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再度上路

再度上路

有我們的陪伴,那位寡婦看起來很高興,她問我們是否願意再多住幾天,但我們婉言謝絕了她的好意,我們想要繼續前進,漢堡才是我們魂牽夢縈的地方。
我親愛的艾薇和芭比:
校長夫婦倆建議我們多住幾天,但是我們執意要立即起程。當校長警告艾薇,一個年輕女孩兒帶著一個小孩子單獨旅行是非常危險的時候,艾薇告訴了他一些我們已經碰到過的驚險的情況,然後笑著說:「不會有比這些還糟糕的事情了。」
可是轉眼間,我們再次落得孤獨無依,悲慘的境地無可言喻。艾薇再也不向我隱藏她的失望和沮喪了。她在日記里寫道:
哈根博士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所以他和他們聊天,偶爾充當一下翻譯。艾薇的英語跟哈根博士比起來差很多,不過士兵們也和她聊天,而喀拉瑪先生和我則只能坐在一旁聽著,想盡辦法跟上他們。哈根博士後來告訴我們,這些士兵跟他說他們來自美國的哪個地方以及自己離開家鄉已經有多長時間了。此時,所有人都把家掛在嘴邊,它是我們所有人都嚮往的地方,也是我們所有人將要趕往的地方。而對我們這些已經失去了家園和房子的人來說,家人在哪裡,我們的家就在哪裡。
第二天早上,我們見到了兩位同行的夥伴,和我們一樣,他們也是要回家尋找失散的親人的。第一位是喀拉瑪先生,他大概六十多歲,個子很高,還有點兒駝背,他不需要入伍作戰,但仍被徵召去管理一處供應站。喀拉瑪先生戴著一副眼鏡,因為近視度數很深,所以在他的眼鏡鏡片里可以看到一個個圓圈圈。而當你直視他的時候,他的眼珠會因為折射作用而變得異常巨大,就像是金魚的眼睛,在鏡片後面游移。這讓我感到很奇特,尤其是他其中的一個鏡片碎了,還用膠帶粘了起來,因此遮住了他一半的視線。
帶著無力和困惑,我們拖著沉重的腳步繼續向著唯德村走去。不然還能怎麼辦呢?我們不能回頭。我們已經行進了兩個星期,雖然就直線的路程而言,我們只走了大約七十里的路程,但我們實際上繞行的路程比這整整多出了兩倍以上,在整段旅程當中我們經歷了如此多的艱難險阻,在槍林彈雨中前行只為與母親團聚。我們是懷抱著這樣的信念堅持不懈地走下去的,也是這信念幫我們熬過了最黑暗的時刻。在最後的幾天里,它甚至成為了令我們歡心鼓舞的希望之旅。
但想在晚上找到一個可以安排夜宿地點的單位就難多了,我們避免在城鎮或是大型的村莊里停留,因為現在那裡一片混亂。許多地方的行政管理機關已經全然瓦解,儘管一直以來它們運作得十分有效率,並且為避難者提供了很多必要的援助。但現在城裡的電力供給已經中斷,地下污水管也已經破裂失修,到處都是無家可歸的人,其中有些人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安全,也變得殘忍無情。那些曾經負責安排避難者夜宿事宜的高級長官許多都已經遇害或是逃亡了,身為一名「忠誠」的納粹分子,他們已經看不到自己的未來,所以很多人都選擇了自我了結。也許他們真的是受到了蠱惑,認為沒有了納粹的管理,他們的生命就沒有了延續的必要。所有的這些問題都更加重了城市的無序狀態,即便是在那些依然存在著當地政府機關的地區,對於他們來說,城市本身要解決的問題遠遠大於民眾的需求和安危。
在靠近亞斯里本的地方,我們這些新朋友把我們放下來了,同時還送了一些食物給我們當禮物,那是幾包標有「早餐」字樣的早餐包,由此可以推測出他們早餐包的數量要遠遠多於午餐包和晚餐包的數量。此外,他們還給了我們很多的口香糖。
