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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珂賽特 第三卷 履行對死者的諾言 六 或許能證明布拉驢兒的聰明

第二部 珂賽特
第三卷 履行對死者的諾言

六 或許能證明布拉驢兒的聰明

當時,國王路易十八幾乎天天去舒瓦西王苑,那是他愛去遊憩之地。因此,幾乎每天二時許,都能看到王駕和扈從沿濟貧院大街飛馳而過。
「您直到拉尼嗎?」車夫問道。
「還有座位嗎?」
車夫回頭,對車廂里的旅客說:
「我要了。」
這是一棵樹,對面有一棵害病脫皮的栗樹,上面釘了一塊鉛皮護住瘡疤。他踮起腳,就摸到了鉛皮。
這成為這個街區窮苦婦女的鍾錶,她們說:「兩點鐘了,他又回土伊勒里宮了。」
馬車啟程了,駛出柵門之後,車夫就同他拉話,但是這位旅客總是哼哼哈哈,愛答不理。車夫也就作罷,只好吹口哨,喝罵幾匹馬。
那個身穿黃禮服的人甩掉了跟蹤的警察,更加快了腳步,仍頻頻回首,看看是否還有人跟蹤。到了四點一刻,天完全黑下來了,他經過聖馬丁門劇院,門口路燈照亮當天演出的劇告:《兩名苦役犯》,引起他的注意;當時他雖然走得很快,還是停下腳步瞧了一瞧。過了一會兒,他走進小板巷,再拐入錫盤巷的拉尼線旅行車站。這趟車四點半出發,馬已經套好,旅客聽見車夫招呼,都急忙登著高高的鐵踏板上車。
那人問道:九_九_藏_書
「請上來吧。」
那人沒有鑽進地里,而是沿曬勒大街,摸黑快步走去,在教堂前面拐上通向蒙菲郿的鄉間小道,就好像他來過此地,熟悉這裏似的。
他疾走在小道上,走到同那條從加尼到拉尼的林蔭老路的交叉口,忽然聽見有行人,就急忙躲進溝里,要等人走過去。其實,這樣小心大可不必:我們已經說過,這是12月份的夜晚,天色一片漆黑,空中只有兩三點星光隱約可見。
這條大街行人一向很少,尤其冬天。此人不想接觸行人,但也不顯出有意迴避的樣子。
「我就在這兒下車了。」那人拿起小包和木棍,跳下車去。
轉眼工夫,他就不知去向了。
「只剩下一個,就在我趕車的座位旁邊。」車夫答道。
「對。」那人回答。
剛才正是這個人遇見了珂賽特。
正是1823年聖誕節那天下午,在巴黎濟貧院大街最僻靜的路段,有一個漢子徘徊了好久。他好像要找個住處,而且挑選聖馬爾索城郊路邊的破爛街區,特意停下來看最簡陋的房舍。
於是,放多人跑出來,行人也排列路兩旁;國王經過,總是件熱鬧的事。何況路易十八忽現忽隱,九九藏書在巴黎街頭總要引起一點轟動。車駕飛馳而過,但是非常氣派,這位殘廢的國王卻愛好乘車馳騁;他不能走路,卻喜歡奔跑;他雙腿患了殘疾,卻情願被拖著風馳電掣。他在明晃晃的刀槍中間,卻要顯得平和而莊嚴。他那輛大轎車全身漆成金黃色,廂壁繪有大朵的百合花,在街道上隆隆駛過。人們剛望一眼就過去了,只見里座右角的白緞軟墊上坐著一個人,他紫紅寬寬的臉膛顯得很堅毅,剛撲過粉的額頭上戴著御鳥式羽冠,眼神驕橫而銳利,有一副文雅的笑容,一身紳士打扮,戴著流蘇飄動的大肩章、金羊毛騎士勳章、聖路易十字勳章、榮譽團十字勳章、聖靈銀牌、聖靈騎士章,挺著大肚子,那便是國王了。車駕一駛出巴黎城,他就摘下白羽冠,放到了裹了英國綁腿的膝上;返回城時,他又戴上羽冠,但不大向民眾致意。他冷冷地望著民眾,民眾也這樣回敬他。他初次在聖馬爾索街區亮相時,所得到的讚譽就是郊區一個居民對同伴講的一句話:「那個胖傢伙就是朝廷了!」
