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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歲月回到眼前

往昔歲月回到眼前

我也嘗試著教給他們一些德語作為回報,他們對此也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其中還有幾個人已經可以用德語與我順利地交流了,而且他們很喜歡跟我們作對話練習。
這是一種解決住房的緊急方案,公園裡建了幾排像這樣的小房舍,而它們的原料都是在北歐的斯堪迪那維亞半島的工廠中生產的,之後就運到這裡在公園裡就地組合起來。在英國的一些大城市裡也有很多這樣的房子,為了照顧那些在空襲中失去房產,或是那些從戰爭中返鄉開始重建家園的人。我們所住的那間組合屋位於一排房舍的最末端,旁邊只有一戶鄰居,因此我們獲得了比其他住戶更大的花園。我們搬進去的時候房屋還沒有裝窗子,也沒有裝潢和布置,地板是水泥地,當然更沒有傢具,然而即便如此,能夠擁有一個只屬於媽媽、艾薇和我的家還是讓我們感到很興奮。
那段時間我和卡拉經常在一起,在我們的花園裡遊戲,有時也到公園裡去探險,漢默公園就像是我們所共有的一個超級大花園,而卡拉則是我最為要好的朋友。
那間小房子得到了所有人的鍾愛,我們在裏面住了好多年,它只有一層,裏面有兩間卧室、一間可以用餐的客廳、一個小廚房和衣帽間,屋子裡沒有洗漱的設施,但一段時間過後我們也就習慣了用毛巾把自己擦拭乾凈,有的時候我們使用親戚和朋友家的衛浴。我們並不會因為這裏沒有凡貝克修斯路上的公寓那樣奢華舒適而抱怨,相反我們對於此刻能擁有這樣一個遮風避雨的小房子而心存感激。當時漢堡城裡有很多人都住在地下室或是簡陋的棚室里,我們自然也不可以因為屋子裡沒有衛浴而感到不滿。
穿越獵人打獵的青草原
就在幾年前,我的表弟漢寧曾經寄給我一本講述漢默公園歷史的書籍,並附上了一個字條,上面寫著:
隨著我們這段漫長的尋親旅途已經結束,艾薇的任務也已經完成,如往昔般快樂的歲月又回到了我的童年。就像那個磚塊工廠一樣,現在的漢默公園成為了我們這些孩子遊戲的樂園。漢默公園將我們與外面來往繁亂的交通隔絕開來,除了幾輛偶爾開過的笨重軍用卡車,我們不僅安全無虞,還擁有了一大片快樂的天地,盡情地探索孩子的樂趣。我們這些住在組合屋裡的孩子一起玩耍,很快就對漢默公園和英軍兵營的情況打探得一清二楚。
那些英國士兵從沒見過這樣的慶典,所以顯得十分好奇和驚訝。
上學在那個時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那裡沒有學校,即使是那些沒有被炸毀的學校後來也被徵用做了軍用醫院。如果要開學校,至少還要花好幾個月的時間來召集各科的教員,而為了清除納粹思想,所有的課本也都需https://read.99csw.com要重新編寫,於是在這將近十二個月甚至更久的時光里,我們就在漢默公園附近快樂地玩耍著。當然,媽媽一定會讓我上學接受教育,但我卻一直以為自己屬於特殊情況,所以繼續享受著在公園裡爬樹、蓋小屋與夥伴們一起玩辦家家酒的美好時光。
星星、月亮和太陽
芭比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與媽媽和姐姐住在公園的一間房子里。她們擁有一個非常漂亮的花園,房子的後院還有一個菜圃。
看一百二十六頁。
燈籠,燈籠,我的小燈籠
於是我給那本書的出版商打了電話,他們幫我聯繫上了卡拉。在經歷了如此長的時間之後,我們還能有機會再次交談實在是令人驚喜萬分。在那之後,我到德國時與她見過兩次面,書信和電話是我們保持聯繫的方式。卡拉繼承了她父親精湛的手藝,就在最近她給我寄來了一輛她自己製作的迷你推車,裏面還放著一個小娃娃,為了提醒我不要忘記我倆小時候一起玩過的遊戲。那段時期我們所共同經歷的快樂時光再次浮現在了我的眼前。
可以拿著它舞蹈去