船終於安全地到達了河的對岸,我們沿著主道繼續往亞斯里本走去。在路上,我們遇到了幾輛停著的卡車以及一群在路邊用餐的美國士兵。他們的車九九藏書隊里只有卡車,卻沒有坦克,所以我們覺得他們很有可能是跟在主要入侵部隊後面、提供支援和供給的隊伍。
哈根博士卻並不是那樣健談,很多時候他總是安靜地走著。我還記得他拄著一根拐杖,那根拐杖的握柄處刻著一張狗臉。我很喜歡那支拐杖,有時候哈根博士也會把拐杖遞給我,讓我拄著它走。不知為什麼,我總感覺如果握柄處的那張狗臉是面向前方的,那麼它就會保護著我們免受傷害。
「不如你們也加入我們吧?」其中一個士兵提議讓我們和他們一起用餐,於是我們便坐了下來,和他們一起吃了一些火腿和薄脆餅乾。他們分配的食物中還包括幾包雀巢的速溶咖啡。我不太記得咖啡的味道,因為在打仗的這幾年中,我們根本喝不到咖啡,而艾薇和兩位先生都因為能再次喝到咖啡而感到非常興奮。品嘗過後,他們告訴我這遠不及真正的沖泡咖啡。在戰前,由新鮮的咖啡豆研磨、過濾之後所沖泡出來的咖啡是德國人唯一會喝的咖啡,不過此時能喝到一杯速溶咖啡,他們也已經很知足了。
我們又在野外睡了一晚。第二天,我們很早就起來繼續趕路。話說個不停的喀拉瑪先生離開了我們,哈根博士漸漸地開始說話了。哈根博士以前是教古典文學的,他講述了許多發生在古希臘和古羅馬的故事給我聽,用他自己簡化后的莎士比亞戲劇的劇本來和我開玩笑,他還常常引用席勒和其他德國浪漫主義詩人作品中的話,這些知識都使我受益匪淺,同時,也讓我非正式的教育得以延續。
另一位是哈根博士,我猜想他應該有四十幾歲,其實要一個小孩子目測出成人的年紀是有些困難的。這兩位同伴對我來說似乎都有些「老」。我並不知道哈根博士在戰爭期間負責什麼任務,他從來都沒有談起過,或許他告訴過艾薇,但艾薇從未跟我提起,即使是幾年後當我們再談起這次漫長的旅途,她也什麼都沒有說。在戰前的和平歲月里,哈根博士是一名學校的教師(在德國,教師常常被人稱為博士),是我們在唯德村的屋主的同事。也許哈根博士入過伍,因為沒有成為戰俘所以目前正在返鄉的途中。他身上沒有穿制服,不過當時有很多人會幫助士兵,為他們提供平民的服裝。我記得他的褲腰上綁著一條粗繩子,可能因為長褲腰圍有些寬大。
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這一路的奔波與艱辛瞬間全部變成了徒然,這感覺就好像是有人拿把刀直直地刺進了我的心臟。媽媽不會棄我們于不顧的,我不能接收這個事實。我們哭了又哭,只是無法讓眼淚停下來。
我們一行四人向善良的校長和他的妻子揮手道別。新的旅程開始了,我們又一次帶上我們的推車和小背包上路了。夏洛蒂依然被我時時刻刻緊抱在身邊,不過這次我們儲備了充裕的食物,我們準備了麵包、火腿、乳酪,還有校長一家儲放在地窖里、已經腌漬好的蘋果和梨子。同時,他們還為我們準備了幾條毛毯帶在路上用。
主人在我們休息的時候一直忙個不停,當晚我們吃了一頓大餐,主人特地為我們宰殺並烘烤了一隻他們自己平日都不捨得吃的雞,搭配著儲存在地窖里美味的瓶裝腌漬水果,再加上一瓶香醇的葡萄酒。
「你們不應該帶著這個東西,應該把它留下來。」船夫沒好氣地說。但艾薇堅持要帶著推車,為此還提前支付了渡河的費用。我們幾個全部坐在船中間,緊緊地抱在了一起。儘管我很想坐到船邊,試著用手劃過水面玩耍一下。
艾薇當時並沒有讓我知道「這整段路」比我們來時所走的路要遠得多,那是另外兩百里的路。不過即使是這樣,我也不想再走了。我依然沉浸在沒有見到媽媽的悲傷之中,這讓我根本無心起程。我怎麼可能還有精神繼續走下去?但是等到我從床上起來,看到艾read•99csw.com薇是那麼的樂觀、積極時,我便同意了她的提議。艾薇後來在日記里寫道:
「你們應該把它留給你們的母親,」屋主客氣地拒絕了,「你們一定會再看到她的。」
