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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終於就要到家了」

「我們終於就要到家了」

我們只得繼續趕路,很快地我們發現前方的農場里好像有一間小倉房。天色已經越來越黑了,艾薇和葛達決定我們潛入到那裡過夜,只要那裡沒有愛叫的狗,我們就可以安穩地睡到明天早上了。
「這兒發生了什麼事?」艾薇向旁邊一名和我們一起被人群推著向前移動的婦人問道。
飢餓感在最初的時候會讓我保持清醒,而漸漸的,疲勞感就會戰勝這一切,我還是睡著了。庫房裡並沒有什麼盥洗的設施,只有幾處那種簡單搭建的廁所,我猜想那大概是在平時為碼頭的工人準備的。從小我就被教導說為了減少病菌的感染,不可以坐在除了自家馬桶以外的任何馬桶上方便,因此我習慣地蹲跨在馬桶的上方。如此之多的人共同使用一個廁所,想想就讓人覺得很不舒服。不過幸好我吃得非常少,這也就在很大程度上減少了我上廁所的次數。
我還想起了我的夏洛蒂,不過我也相信媽媽會為我再做一個一模一樣的布娃娃。我興奮地盤算著要給它穿上好看的衣服,但她的臉和頭髮一定要和夏洛蒂一個樣子。想著想著,這最後的幾里路也一轉眼就過去了。
作出離開唯德村去往漢堡的決定,簡直要了媽媽的命,但是對於其他人,也就是我們的外公外婆、希達阿姨、意瑪阿姨、弗克和漢寧來說卻很迫切,因為他們想在英軍佔領漢堡前能夠回到城裡,他們害怕如果漢堡被英軍入侵后就進不了城了。經歷過這次長途的跋涉以及在易北河橋邊那次漫長的等待,我可以想象作出這樣的決定對於他們來說是多麼得困難。在經過了痛苦與抉擇的煎熬之後,媽媽終於決定趁著還有火車的時候,和他們一起離開。而這個決定也為她帶來了無數個難眠的夜晚,媽媽躺在床上,內心裝滿了對於我們已經落入敵人之手的恐懼。
執子相戀欲要到白首
哈爾堡在戰爭爆發前的兩年被正式併入了漢堡,自此也成為了一座城市。但因為易北河橫貫其間,這兩個地方註定只能永久地分離、兩兩相望。易北河到了這裏一分為二,分成了北易北河與南易北河,這彷彿也更加明確了這兩座城市的界限。也正因為如此,如果要到對岸去就必須跨過這兩條河流和中間的一座大島嶼。實際上,哈爾堡距離易北河的出海口還有七十多里地,但因為河流面積寬廣使得哈爾堡成為了一處重要的海運港口城市。南北兩條河流的河道都很寬,而且水位很深,水流也強勁有力。威廉堡就是那座夾在哈爾堡和漢堡之間的大型島嶼。赫曼姨父,也就是漢寧的父親就是當地人。
長時間的等待已經讓我習慣於被阻擋在橋樑後面,因此當艾薇和我真的排到了前面,到達了我們努力了一個禮拜才到達的南邊的橋樑上時,我簡直不敢相信這發生的一切。當我們終於站在了這曾經阻擋了我們所有願望的大河上方時,我們萬分激動、心花怒放。我們離媽媽更近了!我們興奮地推起了推車在橋上移動,和那些軍用車隊以及載運供給食物的卡車形成了一條穩定的車流。
「這些乾草我們可以吃一些嗎?馬兒們好像很喜歡吃。」我抬頭望著艾薇問道。
我們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到達了一個名叫史坦貝克的村莊,試圖在那裡找到一個可以過夜的地方。我們敲響了一間房子的門,裏面的婦人給我們端出了一大盤水煮萵苣和馬鈴薯,這對我們來說已經非常慷慨了,只是她並不能為我們提供住宿,甚至連到屋子裡去用餐也不行,她在屋子外面招待了我們,站在一旁看著我們分享食物,並確定之後她可以拿回她的餐盤和湯匙。我猜想,曾經路過她家的行人一定給她帶來過一些不愉快的經驗。
我們越來越接近凱特阿姨家的街道,心情也開始忐忑起來。艾薇握緊了我的手,彷彿是在保護我免於另一次失望的傷害。為了找到母親,我們經過了如此漫長的旅途,吃了那麼多的苦頭,我們此刻需要看到她的心情更加迫切,我們祈禱著,曾經這麼多次我們滿懷著希望,卻又深深地失望,希望這次我們能夠夢想成真……
我們終於做到了!