漢堡的秋天就要來了,在夏秋之際有個叫做燈籠節的傳統慶典。它看起來有些像萬聖節,只不過我們不會到處去要糖果。到了日落時分,小孩子們會在手裡握著點著蠟燭的紙燈籠在自家附近四處遊走,並唱起燈籠之歌:
就像我之前提到的,卡拉的父親有雙靈巧的手,他為卡拉的娃娃做了一輛推車還有一張精巧美麗的小木床,而卡拉和我總是一同分享所有的東西,於是我們可以輪流將這些東西放在自己的家中,如果小推車放在她家,那麼我就可以把木床帶回家。
軍營里的那些士兵對我們十分友好,有些還與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我的英語學習也是從和他們交流聊天開始的。高中的時候,老師們都驚訝於我一口流利的英語,也或許是因為我所說的一些句子在學校的課本里是沒有的。那些士兵的心腸很好,他們從未教過我任何不雅的話,相反的,我學到了很多禮貌的問候,比如「您好」,「怎麼稱呼您」,還有「您餓不餓,渴不渴」之類的。如果不是因為這場可怕的戰爭,我想我們也許永遠不會相識,更不會成為朋友。所以當他們說「很高興能認識你」時,我們總會忍不住笑出來,他們確實很好,認識他們也確實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卡拉一家人才剛剛走出一個低谷,五月十日,也就是艾薇和我終於過橋來到城裡的那天,卡拉出生才一個月的小弟弟九九藏書突然夭折了。卡拉的父親將寶寶的屍體放入了一個紙盒箱中準備送到歐斯村墓園,那是段遙遠的路程。但不幸的是,他沒能在六點宵禁開始前趕到那裡。宵禁一旦開始,任何在街上逗留的人都會被英國士兵包圍並領到防空處,一直待到第二天的早上。卡拉的父親不會說英語,但他知道德語和英語的「寶寶」聽起來是很像的,那是因為此前兩位士兵到他家登記居住人口時,卡拉的父親聽到了他們在提到他兒子時用了「little baby」(小寶寶)這個詞。於是他走近哨兵,想要努力告訴他們盒子里放的是他的寶寶,他們顯然沒有聽懂他的意思,甚至認為他有些精神失常。就這樣,卡拉的父親抱著那個裝著他死去兒子的盒子,坐在那裡熬過了凄慘的一晚,雖然他的身邊還有許多人,但他依舊是沉浸在極度的孤獨與悲愴之中。第二天早上,他才將寶寶的屍體送到了墓園。而在家中的卡拉和她的媽媽也是整晚沒合眼,一直焦急地等待著他的消息,同時為小寶寶的不幸夭折而哀悼。
卡拉是我那段時光里最好的玩伴,她的父親在郵政局任職,因為他現在已經退伍返鄉,所以公園裡的相關單位批准他將原來的一處公共廁所改建成一處住所,並付給公園當局類似土地租賃的年費。這聽起來可能有些荒誕,但幾乎每座在漢堡還直立著的建築都被改造成了民眾的居所。好在卡拉的父親有一雙巧手,很快便將公廁改建成了一間舒適的房屋,那裡距我家大約有五百米。
我們就這樣在凱特阿姨家裡住了一個月。這麼多人住在一所房子里當然會顯得有些擁擠,不過我們很快就適應了。漢堡城的每戶人家都必須把一份註明了裏面住著多少人的文件釘在門前,由此英軍便可以清楚地辨識出那些居住人數不足的家庭。而因為艾薇和我的到來使得凱特阿姨家並不存在戶口數不足的問題。
沒過幾天,工地的工人就來幫我們安裝窗戶,我們又從那些免受空襲侵擾的親戚那裡拿來了一些傢具。媽媽有些住在漢堡郊區的表親和堂兄妹,他們的房子並沒有遭到空襲的破壞,於是合力為我們提供了一些生活的必需品。媽媽有一位經營大規模植物培育工廠的表哥,他為我們送來了一些水果樹和灌木,為此我們還舉行了一個植栽儀式來慶祝我們搬入新家,我們種上了櫻桃、蘋果、李子和梨子等果樹,另外還在花園裡種滿各種醋栗。
但千萬別把我心愛的燈籠給燒著了
在後來的日子里,我依然經常在夢中回到德國,夢見自己在花園裡照料那些果樹。
即便是戰後的第一個秋天,大人們依舊可以找到足夠的紙燈籠和蠟燭來給我們這些小孩子,或許這些紙燈籠在https://read.99csw.com戰爭前就已經儲存好了,或者是它們的製作工藝十分簡單,所以不需要花費太長的時間去準備。我很高興自己能有一個小燈籠,雖然我並不知道它是從哪裡來的,我和卡拉也加入了園區所有小朋友組成的隊伍,大人們則在後面看著我們。