當下我便決定要帶著我的小娃娃向漢堡前進。
同行的第一個晚上,我們睡在了橋樑拱道的下方,這架橋樑橫跨在薩勒河的一條支流上。我們一直沿著薩勒河的河道前行,但應該不會走太久。艾薇告訴我們薩勒河最後會流入易北河,如果我們沿著易北河一路往北走,就會到達漢堡,但如果我們一直沿著薩勒河走,要多走好幾里的路。因為降雨量小,這條河流的水位很低,我們在磚造結構的橋體旁邊找到了兩處可以安身的地方。喀拉瑪先生和哈根博士睡在其中的一個凹洞裡,我和艾薇睡在了另一個洞里。幸好我們有事先準備好的毛毯,可以把我們包裹起來抵禦寒風。我喜歡在這裏的一夜,水面上處處生機勃勃,整晚都可以聽到「撲通、撲通」的聲音,也許是魚,還有可能是蟾蜍或是青蛙。半夢半醒之間,我感覺自己像來到了愛麗絲的夢遊仙境。雖然在黑夜中我看不見任何東西,但我想象著此時正有一隻大青蛙坐在百合葉子上盯著我看,我一點也不害怕它們,因為我把它們想成是在那裡保護著我們的。我喜歡傾聽那潺潺的流水聲,那聲音讓人感到舒緩和安全。進入夢鄉之前,我依稀還聽到了蟋蟀尖銳的叫聲,不過,或許跟青蛙一樣,這也只是我的一個夢。
於是,在那一天中,我們放鬆下來,盡情地沉浸在屋主仁慈而親切的招待之中。我們在那裡受到了無微不至的照顧,晚上我們又泡了一個熱水澡。在這段與校長一家人相處的日子里,我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儘管對於他們拘謹的言行我頗感敬畏,不過他們確實都是好心人,也對我們關懷備至。
幾個小時過後,當我們進入高速車道時,因為有軍方的車隊經過,路面的木頭已經被清理乾淨了,所以我們一路暢行無阻。
他跟我們握了握手,說道:「也祝你們好運,希望你們的家人都平安健康。」
艾薇的恢復速度簡直驚人,前一天她還處在無法想象的、劇烈的痛苦之中,而此刻的她,又變得積極陽光、自信滿滿,或許也是因為她別無選擇。要等到火車再度行駛可能需要等上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而在那之前,我們只能一直待在唯德村。儘管可以得到屋主悉心的照顧,可我們姐妹兩人依舊是遠離親人、孤苦無依的避難者。艾薇想盡量讓這段即將開啟的旅程聽起來很有趣,貌似是個很棒的選擇,但實際上我們都知道這是個迫於無奈的決定。「我們明天就走,」艾薇十分堅定地說,「所以,娃娃,我們好好享受在這裏的最後一天吧!讓我們充分利用今天的時光。」
「不行。記住娃娃,火車已經停運了。媽媽和其他人搭乘的是最後一班火車。」
他們很友好地向我們打招呼,於是我們也走上前去和他們說話。在短短的幾天里,我們已經不再畏懼這些外國士兵了,而他們也已經從敵人化身為了我們的朋友。
「你必須安靜地坐在這兒。」艾薇十分嚴肅地告誡我。我想她是擔心任何的移動都有可能引起翻船的事故。
「你知道嗎,娃娃,我想從現在開始我們在外面睡覺的時間可能會多一些。」艾薇對我說,「不過真幸運現在的天氣這麼好,地面也都很乾燥,而且躲在毛毯裡頭看著天上的星星會很好玩的,不是嗎?就像露營一樣。」
我們的旅程可以說進行得相當順利,我們現在有三個成人,這樣可以輪流推著推車。現在沒有了空襲,我們便不再需要為了躲避戰火而繞道行進,而且我們可以在白天進行我們的旅程。現在的路上也多了許多趕路的行人,偶爾,我們也會和他們交談,並和他們一起走一小段路。總之,不需要被迫跳進樹林https://read.99csw•com,或是為了要躲避子彈而趴到地上趕路,實在讓我們輕鬆了許了。
艾薇答應了校長的建議,我們便上樓了,在溫暖而舒適的床上度過了在校長家的最後一個晚上。
永遠深愛著你們,願天主的祝福能夠保佑你們平安無事。