漢堡城中的所有景象,以及它瀰漫著的聲音和氣味一路上時刻吸引著我們的注意力,但是隱藏在我們心中的興奮讓我們無法停下腳步。在這之前我們已經遭遇了兩次沉重的打擊,其中包括在唯德村的一次,雖然短暫卻極其的痛苦,不久之前為了過橋而苦苦地等待也讓我們飽受折磨。到了現在,即使艾薇努力讓我冷靜下來,幫我做好可能碰到的各種突發|情況的心理準備,但我們倆誰都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理由能阻止我們和媽媽相見。
第二天,在我們再次熬過了那極不舒服的夜晚后,英國人開始開放橋樑讓行人通行了,但每次的時間都很短暫,絕對不超過半小時。
才剛剛坐下便發生了一件極其好笑的事情,不知是誰突然放了一個很響的屁,這著實把我嚇了一跳,不過我真不知道到底是誰。我記得從小時候起我就被教導說,有禮貌的女孩是不會在別人面前做這樣的事情的。但就在我還沒回過神兒的時候,另一個人也做了相同的事情(我想那一定是前一晚我們吃的水煮萵苣惹的禍)。
前面就是位於我們和漢堡市之間的那座島嶼,艾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聲地說道:「啊,娃娃,我們終於就要到家了!」
回到了庫房裡,我的心裏不禁有些絕望,難道和先前一樣還要等好多天才能過橋?不過幸運的是,我們並沒有遇到什麼阻撓就被引領著順利過橋了,因為我們抵達的時候恰逢英軍入城接管,這一點讓我們十分的驚喜。算起來這次跨橋橫渡易北河,我們總共花了十天的時間。現在我們終於要回家了,馬上就可以與我們親愛的媽媽相聚了。
當我們推著推車到達北橋的另一端進入漢堡的時候,你無法想象我們心中所湧起的歡喜。儘管我和艾薇早已因為過度飢餓和疲憊而變得十分虛弱,但我們還是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來,興奮地大步向前走著,為了幫助艾薇節省些力氣,我不再讓她推著我走了。
接下來那一時刻所發生的事情實在難以用語言來形容,那感覺是我這輩子都忘不掉的,在經歷了如此之多的九_九_藏_書波折后能夠再度依偎在母親的懷裡,如此的親近。媽媽親吻著我的頭和臉,笑中帶著眼淚。
艾薇在這天的日記里寫道:
「嗯,這一定是大人們會在廁所里所做的事,」我心裏這樣想著,「這樣做沒有關係,原來成年人都要這麼做。」
透過橋邊低矮的圍欄,我們看到了那些停靠在漢堡港的大型船隻。「它們簡直和公寓樓一樣大呀!」我不禁驚呼起來。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龐大的船隻。
從一開始漢堡就不是屬於納粹的忠誠的根據地。像多數的海港城市一樣,漢堡是一座開放而民主的城市,這裏聚集了不同種族的人,尤其是在那些憎恨集權、不願遵守希特勒青年團命令的青年中,興起了一股反希特勒的強烈風潮,他們聆聽爵士樂、跳爵士舞,以這種方式來表達他們的不滿和憤慨。因為爵士樂源自美國的黑人,而希特勒堅信美國的猶太人也是其源頭,所以爵士樂在當時被嚴令禁止。許多年輕人在當時被蓋世太保逮捕,並關進了集中營,但是漢堡這個城市挺身保護著他們。漢堡沒有像其他城市一樣對希特勒頂禮膜拜,這也是它與眾不同的地方。在希特勒自殺的第二天,「漢堡之聲」是第一個播報出希特勒死訊的電台,不過播報內容遵從了黨的命令,聲稱他是「在部隊前線與敵人奮戰身亡的」。在戰爭進行到這種程度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對這種說法深表懷疑。人們即便確實相信了他已經死亡的消息,卻不能認同他的死因,而只有那些忠心耿耿的納粹分子才會接受這種說法。
這種興奮的感覺驅使著我們一直向前。當我累得走不動的時候,艾薇和葛達便會讓我坐在推車裡,她倆輪流推著我繼續前行。這幾里路我們走得很快,不久便看到地平線上出現了哈爾堡的輪廓,我們不禁再次加快了腳步。趁著她們倆正聊得起勁,我便忍不住開始思考回到家裡我們都要做什麼事,雖然我並不真正知道那個「家」在什麼地方,但是我想念媽媽,也想象著她為我們布置的新家的樣子。我們的媽媽是位出色的管家,曾經磚塊工廠里的那間房子就被她布置成了一處溫馨而舒適的住所,這次我依然確信我們將要落腳的地方會是一個舒適而美麗的地方。
「橋被封了,英國人不讓我們過去。」她說。