他踏完之後,再辨明方向,又穿過樹林。
看下文就可以知道,此人的確在這偏僻的街區租了一九_九_藏_書間房子。
不過,啟程之前,車夫打量旅客一眼,見他穿戴寒酸,包裹又小,就要他先付錢。
這個人的衣著和整個舉止神態,顯得極為窮困又極為整潔,體現一種典型人物,可以稱為有教養的乞丐。這種混合類型相當罕見,能讓明慧的人油然而生雙重的敬意:既敬其清貧,又敬其莊重。他頭戴一頂刷得十分乾淨的舊圓帽,上身穿一件快磨破了的赭黃色粗呢禮服,這種顏色在當時並不奇特,裏面套一件老式帶兜的大坎肩,下身穿一條膝部變成灰色的黑褲,腳上穿著黑毛線襪和鑲銅扣絆的厚鞋。他很像在大戶人家當過家庭教師併流亡歸國的人。他滿頭白髮,額頭有皺紋,嘴唇蒼白,臉上看樣子飽經風霜,年紀六十開外。然而,看他穩健的步法,一舉一動所顯示的特殊力量,又覺得他還不到五十歲。他額頭的皺紋生得勻稱,能給仔細端詳他的人以好感;嘴唇則聚了一條奇特的線條,顯得又冷峻又謙和;眼神深處透出一種難以描摹的凄然而恬靜的神情。他左手拎一個用手絹扎的小包;右手拿一根木棍,好像是從樹籬砍的,仔細修削過,樣子並不難看,每個節都巧加利用,上端用九_九_藏_書紅蜂蠟鑲了一個珊瑚圓頭,說是棍棒,但是很像手杖。
於是,他付了直到拉尼的車費。
他沒有進客棧。
他沿著一片矮林朝蒙菲郿走去,瞧見一個小黑影邊移動邊呻|吟,把一件重物放下,接著又提起來,繼續往前走。他走近一看,才知道是一個小孩拎一大桶水。於是,他走到孩子身邊,一聲不響,抓起了桶梁。
他走進樹林,才放慢腳步,開始仔細察看每棵樹木,一步一步往前走,彷彿在尋找什麼,沿著一條唯獨他知道的神秘路線,有時好像迷失方向,踟躕不前,繼而邊走邊摸索,終於走到一片林間空地,只見有一堆灰白色的大石頭。他急忙朝石堆走去,透過黑夜的迷霧仔細察看每塊石頭,如同檢閱一般。離石堆幾步遠有一棵長滿樹瘤的大樹。他走到那棵樹下,用手摸主幹的樹皮,好像要摸出並數清那些樹瘤。
國王在同一時間經過,這在濟貧院大街是每天轟動的事件。
從岔道口開始就登山坡了。那人沒有回到去蒙菲郿的路,而是朝右拐去,穿越田野,大步流星走向樹林。
那個穿黃色粗呢禮服的行人,顯然不是本區人,也許不是巴黎人,因為他不了解這一情況。王駕在一隊身穿銀飾帶read•99csw.com軍裝的騎衛簇擁著,兩點鐘從硝石庫拐上濟貧院大街時,他露出驚奇之色,幾乎有點驚恐。當時側道上只有他一人,他慌忙躲到一道院牆的角落後面,但還是讓這天值勤的衛隊長哈弗雷公爵瞧見了。哈弗雷公爵坐在國王的對面,對國王說:「那個人恐非善類。」為國王開道的警察也注意到他了,其中一個便奉命跟蹤察看。但是,那人鑽進僻靜的小街曲巷裡,而天又黑下來,警察也就失掉了目標;這一情況,記錄在當晚呈給國務大臣兼警察總署署長安格萊斯伯爵的報告中。
「那個人我不認識,顯見不是本地人。他那樣子不像個有錢的主兒,可是他並不在乎錢,付車費去拉尼,到曬勒就中途下車了;天都黑了,家家戶戶都關了門,他又沒進客棧,人就沒影兒了,難道鑽進地里啦!」
將近六點鐘,車行駛到曬勒。車夫讓馬喘口氣,把車停到王家修道院老房改的大車店門前。
繼而,他在那棵樹和石堆之間的地面踏了一陣,彷彿要試出這裡是否新動過土。
車夫裹上大衣。天氣很冷。那人好像並不覺得。馬車就這樣駛過古爾奈和馬恩河畔納伊。
過了幾分鐘,旅行車接著往拉尼行駛,在曬勒大街沿路沒有遇見他。