雖然我們擁有咖啡和茶葉,但大多數的時候,我們都缺少煮泡它們的工具。但有的時候在某些村莊里,我們可以得到一些熱水。在我們這一段的旅程里,我們發現民眾變得越來越不友善,越來越多疑,他們的大門不再像之前那樣願意為我們隨時敞開了。
「我想丟掉它。」我心中暗暗地想,甚至不想多看它一眼。
「如果我死了,我可憐的蕊內以後要怎麼生活啊?」她一直都在為女兒的生活擔心。
第二天清晨我醒來的時候,對著另一個洞里的先生們喊了聲「早安」,接著響起了迷人的迴音,於是我接著又試了好幾次,我的回聲與兩位先生的回應聲混合在了一起,聽起來十分有趣,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我們發現河上有一艘正在行駛的簡易渡輪,我們四個希望可以搭乘它過河。說是渡輪,其實它只不過是個平板的木筏,連護欄都沒有,在我們的腳下搖來晃去,要搭上去也是件十分危險的事情。不僅如此,我們還要帶上我們心愛的推車。喀拉瑪先生和哈根博士幫著艾薇小心翼翼地將推車移到船上。
在這頓美好的晚餐結束時,校長說:「我看得出,艾薇小姐,你的心意已決。我不會阻攔你,我也看得出來你的耐力,你帶著芭比已經走了那麼遠的路。與母親團聚的意義對於你來說如此重大,在此刻阻止你們是不對的。但希望你們可以答應我一件事,我認識兩個明天和你們往一個方向行進的朋友,我希望你們可以考慮與他們一路同行。他們都是正人君子,如果你們能和他們一道,至少在剛開始的一段路上,我覺得比較妥當,我們也會放心一點。你們願意嗎?」
「是的,不過戰爭已經結束,現在會好走很多。而且我們還有可愛的推車,如果你累了,姐姐可以一整段路都推著你走。」
第二天,我們睡到很晚才起床。我睜開眼的時候,艾薇已經起來了,正坐在卧室精巧的梳妝台前梳理頭髮。艾薇轉過身,笑著對我說:「好吧,娃娃,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繼續走下去。我們都已經走了那麼遠了,所以應該把剩下的路走完。」
眼前可能發生的事情總是令我感到憂心和焦慮,但待在她的家裡仍是段讓人感覺愉快的時光。除了養雞和山羊之外,這位寡婦還有一大塊菜地。我們在那裡吃得很好:煎蛋卷、蘿蔔、馬鈴薯,還有用美軍的早餐包里的速溶咖啡。和我們一樣,這位寡婦也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喝到咖啡了,我們還將山羊的奶加在了咖啡里,那味道真是非常奇怪。所以,直到現在我也是寧願喝茶,也很少喝咖啡。
她的女兒名字叫做蕊內,好像智力上有一些障礙,她說話的時候很慢,已經四十幾歲了,但心智上的年齡可能比我還小。玩跳棋的時候,我總能很輕易地贏過她。艾薇輕聲告訴我偶爾也要讓讓她,於是我照做了。蕊內與人溝通的方式很特別,她總是笑,是那種不好意思的「咯咯」的笑,因為對於她來說,張嘴說話很難。她的母親很高興我跟她一起玩、跟她說話,因為她並沒有什麼朋友。
用餐結束后,這些士兵還說要載我們一程,於是我們欣然地接受了。他們將我們的推車放到一輛卡車的後車廂,我們也陸續爬上了車。這不禁讓我想起了我們與德國士兵一起坐車的情景。這些美國士兵對我也是一樣的關懷備至,其中一個人還拿出了他的皮夾,把他女兒的照片遞給我看:她長得很漂亮,跟我一樣也有著卷卷的頭髮。除了語言和制服上的差異,這些美國士兵和其他人,也就是他們的「敵人」一樣。雖然我聽不懂read.99csw.com他們的語言,不過看得出,他們是一群快樂的人,他們開懷大笑,互相開著玩笑,無疑和我們一樣對戰爭的結束感到了切實的解脫,而且我們在彼此的陪伴下都感到很放鬆。