艾薇和我開始享受我們這一路所得來的成就感,艾薇把地圖攤開在我們面前,我開始用手指沿著我們所經過的路線移動。後來我又好幾次查看了那路線,尤其是因為最近準備寫這本書的關係。不過即使到現在,我依然對這條路線保持著極度的驚奇以及自豪。
我們簡略地給媽媽和凱特阿姨講述了我們的整段經歷,她們仔細地聽著,不禁淚流滿面,期間不斷地擁抱和撫摸我們。
後來我們被領到了一間大型的庫房裡,那是個上方罩著玻璃屋頂的開放空間,我想戰前的時候這裏應該是一個大型的集市或是倉庫,可以存放那些從靠港的大船上卸下的貨物。這個庫房裡仍然有很多人,但並不像我們之前曾經藏身的那個礦坑一樣擁擠,每個人都擁有足夠的空間以及大量的新鮮空氣,所以我們並沒有出現幽閉恐懼症的癥狀。一個個小家庭在它們各自的地塊上搭起了營帳,艾薇帶著我找到了一處可以看到橋樑出入口動靜的好地方,接著我們將推車放好,同時還找到了一些可以坐在上面的板條木箱。坐下來后,我開始環顧四周,發現這裏多是婦女、小孩兒以及少數的老年人,幾乎沒有年輕的男子。
庫房裡有時會出現一些人,他們會來問我們需不需他們的小船在黑夜中帶我們渡河,不過這是要收費的,而我們所有的錢都被之前的那些無賴漢搶走了。可是艾薇說,即使我們有錢也不會去冒這個險的。英軍會在晚上掃射任何在水面上移動的東西,雖然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但他們仍然擔心會有反抗,因為所謂的戰爭結束也只不過是簽訂了一張投降書而已。除此之外,河水的流速極快,想要渡河需要冒著很大的風險。
「不可以。」艾薇看起來馬上就要笑出來了,「這對你一點兒也不好。」
不過橋樑開放的時間依然是沒有規律,任何時候都有可能開放,但每次都不會超過半個小時,所以所有人的心都懸在半空、難以安定下來。隊伍的秩序很難維持,每次橋樑開放的時候,人們都會迫不及待地向前推擠,想辦法過橋。好在那些哨兵能夠很好地控制住場面,所以並沒有出現混亂或是暴動的情況。如果沒有順利過橋,我們就只能回到庫房繼續等待。這樣的事情重複地發生在我們身上。在經過了一兩天的混亂之後,大家都能心照不宣地走回到自己在庫房裡的位置,尊重著彼此的範圍和領地。
我們馬上就要拐進凱特阿姨家的那條街道,艾薇拉著我的手,我感覺得到她的手有些顫抖。「來吧,娃娃。」艾薇大聲地對我說了一句。那是一條並沒有受到炸彈波及的街道,沿街那些小巧而整潔的平房沒有受到絲毫損壞。那麼哪一間才是凱特阿姨的家呢?我們慢慢地搜尋著記憶,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熟悉起來。
從理論上講,那些英軍的士兵是不應該和他們的敵人建立起友誼的,然而我們面前的這些士兵都是很善良而且有禮貌的。雖然他們沒有告訴我們橋樑開放的具體時間,但是我不覺得他們是在刻意刁難我們,因為這些命令都是來自上級的,而他們只負責執行。在這裏,兩方人民結下友誼的例子也隨處可見,我們常常看到穿著亮麗夏裝的女孩子們和那些英軍的士兵嬉戲打鬧,有時還會挽著他們的手散步。庫房裡有一些人對此表示十分唾棄,認為那些女孩兒的言行舉止應該像樣一點,但在我看來,他們不過是在戰爭中經歷了許多磨難的年輕人,當戰爭結束時他們希望可以稍放鬆一下,這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也無可厚非。
幽幽深水橫阻在眼前
她把坐在推車裡的我推向路邊,很快鑽進了人群里,向英國士兵那邊移動。她努力用她那不流利的英文與他們交談,那些士兵告訴她,之後他們會安排我們過橋,但現在為了民眾的安全,不能讓我們全部蜂擁著過橋。九-九-藏-書
艾薇一路上可以說出所經過的那些街道原本的樣子,她甚至可以叫出每座教堂、學校和商店的名字,其中有些早已是面目全非甚至已經被夷為平地了。這些對於年紀還太小的我並不能算是一趟懷舊之旅,我的腦海中只記得我家、幼稚園以及朋友家的房子的樣子,我的記憶十分有限。然而對於艾薇來說,現在她就好像是在檢閱著這座擁有她所有童年記憶的城市,在我們的印象里,它永遠不會受到任何破壞,會永遠保持著原有的樣子。
不過躺下來的感覺還是很美妙的,尤其還可以聽到周圍馬兒們發出蹭鼻子或是蹬腳的聲音,以及艾薇和葛達輕聲交談的聲音。那一晚我睡得很香,簡直比此前在樹林里過夜的那個晚上還要香甜,更幸運的是,那些討厭的無賴漢並沒有侵入我的夢中。
