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蘭先生問大夫：「怎麼樣？」

「那好，趕緊把孩子接來吧。」

馬德蘭先生站在那兒有一個小時了，等待芳汀醒來。他拉起芳汀的手，號了號脈，反問道：「您覺得怎麼樣？」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然而，芳汀微張缺了兩顆牙的口，卻粲然而笑。

「挺好，我睡了一覺，」芳汀說道，「我想是好了些。不會有什麼事兒的。」

剛才講過，她的病沒有好。非但沒有起色，病情似乎一周比一周嚴重了。那一團雪貼肉塞到兩塊肩胛骨之間，突然一冰，便破壞了她發汗的機能，結果多年潛伏在肌體中的病症，就猛然爆發出來了。當時，在研究和治療肺病方面，大家開始採納拉埃內克的傑出論斷。大夫對芳汀的肺病聽診之後，搖了搖頭。

在芳汀的心目中，馬德蘭先生的形象從此完全hｔｔｐs://rｅaｄ.９9cｓw.ｃoｍ變了，覺得他罩在光環里。他正在潛心祈禱。芳汀觀望許久，沒敢驚動他，後來，她才怯生生地問道：「您在這兒做什麼呢？」

「對。」

次日近午時分，芳汀醒來，聽見旁邊有人呼吸的聲息，便拉開床帷，看見馬德蘭先生站在那裡，注視她頭上的什麼東西，那祈禱的眼神滿含憐憫和不安。她順著那視線看去，明白他在注視釘在牆上的一個耶穌受難像。

馬德蘭先生不禁一抖。

「唔！」芳汀又說，「他說得對！怪了，德納第他們留住我的珂賽特幹什麼！哦！她會來的。我總算看到幸福近在眼前了。」

馬德蘭先生每天來探望兩次，每次她都問：

當天晚上，沙威寫了一封信。次日早晨，他親自送到海濱蒙特伊郵局。信寄往巴黎，收信人是這樣寫的：「警察總督先生的秘書夏布葉先生親啟。」由於警察局裡發生的事傳出來了，郵局的女局長和另外幾個人看到了要寄的信，從地址https://read.99csw.com上認出沙威的筆跡，都以為他寄的是辭職信。

馬德蘭先生立刻又寄去三百法郎，並附言：「趕緊把珂賽特送來。」

馬德蘭先生讓人把芳汀抬到他工廠的診所，交給嬤嬤護理。她發了高燒，在病床上昏迷中高聲說胡話，鬧了大半夜才睡著。

就在這種時候，出了一個嚴重的意外事件。構成人生的神秘的厚塊，我們極力想鑿透也是枉然，命運的黑脈總是在那其中反覆再現。

他在心中還補充一句：「也為人間的殉難者。」

馬德蘭先生調查了一個通宵和一個上午，現在全知道了，了解到芳汀身世的所有揪心的細節。他接著說道：

起初，嬤嬤以厭惡的心情接收並看護「這個妓|女」。凡是見過蘭斯城大教堂浮雕的人，都會記得規矩的處|女看著輕佻女人時撇嘴的表情。貞女對盪|婦的這種鄙夷自古已然，這是女性尊嚴的一種最深遠的本能。嬤嬤所感到的鄙夷，又因宗教信仰而變本加厲。然而時過不久，芳汀就消除了她們的敵意read.99csw.com。她使用各種各樣謙卑溫和的話語，又有一副慈母心腸，足能打動別人。有一天，嬤嬤聽見她在高燒中說胡話：「我曾是個罪孽的女人，不過，等到孩子回到我身邊，這就表明上帝寬恕了我。我陷入罪惡的時候，就不願意讓珂賽特在我身邊，我受不了她那又驚奇又傷心的眼神。可是，我為了她才作惡的，是這一點促使上帝寬恕我。等珂賽特來到這裏，我就會感到仁慈上帝的祝福。我要端詳孩子，看見這天真的孩子，我會好受的。她什麼也不知道。嬤嬤，要知道，她是個天使。在她這年齡，翅膀還沒有掉呢。」

芳汀問他：「大夫說什麼？」

他寄回了五百零幾法郎的賬單。賬單做得很精細，附上無可挑剔的兩張收據，總共三百多法郎：一張是大夫開的；一張是藥劑師開的，是他們給孩子治療和開藥的費用，但害了兩場大病的是愛波妮和阿茲瑪。前邊交代過，珂賽特沒有生病。這不過是一個冒名頂替的小伎倆。德納第在賬單下端寫道：「已收到分https://read.99csw.com期付的三百法郎。」

他照芳汀的口述寫了信，並讓她簽了名。信中這樣寫道：

他就答道：「也許明天早晨就能見到。她隨時都可能到達，我正等著她呢。」

「我派個人去接珂賽特，」馬德蘭老爹說，「實在不行，我親自去一趟。」

這回，馬德蘭先生才回答她先頭的問題，彷彿現在才聽到似的：「剛才我在祈禱上天那位殉難者。」

這期間，芳汀的病情毫無起色，她一直住在診所。

「老天爺！」德納第說，「這孩子不能放走。」

「很快我就能見到我的珂賽特了吧？」

「啊！」她說道，「我該多麼快活呀！」

馬德蘭先生趕緊給德納第夫婦寫信。芳汀欠他們一百二十法郎，馬德蘭先生寄去三百法郎，告訴他們扣除欠款，餘下的做旅費，立刻把孩子送到海濱蒙特伊城，九九藏書因為母親害了病，想看孩子。

「您吃了很多苦啊，可憐的母親。噢！您不要抱怨，現在您有資格當上帝的選民了。人就是通過這種方式變成天使的。這絕非人的過錯，他們知道舍此別無選擇。要知道，您脫離的那個地獄，就是天堂的雛形。必須從那裡起步。」

馬德蘭先生強顏笑了笑：「他說快點兒把您孩子接來，這樣您就好得快了。」

德納第喜出望外，他對老婆說：「見鬼啦！這孩子不能放手。真的，這隻小雲雀要變成奶牛了。我猜出來了，可能是哪個冤大頭看上她媽了。」

然而，德納第不肯「放那孩子」，還找出各種各樣拙劣的借口，說什麼珂賽特有點不舒服，冬天不宜出遠門，說什麼當地還有幾小筆急待付清的債務，他要收斂發票，等等。

於是，母親那蒼白的臉開朗了。

「不是有個孩子她想看看嗎？」大夫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