失竊的消息隨處可聞,搶劫也不在少數。在戰爭正式結束之前的一段時間里,這些在盟軍控制之下的城鎮一直深處晦暗、危險以及律法蕩然無存的無序狀態下,有些婦女為了填飽她們自己和孩子的肚子,甚至別無選擇只能出去接客。而當城鎮的秩序開始慢慢恢復的時候,宵禁便開始實施了,他們企圖以此來隔離群眾、清空街道,有時一整天里只有三個小時的解禁時間。城裡的食物應急供給措施被再度啟動,但從來都沒有剩下任何多餘的食物給我們這些路人。
「再見,祝你好運!」我們齊聲高呼。
我們第二天就動身了,沒過多久我們就走進了一座村莊,希望在那兒可以買些麵包和其他的補給品。雖然艾薇身上還留著媽媽給她的大部分錢,但每件東西的標價都讓我們十分錯愕。我們走出了第一家麵包店,因為艾薇說太貴了,但是到最後我們也沒有發現一家便宜的店鋪,所有的標價都是一樣的。我們不僅要付下買麵包的錢,還要額外再買一些乳酪。我們在第二段的旅程中一直飽受飢餓的折磨。處在戰敗的邊緣,所有的社會機器也都在隨之瓦解,食物的供給也就變得十分短缺。而哈根博士身上一毛錢都沒有,我們當然得和他一起分享我們的食物。
「她對小孩子來說年紀太大,可是對成年人來說又太幼稚。」寡婦看起來十分惆悵。當時我只是覺得這種說法很奇怪,我根本不能理解婦人照顧她女兒時所要面對的種種困境。她很慶幸蕊內一直安然地陪在她的身邊。
剛剛離開唯德村的時候,我們都認為既然戰爭已經快結束,生活也就大致會回歸到正常的軌道上來。我們都沒有意識到接下來的這段旅程會比先前的那段更加艱辛與苦澀。雖然我們不必再為了躲避戰火而繞遠行進,但這次的路程卻要比之前的路遠得多,而且想要生活在一個被盟軍佔領、飢餓隨處可見的國家,還是要冒著很大的危險的。
在河邊,我們吃了一些帶在身上的食物作為早餐,之後我們便返回到了馬路上,朝著亞斯里本的方向走去,我們會在那裡最後一次跨越薩勒河。直到抵達那裡的時候,我們才發現我們已經無法穿越亞斯里本的橋樑過河了。為了阻止盟軍的入侵,德軍在撤退的時候就已經把它給炸毀了。
出發的第一天,我們繞著哈勒城的外圍和鄉村的小徑前行,路面上堆起了大堆的木材作為路障,以減緩戰勝國入侵的速度,就像是我們之前碰到的「坦克墳墓」那樣的戰壕以阻擋坦克的行進一樣。哈根博士雖然個頭不高但卻十分有力氣,每當有木頭擋住我們的去路時,他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它們移出路面,一路上有他陪同,我們真的是挺幸運的。
我們倆沉浸在極度的失望中,想從這樣沉重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實在有些困難,但是我們的屋主竭盡所能想幫助我們振奮精神,至少保證在生理上給予我們最舒適的照料。他們為我們準備熱水澡,讓我們享受了用洗髮液梳洗頭髮的奢侈。而那天的晚上我們更是享用了配有餐巾、銀制餐具以及潔凈桌布的美美的一餐。他們還給了我們幾件換洗的衣物,並把我們現在的衣服拿去清洗、熨燙和修補。儘管他們的招待十分周到,但我和艾薇仍深處萬分心碎的悲痛中,我們很難與他們輕鬆地聊天、講講我們的冒險經歷,我們甚至無法拼湊出一段不失禮貌的、客套的對話。那晚,我們睡在乾爽、整潔的床單被褥中,但枕頭卻被眼淚浸濕了。
真希望艾薇的話是真的……
借住的這家主人幫我們卸下了推車裡的東西,安頓好一切之後,他們想盡一切辦法來逗我們開心,可是我們的情緒還是很低落。當我拿起那根香腸的時候,突然對它產生了一種https://read.99csw.com厭惡感,我覺得它在嘲笑我。我們用心給媽媽準備了生日禮物,並在生日當天及時地趕到了她那裡,可是她卻離開了,這份禮物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再次看到媽媽的筆跡,知道她還挂念著我們,讓我們覺得不那麼傷心了,但我們此時此刻的孤獨與無助卻仍是不可言說的。我們所有的親人,包括外公外婆、意瑪阿姨和漢寧、希達阿姨和弗克,他們所有的人都離開了。那真是悲涼和凄慘的一刻。