在炸彈襲擊漢堡之後的兩年時間里,它已經開始逐漸地顯現出一些生機。隨著英軍取消了白天的警戒,路上有了行人,小孩子也開始在這有史以來最大的廢墟堆盡情地玩耍。我們還看到了一位媽媽,她站在廢棄無人的街道上大聲地喊著她孩子的名字,接著三個渾身髒兮兮的小男孩從那些破碎的建築迷宮裡一個個探出頭來,他們被大聲的訓斥后便跟著媽媽回家了。在那些熱鬧的街道上,我們還可以看到些裝扮得很入時的婦人和小女孩,她們穿著乾淨的洋裝,梳得整齊的頭髮上綁著鮮艷的頭巾,這著實讓我們很不好意思,我們迅速將我們破舊骯髒的上衣塞進了褲子里。一隊隊的男子遊走在廢墟之間,他們正在對漢堡進行著清理和改造的工作。抬眼望去,我們可以看到無數的晾衣繩在空中交織,白色的毛巾和尿布在春天的微風中輕輕地抖動,這不禁讓我們想起了那些我們經過的投降的村鎮農舍,它們把白色的布條、毛巾垂掛在窗外充當白旗。
但我們又一次受到了幸運之神的眷顧,因為他們的鄰居還在,就住在那棟被炸毀的公寓樓的地下室里。從他們口中我們得知,赫曼姨父一家人已經平安地逃了出去,不過他們並不知道他們一家去了哪裡。而我們也被那家鄰居邀請進了屋,受到了熱情的款待。德國大部分的公寓建築下面都建有空間寬敞的地下室,按照住戶的數量建造隔間並安上門鎖,剩下的多餘空間就用來儲存剩餘的傢具和自行車等物品。而這對夫婦則將他們的地下室改裝成了卧室,同時還有很多人也選擇住在了隔間里。那對夫婦還給了我們一些食物,這讓我們萬分感激並大快朵頤了一番。他們還讓我們躺在了他們的床上休息,我和艾薇一起睡了幾個小時,直到天色逐漸昏暗時才醒過來。
此後,艾薇在她的日記里寫道:
媽媽慢慢地抬起頭來向我這邊看過來。她好像遲疑了一會兒,皺著眉頭,彷彿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緊接著臉上溢滿了驚喜的神情,她跳了起來,開始向我們這邊瘋狂地跑來,叫喊著:「芭比!我的艾薇!」
第二天清晨當我們睜開眼時,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馬廄上方的橫樑上擠滿了倒掛的蝙蝠。我見過蝙蝠,我們在磚塊工廠附近生活時,每當日落時分那裡都會有成群的蝙蝠飛過,不過我從來沒有見過它們休息時的樣子。艾薇和葛達都對這種動物心存驚恐和厭惡,所以很慶幸我們潛入倉房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它們。我倒是不介意它們的存在,只是很擔心它們會不會突然從橫樑上掉下來,因為它們的動作看起來有些危險,艾薇告訴我它們很安全,根本不會摔下來。於是我們和馬兒們快速地道別,悄悄地溜出了馬廄。
旅程的終點就在我們眼前。我們的腳步也隨之變得輕快了起來,為了馬上能夠到家而欣喜若狂。
能夠再次見到母親的欣喜不可言喻。我們聊了又聊,擁抱著、親吻著,熱切地交談、吃飯,終於全都睡著了。我不知道我們睡了多久,但那感覺實在是太幸福、太美好了。
「媽媽!媽媽!」我開始大聲地叫喊,簡直是上氣不接下氣,甚至可以聽到心臟「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
「什麼?不讓我們過去?」艾薇的神色有些慌張,大聲喊起來,「娃娃,在這裏等著,我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他們讓我們留宿在那兒的提議被我們婉言謝絕了,一方面是地下室里擠著四個人已經沒有多餘的空間了,而更重要的是我們想要回到北橋,因為我們需要在那裡等待它的開放,我們不想冒險錯過任何的機會。
我們到達漢堡與母親平安重逢的第一天,艾薇在她的日記里寫下了這些:
我們向著艾薇記著的地址走去,滿眼望去儘是被戰火摧殘過的破敗街道。我們也發現赫曼姨父家的房子也被炸毀了,樓頂已經不見了,屋子裡也沒有人。
艾薇和我坐在那塊兒被拉在一起的木箱上,我靠在她的肩膀上,她用手緊緊地攬著我。我想這姿勢對她來說一定非常不舒服,我睡了一小會兒,而艾薇則是整夜都沒有合眼,不過我們倆對即將抵達旅程的終點都感到欣喜不已。第二天,一隊紅十字會的志願者推來了一輛裝滿熱湯和毛毯的手推車,我們每個人都領到了一條毯子,可以將身體包裹起來禦寒。現在的天氣遠不如我們剛開始旅途的那段期間好了,天陰沉沉的,偶爾還會下著雨,但至少我們現在還有遮蔽的屋頂,而且我們馬上就要到家了。
聽了艾薇的話,那些士兵相視而笑,他們根本就不會相信艾薇那形狀奇怪的肚子,而且他們覺得她的英文十分好笑。這件事只能給他們增添一些笑料,卻不足以讓我們得到特殊的待遇。