這裏的水電供應並不穩定,但我們的運氣很好,因為凱特阿姨的房子就在兩所暫時用作軍用醫院的中學附近(這也是我後來就讀的中學),所以當局會盡一切力量首先確保那一帶的水電得到持續地供應。但也會遇到停水的時候,那時我們就必須到公共水管處取水,我們提起大型的金屬水桶一路蹭著走過去,取水后再將兩倍重的桶子慢慢挪回去,當然,如果當時使用更為輕巧的塑料水桶就會輕鬆許多,只可惜在那個時候還沒有出現這樣的東西。我需要非常專註地提著水走路,這樣才會避免水在沿途溢出太多。
公園的地底下有防空洞,但通往這些防空洞的大門是鎖著的,不過我們也從沒有想過要去那裡玩耍。有了曾經在礦坑待過的經歷后,我再也不想到地底下去了。一個室外的演奏台在炮火的襲擊后幸運而完整地保存了下來,我們十分喜歡那裡,甚至在那裡即興編排一些話劇,然後對著那些假想出來的觀眾進行表演。公園裡還有個噴泉,不過只有在渡過缺水期后它才會噴出水來。到了冬天的時候,那裡會形成一座奇特的冰堡。我們還會臨時找來一些夥伴在運動場上玩一種類似棒球的遊戲,我後來的學校就在那個位置。公園各個角落裡總會看到有一小群孩子在快樂地嬉戲,與那些必須住在街道廢墟堆中的孩子相比,這裏真的是幸福的天堂。
不久之後,上帝再次眷顧了我們。我父親在被徵召入伍前是在鐵路局服務的,而媽媽聽說附近的漢默公園正在搭建一些組合屋,那是專門為鐵道員工家屬搭建的,而且那一帶風景優美,此前曾經作為英軍的營地。媽媽申請了一戶,而我們很快就得到了批准,這很可能跟父親擔任的高級職務有關。媽媽撥通了電話,知道了我們新住所的地址是法仁營四十三號,而且我們可以馬上搬進去,雖然那裡尚未完工。
此後,我聽說戰俘們就在那晚也搭著火車返回到了家中,當他們看到殘垣斷壁的漢堡,看到遊行隊伍中發出的點點燭光時,都不禁潸然淚下,這也是他們小時候鍾愛的傳統慶典。當他們看到這些孩子很快就從戰爭的陰影中走出來,慶祝著燈籠節時,也頓時感受到了城市裡閃爍著的希望之光。
我的燈籠最美麗
書中所收錄的文章中有一篇的作者是卡拉,卡拉在文章中描述了戰後幾年漢默公園的情況。她寫道:
第二天清晨我起床時特別興奮,腦子裡都是那https://read•99csw.com個美味的大蛋糕,希望馬上就能吃到我的那一份兒。然而大人們在前晚已經把它全部吃完了,這簡直令我失望極了,他們一定還喝了一瓶酒,在一起談天說地,根本就忘了我的存在。這份難過和委屈一直在我心頭縈繞了很多年,想來也有些好笑,不過我十分確定他們一定不是故意的。
那些士兵看到我們這些小孩子時,總會聯想到自己的童年。像是我們在路上遇到的那些士兵一樣,他們也會掏出相片,讓我們看看那些長得跟我們很像,但名字卻聽起來有些奇怪的陌生小孩兒。我喜歡和我的同伴們一起玩耍,同時也很樂意和那些士兵們坐在一起聊個不停,我是他們的快樂天使,他們都很喜歡我。我總能從他們那裡得到很多配給的食物,他們都很慷慨,之後我便可以把這些食物帶給我的家人。那時食物的短缺情況實在令人擔心,我們會將他們送給我們的茶包反覆沖泡直到水都變白了。之後媽媽還會將這些茶包晒乾,因為她說這樣會讓茶再次變濃。偶爾媽媽有了可以烘焙蛋糕的食材,就會讓我拿過去一些給他們吃,他們總是表示衷心的感激,因為這與他們平常所固定配發的食物相比口味很不一樣。
卡拉家的附近種著幾棵屬於公園當局的梨子樹,它們看起來既可愛又新鮮,我們會撿走掉到地上的,即使它們因為撞擊到地面上而呈現出了點點的淤黑。每當撿起梨子,我們的心中都會閃過一絲罪惡感,我們覺得自己有些淘氣,但依舊吃得津津有味。這個公園裡的土地有一大半被分配給了那些沒有花園的人家使用,我們十分尊重他們的財產,從沒拿過他們種植的任何東西。
燃燒吧,我的小蠟燭,燃燒吧,我的小蠟燭