我們也祝福他,希望我們的家人都能免於戰爭的迫害和摧殘,都能夠平安無事。
進入了亞斯里本,我們和往常一樣試圖去尋找當地的服務機構,看看那裡會不會給我們這樣的避難者準備借宿的地方。不過剛到那兒,喀拉瑪先生就離開了我們,他的家人就在附近村子里居住。他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見到被徵召入伍兒子以及參加德意志女青團的妻子了,如今他總算快到家。
吃完這頓昂貴但又迫切需要的午餐后,我坐在了推車裡,艾薇推著我,哈根博士拄著他的狗面拐杖,我們三個繼續向著我們的目的地前進。
我們在亞斯里本沒有找到可以借宿的地方,所以我們決定立即動身。臨行前,我們打開了第一袋美國士兵送給我們的餐包:水果條、薄脆餅乾、速溶的雀巢咖啡和一包糖,此外還有一小罐火腿或是腌制的牛肉,餐包里的食物很豐盛。我覺得那些東西很好吃,而且不只是早餐,在任何時候它們都會是一頓美好的大餐,我們很感激能有這些東西。我也非常喜歡打開這些食物,這就好像是每次生日的時候,可以拆開許多許多的小禮物。這些食品的包裝袋上全都寫著英文,所以我也只能等到拆開包裝紙以後才能知道裡頭有什麼好吃的。
我們去了最後一次見到母親的地方——校長的家裡,母親在那裡一直待到搭乘最後一班開往漢堡的火車才離開。校長夫婦兩人看到我們時感到很驚訝,但卻十分歡迎我們的到來。他們趕忙拿出了母親寫給我們的信,她料想過我們可能會來找她,她還是挂念我們的,這還算得上一個令人稍感安慰的消息。母親的信寫得很匆忙。
我們全部都搭上了最後一班去往漢堡的火車。雖然這裏的主人對我們非常好,但我們還是覺得回去找個新住所,與家人和朋友生活在一起會比借住在這裏好一些。你們回到漢堡的時就去找凱特阿姨,即便我不在她那裡,她也會告訴你們我的下落。
和往常一樣,艾薇幫助我樂觀地面對每一件事。但接下來的那個晚上,我們竟然找到了一個可以借宿的地方。房子的主人是住在村外的一位寡婦,她和女兒一起住。這位寡婦在路上碰到我們,覺得我們看起來正直又可靠,便邀請我們到她家過夜。我和艾薇睡在了她房子里的扶手椅上,而哈根博士則被允許使用她畜養雞和山羊的小穀倉。
同行的這兩個夥伴似乎都很好相處。雖然喀拉瑪先生戴著貼著膠帶的眼鏡,外表看起來有些奇怪,但人卻活潑開朗,依舊是保留著和七歲小朋友十分契合的幽默感,臉上也總是掛著笑容。在旅程結束的數年之後,艾薇告訴我其實他很討厭,這我倒是可以理解,對於成年人來說,喀拉瑪先生的確是不討人喜歡;但對我來說,他的肚子里裝滿了故事,給我帶來了無窮的歡樂。不過有時他說起笑話來,艾薇偶爾會瞪他一眼,並要他「小心一點」。現在想想才知道,艾薇當時是不想讓我聽到一些她覺得很不入流的故事。
「我們可以像媽媽那樣坐火車嗎?」雖然當時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但我還是問了。
媽媽
艾薇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對於這根香腸,她一定有著跟我同樣的感情。艾薇將它拿給了好心的屋主:「你們願意收下這根香腸嗎?這原本是我們給媽媽準備的禮物,今天是她的生日。」
「所以我們只能繼續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