女孩子介紹自己是葛達小姐,跟艾薇一樣是來自德意志女青團照護之家的一名教師。這樣一來,她和艾薇就有很多可以談論的話題,對此我非常高興,有了她的陪伴,艾薇的注意力終於可以從此前所經歷過的悲慘遭遇中轉移出來。艾薇和葛達都非常牽挂她們班上的女孩子們,而且不知道她們是否都成功地逃出敵軍的魔爪,回到了自己的家園。葛達自己帶著班上的女孩子們趕往漢諾威,其中的一些女孩兒幸運地找到了她們的家人,而另一些,則被分派去了那些願意收留她們的家庭。葛達非常擔心她們九_九_藏_書,她並不想離開她們,但葛達也意識到,回到家中與自己的母親和妹妹團聚也是她的責任。葛達的家在哈爾堡,是我們在進入漢堡之前會經過的一個城市,所以我們一致決定在到達哈爾堡之前,我們三個都要一直同行。
「我實在是再也受不了了。我得想辦法讓我們走到隊伍的前面去,等到下次開放通行的時候,我們就一定過得去了。娃娃,你看著吧!」艾薇對我說。
我們步行時,至少還有四周的風景可以欣賞,而現在,無盡頭的等待讓我感到十分無聊。好在這裡有很多小孩子可以和我一起作伴,這樣我才不會那麼難過。不過我始終都只在艾薇的附近玩耍,不會走得太遠,她擔心一旦突然接到橋樑開放的消息而我卻不在身邊,我們很可能就會錯失過橋的機會。在遭遇了那些無賴漢的襲擊后,我也變得比較靦腆和依賴艾薇。不過偶爾我也會和那些在我們附近搭營的家庭中的小孩子一起玩耍,我記得他們中有一個人在水泥地上用粉筆畫了一個大大的方格子,於是我們就不停地在那裡玩跳格子的遊戲。一位貨車司機割斷了那些原本用來將板箱固定到貨車上的繩子,為我們做了幾條跳繩。我們有幾條較短的單人跳繩。此外,我們還有一條大到足夠讓兩個人各持一端、其他人輪流跟著一起跳的長繩子。我們一邊跳嘴裏一邊念著口訣,好保持跳繩時一定的節奏,我們的技藝在不知不覺中熟練了許多。安靜下來的時候,有人遞給了我一條線繩,於是艾薇和我就玩起了翻繩的遊戲,就是把繩子纏繞在手指頭上、撥弄線繩翻出各種花樣,艾薇總是說我玩得比她好。
只是無奈分離難相守
我們出來時卻正好與馬兒的主人迎面相撞,我們都被他嚇了一跳,而他也讓我們驚了一下,不過他並沒有因此而生氣。後來艾薇和葛達極有禮貌地向他道了歉,並且保證我們沒有偷走他的任何東西。主人邀請我們到他的農舍里吃早餐,他的妻子給了我們一些牛奶,對此我們非常感激,同時還有一些麵包和奶油。我們向他們借了一把刀子,把剩下的香腸切成了薄片,搭配著麵包、奶油和牛奶一起吃完了。這次的香腸吃起來可口多了。
「親愛的,我的小女兒們!我的寶貝,你們回來了,哦,感謝上帝!」媽媽哭了起來,她將艾薇也擁進了她的懷裡。我們姐妹倆又哭又笑,緊緊抱著媽媽就是不願意放手,直到我們意識到身旁還有凱特阿姨,於是立刻停下來擁抱她,之後又回到了媽媽顫抖的懷裡。
從前有對王子和公主
「是這樣,沒錯。但你是個小女孩而不是一隻小馬。親愛的,我知道你的肚子很餓,但是試著不去想它。而且,明天我就可以到家了,那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們大約花了兩個半小時的時間來穿越那裡的大街小巷,路面上的碎石瓦礫雖然已經被清理過了,但整條街道看起來仍然很陌生。那裡沒有了沿街的住宅、公司或是商店,所有街道和建築物的邊界都變得模糊不清,顯著的地標也都不見了,整座城市好像被夷為了平地。許多地方搭建了臨時的收容所和照護之家,而有些區域則看起來完全像一片廢墟。偶爾能看到一條好像完整的街道,可是到了後面才知道那不過是建築物的一面,它的另一面照舊被炸得面目全非,就像是電影布景一樣。其他街道上的房屋也被毀了一半,人們就住在一樓和地下室里,而那些鬆脫的磚石和瓦片也時刻威脅著他們的安全。有些小型的建築物甚至完全被炸翻了,到處都是被燒焦的瓦礫。路面上因為出現了許多坑洞而變得凹凸不平,我們必須繞著它們走,有些坑洞裡頭還填滿了水。
這幾天也是我們的飢餓感最強烈的時期,所有的人都在努力保存著他們那些少得可憐的配給食物,我們可以得到的食物也越來越少了,而那些士兵們也幫不上忙,他們剩下的、能分發給難民的食物也很少,而且只要他們發給了其中的一個人,馬上就會有幾百個人將他包圍起來。我的肚子已經開始持續地疼痛了,裏面彷彿有好幾隻動物在用力地鑽洞想要從裏面跑出來,艾薇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盡量幫助我轉移注意力。當紅十字會的志願者出現時,也不會有人衝上前去領取配給了,因為所有人都很疲憊,也很失望。與此同時,他們也堅決不願再次錯過突然開放橋樑的機會,也不願意冒險失去他們在庫房裡最好位置。那些紅十字會的婦人們耐心地在庫房裡四處走動,而當她們走到我們的面前時,看著我瘦弱的模樣,他們總會再多打一份湯給我喝。