我們一直都沒有得到關於我父親的消息,我們不知道他人到底在哪裡,甚至也不能確定他是否還活著。大批戰俘已經開始返鄉,我們也看到有些鄰居在歡欣地慶祝家人的歸來和團聚。我們每天都會虔誠地祈禱,希望父親也能一樣平安地回到我們身邊,然而隨著時間慢慢地流逝,我們的希望也在漸漸破滅。我們必須面對現實,有很多人家都不會再見到他們的父親和兒子,也不會知道他們到底經歷了什麼,而我們有可能就是這樣的人家。我十分想念我的父親,但這種思念肯定不及母親和艾薇,因為父親離開時,我還太小,而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他的形象也開始有些模糊,我的生命里似乎只要有媽媽和艾薇就已經足夠了。
有人把這一排排的組合屋叫做「馬廄」,因為它們看起來的確有點像。我們在屋后的花園裡還蓋了一個小棚子,我把我的寵物兔子翰喜養在了那裡,每天它都會在籬笆內的草地上蹦來蹦去。我會在公園的附近收集蒲公英葉子,然後親九_九_藏_書手餵給它吃,偶爾我也會給它改善一下伙食,從我們的菜地里拔一根蘿蔔給它吃。那時的食物供給依然十分緊張,所有食物都是配給的,所以如果想要餵飽我們、給我們提供足夠的營養,媽媽的工作會非常得辛苦。有一個周末,我們的餐桌上出現了兔肉,震驚之餘我突然意識到那可能是我的翰喜,我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轉身從餐桌邊跑開了,那一整個禮拜我幾乎都沒有吃任何東西,心情抑鬱到了極點。對於食物短缺的情況我是可以理解的,但對於母親如此結束翰喜生命的這件事是我永遠都無法原諒。儘管他們後來又送了一隻寵物兔子給我,但翰喜再也回不來了。
對於當時局勢的艱難程度直到今天我才能完全理解,好多人流浪街頭,在大城市的某個角落裡勉強求生,或是避居在廢墟之中。食物嚴重短缺,好多人甚至捕食寵物狗和野貓。而對於我們能夠擁有一個如此平靜而正式的地方來生活 ,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了。
在食物嚴重短缺的情況下,想得到一份食物上的獎賞或是驚喜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有那便會是極為珍貴的。當我們在凱特阿姨家過夜時,有一天她要我幫她一起烘焙她的生日蛋糕,那感覺就像這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做蛋糕的機會,雖然事實上就在六個月前,我還在磚塊工廠的家裡和弗克以及小漢寧一起烘烤了聖誕餅乾。我很樂意幫助凱特阿姨的忙,因為她總會讓我提前品嘗一下那些美味的食材,不過很快就到了我該上床的時間。
不過那段時間中還發生了一件讓我感到愧疚和罪惡的事情,直到現在一想起來就會羞得滿臉通紅。那是個炎熱的夏天,我們一群女孩子和一小群男孩,看到了一個正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的英國士兵,他把皮帶和靴子都脫下來擺在一邊。那雙靴子在陽光下顯得十分耀眼,這對我們來說實在很有誘惑力,尤其是在當時那種根本買不到鞋子的時局裡。於是,其中的幾個男孩子便悄悄偷走了靴子。這件事情發生后,我一直都在擔心那名士兵:他必須走回營隊並向上級報告他把靴子弄丟了,而我確定這一定會給他帶來麻煩。我想向他道歉,雖然靴子並不是我偷的,但我卻知道是誰偷走了它。為此我一直感到深深的愧疚甚至無地自容,即便是在事情已經過去了六十多年後的今天。如果他還在世並能夠讀到這本書,我希望他可以接受我的道歉。
在漢默公園的第一個聖誕節到來時,也就是我們搬到那兒的半年後,我得到了一個塑膠娃娃作為聖誕禮物,它有雙能夠眨動的眼睛,頭上還綁著用繩線紮起的小辮,我立刻為它取了個名字——夏洛蒂,也就是那個被無賴搶走的、我最心愛的布娃娃的名字。我時時刻刻和這個夏洛蒂在一起,形影不離,而她也幫我忘記了那個與她同名的舊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