菜搭配著煙熏的香腸以及馬鈴薯,飯後我們還吃到了帶有香草醬的新鮮水果。在食物緊缺的時候,能吃飽肚子是一種奢侈,那些在戰時吃到過的餐點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它們比我此後吃到的任何食物都要美味,甚至勝過五星級餐廳所提供的餐品。
一位高大的美國陸軍士兵向我們這邊走來,儘管萬分疲累,艾薇還是儘力催促我躲到了手推車裡。那名士兵非常高大,對我來說猶如巨人一般,但最令人驚異的是他皮膚的顏色。我長這麼大,還從未見過黑人,不曉得是該驚喜還是害怕,但我很快想起了艾薇的忠告:無論別人看起來多麼特別,一定不能把驚訝、好奇的反應顯露在臉上,因為那很可能會傷害到別人,於是我試著保持鎮定。艾薇總是告訴我,對所有的生物都要仁慈善待。不過我實在是太訝異了,甚至快要忘記了呼吸。我只有在童話故事書里見到過黑人的小孩,當我看到眼前這位陌生人溫和而帥氣的外表時,心中頓時生起了一股敬畏之情。
我和艾薇站在鐵軌上,我緊張地上下張望。
走出梅爾瑟堡時,艾薇給我講了一個渡鴉偷竊主教戒指的童話故事,我聽過這個故事,但當我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在故事發生的城鎮度過了一夜之後,還是讓我震驚不已。一位無辜的男子因為被誤認為偷了主教的戒指而被處死,後來人們在渡鴉的巢穴里發現了這枚戒指。也因為這個緣故,在這座城市的城堡里至今還有一隻渡鴉被關在鳥籠里,為的是去懲罰它的祖先曾犯下的罪過。如果我的read•99csw•com年紀再小一些,想到有人會被處死,我一定會感到背脊發涼,不管他被處死的原因是什麼。但是現在,我的周圍到處都充斥著死亡,而且他們都是無辜的群眾,死亡的人數要遠遠多於在戰時犯下滔天罪行、理應被處決的人。即便如此,這位幾個世紀前被無辜處死的男子的故事依舊讓我有些哀傷。我喜歡這個有關渡鴉的故事,如果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要重新踏上和艾薇曾一起走過的旅程,到梅爾瑟堡親自拜訪一下那隻渡鴉。
那天晚上,我們便借宿在了一位女士家中,她和藹可親,我們和她在一起度過了愉快而輕鬆的一晚。像大多數人一樣,那位女士也在殷切盼望著她家裡人的消息,他們因為被戰爭所困而無法團聚。而湊巧的是,這位女士和我們一樣都來自漢堡,她還告訴她在漢堡的房子依舊完好無損,如果我們回到漢堡後有任何需要,她都很歡迎我們去那兒住。這種幫助對於素昧平生的我們來說簡直太慷慨了,而且她並不知道我們是否可靠,還堅持要艾薇記下了她在漢堡的住址,以備不時之需。這還是一個懷舊的晚上,我們在一起談論著關於老漢堡的種種事情,包括她們都造訪過的商店、教堂和其他一些地方。而年僅七歲的我所擁有的記憶範圍就比較有限,只局限在我們老家的公寓以及幼稚園一帶。不過這位女主人還知道我們所住的凡貝克修斯路,她甚至還能夠說出我們那棟大樓的大概位置,她還記得那間能勾起我回憶的麵包店。這一晚我們睡得很好,第二天起程的時間也比平常晚了些,好客的女主人還為我們準備了一些糖果和乳酪帶在身上。
天剛剛破曉,我便被艾薇猛然的起身和一聲痛苦的哀喊給驚醒了。有一塊的磚頭從上面坍塌的建築物上脫落下來,擊中了她的頭,我們立刻用手帕和毛巾止住大量的出血。
其中一位男子來安慰我們:「彎下腰來,用你們膝蓋和手試著向前爬行,就是這樣。」接著給我們示範了一下。他將艾薇排到了我的前面,然後轉頭對她說:「我就在你前面,你一定要緊盯著我,不要看別處,不要左右張望。」轉而他又對我溫柔地說:「你看著你姐姐的屁股就可以了。」
「待在這裏,我會再過來。」他說著便握住了我們笨重的推車的手柄,毫不費力就把它推走了。艾薇與我緊張地盯著對方,不知該做何反應。或許是因為他要做什麼事情,所以才會拿走我們的推車,對此我們毫無頭緒,但在那種情況下,我們也別無選擇。雖然到目前為止我們所遇到的所有美國人都很友善,但有一點我們心知肚明:這些人都是能夠差遣我們的新老大。
如果想到達鐵道,我們首先需要爬過一個陡峭的堤岸,幾位男子幫我們爬了上來,一個人先爬到頂端,然後伸出手臂;另一個人把我抱起交給他。當時我瘦得皮包骨,一點兒重量也沒有。然後,他們幫艾薇爬上了那陡斜的、長有矮樹叢的地面。最後,他們也沒有忘記把我們的推車也拉了上來。
接著,我們這個神奇的小分隊便出發了。第一位男子開始向前移動,我們跟在他的後頭,這樣走非常辛苦,我們得用手和膝蓋爬過一個接一個的軌道枕木。在我們的身後,另外兩名男子緊緊地跟在我們後面,嘴裏還對我們說著安撫和鼓勵的話語,因為他們還要抬著我們的推車,所以他們兩個人小心地走著。這段路似乎很長,一直都走不完,我們的行進速度極為緩慢,只能一點一點地向前蠕動,但最終還是抵達了對岸。我們用雙手和膝蓋沿著鐵軌橋爬行,跨過了薩勒河。
我們這支小隊的隊長跳下了鐵軌,他將手臂伸向艾薇,接住了她。艾薇安全落地后,他便和我身後的男子一起將我舉過了堤岸,然後把我放在了道路上。我們的手掌都磨得破皮了,還有枕木上的碎木片刺進了手裡,我們的膝蓋也都酸痛不已,長褲都磨破了,但我們都很激動,我們又順利地渡過了一個難關,離媽媽也更近了一些。
我們向位於市中心的一處公園走去,為了尋找分派夜宿處所的地方。在戰前這必定是個美麗的景點,美國人在那裡設起了營地,看起來朝氣蓬勃,他們穿著我們並不十分熟悉的美軍制服忙碌地穿梭在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