在這裏的第一個晚上過得非常凄慘,因為我們沒有毛毯,而水泥地板則堅硬而冰冷。雖然我可以坐在推車裡頭,但是對於推車來說,我的身體還是太大了,所以我的雙腿只能伸出車外,而如果我在推車裡頭待得太久,膝蓋也會感到十分疼痛。我沒有辦法躺下去,更無法選擇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去睡覺。但如果我們一起蜷曲著身子躺在地上,冰冷的水泥地板會凍得我們渾身僵硬,就像癱瘓了一般。
「現在我們一定可以過去了。」艾薇充滿信心地說道。於是,只要士兵有任何要放行的跡象,我們就會很快地加入準備過橋的人群,但因為每次開放的時間都很短暫,所以我們一直都沒能過去。那一晚,我們只得將自己再次包裹在毛毯內,在冷硬的地上多忍一晚。但就像艾薇所說的那樣,但至少我們可以安心地睡下,不用擔心有人會偷走我們的財物,因為我們已經身無分文了。
那一刻,我感到全身都充滿了力量,我掙脫開艾薇的手,奮力向前奔跑,用盡我一雙小腿所擁有的全部能量,即使我極其疲憊且虛弱無力,即使我的腳底板開始隱隱作痛,在人行道上跑得「啪啪」作響,我依然努力地向前奔跑。
還有一種名為「我來偵察」的字謎遊戲,我們幾乎玩盡了所有我們能夠想出來的、可以消磨時間的遊戲。慈善救助的湯品很快就發放完了,這時除了一輛也在等待過橋的貨車裡的一些蘿蔔外,我們沒有任何可以吃的東西了。好心的貨車司機給我們每個人都分了一些九_九_藏_書蘿蔔,這些蘿蔔吃在嘴裏既清脆又新鮮,對此我們都心懷感激。
當我們馬上就要到達她家的時候,我瞥見了兩個彎著身子的人影。那是兩名正蹲在花園裡鋤草的婦人,我立刻就認出了她們,左邊那個留著一頭秀麗捲髮的女人是我們的媽媽!我終於看到她了!
我們想象著當天也許就可以過橋,但後來很快意識到英國人不會為行人開放橋樑,軍事部署正席捲而來,他們接到命令要全面地接管漢堡。
接下來的一段路我們行進得非常順利,道路明顯已經被清理過了,不久,我們就走過了維特摩爾。這時,一位行進方向和我們一致的年輕女孩追上了我們,她看起來和艾薇的年齡相差不多,她非常客氣地詢問我們是否介意讓她和我們同行,因為路上一些行人看她的眼神讓她感到非常恐懼。我們非常清楚她所指的是什麼,當然,也非常樂意與她一起同行。
我們睡時已經很晚了,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肯醒來,這是我們從塔巴茲起程后最安心和舒服的一覺了。我們爬起來時,媽媽和凱特阿姨已經為我們準備好了洗澡的熱水,她們將我丟進了澡盆,隨著「撲通」的一聲,便開始清理我的身子,她們刷了又刷,直到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皮就要快被刷掉時她們才停下來。算下來我們已經有十天沒有認真地梳洗過了,所以我知道進入澡盆前的我一定是又臭又髒的,不過沒有人會在難得的團圓時刻想起這些事。而那些被我踩壞的蘆筍田也並沒有給我帶來麻煩,若是平常這可是要受大懲罰的,因為形成那樣的蘆筍田需要培育很久的時間。
在這座庫房裡整整待了八天八夜,我們甚至可以清楚地望見橋樑另一端漢堡市的主體建築,但我們卻無法到達那裡。我們覺得自己幾乎已經要看到媽媽了,彷彿把手伸出去就可以摸到她一樣,然而此時,卻有個巨大的障礙阻擋在了我們中間。艾薇和我唱起了一首歌曲,唱的是一對住在湖岸兩端的公主和王子的故事,他們深愛著對方卻無法到達對方所在的彼岸,這簡直一下子道盡了我們無法到達媽媽那兒的真實感受:
從四月七日到五月十日,我們所經歷的時光里有許多美麗的片段,但時時刻刻也在經歷著不安與恐懼。而現在我們能夠全身而退並且安然無恙,為此我們必須感謝上帝。
我們沿著河床走,穿越那些因為戰爭而受損嚴重的街道。但當我們漸漸接近完好得令人吃驚的橋樑時,我們才發現這裏擠滿了人群。我們被夾在人潮之中動彈不得,我們用力地向前擠,在距離河岸幾百米的地方,看到了許多英國的士兵。
先前幾個禮拜的痛苦對媽媽來說實在是一種煎熬,她得不到一點兒關於我們或是父親的消息。她已經失去了露西,而此時的她不知道是否還能與家人團聚。失去一個女兒的痛苦已經讓媽媽難以承受,我不知道如果真的連我們兩個也失去的話,媽媽將要如何面對這一切。媽媽已經嘗試著做好與我們永別的心理準備,所以當她聽到我的聲音時,並不能相信那就是我,當一頭金髮的我狂奔向花園的場景映入她眼帘的時候,媽媽的驚喜與快樂是無法衡量的。
當確認我們當天無法過河時,艾薇立刻作出了決定,我們起程去往位於德拉騰街上的可爾別莊,艾薇曾到那兒拜訪過赫曼姨父的家人。在向一個當地人詢問了路線后,我們便出發了。
我們還剩下一些香腸可以吃,雖然它們嚼起來有些可怕,但至少可以阻斷那不時衝擊而來的飢餓感。我的內心強烈地渴望能吃上一頓飽飯,還有媽媽親手為我們準備的美味料理。
我們向葛達講述了我們的旅程,她看起來有些難以置信,連連稱讚我竟然可以連續走了這麼遠的路而沒有任何抱怨,對此我也感到無比的自豪。「我班上的那些女孩只需要走二十里路就行了!」葛達佩服地看著我,「即便是這樣,她們中已經有人因為受不了而大呼小叫了,而你還比她們小四歲呢!芭比,你真是個成熟而又勇敢的小女孩。」
我們再次起程之前,農夫指著一間外頭的盥洗室和廁所給我們看,告訴我們可以使用那裡。那應該是原本為農場上的工人準備的,但是現在這裏顯然已經沒有留下的工人了,農夫不禁抱怨起自己得扛下很多的工作。這時我們才有機會好好看看這座農場,它不僅規模很大而且規劃也很完善,前面一片片的玉米田一直延伸至了遠方。我們來到了那間盥洗室,它是由木棚和儲水管搭建起來的一個三人座兒的廁所,一塊橫向的大木板蓋在糞坑的上方,上面被挖出了三個洞,座位與座位之間還插著薄薄的隔板,坐在上面的時候雖然看不到其他座位上的人,但仍然可以聽到他們所發出的聲音,我們三個堅決地選擇了待在一起,於是葛達、艾薇和我便在這個集體廁所裏面坐成了一排。
有了這樣的想法,於是我也開始努力,但一次次的都失敗了,直到我的臉被脹得鼓鼓的且滿臉通紅,偏偏就是發不出任何聲音,那一定是我這輩子中唯一的一次想要通過放屁來證明自己已經長大成人。我一心想著前一天葛達對我成熟的稱讚,覺得這又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來證明我的成熟。可惜我失敗了。我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她們兩個。但現在回想起來,我真希望當時能夠告訴她們,那麼再次上路的時候,她們必定會因此而笑得前仰後合。
媽媽和凱特阿姨抓起了我路上所穿的那些已經變得又臟又破的衣服準備扔掉,我趕緊鑽進了衣服堆中去尋找我的褲子,其實是想拿出口袋裡的那一列小火車,它依然還是包裹在小朋友的小手帕里,這個難得的紀念品也讓我感到了很大的罪惡感,於是我向艾薇承認了偷偷帶上了小火車的事,艾薇笑了:「你可以告訴我,那沒關係的,我會讓你帶著它。」
禁止平民通行這件事其實並不足以為怪,英軍雖然自四月十九日起就在漢堡的東南方紮營駐守,但直到我們抵達橋樑的那天,也就是四月三十日,他們才得到了過河去接收城市的命令。而實際上,他們的部隊直到五月一日才真正控制了整個漢堡。在我們到達哈爾堡的時候,他們也剛剛進駐這裏幾個鐘頭。
不過事九九藏書情總是沒有想象中的順利,當我們到達介於南、北橋之間的那座島嶼,也就是威廉堡時,我們竟然被告知北橋是關閉的。難道我們又要再空等上八天嗎?這怎麼能受得了?我們絕望極了,而且這次也沒有人可以向我們提供任何食物,哪怕是一點蘿蔔。於是我們又被領到了另一間庫房,裏面全都是等著要通過北橋的民眾,而這裏的人要比之前的還多。
與葛達一起同行,時間似乎也過得比較快,氣氛也變得輕鬆了許多。艾薇那雙穿了一路、原本也很結實的鞋子在鞋面上裂開了一道縫,可是我們找不到什麼東西可以把它綁起來,因為那些無賴漢搶走了我們所有的東西,甚至包括我們的手帕。幸好有葛達,她把自己的手帕給了艾薇,於是我們將它撕成了一條一條的布片,然後將兩三條接起來,像繃帶一樣把鞋子綁了起來。我們需要再次感謝主的恩賜,讓我們擁有如此溫暖而晴朗的天氣,如果不是這樣,艾薇的腳會因為下雨或是潮濕的地面而變得濕濕的。葛達和我看著艾薇的鞋子不禁被逗得大笑起來,她的那隻鞋子現在看起來像是因為受傷而綁上了繃帶,所以我老是拿這個和她開玩笑:「你的鞋子復元了嗎?它覺得好些了嗎?那些繃帶可以很快就拆掉了嗎?」
我們都以為這就是最後一晚了,可惜事情的發展總是和我們所預期的相差很多。
隨著相處時間越來越長,我們這個小「難民營」也逐漸發展出了一套自己的消遣、放鬆的方法。比如,那些特別會帶孩子的婦女會自覺地組成一個小隊,給小孩子們講故事;有些人則很會用石頭做拋接的雜耍,或者是變一些戲法來給我們看,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的快樂;有時甚至連一些簡單的表演也會惹得我們哈哈大笑。我很羡慕那些天生就擁有表演天賦的婦女和孩子。
「娃娃,我很抱歉。」艾薇用儘可能溫柔的口氣對我說,「我們今晚可能回不到媽媽那裡了,不過我想如果運氣好,明天我們就可以過橋了。你知道嗎?我有個很棒的主意。赫曼姨父有親人住在威廉堡這裏,而且我還記得住址,我相信他們一定會給我們提供一頓晚飯和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的,我們可以去找他們。」
這間倉房原來是個馬廄,裏面有幾隻馬匹,它們每一匹都有一個專屬的廄房,但其中的一間是空的,裡頭還鋪上了大量乾淨的乾草,我們就美美地躺了上去,唯一遺憾的是我們仍然飢腸轆轆。
「可是乾草並沒有傷到馬兒們呀!」我有些抗議道。
在這整段難挨的時間里,我們只能偶爾喝到些供給的湯品或是熱飲,其他的就只剩下蘿蔔和水了。蘿蔔幾乎是我們當時所能接觸到的唯一的一種食物。現在我已經不吃蘿蔔了,雖然那些擺在超市裡的、細長的蘿蔔依舊有時會激發出我的購買慾望,但每次只要一動心,蘿蔔的餘味就會馬上在我的嘴中散開。我想它們這是在提醒我,是它們曾經一度救了我的性命。
我們總算到家了。
艾薇順手拿起了我們的一條毯子,把它塞進了上衣里,然後走到了守橋的士兵面前。接著艾薇試著用英文說:「我快要生了。」不過她並不知道「快要生了」在英文里應該怎麼說,於是她用很濃重的德國腔說了一句生硬的英語:「我要變成一個孩子了。」
接下來我們準備去凱特阿姨家,那是媽媽在信中告訴我們的,在達到漢堡后我們應該去那裡,這樣我們就可以找到她。凱特阿姨並不是我們的血親,她是媽媽在弗若博學院就讀時最好的朋友。我們跟她也十分親密,即使媽媽現在並沒有和她住在一起,凱特阿姨也會告訴我們她在哪兒的。於是我們過了橋后便向右轉,朝著她在嘉士帕福街的家中走去。
我向著花園的方向狂奔,直奔向媽媽的懷抱,沿途還踩壞了好幾排蘆筍。艾薇也放下了我們的推車,緊接在我的後頭跑了起來。
凱特阿姨家的房子並不大,而她自己還有兩個孩子,一個是與艾薇同歲的安娜,另一個是剛回到家中的十六歲的漢希,兩個人都平安地從他們戰時的工作崗位上返回到了家中,只是凱特阿姨的丈夫還沒有回來。於是我們一家三口住在了一個房間,媽媽和我一起睡在床上,艾薇則睡在另一張摺疊床上。後來媽媽告訴我,那天她整晚都醒著,為了不把我弄醒,又能滿足她想要抱著我的心愿,她只是輕輕地抱著我、看著我,只有這樣她才能確認自己並不是生活在夢中。
英軍準備接收漢堡之前,所有住在那兒的人都得到了一份額外的食物供給:一大塊兒麵包、幾塊兒培根以及半斤煙熏的香腸。這與他們平常的食物配給量相比多出了許多,而他們也得到了最好將這些食物存留下來的建議,以備「緊急」之需。所有人都懷疑這是否意味著他們將會遭到包圍甚至攻擊,所以五月一日當他們聽到了宣告漢堡市投降的消息時,所有人都如釋重負而歡欣不已,他們終於等到了和平的到來。
就在前幾個禮拜,希特勒剛剛下達命令,號召德國所有的城市和鄉鎮都要奮戰到最後一刻,整個漢堡也因此變得躁動與不安。但這條命令顯然只是徒有形式,因為任何的反抗都只會招來盟軍更加無情的打擊,讓飽受戰爭殘害的民眾遭受更多無謂的痛苦與折磨。
直到第八天,士兵突然宣布橋樑將要開放。和往常一樣,我們並沒有得到事先的通知,但是我們迅速將毛毯抓進了推車裡,急忙跟著其他人一起往前擠。當然,這次終於輪到了我們。
到達哈爾堡的城外時,我們和葛達在這裏互道珍重再見,她馬上就能到家、和家人團聚了。這一路我們雖然早已成為了親密的朋友,但我們並沒有交換彼此的住址,因為我們沒有住址可以留給她。回想起來,戰爭期間的確造就了許多短暫卻非常誠摯的友誼。一想到再過幾小時我們就能和媽媽團聚了,我們也無暇傷感了。
我長舒了一口氣,原來我此前這麼小心維護的秘密都是不必要的。不過一想到如果我將火車和手帕也一起放進我的粉紅色小背袋裡,它們就會像我的夏洛蒂一樣被那些無賴漢搶走。所以把它們放在身上還是比較好的選擇!這也是我一直留到現在的、最珍貴的物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